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麻色的窗簾平整地罩在玻璃上.幽黃的燈發出昏暗的光.遠處的一個人悠閒地坐在椅子裡.露出兩條套在西裝褲子裡的腿.是個乾淨利落的男人.較短的頭髮熨帖地裝飾着那個看起來就很聰明的腦殼上.
“我找徐先生.”除了那個遠處那個冷冰冰的人之外.她終於在這層樓裡找到了第二個人.一個身穿黑白制服的女侍應從裡面走了出來.而她是來找人的.她是個小編輯.是個臨時小記者.
女侍應指着那個被寬大椅子遮去大半個身子的人說:“那位就是徐先生.徐先生吩咐說您來了直接過去找他.”
小記者有些不安.偌大的一層會所.怎麼大白天的佈置的跟晚上一樣.讓她一個人去面對一個看上去就很厲害據說也很厲害的人.她真的很怯場.
“請問.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應該沒有了.”
“那...待會兒還會來人嗎.”
女侍應突然明白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徐先生雖然看起來冷.但爲人正派.小姐大可放心.”
小記者尷尬地笑了笑:“放心.放心.我哪裡不放心了...”說完更覺畫蛇添足.於是又勉強笑了笑.才朝徐慢走過去.
徐慢聽見了人聲.緩緩放下了手裡的書.小記者走到他面前時.他才擡起頭示意她坐.
小記者邊坐下去邊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到桌子上:“徐先生.這是您要的東西.”
徐慢點了點頭.伸出右手去拿信封.不知想到了什麼.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頓了頓又收了回去.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嚴肅:“確定是你朋友不小心拍到的.”
“確定.百分百確定.”小記者拍着胸脯說.“她是知道了大明星餘康素住進這家醫院纔去跟的...真的不是故意拍的這些照片.我朋友一時財迷心竅.但她現在知道錯了.也不敢得罪你.現在把照片和底片都還給你.就算是我們認錯的誠意.希望徐先生能放過我們...”
徐慢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大概才20出頭.眼裡的真誠和恐懼都還那麼真實.他開始重新忖度那些威脅人的話到底需不需要說出口.
短暫的沉默之後.小記者從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那是他們網站總經理的名片:“聽說我們顧總跟徐先生有些交情.顧總私下裡對我們很好.我們不會做傷了顧總顏面的事情.請徐先生相信我們的誠意.我們一定不會宣揚這件事.”
小姑娘的話說的很直白.已經直接把他們老大顧延廷給拿出來了.作爲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徐慢敢肯定顧延廷不知道這件事.不然他早拿着這些照片去問清楚情況了.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你走吧.”
小記者終於鬆了口氣:“謝謝.謝謝徐先生.”
“如果有一張照片傳了出去...”
小記者信誓旦旦地接了下一句:“我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放心吧徐先生.不會的.”
一項這麼艱鉅的任務完成了.徐慢居然沒有爲難她.據說徐慢知道她有這些照片的時候.那語氣似乎要殺了她似的.幸虧她偷了張顧總的名片.看樣子還是富人治富人比較有用.
徐慢順手寫了張支票給她.小記者愣了愣.回答道:“我們這是自願歸還的.不需要酬勞.”
“封口費...還有.我不希望有下次.”
小記者頓了頓.他這麼直接爽快.她也只好斂着笑收起了支票:“那就謝謝徐先生了.不打擾徐先生雅興.我先走了.”
徐慢盯着桌上的信封看了很久.並沒有立即打開.他能猜到裡面是什麼.只是還沒勇氣用眼睛去證實.等待宋礪寒出現的時候.他已經重新看起了書.恢復了往日的悠閒.
“處理了麼.”宋礪寒看見了桌上的信封.
徐慢放下書:“嗯.處理了.”
“你這速度倒是挺快.”宋礪寒拿起信封.將照片取出來.翻看了幾張.表情悠閒.看到最後幾張的時候有些不高興.“到底是哪個牌子的相機.性能真是夠差的.把我拍的這麼難看.”
徐慢笑着接過照片.淺淺的笑意在看到照片之後逐漸散去.雙眉卻很快緊鎖起來.三張照片都是從同一個角度拍的.丹青半依着牆.半蹲在地上.最後癱軟在宋礪寒的懷裡.最後一張.宋礪寒雙臂摟着她.雙目瞪着鏡頭.
他拿起其他的照片.裡面沒有宋礪寒.有丹青.還有另外一個躺在病牀上的人.丹青低頭坐在牀邊.頭髮微微披散下來.但能看見她正無助地盯着地面.那微微抽搐的鼻孔.她哭了.
一雙惡魔般的手.枯槁得像死人一樣的手.正搭在她的手上.後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啪.”
