展歡顏不避不讓,直接和她的視線對上。
江氏張了張嘴,剛要開口說什麼,展歡顏已經率先對展培道,“父親,這一次做錯事情的人是二妹妹,雖說母親也有教管不當的責任,可是二妹妹弄成這樣,她心裡定然也是不好受,父親就不要爲此遷怒母親了吧!”
看似求情的話,實則卻是暗指江氏和展歡雪之間的母女情分深厚。
江氏萬也沒有想到她還會來這一手,心裡瞬間就慌了,霍的扭頭朝展培看去,“侯爺……”
“教管不當?”展培冷冷的扯了下脣角,一揮手道,“把夫人送去祠堂裡跪着,跪足了六個時辰再起來。”
他並不是真的要罰江氏,哪怕只是看着她的那個肚子也不能罰,這一點展歡顏很清楚,只是麼……
六個時辰之後,展培就應該上朝回來了,到時候展歡雪的事情也就可以蓋棺定論,江氏就是想要去江總管那裡求援都不能了。
江氏的一顆心頓時一涼到底,腿一軟就朝地上坐去。
“夫人!”翠竹和翠玉兩個慌忙過去,一左一右的攙扶住她。
展培已經不屑於多言,一擡腳跨出了門去。
展歡顏攙扶着老夫人的手往外走,出了聽雪樓的院門,老夫人和展培卻是先後止了步子。
展歡顏識趣的把老夫人的手交託到周媽媽那裡,屈膝福了一禮道,“天色也晚了,顏兒先行告退,不過去打擾祖母歇息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點了頭,和展培一起往錦華苑的方向走去。
展歡顏站在大門口目送,待到兩人走遠了,剛要舉步離開,後面院子裡江氏就被人攙扶着出來。
“你站住!”江氏厲聲道。
展歡顏止步,回頭看過來,微微一笑,“母親喚我?”
江氏越是看着她臉上恬靜溫和的笑容就越是心裡冒火,只是她受了不小的刺激,這會兒腳下虛浮,還得是由丫頭們攙扶着才能穩住身形,一步一步緩緩的挪了過來。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離的盯着展歡顏的臉,那樣子幾乎是要吃人,咬牙切齒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今天過來就是爲了來攪局的是不是?現在你滿意了?雪兒的一輩子都毀了,你總算滿意了是不是?”
到了最後,她的質問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展歡顏平靜的看着她,臉上表情一直不慍不火,眨了眨眼睛道,“看來母親還真是氣糊塗了,二妹妹自己做了錯事,父親和祖母要處置她,那用的都是家法,和我有什麼關係?而且……母親難道不覺的,方纔正是因爲我開口求了情才叫父親網開一面的嗎?若真要依着父親的性子來處置,只怕這會兒麼……”
展歡顏的話只說到一半,之後就啞然打住。
江氏的嘴脣動了動,卻是無話可說。
展歡顏是來落井下石看熱鬧的不假,可事實上也的確是因爲她開口求情,展培和老夫人才鬆口饒了展歡雪的一條命。
江氏咬着牙,壓根都幾乎要咬出血來。
展歡顏便又緩緩的笑了笑道:“而且母親您真的是冤枉我了,我來這裡也不是心甘情願的,是三妹妹去尋的我呢。”
江氏聞言,更是被她噎的滿臉通紅。
讓展歡欣去找展歡顏來原就是她的主意,爲的就是拿這兩個死丫頭做墊腳石給展培施壓。
現在得了這樣的結果,不能說是沒有長進,只是空留了展歡雪一條命也不頂用了。
一個被家族厭棄和放棄的女兒,留下了也是半分作用也無的。
江氏心裡恨的越發厲害,只覺得再多看展歡顏一眼她都有可能背過氣去。
“好!你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最後,江氏道,怨毒的剜了她一眼,“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言罷就扶着翠玉兩個的手緩慢的挪着離開。
展歡顏也不和她置氣,反而禮節周到的對她屈膝一禮,“夜裡路黑,母親當心。”
江氏冷哼一聲,再沒有多說一句,顫巍巍的走了。
展歡顏對她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很快便從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扭頭朝院子裡看去。
彼時展歡欣也被青玉扶着從屋子裡出來,大約是被門口的兩撥人給擋了路,也不知道站在院子裡已經等了多久了,正看着展歡顏在發呆。
雖然展歡顏臉上的表情很溫和,可是她看在眼裡卻還是有些畏懼。
“大姐姐!”展歡欣低低的喚了一聲,大着膽子走過去。
“三妹妹的臉色不好,是被嚇着了嗎?”展歡顏莞爾。
“我……”展歡欣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後面的正屋裡大約是展歡雪緩過一口氣來,突然尖叫着哭嚷起來,聽的展歡欣的心頭都跟着抖了一下,臉色又見蒼白幾分。
展歡顏卻是不以爲意,看着她道:“三妹妹,我勸你一句話,在這深宅大院裡過活兒,要麼你就要有高人一等的手段,要麼
就要安分守己,自不量力的隨便攙和別人的事,往往都會得不償失。崔姨娘的下場難道還不夠給你提醒兒的嗎?別步她的後塵。”
展歡欣腳下一軟,驚愕的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我可不是隨便給人當槍使的。”展歡顏不等她說完就已經出口打斷,意味深長道,“母親借了你的手來把我推出來,你以爲你照着她的意思做了她就會高看你一眼了嗎?其實在她心裡,就只有二妹妹一個那纔是骨肉相連的女兒,至於你和我,棋子罷了。”
展歡欣咬着嘴脣,不吭聲。
這些事她又如何不知,只是她這樣身份卑微的一個小小庶女,除了順從又能怎樣?
