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的濱北餐廳又熱鬧起來,一樓大廳的每一張桌子旁幾乎都坐滿了人。有兩桌喝酒的人還在大聲划拳。然而,坐在窗邊的洪鈞、肖雪和楚衛華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周圍的喧囂。
洪鈞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天到這裡吃飯就是坐在這張小桌旁。這些天來,他四處奔波,晝思夜想,甚至連做夢都分析案情,但他並不覺得疲勞。如今案子辦完了,他卻覺得疲憊不堪。
肖雪看了看洪鈞,又看了看楚衛華,說:“你倆咋就像剛參加完追悼會似的?”
楚衛華忙舉起酒杯說:“我也不知咋的,老覺着心情挺沉重。來,咱們先乾一杯!一來祝洪老師旗開得勝;二來祝洪老師和肖處長一路平安,外加……心想事成!”
洪鈞和肖雪說過“謝謝衛華”,然後三人碰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後,楚衛華說:“今天,韓院長特意到我辦公室來,讓我代他給你倆送行。這兩天, 他在組織我們總結這個案子的教訓,要寫一份總結報告,交給地委。他指示了,我們不能只寫谷春山的問題,還要從制度和觀念上找原因,包括偵查取證工作粗糙,辦案人員先入爲主,審查證據流於形式,只講嚴打不講質量,等等。不過,我看得出來,他的心情特別好。看來,這濱北市政法委書記的坐椅是非他莫屬了。”
洪鈞用手指敲打着酒杯:“古人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楚衛華點了點頭:“要說呢,咱們這個案子辦得確實挺漂亮!可不知爲啥,我老覺着心裡不踏實。說句老實話,我剛接手這個案子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有這麼個結果!”
肖雪也不無感慨地說:“生活中有些事情確實很難預料!有時候你覺着它肯定會向某個方向發展,但突然出了點小事兒,它一下子就變得面目全非了!人也是這樣!”
“這話不假!”楚衛華說,“就拿谷春山來說吧。雖然我跟他直接接觸不多,但是聽到不少關於他的議論。在人們的印象中,他可是個作風正派的幹部。有人說,谷書記一不好色,二不貪財,想在他哪裡搞什麼歪門邪道,那是白費勁兒!說老實話,如果不是親手辦這個案子,我很難相信他會幹出那種事情!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其實也不能簡單地歸結爲知人知面不知心。”洪鈞說,“人是一種具有社會屬性的動物,因此他既要滿足個體的需要,也要滿足社會的需要。個體需要與社會需要並不總是協調一致的。這就決定了人的兩重性。在一般情況下,人們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爲了滿足社會的需要或他人的需要而抑制自己的需要,但是這種抑制並不是人的本能,因而需要道德乃至法律的力量來驅動和約束。從個人角度來講,人們犧牲某些個體需要總是爲了得到那些他們認爲更有價值的東西,如他人的愛情或尊敬,社會的認可或讚賞,以及很多人內心想要卻又不願公開承認的金錢和地位等。從本質上來講,抑制個體需要是一種痛苦而不是快樂,因此不是人們自發追求的,一定要有外力的作用。即使那些真能把‘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或‘生命就是給予’作爲人生準則的人,他們抑制個體需要也是爲了得到某種精神上的滿足。這大概是任何一種社會道德或宗教信仰能夠發揮作用的基本原因。外國有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你是什麼?你並非你認爲你所是,你亦非他人認爲你所是,你是你認爲他人認爲你所是。’仔細想想,這話挺有道理。”
“我越聽越糊塗了。”楚衛華說。
“他這裡講的是社會道德觀念與個人的心理和行爲之間的關係。人們生活在社會之中,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塑造自己的行爲,別人也不可能完全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塑造你的行爲,實際上,人們往往是根據自己覺得別人認爲你是什麼樣子或者你應該是什麼樣子來塑造自己的行爲。你說對不對?”
“好像有點兒道理。”
“其實,這世界上既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既沒有對誰都好的人,也沒有對誰都壞的人。人們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把他們崇拜的人想成絕對的好人,但是任何偉人也都有壞的一面。只不過有些是人們可以原諒的,有些是人們所不知道的!”
肖雪一直在用心地聽着洪鈞的話,此時便問道:“你認爲谷春山是好人還是壞人?”
“從結局看是壞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很壞的人。但是這並不等於說他一生下來註定就是個壞人。在李紅梅的事情發生之前我們仍不能說他是壞人。從人生的角度來看,好人與壞人之間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或者說好人與壞人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按照一般的社會道德標準,做好人就意味着爲了社會或他人的需要而抑制個人的需要,而抑制個人需要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情。”
“所以人們都說‘做好人太累’!”楚衛華插了一句。
“此話不無道理。一般來說,每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一段時間內抑制個人的某些需要,或者說做好人,但時間一長就不那麼容易了!”
“所以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
“難怪我聽說你們男人在談戀愛的時候都能表現得特別好,可一結婚就原形畢露了!”肖雪不無感慨。
“這可不分啥男女!有的姑娘在談戀愛時表現得特別溫柔特別文雅,可結婚以後就變得俗不可耐了!”楚衛華也不無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