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兄來了。”
“墨閒?”
唐小糖頓時臉色一沉,像受驚的鳥兒,急忙從毛毯子外拿過破虜錦衣遮在胸口,再謹慎眺眼四方。但見夕陽映花野紅豔依舊,山谷哪有墨閒的影子呀?
“他現在哪裡?”
“莎…”
夏尋沒着急回話。
他不捨地移開懷中美人,光着屁股站起身來,從遠處的杜鵑花叢裡拾回青衫與肚兜,再將小肚兜穿到唐小糖的身上,仔細繫上繩結。
這時他才淡淡答道:“他就在花谷西南兩裡外候着,來了已經有半時辰了。只是礙於我們的羞事,始終不曾進來打攪罷。我們若再不出去,他恐怕就得殺進來的,所以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驟雨過後,萬里風清,思緒依舊盛滿着狂歡時的浪漫,所以唐小糖此時並沒有意識到夏尋話裡的異樣。
“可真叫人掃興。”
“掃興也沒轍呀,我師兄就是這麼個人。”
“要不你出去跟他說說,讓他先自個打道回府?”
“額,這不太好吧?畢竟人家都來了。”
唐小糖翻起白眼,氣鼓鼓說道:“這有什麼不好的?我辛辛苦苦佈局數日纔將你拿下,我們都還沒盡興了,他就又來攪局。做人哪有像他這般無趣的?”
“呵呵…”
夏尋笑起,不再答話,只是默默將破虜錦衣幫着唐小糖穿上。見夏尋去意已決,唐小糖不好再勉強。唯不甘情願地將遍地狼藉草草收拾,然後穿上靴子,再把盛開桃花幾朵的毛毯子仔細摺疊起來,小心放到包裹裡頭。
“你能讓墨閒搬遠些住麼?”
頓了頓,唐小糖狠色甚三分,續道:“當然,你若覺得爲難,那我便只好在咱屋子邊上佈置天羅地網了。我寧可將他坑在土裡,受千穿百孔之痛,也不願意再讓他壞我們的好事。”
將青衫穿上,重新系好褲頭。夏尋從唐小糖手裡接過繮繩,說道:“你就放開心吧。我師兄雖然是個悶葫蘆,但並非不識人情世故,恰恰相反他很懂得情理。我想即便你不說,他也會這麼做的。”
“若能如此,便最好不過。”
見夏尋衣衫仍舊凌亂,唐小糖再細心爲其整理一番,邊絮叨道:“我能爲你付出的,都已竭盡全力,再無餘留。你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不求與你海枯石爛,天荒地老。只求你能陪我在今生今世看盡人世繁華。所以,無論是墨閒也好,芍藥也罷,你認爲我霸道任性都無所謂。從今往後,我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再成爲我們之間的阻礙。”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唐小糖是典型的西川姑娘,感情直率,愛恨如火。自夏尋點千盞孔明燈,謀動瞿隴,捕獲放心以後,唐小糖就不曾掩飾自己對夏尋的感情。如今木已成舟,就更加霸道了。
夏尋看在眼裡,千言萬語收斂在心裡。
然後糅合成一句承諾…
“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海枯石爛,亦不敢與卿絕。”
“男人說到就得做到哦。”
“我從來不說假話。”
“同樣的話,你和芍藥說過麼?”
“額,也說過。”
“難道你就不能騙我一回?”
“若說沒有,你會信?”
“討厭。”
“……”
話幽幽,攜子之手,與子同遊。
兩匹駿馬隨着幽幽話聲,載人漸漸遠去,淨留殘陽苦笑着漫山紅花與樺樹下的狼藉,告訴着這片世外桃源不要忘記,曾經的故事。
調虎離山,引蛇出洞,請君入甕,關門打狗,唐小糖四計連環,堪稱天衣無縫。縱使是夏尋,也不得不束手就擒,被迫成全了一樁美事。唐小糖擱在心裡多日的糾結,終於得以釋然。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兩全其美吧…
其實,唐小糖自己也不曾想過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畢竟西川姑娘再長情,性子再烈,也有着姑娘家自己的底線。霸王硬上弓這事,莫說夏尋不恥,唐小糖也非全然樂意。只是,餘悠然的卦象實在給她太大壓力。若卦象不錯,能留她的時間已經不多。她不得以纔在最短的時間內,以強勢的手段,將自己和夏尋的關係徹底做實,以絕後患。雖然懷上一縷夏氏血脈,不見得就能讓她在夏尋心中的地位超越芍藥,又或登堂入室,將芍藥驅之妾名,但至少唐小糖能夠名正言順。
只是,命運的軌跡早已被天意安排。
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扭轉的…
“駕。”
“師兄。”
兩人御馬出幽谷,朝西南行出兩裡餘。墨閒果然就揹着三尺繡花,牽馬守在道中。唐小糖稍有驚愕,但礙於氣氛尷尬,故不敢多言。夏尋遠遠呼喚,打去招呼。墨言冷漠應聲,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唐小糖,便翻身上馬,上前同行。
對於夏尋和唐小糖的事情,墨閒隻字不問,就像什麼都不知道。當然,事實上墨閒是什麼都知道,只是說之無畏罷。
三人御馬同行,氣氛略微尷尬,夏尋不得已找來話題,清淡問道:“師兄,你這打哪來的?”
