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親耶仇耶

窗外人道:“老身可不是什麼高人,過路而已!”

甘棠向青衣劍客頷首示意了一下,從容起身啓戶而出。

窗外,站着一個徐娘半老的黑衣婦人。

這一應答,驚動了負責戒備的東海武士,紛紛現身撲來。

孫瓊瑤與司徒霜也現身而出。此際天色微明,已可辨人面目,在高手眼中,當然不殊白晝。

甘棠一拱手道:“尊駕不速而至,請示名號?”

黑衣婦人冷冷地朝四下一掃,道:“要他們退下去,我只和你與司徒望談話!”

甘棠心念一轉,道:“我們到城外去談?”

黑衣婦人道:“最好不過。東門外,我先走了!”

說完彈身飛逝,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孫瓊瑤秀眉一蹙道:“她是誰?”

甘棠搖了搖頭,道:“從未謀面!”

“看來她身手不凡?”

“是的!”

“她有什麼企圖呢?”

甘棠自然不好主出這黑衣婦人知道他的家事,苦苦一笑道:“無法推測!”

“爲什麼不在這裡談?”

“她指名要在下和司徒世叔,必有隱衷,所以在下認爲城外談較爲適當!”

“我覺得對方行跡可疑……”

“這倒不足爲奇。噢!孫姑娘,在下有件事奉告!”

“什麼事?”

孫瓊瑤向前靠近了兩步,與甘棠僅三步之隔,吐氣如蘭,那處女特有體香,微微散發,甘棠下意識地心頭一蕩,定了定神,才道:“令姑祖母‘陰司公主’尚在人世!”

孫瓊瑤杏目圓睜,再向前靠近了一步,顫聲道:“真的?”

“一點不假,昨天傍晚,我親眼看到她現身‘疊石峰’頭,她本來雙目失明,現在業已被‘奇門派’長老‘神醫宇文鬆’治癒了……”

“啊!謝天謝地!”

“孫姑娘,令姑祖母造成武林空前血劫,而現在據她的語意,似乎仍不願放過中原各門派,第二個‘死神’虐肆,是她一手造成,事實揭露之後,中原武林自不會放過她,在下忝爲中原武林一分子,同時‘天絕門’也有血債……”

“甘少俠,她……她人呢?”

“不知道!”

“家父明天可到,會設法使她返回東海的!”

“青衣劍客”業已滅燭而出,與司徒霜在一旁喁喁細語。

甘棠略一沉思之後,以十分鄭重的口吻道:“孫姑娘,在下坦誠相告,昨天在下以姑娘的緣故,未向令姑祖母下手,這點務望姑娘體諒在下的立場!”

孫瓊瑤俯下螓首,以很低的聲音道:“甘少俠,我盡力而爲,使敝姑祖母離開中原道。”

甘棠不置可否,他不能因私而廢公,孫瓊瑤對他有恩有情是回事,“陰司公主”欠中原武林血債又是一回事,當下轉口道:“在下告辭了!”

“何時迴轉?”

兩道秋水似的眸光,含着深深的情意,期待地凝視着。

甘棠簡直不敢正視對方,把目光微微一偏道:“在下還有事待辦,姑娘盛意心領了!”

“你不準備再來了?”

“不會的。”

“也好,我後天離開這裡,盼不久再見!”

“會的!”

孫瓊瑤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一副欲言又止之態,醉人的眸光,卻一直不曾從甘棠的面上移開過。

甘棠看得心跳面熱,故意提高嗓音道:“世叔我們該起身了!”

“青衣劍客”應了聲“好!”黯然對司徒霜道:“孩子,爹又要離開你了,你恨我嗎?”

司徒箱悽聲道:“不,爹怎麼如此說!”

“那你暫時仍與公主一道,爹辦完應辦的事後,再……”

他說不下去了,單隻向西門嵩索仇這一節,生死就無法預卜,也許,這一別也就是永訣,天下父母心,他不願增加愛女精神上的負荷,只裝得若無其事。

“爹,公主在中原一日,女兒就伴她一日!”

“好,我……與你世兄赴約去了!”

“爹自己保重!”

“爹這大年紀,這一點省得的。”

孫瓊瑤仍依依不捨地望着甘棠,多少癡情、愛意、悵惘、幽怨,全在這無聲的凝望之中。

甘棠並非不懂,也不是無情,大恩不報,情意難償,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只是,表姐林雲已佔住了他整個心房,他不能見異思遷,做負心郎,可是當他想到孫瓊瑤不避男女之嫌,危難親扶,香閨療傷,這種刻骨的情意,又怎能拋得下。司徒霜又曾透露過孫瓊瑤已決意此生“除去巫山不是雲”,如因此而誤她一生幸福,豈非是一件終生憾事?

心念之中,不由有些英雄氣短起來。

“青衣劍客”適時招呼道:“賢侄,我們走。”又轉向孫瓊瑤:“孫姑娘,叨擾了,對小女大德,老夫永銘肺腑!”

孫瓊瑤忙道:“前輩言重了!”

甘棠乘機向司徒霜道:“世妹容後再見!”接着又向孫瓊瑤作別,像逃避什麼似的,匆匆轉身。

爲了不驚動店家和旅客,兩人越屋而出,直奔東城。

城外,一道土阜之上,黑衣婦人業已佇候。

甘棠與“青衣劍客”徑趨黑衣婦人身前,只見黑衣婦人面寒如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中隱泛殺機,這神情,使二人爲之心頭一震。

黑衣婦人冷冰冰地道:“司徒望,還記我是誰嗎?”

“青衣劍客”熟視了對方片刻,突然欣然道:“你……你是如萍小妹?”

“虧你還記得!”

“自你遠嫁關外之後,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你感到意外嗎?”

“十分意外!”

“我找到你也是十分意外!”

“小妹找我?”

“嗯!找了十多年了!”

語音仍是那麼冰冷,無情,“青衣劍客”面上的笑容消災了,他直覺的感到氣氛有些異樣,窒了一窒之後,問甘棠道:“賢侄,這是你姑母如萍,她出嫁關外蔣家時,你還年幼,可能……”

甘棠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驚得一愕,隨即行下禮去,激顫地道:“萍姑,我聽爹提到過您!”