“大姐姐,我只是沒有辦法,我……”咬咬牙,展歡欣急切的解釋。
“罷了!”展歡顏卻沒聽,斷然出聲打斷,“路是你自己的,你要怎麼走全看你的自己願意,沒有必要和我解釋什麼,只要別再惹到我的跟前就行了,今天這樣的事,我姑且不與你計較,但是……下不爲例。”
言罷就徑自轉身,帶着琦花離開。
這麼折騰了一番,下半夜這府上大半的人是別想安穩入睡了,展歡顏也只是靠在牀上打了個盹兒便見着天亮了,索性也就直接起身。
這一天府裡倒是安靜的很,只是這種平靜之中隱隱卻帶了種詭異的壓抑氣氛。
因爲睡眠不足精神不濟,一上午展歡顏都混混沌沌的,手裡拿着個花繃子沒繡兩下,倒是先把自己的指頭給紮了好幾回。
“大小姐,您昨兒個沒有睡足,還是回去眯一會兒吧。”琦花心疼的搶了她手裡針線。
展歡顏垂眸看一眼指頭上凝聚的血珠,明顯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只就瞧了眼天色道:“都這個時辰了,你去看看父親下朝回來了沒有?還有順便聽聽外頭有什麼風聲沒。”
毀掉展歡雪入宮的機會,這是她和北宮烈之間交易的籌碼,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雖然說事情的進展很順利,但也總要看到塵埃落定她才能放心。
琦花只當她是等着看展歡雪這事的後續,應了聲便去打聽。
琦花回來已經是午後,展培下了朝就被同僚約去了花樓吃酒,而一個上午的時間,展歡雪沾染疫病的消息卻是已經瘋了一樣的在大街小巷渲染開。
聽了這話,展歡顏才露出這天的第一個笑容,如釋重負一般。
琦花不解的嘆了口氣,嘀咕道:“大小姐,依着奴婢看來,昨兒個您就不該開口給二小姐求情,讓侯爺處置了她也就是了。現在二小姐染了疫病的消息散出去,您是不知道外頭的人說的話有多難聽,對咱們整個忠勇侯府都避的遠遠的。”
“疫病嘛,衆人畏懼也在情理之中。”展歡顏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其實也不是我想替二妹妹求情的,而是她背後站着一個江總管,我總不能看着展家和他結仇的。”
展歡雪是單太后手裡至關重要的一步棋,若是被展培毀了,勢必引起那個女人瘋狂的報復,到時候遭殃的絕對是整個的展家。而現在,是展歡雪自己那裡出了問題,就完全是另當別論了。
琦花雖然不知道這裡頭的彎彎繞子,但是對於江總管那人還是畏懼的很,聞言便很是唏噓的擦了把汗,倒是有些後怕的,頓了一頓又道,“對了,午後夫人就被接回了翠華苑,說是得了外頭的消息,直接就氣的暈死過去了。”
展歡雪的一輩子已經栽進去了,江氏不暈纔怪。
江氏自己若不是因爲有着那個肚子撐腰,只怕展培也遠不止是罰她跪一夜的祠堂那麼簡單了。
展歡顏搖搖頭,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計較,想了想道,“你去把古大夫請過來吧!”
“嗯?”琦花狐疑的看她一眼,“怎麼大小姐不舒服嗎?”
