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寧夜香靜靜地燃燒着，會客室裡沉寂得彷彿落針聲也清晰可聞。
楊默坐在沙發上，手託茶盞，兩道細眉微蹙，似乎在斟酌着什麼。
從他杯中茶早已餘溫散盡來看，這種沉寂怕是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良久，楊默終於開口。
“東西的確是好東西。”
“可惜，還不夠。”
一旁的陳老暗暗點頭，聚寶閣畢竟是大陸第一的財閥實力，只有價值連城的奇寶才能入其法眼，單憑這一張質地上佳的皮毛，還是有些不夠看。
“別急啊，我又沒說只有這麼點。”少年攤手。
這句話頓時讓陳老的耳朵豎了起來。
這小子說什麼？這般質地的皮毛，他居然有不只一張？
“我當然知道不只這些”似乎是印證了心中的某種猜想，楊默緩緩閉眼。再度睜眼時，銳利的目光直欲將少年徹底看穿。“但是我必須要確認一下，這樣的元獸皮毛，你究竟有多少？”
“不管你有幾十張，還是上百張，聚寶閣來者不拒。”楊默說道。
這樣的元獸皮毛本就不應該存在，它太完美，完美到了已經違背常理的地步，即使是曇花一現，也應該出現在各地的拍賣場中，價格在海潮一般的呼喝聲與喊價聲中被推向風口浪尖。
而此刻，這樣完美無缺的皮毛就鋪在他的會客室裡，鋪在他眼前，對面的憨憨直言這種東西不只一張，想要批發賣給自己，像是賣大白菜。
這種送上門的暴利，他沒有理由不徹底吃下，哪怕這會讓他撐破肚皮。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楊默微微皺眉，他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透了，一旁的陳老連忙心領神會地替他續上熱茶。
“一千張。”少年微笑。
“噗！！！”只見茶水瞬間從楊默口鼻之間噴射而出，化作一道長虹，茶杯翻倒在地，將楊默領口和衣襟打得溼透。
正在俯身給楊默倒茶的陳老毫無防備，照單全收。
陳老一臉呆滯，滾滾水流沿着他臉上蒼老的溝壑傾瀉而下，恍若崖間飛瀑。
“力道真大......”移開了不知何時擋在面前的茶碟，少年淡淡地評價道，要不是他反應迅速，也難逃被洗臉的命運，看看屋裡瀰漫的水汽，他都可以順着窗口的陽光看到彩虹了。
“咳咳咳，抱歉抱歉......”楊默用摺扇掩住臉，一陣劇烈的咳嗽，半晌才平復下來，他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袖，狹長的眼眸中是掩藏不住的驚喜。“”閣下!我沒聽錯吧？你難道真有......”
他打死也沒想到，少年給他帶來了一份這樣巨大的驚喜！
我的天！一千張！足足比得上他一整年所得皮毛的全部！不！如果這批貨的質量成色，全部和少年拿出來的毛皮相仿，那麼這筆生意的利潤恐怕和他平常經營三四年的利潤也不相上下！
這還只是保守估計，如果把這些皮毛以競價的方式進行拍賣，那麼利潤會是多少？楊默還沒有計算出那個恐怖的數字，眼中的光芒就已經炙熱起來。
聚寶閣每年都會有一次例行會議，各處分閣的大主管齊聚總閣，根據年底的業績情況進行評比，盈利巨大的，會被保留或者升遷至富庶地區的分閣，而業績不佳甚至虧損的，則會分配到偏遠地區，甚至捲鋪蓋走人。
主管的收支計算與寶物生意是沒關係的，當收購的貨物達到寶物的標準時，都會被記錄在案，價值連城的保存在分閣，而足以攪動大陸風雲的稀世奇寶則被秘密送往總閣，收集寶物的資金由總閣統一調度，主管的業績只能依靠尋常的元獸材料，藥品兵甲，功法元技，以及入駐聚寶閣的合作商家。
楊默的業績一直都不錯，甚至還有一兩次已經達到了升遷標準，但是他都選擇了放棄。
他有不能離開的理由，在這處流雲城的分閣中，他已經守了四年。
而這筆利潤足以讓他再守兩年，甚至更久！
少年看着楊默，眼中有些疑惑，這傢伙前一秒還雲淡風輕，後一秒已經喜形於色。
被噴了一頭一臉的陳老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不敢置信的老臉上還有水珠在不斷低落，極其滑稽。
連續不斷的落地轟鳴聲，震得整棟聚寶閣都在微微顫抖。
數十個巨大的粗糙木箱依次落下，蕩起了漫天塵煙。
塵煙散去，楊默的身形逐漸顯露出來，一襲纖塵不染的袍服已經落滿了塵灰。
“這是......”儘管扮相有些灰頭土臉，但是楊默的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晶亮。
數十個巨大的木箱散發着駁雜的元力波動，每個都有一人多高，桌面大小，堆得這巨大的會客廳滿滿當當，連下腳的地方都快沒有了。
“全都在這裡了，都是一樣的東西，保質保量。”少年隨意地倚在一口箱子旁邊。“怎麼樣，要不要清點或者查驗一下?”