甘如萍面色耳地轉變爲無比憐愛之色,一拉甘棠道:“孩子,苦了你了,想不到甘氏還留得你這一條根!”

甘棠眼圈一紅,悲聲道:“萍姑,棠兒愧未能早日了斷血仇。”

“孩子,慢慢來,仇家終有授首之日的。”

“萍姑,我的身世……”

“孩子,你是甘氏血裔沒有錯,但大嫂……”

甘棠一顆心登進提到了腔口,慄聲道:“我母親怎樣?”

甘如萍咬了咬牙道:“大嫂不守婦道,也是實情!”

甘棠如被雷擊,連退了三個大步,手足一陣發麻,全身像被浸在冰窖裡,母親失德,已成了不爭的定論。這事實對一個作子女的來說,的確太殘酷了。

“青衣劍客”沉聲道:“如萍,你大嫂絕非這等人,你說話得有根據。”甘如萍面色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漠,陰寒,目光罩定了“青衣劍客”道:“你爲我大嫂辯護?”

“青衣劍客”面色一肅,道:“說是亦無不可!”

“哼!你知道十多年來,我爲什麼找你?”

“爲什麼?”

“我要殺你!”

“青衣劍客”駭然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你要殺我!”

甘如萍雙目抖露出一片恐怖殺機,厲聲道:“一點不錯。我奉家兄之命,要殺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

“青衣劍客”激動得簌簌直抖,兩眼瞪如銅鈴,狂聲道:“奉敬堯兄之命?”

“不錯!”

“萍妹,你說這話是認真的?”

“十分認真!”

“那是爲了什麼?”

“你應該很清楚!”

“我一點也不明白!”

“一定要我說出來?”

“當然!”

“你壞我大嫂名節!”

“我?”

“青衣劍客”面色頓時紫醬,臉孔扭曲得變了形,口脣翕張,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灰白的長髯,獵獵拂動。

甘如萍恨恨地道:“難道你還想否認不成?”

“這……這……從何說起?”

“問你自己!”

“甘如萍,你敢胡說八道,別怪我……”

“哼,司徒望,別以爲‘無雙流’劍術了不起,我甘如萍不在乎。”

甘棠面色一變再變,內心起了陣陣撕裂的痛苦,他着着實實地體味了人心詭譎這四個字的含義。記得初臨“玉牒堡”,西門嵩以父執身份,表現得大義凜然,結果不擇手段地迫害自己。現在,司徒望又以世叔的身份出現,想不到……

當下,一咬牙,面對“青衣劍客”,俊面全是慄人的殺機。

“青衣劍客”痛苦地哼了一聲,道:“賢侄……”

“住口,你不配如此稱呼我!”

甘如萍一擺手道:“孩子,你且忍耐片刻,讓我把話說完!”

“青衣劍客”仰目望了望天,深厚無比的養氣工夫,使他在這種火辣辣的場面中冷靜下來,凜然視着甘如萍,語音平靜地道:“如萍小妹,我願意聽聽這事的原委!”

甘如萍不屑地冷哼一聲道:“你以爲我是無中生有?”

“難道你有根據?”

“當然!”

“什麼根據?”甘如萍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託在掌心,道:“你不會說不認識吧?”

那是一枚古錢,精光雪亮。

“青衣劍客”目光一直,駭呼道:“這是我的劍飾,我也不清楚何時失落的,怎會……”

“堂堂青衣劍客,怎會連綴在劍柄上的飾物失落了都不知道……”

“這是事實!”

“還有……”

甘如萍又取出一樣東西,依然平置掌心中,那是一枚金釵,製作十分精巧,釵頭是一隻鳳,栩栩如生。

“認識這個嗎?”

“這是一枚金鳳釵!”

“嗯,不錯,不過看清楚了,這鳳釵可非凡物,普通的鳳釵多一個鳳頭,而這釵卻是展翅欲飛的金鳳,大嫂的名號,由此而得!”

“什麼,是大嫂的獨特標誌?”

“對了,‘鳳凰女’三個字的代表。”

“這有何關聯呢?”

甘如萍冷笑一聲,又伸手懷中,卻取出一絡頭髮,道:“司徒望,這古錢和鳳釵用這青絲綰住,你認爲是怎麼回事?”

“青衣劍客”面泛蒼白,汗珠滾滾而落,夢囈般地道:“怎麼回事?”

“問你呀?”

“我不懂,不懂,不……”

“那我再告訴你,先兄在你住過的客房中揀到這些東西,當時幾乎氣煞,立即質問大嫂……”

“你大嫂承認了?”

“這倒是沒有。先兄因氣憤過度,甫與大嫂見面,便厲聲要大嫂或是滾出甘家大門,或是自決,大嫂很嬌脆,沒有分辯也不問原因,自動離了家門……”

“敬堯大哥出示這東西麼?”

“沒有,那根本不必要,大嫂被責罵後立即出去!”

“天啊!這怎麼可能?”

“事後,先兄把這東西交給我,要我替他處置……”

甘棠大叫一聲:“司徒望納命來!”

一掌切了出去……

“砰!”挾以一聲慘哼,“青衣劍客”竟未閃讓,也沒有還手或封擋,硬承了一掌,身形踉蹌倒退之下,連噴了三口鮮血。

甘棠近乎瘋狂地暴吼道:“司徒望,拔劍,否則你就沒有機會了!”

“青衣劍客”神情木然地望着遠方,口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甘棠再次吼道:“拔劍!”

“青衣劍客”痛苦萬狀地道:“賢侄,可肯容我說一句話?”

甘棠切齒道:“你還有話說?”

“青衣劍客”雙目暴射湛然神光,慄聲道:“如萍小妹,賢侄,聽我一言,這是一個極毒辣的陰謀,也許與東海炸船的事件有關。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查個水落石出。老夫劫後餘生,死何足惜,只是大嫂的名節不可悔,敬堯兄的英名不可污,你殺了我,等於坐實了這件事。”

甘棠冷冷一哼道:“一個月的時間,你儘可從容遠遁……”

“青衣劍客”激憤地大叫道:“你視爲叔的爲人如何?”

“衣冠禽獸!”