徐慢氣得將照片一把拍在桌子上.連帶着他的憤怒在這空曠的房間裡激起了一陣陣的寒意.
“**.”徐慢不可抑止地發出一聲詛咒.
車子駛進一條幽靜的小路時.丹青那平復了的心情又重新翻騰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外面的密林想象成她偶爾爬上的一座山的風景.住在這樣環境清幽的地方的人.即使嚴肅剛正.也該是個性情中人吧.
東林有意放慢了車速.丹青心裡很感激.
可再慢的速度.也終有到達的時候.
車子停下的時候.封宅內的管家已經在門口候着了.丹青不知道怎麼稱呼.唯有禮貌地問候:“您好.我是邵丹青.”
管家也不多話.只側身引她進入:“邵小姐.這邊請.”
丹青跟着他進了院子.走過一段大理石鋪就的寬路後.轉過一道門.進入了一個小花圃.地面一半是土.有幾條石子小路.還有一些盆栽和花樹等.丹青想起之前徐慢送他的一個小盆栽.他說是從外公這裡拿的.應該指的就是這裡了.想到這些.她又鼓起些勇氣.
正澆水的花匠看見她對着花笑.也笑着打招呼:“是徐先生的朋友吧.好姑娘.笑得真好看.”
花匠和藹的笑暫時溫暖了丹青的心.她不害羞.灑脫地回報了一個笑容:“嗯.您把它們照顧得真好.”
又穿過了幾道門.才進了一個房間.丹青有種穿越入了大觀園的錯覺.這老一輩人的喜好果真不同.屋舍裝飾裡都愛那麼一股古典味.
屋外老人走進來的時候.丹青正瞅着玻璃鋼裡的金魚發呆.等待他咳了一聲.她才失神地回過頭來.
眼前的老人已經微微佝僂.但仍有175的身高.年輕時一定身子挺拔高大威猛.一雙大眼被雖然厚重下垂的眼皮壓着.卻仍能射出一道道震懾衆人的目光.丹青不敢再打量.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吞吞吐吐地道了聲:“您好.”
實在不知道怎麼稱呼.
老爺子主動坐了下來.指着對面的漆紅椅子說道:“坐吧.”丹青不敢接話.只能聽從吩咐.踏踏實實坐到了對面.
“那小子不是不讓你來嗎.生怕我吃了你似的.我以爲你不來.要準備睡午覺了.你倒偏偏來了.”
丹青惶恐地擡起頭.說道:“對不起.打擾您休息了.”
站在封公旁邊的管家笑着看着丹青.老爺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出去備點飯菜.讓邵小姐陪我吃點.估計你也沒吃午飯吧.”這最後一句是對着丹青問的.管家已經走出去了.
“您叫我丹青就好.”丹青拘謹地答道.
“也好.”老爺子看着對面的姑娘.用他閱人無數的這雙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待她的臉由白變紅最後恢復了常色.才說道.“丹青.你就跟着徐慢叫我一聲外公吧.”
幸福來得太突然.想象中的責罵和侮辱都沒有.連她自己想好的表真心的話還沒說出來.對方就已經向她伸出了橄欖枝.丹青惶恐地看向老爺子.從進門到現在終於敢正面迎上他的目光.
她不敢相信.竟然傻傻地問:“真的可以嗎.”
老爺子見不得女人一副可憐兮兮欣喜若狂的樣子.於是很不耐地說:“不叫就算了.大概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在你們這些娃娃眼中都是老古董.非得演一出棒打鴛鴦的老戲來.你們才覺得滿意是嗎.”
“外公.”丹青怕惹惱他.趕緊補了一句.
“你這女娃娃.要想跟着徐慢.膽量這樣小可不行.怎麼能見着生人就低頭呢.一副隨時準備認錯的樣子.實在不怎麼招人喜歡.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看起來任人宰割的姑娘...”
丹青覺得這個誤會有點大.立馬解釋道:“是您的氣場太強.我這小兵小嚇第一次見.自然就被震懾到了.南城像您這樣的人物太少.其他人我平常應付起來都不是問題.”
封老爺子看着對面自信滿滿的女孩.頓時有些明白了.她不過是因爲害怕徐慢的外公不喜歡她纔會這樣柔弱害怕.當得到肯定後原型就這麼暴露出來.
嘴甜.膽大.心細.樂觀.直率.這樣的女娃娃...
“你就是這麼把辛老頭給哄住的吧.”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丹青的臉瞬時變得煞白.這句話就像個炸彈一樣在她的腦子裡炸開了.她已經感受到了裡面的血肉橫飛.緊繃的線剛纔已經鬆開.此刻再也拉不起來.不能讓她忘記心臟的疼痛.她在難受到極致的時候掉進了冰窟窿裡.眼前一黑.
終於.她的意識被抽離了.
那一刻.她慶幸沒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