墨閒冷道:“西倉道。”
“額,西倉道…”
夏尋想了想,略帶玩味地責備道:“西倉道距此兩千餘里,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只是你也來得太遲些咯?”
“我已經盡力。”
墨閒冷冷瞟眼御馬於夏尋身側的唐小糖,再道:“來路每百里,便有人提前預設了陷阱障礙與唐門伏兵,跑馬過不去只能強闖,我也無能爲力。”
“哦?”
夏尋臉色頓時精彩,也瞟眼看去唐小糖:“你居然連道上也設伏了?”
“那當然…”
唐小糖不以爲然地翹起一邊嘴角,得意道:“要對付你,我當然就得十拿九穩才動手呀。若不然打草驚蛇,日後我可再難有今日良機了。”話說着,唐小糖打眼看去墨閒身上的數道血傷,隨即轉去話風,隱晦的警告道:“墨閒師兄,有些話我本不該說。只是,如今我與夏尋已有夫妻之名,按理也該跟着喊你一聲師兄,所以不該說醜話我也就只好先說在前頭了。”
“說。”墨閒冷道一字。
唐小糖再道:“你乃金剛之軀,不敗不死不滅,不懼刀槍,我都曉得。但我唐小糖可也不是好欺負的,你若再敢壞我與夫君之私事,我定不會讓你好過。”
“哦。”
墨閒不置可否冷應一字。
墨閒的俊冷,讓唐小糖看着就不舒服。只是正當她要開口之時,一線隱藏於深處幾乎就要被忽略的端倪,忽然飄過了她的眼眸…
“對了,你剛說你是打哪裡來?”
“西倉道。”
得此答覆,唐小糖莫名地就感覺得有些心慌,急忙再問道:“西倉道距此足有兩千餘里,如此遙遠的距離,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
墨閒沒再答話,而是稍稍詢視去夏尋一眼。
夏尋默默搖頭,似有難言之隱,隱晦至深,不可言明。墨閒隨即會意,決然閉上嘴巴…
兩人的小動作必然逃不過唐小糖的眼睛。
聰明如斯的她,瞬間就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了。墨閒冷淡是本性使然,而夏尋沉默則是心有糾葛。無形之中,便使得唐小糖不禁散發去無數聯想,將許多曾被她忽略的細小事情,先後連線成面。
墨閒與墨言—墨言與純陽—純陽與誅仙—誅仙與鬼謀—鬼謀與夏尋—夏尋與天下—天下與殺局。
細思恐極,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逐漸變得理所當然,而且緊密相連。隱隱之中,唐小糖發現自己好像不經意間打開了一個封塵了二十年的盒子,盒子裡藏着一個足以震驚天下的秘密!
可是她萬般不敢相信啊…
因爲,這個秘密太可怕了。
比餘悠然的那個預言,更讓她惶恐百倍。
心感徹寒,唐小糖也沒再有話,但並非她不想認證自己的猜測。而是,夏尋已經提前一步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說…
事實顯然,夏尋肯定知道,某些不該讓唐小糖知道的事情,她已經知道。唐小糖的智慧並不在夏尋之下,既然已經被她察覺到問題關鍵要害,那任何掩飾都已然徒勞。
所以,夏尋才選擇最直接的迴避。
“駕…”
看着突然閉口無言的兩人,唐小糖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滲出虛汗。
駿馬奔跑于山野,規律而煩悶。
如果明明知道故事的結局,或者選擇說出來,或者裝作不知道,萬不要欲言又止。有時候留給別人的傷害,選擇沉默比選擇坦白要苦多了。夏尋此時的選擇,毫無疑問是錯誤。
性情直爽的女子,往往遇到問題時她們的思維首先會選擇解決,而非迴避。唐小糖的智慧非尋常人可比,夏尋的沉默只會讓她用盡辦法去尋找真相。
況且,這個真相已經瞞不住…
問題的答案還如此驚世駭俗?
若道出必定寰宇震驚。
人活着,許多時候都是矛盾的。或者說幸福本就是虛妄,它只存在於追求幸福的過程中,在所謂的終點是看不到幸福的,因爲它不存在,存在的恐怕僅僅只有那段過往。而人生只有一次,無論是活着,還是逃離或是去愛,相執遠方的未知機會永遠只有一次,捕捉當下的真實,留下永恆的軌跡,或許並非絢爛無比的事情,但絕對值得任何人去奮力一搏。
畢竟人生只有一次…
唐小糖就這般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