“青衣劍客”全身一顫,老臉起了抽搐,鋼牙咬得格格作響,窒了片刻才道:“賢侄,我不怪你,這事任誰也忍不了,不過,千萬別作親痛仇快的事,一月到期,如不能對你有所交待,我自決以謝。”

那神情態度,有一種凜然不可犯之色,令人不能不信。

甘如萍:“孩子,就等他一個月!”

甘棠痛苦地點了點頭。

“青衣劍客”目中掛下了兩行老淚,沉重地道:“賢侄,此事我從西門嵩着手偵察,但對方不是易與之輩,如我不幸,請賢姑侄繼續查探,務要弄個水落石出,因爲這關係着大嫂的清白。”

甘棠一目不解地瞪着對方,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是悲憤,痛苦,怨毒之色,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任何奸狡通天的人,眼光中多少流露些痕跡,他開始相信了,也許,這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毒謀,甚至於與“聖城”血案有關,“青衣劍客”東海遇難,家破人亡這一點也不假。

於是,他沉痛地道:“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仍稱一聲世叔,但願世叔的話不假。”

“此心可質諸鬼神。”

“現在,請世叔暫勿赴‘玉牒堡’,小侄已有先謀,會附帶查探這件事,世叔無妨先從別的地方着手。”

“西門嵩是唯一對象。”

“那就請暫隱忍!”

“爲叔的只有一個月時間。”

“如果對象真的是西門嵩,一個月的時間儘夠揭穿各種真相,小怪有此自信!”

“好,我答應!”

甘如萍冷冷地道:“但願一切如你所說!”

“青衣劍客”愴然道:“小妹,就用事實來答覆你吧!”

“我拭目而待!”

“我走了!”

“青衣劍客”轉身奔下土阜,身形顯得有些踉蹌。

甘棠望着“青衣劍客”的背影,遲疑道:“看來他不像是禽獸其行的人!”

甘如萍世故的道:“孩子,人心難測啊!”

“萍姑行止如何?”

“我只有兩件事要做,一件是司徒望的事,另一件是追查‘聖城’血案。”

甘棠靈機一動道:“萍姑,請和侄兒一道行動……”

“什麼行動?”

“我們邊走邊談!”

“好吧!”

姑侄兩人,一道前往赴“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宮由的約會,路上,甘棠詳述上本身一切遭遇,直到與南宮長老定計爲止,甘如萍聽得唏噓不止。

數日之後,甘棠與姑母甘如萍來到與南官長老約晤之處。只見“天絕門”香主以上高手,幾乎全部在座,甘棠一一爲姑母引見。

原來的計劃,因了甘如萍的出現,重予更改。

經過長時間的密議,決定了行動細節,然後各自分途照計行事。

由於西門嵩登上了“武盟”盟主寶座,原來是“玉蝶門”總壇的“玉牒堡”,已正式改爲“武盟”所在地,而原爲玉牒分壇的“漱玉別府”,則改成了“玉牒門”總壇,分壇主黃嬌嬌,升爲副門主。成了玉牒門實際上的負責人。

這一天,過午不久,“漱玉別府”門前,來了一個滿頭堆霜,精神矍鑠的老嫗,和一個二十餘歲的白麪少年。

一老一少,在距府門十丈處停住,那老嫗道:“孩子,你真的沒有記錯?”

那白麪少年道:“師父,徒兒記得十分清楚,先父臨終時再三交待,雖然徒兒當時年幼,但對這件事卻一點也不敢忘。”

“如此,你上前招呼!”

“是!”

白麪少年尚未舉步,已有兩名守衛的黑衣武士奔了過來,兩名黑衣武士打量了這一老一少幾眼,其中之一發話道:“兩位何來?”

白麪少年向前跨了一個大步,冷冷的道:“此地是‘玉牒門’總壇所在?”

“不錯!”

“在下要見門主!”

“朋友請先報名!”

“這須等見到到貴門主之後!”

“可有拜貼?”

“拜帖?哈哈哈哈!有,這個!”

白衣少年一拍腰間長劍。

兩名黑衣武士齊齊面上變色,雙雙向後退了一步,仍是那發話的道:“朋友是找碴來的?”

白衣少年不屑地道:“在下並沒有說慕名拜訪。”

“朋友可認清了地方!”

“沒錯!”

“向武林盟主挑樑?”

“聽清楚了,本人找的是‘玉牒’門主西門嵩,純屬私人過節,用不着挑出‘武盟’的牌子。”

“朋友既不報名,也無拜帖,對不起……”

“你不肯通報?”

“當然!”

“那在下只好自己進府了!”

“你敢?”

“嘿嘿,老實說,你兩個阻止不了在下!”

兩黑衣武士同時怒哼了一聲,雙雙拔劍在手。

白麪少年面露極度不屑之色,劍眉一挑道:“要動手?”

武士之一瞪眼道:“先教訓了你這狂妄的小子……”

“啪”的一聲脆響,那武士踉蹌退了數步,左頰上現出五個清晰的指印,半晌回不過氣來,耳光捱了,卻連對方如何出的手都不知道。

白麪少年冷冷一哂,道:“嘴裡放乾淨些,別小子小子的,本人現在還不打算殺人!”

“朋友未免欺人太甚了!”

喝話聲中,另一名黑衣武士業已出了手,數朵劍花,電閃般罩向白麪少年上中兩盤,看勢道不亞江湖一流高手。

劍花一閃而沒,黑衣武士的劍尖,已被白麪少年兩個指頭夾住,黑衣武士摔腕振臂,那劍竟如生了根,絲紋不動,登時驚魂出了竅。

那名被摑耳光的黑衣武士,掌中劍已經斜舉就待攻擊,見狀不由怔住了。

一聲冷喝,倏告傳來。

“朋友好身手!”

白麪少年手指微微一顫,劍尖被硬生生地鉗了下來,黑衣武士本在用力抽劍,勁道落空,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一名錦衣武士,已現身場中。

兩名黑衣武士各對錦衣武士一躬,驚惶地退了開去,看來這錦衣武士的身份,較之黑衣武士爲高。

錦衣武士一副盛氣凌人之態,一掃兩名黑衣武士道:“退下去!”

“是!”