“有點!”展歡顏道,微微一笑。
琦花再不敢怠慢,趕緊就去了,不多時就帶了古大夫回來。
古大夫順利的從展歡雪的事情裡頭摘了出來,這會兒對展歡顏倒是感激的很,展歡顏並沒有叫他診脈,只是關起門來交代了他兩句話,後來琦花見到古大夫出來以後見鬼一般的神色倒是納悶了半天。
這邊事情定了下來,展歡顏也就放心了,下午無事便回屋裡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時分。
琦花早就把晚膳取了回來在爐火上溫着,伺候她洗漱之後就趕緊的命人擺飯。
剛剛睡醒,展歡顏的胃口不佳,只吃了不多就叫撤下了。
她白日裡睡的足了,丫頭們卻不敢偷懶,展歡顏看着琦花的一對黑眼圈於心不忍,就打發了她們都去休息,她自己沐浴之後無事可做便翻了棋盤出來,靠在榻上自己和自己擺着棋子解悶,一邊想着展歡雪這事兒可能引起的後續反應,以及她自己這邊可能受到的波及。
她外公齊國公手握重兵,掌管着整個大夏國三分之一的軍政大權。
北宮烈繼位的時日尚短,趁着朝廷新舊政權更替之際,各
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尤其是南疆的蠻夷人和北疆的遊牧民族,試探性格的屢次滋擾百姓生事,爲了控制他們,朝廷不得不在這兩處大量屯兵來震懾他們。
而除去耗在這兩處的兵力,也就屬齊國公裴獻手裡的三十萬大軍最值一提。
這就是爲什麼北宮馳會如此的大費周章來算計她的理由。
現在雖然送展歡雪入宮埋下皇嗣內應的這一步棋作廢,可是他們打在自己身上的如意算盤卻不會就此消止。
所以爲今之計,便只有快刀斬亂麻,用一劑猛藥把所有的後患斷掉。
至於效果麼……
想必一定會帶給北宮馳和單太后等人諸多驚喜。
這樣想着,展歡顏就不決失笑,這一笑十分的暢快隨意,眉目之間有柔和的暖意漾開,將她那張清麗的容顏襯托的十分生動,彷彿是開在暖陽底下的一朵絕豔的薔薇花,暖意融融沁人心脾。
展歡顏兀自笑的失神,等到後知後覺的發現屋子裡的氣氛不對已經是好一會兒以後了。
她下意識的扭頭看去,脣畔掛着的一絲笑容還不及收斂便是對上那男人深色湖泊一樣漆黑深邃的眸光。
“臣女見過陛下。”展歡顏的心頭一凜,趕緊穿鞋下地跪地請安。
“嗯!”北宮烈淡淡的應了聲,他也不知道是在那窗前站了多長時間了,只是這會兒被展歡顏發現才款步移過來,很是自來熟的隨意坐在了榻上。
展歡顏跪在地上,眉頭微皺,心裡卻是犯起了嘀咕……
這人貴爲一國之君,怎麼就有這樣半夜翻人窗子的習慣?再想到北宮馳和展歡雪之間的那一腿,倒是起了點惡劣的心思道:難不成他們皇家的人都有着這種翻牆翻窗戶的特殊癖好?
這麼一想,思緒便飄的有些遠,北宮烈連着喚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見。
北宮烈大約是也沒想到她對着自己的時候居然也敢放寬了心思走神,就直接擡指彈了桌上的一枚棋子到她腳邊。
展歡顏一驚,趕緊收攝心神擡頭看去。
“朕在問你話!”北宮烈道,語氣頗爲不耐。
展歡顏心裡一陣忐忑,垂下眼睛,道:“臣女一時失態,不知道陛下問了什麼?”
北宮烈聞言,眉心不覺的微微一跳……
這女人,竟然是真的在走神。
不過再一想到她方纔失神時候燦若桃李一般明豔的笑臉,心裡的怒氣倒是奇蹟般的散了。
“起來吧!”隨後他道,卻也沒有重複之前的問題,只就以手指輕叩了兩下棋盤道,“聽裴雲默說你的棋藝不錯,陪朕下一盤吧!”
和他對弈,展歡顏本身就很有壓力,只是卻又無從拒絕,只能硬着頭皮應下,謹小慎微的在他對面的榻上坐下。
北宮烈也不問她,徑自便拈了黑子在手。
展歡顏持白子,既然裴雲默已經在北宮烈這裡透了她的底,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自是盡全力出手。
北宮烈本來也沒太當回事,走了几子之後卻是起了興致……
這女人下棋的路數與他竟是如出一轍,都是從大局着手,放眼下來,每一子落下都儘量在發揮控制全局的作用。
按理說一般的女子下棋,大多隨興而爲,可是這個女人卻有着比一般男子更加縝密周到的心思,而且不可否認,她不僅走的是這樣統帥全局的路數,並且也做的十分好。
“你家二姑娘的事,朕已經聽說了。”北宮烈的心情倒是分外的愉悅幾分,一邊落了一子,一邊閒閒的開口。
他所謂的知道,展歡顏自然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肯定指的並不是只是展歡雪感染疫病的那一則消息,這個人,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就絕非等閒,有這半天的功夫,已經足以讓他把展歡雪和北宮馳的事情都摸的清楚透徹了。
“嗯!”展歡顏點頭,並不覺得意外,只道,“臣女答應陛下的事情已經踐諾,還希望陛下也能信守約定,替臣女解圍。”
北宮馳又落一子,目光盯在棋盤上,似是在思忖,片刻之後才道:“君無戲言,這個自然,說吧,你想要朕怎麼做?你當是知道,太后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的事,想要她改變初衷並不容易。”
展歡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即使再爲難,他也萬不在這個小女子的面前失了自己的信用和顏面,所以這話出口,就絕非玩笑。
只是展歡顏要擺脫北宮馳的那門婚事,現如今最好的法子卻還是唯有另擇良人,嫁人這一條路。
思及此處,北宮烈的心裡突然莫名一堵,下一子落下便有些亂了心神,片刻便叫展歡顏在他的領域之內收了六枚黑子出去。
局勢突變,叫他突然間就愣住了,驟然擡頭朝對面正從容在他面前撿拾棋子的女子。
展歡顏的容色淡淡,也沒看他,只是徑自開口道:“臣女不需要陛下做什麼,所有的前路臣女都已經佈置妥當,現在就只需要陛下順水推舟的一句話,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