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石子路左側是一片荒墓,右面是一面紅牆。
紅磚由於歷史久遠,掉了顏色,李芝下了車,推開鐵門。
門上是尖尖的鐵藝花紋,嚴重腐蝕,看不清圖案,一把大鐵鎖掛在門把上,底下的磚路便向校內延伸過去,在一扇影碑下分成兩路,又繞過一片花壇後合二爲一。
昌寧站在門下。
李芝招呼道“進來呀,別愣着了。”
“哦,”昌寧向李芝走了過去。
他小時候生活的房子,以及房前的那棵柳樹都沒有任何變化,一如十年他們舉家搬入學校的時候。
時光在雜草叢生,寒風呼嘯的廢墟中飛過,最終降落在眼前。
他曾經做過關於學校的夢夢到夏天廁所裡滿地的蛆蟲,胖滾滾的,尾巴後邊拖着長長的線,踩下去會濺出汁,難以下腳。
這次回到學校,因爲有了穀場的經歷,倒也沒有驚訝,恐懼,甚至懷念的感覺也是寥寥無幾。
李芝從車裡搬出幾箱東西,昌寧作勢要幫忙,李芝笑道“也沒多沉,現在地上放放,等我收拾了屋子,再搬進去,我一會給你媽發短信,你就安安心心在我這,等吃了飯在回去。”
昌寧想趁機在學校內轉轉,也就不再堅持,李芝是個性格強勢的人,就算幫她收拾,也多半是些清閒的小活,她喜歡親力親爲,而且極愛乾淨,所以也不用他幫什麼。
“那我去教室看看。”於是昌寧說。
“你稍微等一下。”李芝忽然轉身,走進屋裡,等她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把鑰匙,“幫我把講桌裡的三年級數學課本拿回來吧。”
“好。”昌寧接過鑰匙。
學校的格局是非字型,中心一條主路,兩側對稱兩排教室,宿舍的後邊就是菜園,左右兩個拱門相望,因爲沒有多少人去,盛夏時節植物茂盛,就算是白天也總有些陰森之意,加上拱門上的圖案由於常年失修,更添荒涼。
昌寧沿着主路向菜園走去,路兩旁種了柳樹和洋槐,到了洋槐花開,人們會摘下大嘟嚕的花朵,包了白胖的餃子,佔着醋和香油吃。
他猶記得他媽告訴他,槐花餡的東西不能多吃,會發燒。
但他沒有多吃的機會,在他聽到這話後的第二年,學校就拆了,那些洋槐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當昌寧經過最大的那棵洋槐時,忽然聽到中間的一間教室裡傳來稀稀疏疏的讀書聲,間或摻雜着幾聲喧鬧。
昌寧墊着腳靠近那間教室,隨着他的動作,教室裡的聲音越發清晰可聞了,昌寧從後門的窗口向教室裡望去。
辛虧捂住口鼻,否則驚呼聲是必引來教室內的學生的注意。
教室裡坐着數十個學生,十來歲大的年紀,一個穿藍襖的男孩似乎注意到窗外的昌寧。
他向窗口望過來,昌寧趕忙躲開,過了一陣後,又屏氣凝神的偷偷望去。
那個男孩模樣稚嫩,眉眼間和昌寧相差無二,昌寧難以置信,那竟是幼年時的自己。
他正在看書。
昌寧皺起眉頭,他有些明白自己小時候不招人待見的原因了,那種笨拙土氣的模樣就連他也不喜歡。
小時候的他像只蔫吧吧的小耗子,這樣的他卻又異常想要引人注意,所以諸多舉動讓自己像個丑角。
掛在椅背的書包像他一樣醜,土氣,由各種顏色的粗口布料拼成,比他的小身板還要肥大。
俗話說“三歲看老”,也難怪他如今也沒啥出息,現在的氣質估計也不會有太大改天,倒可憐一家子白白在他身上傾注許多希望。
當他看到坐在自己旁邊的女孩時,他的心中涌現出羞愧與心虛的感覺,那是他的一點不能言說的小秘密,如今也是。
小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特別好看,那時候想不出例如鍾靈秀敏之類的詞語,只是單純覺得她好看。
她正穿着一件毛領嫩黃小襖,是當時不可多得的高級貨,現在這種款式有些落伍,她的頭上短髮濃密漆黑,模樣恬靜,無關很清秀。
卻也僅僅如此,算不得清麗脫俗令人驚豔,頂多有些可愛,就算這樣,放在周圍一羣烏合之衆中,倒也頗爲出挑。
可見記憶是最會騙人的。昌寧長大後已經很少想起她來。
她就像天上的星星,時而隱藏在烏雲之後,每當烏雲消散,她就又露了出來。
親眼看着幼年的自己,以及相識的的同學,的確十分詭異,倘若這種情節出現在影視,必然是怪力亂神的那類。
昌寧正擰起眉頭,忽聽得一隻灰麻雀撲棱着翅膀飛進屋內。
“關上窗戶!”有人喊道,那隻鳥受了驚,慌不擇路的向玻璃窗撞去,跌落在窗沿上,教室內立刻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