黑衣武士狼狽地轉身,奔回府去。

錦衣武士這才向白麪少年道:“朋友至敝門有何貴幹?”

白麪少年冷漠地道:“你能當得了家,在下便告訴你!”

錦衣武士面色微微一變道:“說說看。”

“在下要見你們門主!”

“要見敝門主?”

“不錯!”

“願聞來意?”

“這就不便奉告了!”

“朋友總有個稱呼吧?”

“有,但不到說的時候!”

錦衣武士面色一寒道:“朋友如不按江湖規矩,恕無法應命!”

“你既作不了主,就用不着多話了!”

“難道朋友要闖不成?”

“可能!”

“朋友有多大道行?”

“莫非你想試試?”

“嗯!本人確實想較量一下。”

白髮老嫗突地插口道:“孩子,何必多費口舌!”

白麪少年瞟了老嫗一眼,舉步便向“漱玉別府”大門走去。

錦衣武士橫身攔住去路,沉聲道:“朋友,照子放亮些,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閃開!”

“朋友要找死也不是這等找法。”

“大言不慚!”

“如此怨不得本人了,接掌!”

錦衣武士最後一個掌字離口,右掌已向白麪少年當胸按去,掌至中途,突地變爲斜劈,同一時間,左掌如刃,戳向“七坎”重穴,後發先至,詭辣得到了家。

白麪少年毫不爲意地舉掌一劃,這一劃看來平平無奇,但錦衣武士卻忙不迭的收形暴退,臉上全變了色。

就在此刻

“漱玉別府”門內,突地涌現數條人影,一個錦袍老者和一箇中年豔婦,並肩而立,後隨四名錦衣武士和一個尖臉削腮的黑衫老人,那錦袍老者正是“玉牒門”門主西門嵩,旁立的是副門主黃嬌嬌。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何方朋友要見本座?”

遠隔十丈,猶覺聲音震耳驚心,足見其功力修爲之深。

錦衣武士從旁邊一側身,白麪少年回頭向老嫗施了一個眼色,老少兩人雙雙邁步迎了上去,在相距兩丈處停步。

西門嵩目光一瞟白麪少年之後,卻停在少年身後的老嫗面上,沉吟道:“尊駕上下如何稱呼?”

白髮老嫗緩緩自袖中摸出一物,揚在手中,赫然是一面手掌大的銅鑑,黑黝黝的看上去毫不起眼。

西門嵩眉峰一皺,聲音微帶驚異地道:“尊駕是大漠‘寶鏡夫人易薈香’?”

老嫗收起銅鑑,冷冷地道:“你還算有見識!”

西門嵩抱拳爲禮,道:“想不到易前輩還健在人間!”

“寶鏡夫人”堆滿皺紋的麪皮一陣抽動道:“你以爲老身早該死了?”

西門嵩尷尬一笑道:“哪裡,只是江湖傳言,易前輩已於三十年前……”

“怎麼樣?”

“傳言當然是不足爲憑的!”

“說老身已死於中原武林‘天絕門’施磊之手,是不是?”

“傳言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可惜老身竟沒有死,三十年後,特來奉訪‘天絕門’!”

西門嵩面露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秘笑意,道:“易前輩今日下顧,有何見教?”

“寶鏡夫人易薈香”用手一指白麪少年道:“找你的是老身徒兒……”

“令高足……”

白麪少年已接口道:“門主可還記得二十年前,關洛道上殺人劫財的那段公案?”

西門嵩顯然一驚道:“你是誰?”

白麪少年繼續追問道:“門主沒有健忘吧?”

西門嵩側顧了副門主黃嬌嬌一眼,道:“記得!”

“記得就好,那筆帳今天該結一結了!”

“你……是什麼意思?”

“請問,那位當年被你劫走的少女生死如何?”

“我……本座,劫人?”

一直不曾開口的黃嬌嬌突地插口道:“你到底是誰?”

白麪少年不理黃嬌嬌所問,目中殺光熾烈,罩定了西門嵩,又道:“難道門主會否認?”

西門嵩心平氣靜地道:“說本座救人則可,劫人兩字恕不承認!”

“救人?”

“不錯,是救人!”

“事實不敢承認?”

“事實本來是這樣!”

“人呢?”

“小友先報來路!”

“黃俊,隨父母一同遭難,幸而不死的那幼童!”

“你……是那幼童?”

副門主黃嬌嬌一閃身欺了上前,粉腮充滿激越之情,慄聲道:“你……是小俊?”

白麪少年駭然退了一步,凝視着黃嬌嬌,張口無語。

黃嬌嬌眼圈一紅,顫抖地道:“俊弟,你……沒有死?”

白麪少年先是驚愕,繼而激動,拭了拭眼,道:“難道你是……”

“我是你姐姐嬌嬌!”

“不……像……”

“俊弟,二十年歲月足以改變任何人!”

白麪少年全身簌簌直抖,慢慢挽起衣袖,露出手臂,臂上赫然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口裡一字一句地道:“父親臨死時,說你也有同樣一粒痣!”

黃嬌嬌淚水驟然滾落,也挽起了衣袖,果然,臂膀上也有同樣一顆黑痣。

白麪少年悽然喚了一聲姐姐,屈膝……

黃嬌嬌一把扶住,沒讓他跪下,口裡已哭出聲來。

西門嵩朗聲大笑道:“好!好!姐弟重逢,難得,進府再敘吧!”

驀然

那尖臉削腮的黑衫老者,一招手道:“稟門主,且慢,此中有詐!”

白麪少年黃俊輕輕一推姐姐黃嬌嬌,道:“此人是誰?”

黃嬌嬌止住悲聲,道:“本門刑堂趙魁官!”

“寶鏡夫人易薈香”冰冷的目光一掃尖臉老者,道:“什麼有詐?”

刑堂趙魁官目注西門嵩,似乎在請示該不該說,西門嵩一頷首,道:“趙堂主,你說說看。”

趙魁官皮笑肉不笑地道:“稟門主,當年在關外這位易前輩遇害時,卑座在場,似乎……”

“怎麼樣?”

“似乎沒有復生之理!”

“寶鏡夫人易薈香”哈哈一笑道:“小老兒,莫非你眼見老身入土?”