“嘶......”楊默倒吸一口涼氣，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必了，我們直接開始結算吧。”
“一張三階元獸毛皮，正常收購價是五十個金元幣。”雲揚死死地盯着少年，似乎是想從少年的眼中找到一絲破綻。“品質稍好的，開價八十金元幣，按照你帶來的毛皮品質，我直接按普通價格的四倍收購，算你二百金元幣，一共是二十萬金元幣，怎麼樣?”
“當然。”少年微笑。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楊默鬆了一口氣。
“不怎麼樣。”少年一句話直接將氣氛降到了冰點。
二十萬金元幣的天降橫財，這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欣喜若狂。要知道，十個金元幣就足夠一家人半年的正常花銷了，少年一路沿着坊市不勝其煩的問價，就是爲了掌握價格行情，正常的收購價的確與楊默所說的相差無幾，更何況他還依照皮毛的品質將價格翻到了四倍。
看似很合理，但是少年清楚，這遠遠達不到楊默所能支出的極限。
落在手中的獵物，當然不能只是吃肉，而是要嚼碎骨頭，把每一處骨髓都吸盡榨乾！
“看樣子咱們意見不統一啊......”少年獰笑着，眸光像野獸一般雪亮。
“得講講價了。”
楊默嘴角微微抽搐。
“講......講價？”
薰爐中的最後一縷輕煙緩緩燃盡，陳老昏昏沉沉地擡起頭。
這寧夜香安神助眠的功用可真不是蓋的，連他一個元靈脩爲的御元師都招架不住。
睜開惺忪的睡眼，兩個爭吵不休的朦朧人影映入眼簾，像是兩隻拼命伸長脖子的鬥雞。
等等？鬥雞？
殘存的睏意頓時消散，陳老連忙睜大眼睛，視野逐漸清晰，其中一個自然是今天的古怪客人，而另一個臉紅脖子粗的傢伙，不是他們整日雲淡風輕的大主管楊默，還能是誰？
那一瞬間，陳老覺得自己應該是夢還沒醒，可能還是噩夢。
右手輕輕覆在大腿上，陳老元力涌動，奮力一擰！
鑽心的痛楚以及差點衝破喉嚨的慘叫，頓時讓陳老意識到，這就是現實！
見鬼，在他昏昏欲睡之前，兩個傢伙還就講價這一話題，相對而坐，隔着薰爐的輕煙與茶盞的熱氣，嘴角揚着自信的微笑，眼神明睿，像是準備博弈兩局的智者。
而現在，兩人除了死咬着價格以外，還夾帶着雜七雜八的辱罵，爭吵聲響徹雲霄。
“你這也太黑了！殺人不見血啊！六十萬，少一個子都不行！不然老子寧可到別處賣去！”少年面色兇狠，手中還轉動着一把不知從哪裡掏出來的獸骨小刀，怎麼看都像個入室搶劫的暴徒。
“你找遍方圓千里，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吃下你所有貨的店家，三十萬，多一分都沒有！”
面對少年近乎實質性的威脅，楊默咬牙切齒，大有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架勢。
“媽的，你別用那雙睡不醒的眼睛瞪老子！還點個屁的寧夜香啊，老子看你那雙眯眯眼都想打哈欠！五十萬，這是我的底線！”少年一腳掄在茶几上，力道之大，連茶杯都被震得飛了起來。
“我可不想被一個讓人看着就泄氣的下垂眼說三道四！你要是那麼沒幹勁，那怎麼不去死呢！四十萬，這也是我的底線！”楊默扯開衣領，神經質地冷笑。
“奶奶滴！成交！”少年反手把獸骨小刀插進了那個造型名貴的茶几，像是用拍賣捶把釘子敲進了木頭裡。
陳老大張着嘴，楞楞地看着面前兩個面目猙獰的傢伙，連下巴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活脫脫兩個挎着菜籃子的市井潑婦。
而風格典雅的偌大會客室，也在他們的叫罵聲中光榮淪爲菜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