“這……倒是不曾!”

“那怎能斷定老身必死?”

“咳!咳!這只是在下的推斷!”

“可是你分明說有詐?”

“這……這……”

“施磊是‘天絕門’門主,能殺人也能活人,這點你懂不懂?”

“這是武林盡人皆知的事實!”

“那就與老身少放屁!”

趙魁官被搶白得灰頭土臉,想發作似乎又不敢,神情尷尬已極。

“寶鏡夫人”憤然向黃俊道:“孩子,你已有了歸宿,老身可以放心迴轉大漠了!”

黃俊一橫身道:“弟子跟恩師一道,二十年教養之恩,豈能不報……”

黃嬌嬌上前深深一福:“易前輩切莫說回去的話,粗茶淡飯,晚輩還供養得起。”

“寶鏡夫人”一瞪眼道:“老身要你供養到死不成?”

“前輩當不忍要晚輩手足再行分離?”

“老身可沒有說要帶走黃俊的話!”

西門嵩立即打圓場道:“易前輩千里迢迢而來,請讓本座稍盡地主之誼,其餘再談如何?”

黃俊垂手恭謹地道:“弟子以恩師的進退爲進退!”

“寶鏡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孩子,雖然你在師父眼中仍是孩子,可是你快三十歲了,世間哪有不散的筵席,別那麼癡了。”

“不,弟子早已決心侍奉恩師終天年。”

“唉!”

西門嵩側身肅容,道:“請!”

趙魁官與各防護武士,極快地閃了開去,讓出通道:“寶鏡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盟主請!”

“前輩關外高人,本座不敢當這稱呼!”

“你是盟主不?”

“那只是中原同道擡愛!”

“還是請帶路。”

“如此本座有僭了。”

一行人進入“漱玉別府”,黃俊師徒被安置在一間偏院之內。

轉眼過了三天,黃俊因黃嬌嬌的關係,正式加入“玉牒門”,並被任命爲總壇護法,“寶鏡夫人”則以客卿的身份,住在“漱玉別府”。

時正三更,整座“漱玉別府”除了巡查警衛的弟子外,全部皆已入夢鄉。

驀地

府門外突然傳來數聲淒厲的慘號,在這深夜,慘號聲分外的刺耳驚心。

首先驚覺的是護法黃俊,繼之是正副門主與各武士。

一時,全府鼎沸起來,紛紛圍到別府門外。

距大門三丈之遙,橫陳着七具死屍,其中兩名是錦衣武士,五名是黑衣武士,死狀奇慘,全被割去了首級。

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血腥帶到了方今領袖武林的“玉牒門”?

來人殺人取頭,目的?

以錦衣武士的身手,現場並無格鬥的痕跡,在慘號傳出之前,也沒有搏擊的音響,來人的身手看來相當驚人。

西門嵩身爲武林盟主,且被尊爲“武聖”,對方敢向“玉蝶門”行兇,顯然是蓄意尋仇,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但又爲什麼不公開叫陣,殺人取頭而逸呢!

西門嵩驚怒並迸,渾身簌簌而抖,面上已呈紫醬之色。

黃俊身爲護法,職責所在,飛快地繞行全府一匝之後,大聲喝問道:“是否有人目睹?”

一個黑衣武士戰戰兢兢地奔近前來,躬身道:“稟護法,小的負責側方守衛,聞聲趕到,曾瞥見……”

黃俊迫不及待地道:“來人一共有多少?”

“總在十人左右!”

“都是些什麼人?”

“全部蒙面,無法辨認!”

“朝什麼方向走的?”

“南邊小路逸去。”

黃俊回身向西門嵩一禮道:“來人衆多,必有形跡可尋,卑座去追一程!”

西門嵩沉重地一頷首,道:“多帶人,分路查緝!”

“遵令諭!”

副門主黃嬌橋叮囑道:“俊弟,行動要小心!”

黃俊恭應了一聲,當場點了八名錦衣武士,彈身朝南追去,奔了一程,八名錦衣武士分爲兩翼追緝,黃俊個人自當中路,約定明天回府。

電奔十里之後,黃俊折身向西。

眼前,現出一座敗落的關帝廟,黃俊向四圍遊掃一遍之後,直叩廟門……

“誰?”

“我!”

“哦!請進,長老等已敬候多時了。”

“注意戒備!”

“遵命!”

廟中,一間廂房之內,坐了男女老少約十來人。

黃俊甫一奔入,全體起立相迎。

“少主辛苦了!”

首先開口的是守在房門外的“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

黃俊,赫然是甘棠化裝的。

南宮長老、甘如萍、白薇、紫鵑、神武院主姜鳴鬆,執法院主孫勝,以及各院屬下香主七八名,以及兩位護法,兩名執事,幾近二十人之多,一見甘棠入房,各依輩次行禮。

南宮長老迫不及待地道:“情況如何?”

“一切與計劃相同!”

“程院主化裝的‘寶鏡夫人’如何?”

“曾被該門刑堂趙魁官起疑,但已應付過去了!”

“黃嬌嬌呢?”

“她已深信不疑!”

“事不宜遲,現在開始第二步行動!”

甘棠立即動手除去了化裝,恢復了本來面目。護法之一白世信馬上換穿了甘棠的衣服,並開始由執法院主孫勝爲其易容,成了第二個黃俊。

南宮長老殷殷向甘棠叮囑道:“切記莫憑一時衝動取西門嵩性命,黃嬌嬌也須留活口,至於那批錦衣武士,可不必留情,以減少將來行動時的阻礙。”

“是的!”

“有話向孫護法交待嗎?”

“有!”

甘棠向他的替身人護法孫勝詳述“漱玉別府”的一般情況,並把預定的出手招式再演練一番,然後向甘如萍道:“萍姑,我們動身吧!”

四更初交

“漱玉別府”燈光通明,西門嵩與黃嬌嬌在廳中不停地來回走動,狀甚不安。

府外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驀地

兩條人影電奔而至。

八名守護府門的黑衣武士長劍一亮,一字式排定,帶班的錦衣武士迎向一人,口裡暴喝一聲:“來人止步!”

噪聲才落,來人已欺到面前,赫然是一個黑衣婦人和一個俊美少年。

錦衣武士目光一掃來人,駭然驚呼道:“天絕門少主!”

甘棠面罩恐怖殺機,大喝一聲:“聽着,本人‘武聖甘敬堯’之子甘棠,今晚到此討債,並非‘天絕門’少主的身份,現在從你開始!”

不等甘棠話落,錦衣武士以疾風迅雷之勢,掃出了一劍,這一劍,竭全力而發,凌厲詭辣得令人咋舌,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對手太強了。

甘棠右掌一圈,一道迴旋勁氣,把對方發出一半的劍招卷得滯在中途,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左掌已接了出去。

“天絕掌”隔空蝕物,何況甘棠的功力已到了意動傷人之境。

“哇!”

慘號聲中,血箭激射,錦衣武士栽了下去。

那八名黑衣武士,齊發一聲喊,忘命地撲了上來。

甘棠恨滿心頭,殺機熾盛,冷哼了聲,排山掌力狂卷而出。

“哇!哇!”

慘嗥逆耳,人影橫飛,只一個照面,八名黑衣武士六死二傷。

內外戒備的“玉牒門”弟子,聞聲蜂涌而至。

甘棠大叫一聲:“萍姑,殺!”

隨着這一聲喊叫,當先撲至的四名黑衣武士,橫屍當場。

“退下!”

沉喝聲中,業已撲上的“玉牒門”弟子,紛紛退開數丈,門內出現了門主西門嵩,副門主黃嬌嬌和三名錦衣武士。

甘棠雙目盡赤,狠狠地盯住西門嵩與黃嬌嬌。

西門嵩老臉一片猙獰之色,疾行數步,戟指甘棠道:“小子,你實在命大,不過,今天大概是你最後一次狂妄了!”

甘棠目眥欲裂地道:“老匹夫,聽着,第一,本人要索討歷次迫害血帳,第二,伍天才之女伍若蘭臨死託我代她報仇,這些帳作一次總結……”

“你辦得到嗎?”

“事實會告訴你?”

“你準備如何結法?”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血洗‘玉牒門’!”

西門嵩怪笑一聲道:“志向倒是可嘉!”

甘如萍在旁冷冷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然是個披着人皮的狼!”

黃嬌嬌柳屆一豎,厲聲喝道:“你是誰?”

甘如萍不屑地掃了她一眼,仍瞪視着西門嵩道:“你不會對我陌生吧!”

西門嵩森森的目光,在甘如萍面上一連幾繞,駭然退了一步,道:“你……如萍!”

“不錯,是我,感到意外嗎?”

“的確出乎本座意料之外!”

“你三番四次,不擇手段的要置甘棠於死地,還惡意造謠他不是家兄之後,目的何在?”

“你要知道?”

“不只要知道,還要算帳!”

西門嵩獰笑一聲道:“好,本座會好好地替你姑侄倆辦後事的,本座的目的你倆死後就會明白的!”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怨毒至極地道:“老匹夫,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隨着話聲,閃電般出手撲攻過去……

甘如萍目光一掃全場,註定了黃嬌嬌道:“賤婢,接把!”

掌隨聲出,眼辣無倫地劈了出去。

四人兩對,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與西門嵩這一對,表面上並沒有火辣辣的況味,但實際上卻是險惡萬分,雙方功力都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舉手投足,都是駭絕武林之學。

甘如萍對黃嬌嬌,五個照面下來,黃嬌嬌先機盡失,險象環生。

“納命來!”

慄喝聲中,黃嬌嬌悽哼一聲,連退數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金刃嘶風,兩柄長劍如夭矯神龍,左右罩身而至,出手的是兩名錦衣武士。

甘如萍左右開弓,各劈出一道勁氣,把對方劍勢阻礙一滯,人已暴退數尺,嗆的抽出了背上長劍。

兩錦衣武士如影附形般疾攻而至,驚人的場面,層層疊了出來。

府內各堂香主,陸續奔出,把現場圍一匝。

慘號再傳,對甘如萍的兩武士之一,栽了下去,但另一個迅快地挺劍補上,仍是二對一之勢。

甘棠與西門嵩由緩慢的過招,變成了激烈的拼搏,層層勁浪,向四周擴散,涌卷,砂石如幕,紛飛激射,遠在五丈之外的府門風燈,竟對相撞。

轉眼過了五十招。

甘如萍又先後毀了兩名錦衣武士,但更多的高手,迴環撲攻,她功力雖高,在持續激鬥之下,戰來也相當吃力。

場中的傷者,已被搶擡入府內治療,黃嬌嬌卻堅持在圈外觀戰,她傷得相當不輕,到現在還不能起立。

兩聲悶哼同時傳出,甘棠與西門嵩各自踉蹌後退,兩人口角都滲出了鮮血。

人影乍分又合,搏擊之慘烈,令人怵目驚心。

西門嵩一再施展閉人真元的怪異掌力,甘棠若非參悟了“天絕武學”九段,內元隨滅隨生,而且封閉更易自如,決無法與西門嵩相頡頏,而西門嵩一再施用奇詭掌力,內元消耗至巨,漸呈後力不濟之勢,但甘棠別有用心,不打算取對方性命,放過了許多可以下殺手的機會,相反地,他也做出不支之勢。

又是二十個回合過去。

雙方都成了強弩之末,出手威勢大減,只顧傷敵,本身門戶大開。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雙方掌鋒,不斷互相擊實。

暴喝聲起,西門嵩覷準機會,拼聚殘餘內力,劈出一掌。

“哇!”

慘哼聲中,甘棠一個踉蹌,張口狂噴鮮血,激射的血箭如噴泉噴得西門嵩滿頭滿臉,一時雙目難睜……

“躺下!”

隨着喝話之聲甘棠猝施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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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西門嵩仰面栽了下去,甘棠自己也因用力過猛,跌坐在地。

一條黑影,從身後電撲而至。

黑影甫一撲至,倏又反彈而回,慘號曳空,栽落三丈之外。

死的,赫然是刑堂堂主趙魁官,他見甘棠不支倒地,以爲有機可乘,從背後猝然施襲,殊不知一個絕頂高手,在沒有真正傷重不起,那反擊的力量是相當駭人的,舉手投足,仍足制一般高手於死地。

另一邊,甘如萍奮力苦戰,雖然又有不少堪以出擊的武士毀在她的劍下,壓力減輕了不少,但她本身的真元,也相對的耗損,出手之間,已失去了先前的凌厲。

甘棠與西門嵩雙雙站起身來,又拼在一處。

鮮血,不斷從雙方口中冒出,喘息之聲,全場可聞,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畫出了兩張淒厲如鬼的臉譜。

雙方跌而起,看來是兩敗俱傷之局。

慄人的搏鬥,又持續了盞茶時間……

暴喝與悶哼同時響起,甘棠身形搖搖欲倒,西門嵩連退數步之後,坐地不起。

喘息稍定,甘棠舉步迫向西門嵩,口裡暗啞地喝道:“老匹夫,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西門嵩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掙扎着往上一起,又跌坐回去。

黃嬌嬌亡魂盡冒,但她此刻無力出手應援,尖聲道:“你們上呀!”

十餘名弟子,吶喊着撲向甘棠……

“哇!哇!”

慘號破空,當先撲到的三人,栽了下去,其餘的齊齊的一窒。

甘棠業已到了西門嵩前八尺不到的地方。

西門嵩面色頓成死灰,忘形地狂呼道:“我!武聖……豈能死在你這小子手中!”

甘棠恨毒地道:“可是你卻死定了!”

那些弟子一窒之後,再度撲擊……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倏告傳來。

“住手!”

隨着喝聲,一條人影電射入場,赫然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白麪少年。

黃嬌嬌驚喜地喚了一聲:“俊弟!來的正是時候!”

護法黃俊目光一掃現場,刷的拔出長劍,劈向甘棠,這一劍無論從氣勢,招術等任何角度看來,都屬上乘。

甘棠竟殘存真力,拍出一掌,以攻應攻。

“嗤”的一聲,甘棠前襟裂了一道尺長口子,幸虧他這一掌,阻滯了劍勢,毫髮之差,便被開膛破腹。

當然,甘棠如非在重傷力竭之下,黃俊豈是他的對手。

黃俊慄吼一聲,長劍再次揮灑而出。

“鼠子敢爾!”

厲喝震耳,一道劍光,挾嘶風之聲從側方破方射到,勢道之強令人咋舌。

黃俊被迫變招移位接架。

“鏘”的一聲脆響,劍刃交擊,亮起一蓬火花。

出手解甘棠之圍的,赫然是甘如萍。

甘如萍急聲道:“孩子,速退,這筆帳改日再算!”

口裡說話,手卻不停,急風驟雨般連攻三招,迫得黃俊連退了四五步。

甘棠厲聲喝道:“西門嵩,咱們改日再見,希望你仍活着!”

西門嵩慄喝一聲:“阻住他!”

窒在一旁的弟子,聞聲蜂涌而上,“玉牒門”中,功力最高的是錦衣武士,但現場除了死的,已沒有錦衣武士的蹤影,甘棠雖在重傷之後,應付仍不成問題。

人的名,樹的影,撲攻上前的“玉牒門”弟子,心理上有了怯意,攻勢打了折扣,加之出手的人多,互相之間受了牽制,反而給甘棠可乘之隙,雙掌揚處,非死即傷,在一片暴喝與慘呼聲中,疾縱突圍而去。

西門嵩與黃嬌嬌目中幾乎噴血,但卻無可奈何。

甘如萍爲了掩護甘棠退身,咬牙苦撐,被黃俊殺得手忙腳亂,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此刻,黃俊的師父“寶鏡夫人”,顫巍巍地向西門嵩道:“門主,老身顧及閣下的身份,一直不敢插手,可否準老身效勞!”

西門嵩咬了咬牙道:“前輩如肯援手除滅後患,本座當自感激!”

“好!”

“寶鏡夫人”應了一聲,身形電射而起,劃空向甘棠逝去方向瀉去,甘如萍見狀,疾攻三招,迫得黃俊一窒,飛身而循。

黃俊厲叫一聲:“你走不了!”

緊跟着追下去。

天現曙色,老地方,關帝廟中,甘棠、甘如萍、黃俊、“寶鏡夫人”,與南宮長老等數十人再次聚集。

假黃俊卸去了化裝,回覆本來面目,甘棠迅速淨面洗手,再次改扮成黃俊。

由“天威院主程琦”改扮成的“寶鏡夫人”爽朗地一笑道:“長老,如果一切順利,旬日之內,西門嵩的底蘊就可全部揭穿!”

南宮長老一頷首,面向甘棠道:“少主,這一戰你覺得怎樣?”

甘棠咬了咬牙道:“我幾乎忍不住要殺了西門老賊。”

“功夫相較如何?”

“至多百招可取他性命!”

甘如萍拭了拭汗漬,顯得十分疲憊地道:“幸而錦衣武士多數不在府中,否則這一戰的確成敗難料。”

南宮長老微微一笑道:“老夫已安排本門孫院主等待機會增援!”

“西門嵩會不會推測到殺人索首級,敝姑侄索仇,是‘天絕門’所安排的?”

“也許會!”

“那貴門派駐‘武盟’的常駐代表白長老,會不會遭受報復或……”

“暫時不會,因爲這次事件西門嵩不可能向‘武盟’公開,這會影響他的威望。”

就在此刻

一名負責守望的弟子,疾趨房外,大聲道:“稟長老,發現敵蹤!”

“哦!來人多少?”

“四人,正向此地搜來!”

“可看得出來人身份?”

“身着錦衣!”

“好,退下去!”

業已改裝完畢的甘棠道:“是三更時隨我出動的錦衣武士,一共八名,分左右兩路抄搜,這四名必是其中的一路。”

南宮長老白眉一皺道:“最好除去,減少將來的阻力,看來要費一番手腳……”

甘棠目中殺光一現,道:“我去辦!”

廟外,已傳來暴喝之聲。

南宮長老匆匆取出一個溼漉漉的血衣包裹,道:“少主,你與程院主事了之後,立刻回頭,此處連絡站撤銷,以後的連絡地點另行通知!”

“好!”

甘棠接過血包,與“天威院主”雙雙奔出廟去。

四名錦衣武士,與“天絕”高手,正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與程琦繞了半個圈子,撲入場中。

錦衣武士之一高聲道:“稟護法,此處十分可疑!”

甘棠漫應了一聲,拔劍在手,欺入圈子中,手起劍落,兩名錦衣武士狂呼着栽倒血泊之中,另兩名見狀,不由亡魂出竅,慄呼一聲:“黃護法你……”

化身“寶鏡夫人”的程院主,出手如電,戳向其中一名的死穴,另一名在駭極的情況下,招式一弛,被“神威院主姜鳴鬆”一拳劈碎了天靈。

四名錦衣武士,糊里糊塗地送了命。

甘棠向程院主打了一個招呼,還劍入鞘,提着那血衣包袱,雙雙奔去。

旭日初昇。

“漱玉別府”門前現場業已清理完畢,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另外四名錦衣武士,已遵命在天亮時回府。

甘棠與程琦入府之後,疾奔後院。

兩名侍婢一見甘棠與程琦來到,忙施禮道:“老前輩與護法回來了!”

一擡頭,瞥見甘棠手中提的血紅包袱,登時花容失色。

甘棠大刺刺的道:“門主在嗎?”

“安歇不久!”

“說本座要求見!”

“是!”

程琦自去寢處休息,甘棠一人侯在廳門之外。不多時,西門嵩與黃嬌嬌雙雙出廳,甘棠打了躬道:“卑座回來了!”

西門嵩眼睛一亮,手指包袱道:“那是什麼?”

“人頭!”

“誰的?”

“甘棠!”

西門嵩與黃嬌嬌不約而同的驚叫道:“甘棠的人頭?”

甘棠沉穩地一點頭道:“不錯!”

黃嬌嬌上前一提甘棠的手,道:“俊弟,你……你……殺了甘棠?”

“是的,很費了一番手腳。若非他早傷在門主手下,我不是他的對手!”

“你師父呢?”

“回房休息去了!”

西門嵩陡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人久才斂住笑聲,道:“此子一除,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甘棠心內恨極,但表面上卻半分也不敢顯露出來,因爲他現在的身份是副門主黃嬌嬌的胞弟,“玉牒門”護法黃俊。

西門嵩接着又道:“還有那甘如萍呢?”

“也死了!”

“好!好!可是她的首級!”

“卑座念她是個女子,沒有取她的腦袋!”

“打開來!”

甘棠抖開了血衣包袱,一顆血跡未乾的人頭滾了出來,不錯,正是他自己的面容,連他自己看了也爲之駭然,這不過是把昨夜突擊“漱玉別府”,割去了七顆人頭中一顆,予以化裝。

西門嵩癡癡地望着地上人頭人久,才擡頭道:“屍身如何處理?”

“就地掩埋了!”

“可有人目睹?”

“想來是沒有!”

“俊弟,你這件功勞不小!”

“託門主之福,卑座份所當爲!”

“不必如此稱呼,這裡是內院,你稱我姐夫好了!”

甘棠心中暗罵了一聲,“無恥匹夫”,但口頭上仍應了一聲:“是!”

“噢!還有,此事不宜向外宣泄!”

“是的!但……”

“怎麼樣?”

“本門弟子有不少參與昨夜的搏鬥,要保密恐怕很難!”

“我自有安排!”

甘棠暗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如何安排?”

西門嵩獰笑一聲道:“俊弟,你我至親,不能瞞你。昨夜參與行動的,除死了的而外,傷的和活着的,大概不超過三十人,最上之策當然是讓他們永遠不能開口!”

“哦!”

甘棠不由毛骨皆慄,從表面上,誰能看出西門嵩殘毒賽過豺狼,連一絲人性都沒有,若非爲了查證疑案,他真想把他碎屍萬段。

驚“哦”了一聲之後,故意皺眉道:“如此‘漱玉別府’豈非成了真空狀態?”

西門嵩滿無所謂地道:“府中尚有親信十餘,可以擔任警衛,我再下令從堡內抽回部分弟子接替。你奔波了一夜,該去休息了!”

“是,卑座告退!”

甘棠退了出來。

西門嵩與黃嬌嬌轉身入廳,小語片刻之後,掀動金鈴,四名錦衣武士,聞聲出現廳門之外,西門嵩沉聲道:“傳本座之令,府中所有弟子,晚飯後全體集中三號秘室待命!”

“遵令諭!”

“還有,從現在起,不許任何人離府外出,所有暗卡,均須全部撤回,由你四人接替外圍警戒,有擅自違令出府者,格殺勿論,府內警戒,照平常配置。”

“是!”

四武士施禮而退。

三號秘室,建築在後院地下,一共有五間之多,三號是其中最大的一間,四周全以鋼板焊結而成,寬廣約三丈,室門也是精鋼所鑄,人入其中,等於龜鱉入甕。

未申之交,所有“玉牒門”弟子,全部集中三號秘室。

這前所未有的意外命令,使人人都感震驚,不知門主有什麼重要訓示,但猜疑盡猜疑,卻沒有人朝壞處去想。

甘棠奉命遊動巡視整個地下通道。

申時正,西門嵩出現三號秘室之外,所有弟子,齊齊按門規行禮如議。

西門嵩語音平等地道:“本座爲了某個行動,要對各位作一次考驗。何堂主!”

內中有一箇中年漢子恭應道:“卑座在!”

“所有弟子是否都已在此了?”

“是的,除了傷者無法行動之外,全部到齊!”

“你清查過了?”

“是的!”

“好!”

西門嵩按動樞扭,室門鏘然關閉,然後,開啓了緊鄰的第四號秘室,由西門嵩親手點燃了一隻銅鶴,然後,把鶴嘴伸入一個通到隔室的小圓孔,嫋嫋輕煙,由鶴咀噴出。

甘棠巡視,不由毛骨驚然,心裡暗道:“集體屠殺!”

工夫不大,三號秘室中,隱隱傳出了叩壁撞門之聲。

內面的情景,令人不堪想象。

甘棠感到了一陣手足發麻,但他無意阻止這慘無人道的獸行,恨,業已在他心生了根,他樂得看西門嵩自掘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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