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番外:欠債還情

“段哥?”

磁性又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本該是令萬千少女着迷的嗓音,卻驚得段啓涵一怔。

還是遇見了,他和那個人。

聲音的主人見到段啓涵的反應後, 嗤笑了一聲:“段哥現在居然這麼怕我?還真是榮幸之至呢。”

他後半句話拖得很慢, 語氣裡全是譏諷, 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珍重與深情, 每個字都像是從冰川裡刮出的寒風, 冷冽至極。

段啓涵有設想過兩人重逢的畫面,卻怎麼也沒料到會是在這樣一個尷尬的環境——頒獎典禮得間隙,只有兩個人的洗手間。

洗手間大門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把這一方天地圍成了個封閉又靜謐的空間。

靜到能讓段啓涵清晰地聽到對方逐漸靠近的腳步和那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看上去泰然自若, 轉身露出一個標準的職業微笑:“肖梵, 好久不見。”

被喚作肖梵的大男孩在離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來, 直勾勾地盯着段啓涵,黑亮的眼仁裡滿滿的全是他的影子。

那眼神的侵略性太強, 帶着濃烈的情緒和塵封的往事,撞進他的眼裡,闖進他的心裡,向那好不容易纔築起的防線發起攻擊。

兵臨城下,來勢洶洶。

段啓涵必須得打起一萬分的精神, 纔不至於讓自己丟盔棄甲。

“聽說今天有你好幾個獎, 恭喜。”

肖梵還是盯着他:“你會給我頒獎嗎?”

“怎麼可能。”段啓涵輕笑, “你得的可都是重量級的大獎, 得配重量級的嘉賓, 我只是臨時被拉來湊數的。”

“哦?看來這個主辦方不太會製造話題啊。”肖梵往前邁了一步,“既然都把你給請來了, 怎麼也要想辦法讓咱倆同個臺,這樣纔有看點啊。”

段啓涵的笑容僵在脣邊,他本想表現得體面一點,畢竟已經過去兩年,什麼都應該淡了。

但肖梵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兩分鐘,不到十句話,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說是嗎?段製片?還是,我現在應該叫你……”肖梵微微傾身,貼近段啓涵的左耳,凝視着耳垂上那顆淺褐色的痣,把聲音壓得又輕又低,“段大經紀人?”

溫熱又熟悉的氣息撫過來,讓段啓涵險些失守。

他猛地後退半步,冷聲道:“主辦方應該有自己的考量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隨意。”

段啓涵說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開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不帶一絲猶豫。

衛生間旁邊有個還算隱秘的拐角,他轉身進去,脫力地靠在牆邊:還真是欠什麼也不能欠情債啊……

然而,還沒等他感嘆完,旁邊就又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段啓涵轉身探頭,看見一臉焦急的肖梵和不遠處被驚動了的兩個保安。

肖梵眉頭深蹙,眼裡透着一絲慌張和幾分不知所措,彷彿一個弄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這個神情,讓段啓涵彷彿又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單純、執着、惹人憐愛的少年。

他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怎麼了?”

肖梵愣了片刻,隨機點頭,擡手理了理筆挺的西裝,轉眼恢復承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大明星模樣:“今天晚上有個慶功party,在我家,想邀請段大經紀人蔘加。”

疏離的語氣將段啓涵拉回現實,他望着眼前這個氣質與三年前截然不同的青年,斷定他們是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地址。”肖梵遞過來一張黑色名片。

段啓涵掃了一眼,沒有接。

他當然不想去,剛剛那短短的幾分鐘都已經讓他無力招架,更不要說是少則兩三個小時,多則一整晚的party了。

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推脫道:“不好意思,我晚上已經約了人。”

這句話經常出現在社交場合,用於委婉地表示拒絕。

大多數人聽了,都會順勢接一句“那真是太遺憾了”,便不再強求,這樣雙方都不會尷尬。

但肖梵顯然不是“大多數人”,也沒打斷跟段啓涵搞“社交”。

他固執地舉着名片,不肯收回,追問道:“誰?你約了誰?”

“……”

段啓涵只好接着編:“就……我現在帶的那幾個小孩兒。”

肖梵盯着他,緊緊握着手裡的名片,咬着牙,吐出了今天和段啓涵一起來頒獎典禮的男團名:“FINE?”

段啓涵硬着頭皮點頭:“嗯。”

“白天一起工作,晚上還要接着約?”肖梵冷哼一聲,“段哥和手下藝人的關係,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呢。”

又一句帶刺的話,但段啓涵並不打算否認,畢竟比起被肖梵誤會,他現在更想早點離開——

剛剛被驚動的保安正在頻頻朝這邊張望,段啓涵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那樣對肖梵、對他都沒好處。

肖梵見他不說話,大有想默認的意思,臉色越發陰沉,一把將名片塞進段啓涵手裡:“那就帶他們一起來!”

“你們公司的慶功party,我們去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肖梵冷笑,“說起來,我也算是他們半個師兄,早就該認識一下了。”

“還是……”

段啓涵還想拒絕,卻被肖梵蓋過聲音:“還是說段哥有了新歡,就厭了我這個舊人?”

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在空曠的走廊內格外明顯。

段啓涵緊張地看向肖梵身後,果然見之前的保安已經開始向這邊踱步。

他後退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開了,小聲呵斥道:“肖梵!你現在已經今非昔比,能不能注意一下影響?”

肖梵早就注意到了那兩個保安,卻毫不在意,跟着往前邁了一大步,貼近段啓涵,問:“怎麼?這就怕了?想當初我們可是……”

“幾點?”段啓涵出聲打斷他,“慶功party,幾點?”

肖梵勾起嘴角:“晚上十點,頒獎禮結束後。”

“好。”

段啓涵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兩年了。

明明已經過了兩年。

肖梵還是輕而易舉就能撕去他精心僞裝的外衣,在他腦海裡攻城略地,攪動他所有的情緒,打亂他所有的步伐。

段啓涵站在禮堂通風口,煩躁地擼了把頭髮,點上煙。

尼古丁的氣息伴着寒風捲進肺裡,帶來一股翻着苦味的涼意。

他看了眼那張被強行塞過來的名片,黑底金字,設計簡單,只有三行:姓名、電話、地址。

從字體到風格,都和他以前用的名片如出一轍。

段啓涵看着這張小小的卡片,思緒飄回到三年前……

……

三年前,一張黑底金字的名片被遞了出去:

“你好,我叫段啓涵,是LOK娛樂的經紀人,請問你有興趣當偶像嗎?”

被問話的人是山城一間GAY吧的服務生,此時正端着個滿是酒杯的托盤,站在段啓涵面前。

修身的制服勾勒出他令人羨慕的身型——寬肩、窄腰、翹臀、長腿,是即使放到娛樂圈,也絕不會輸給任何一位明星的完美比例。

酒吧昏暗的燈光打在服務生臉上,將他五官襯得更加立體。

他的睫毛濃密纖長,在眼瞼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微微上擡,又很快落下。

服務生淡淡地掃了名片一眼,端起托盤上的幹馬天尼,放到段啓涵面前:“您好,您點的單齊了。”

說完,便轉身給其他桌上酒去了。

段啓涵的名片在半空中僵了片刻,隨後,被一雙帶着香氣的手抽走了。

“帥哥,你搭訕的方式有點老套哦~”

段啓涵循聲回頭,注意到身後多了個長相和打扮都很精緻的男孩,眼睛水汪汪的,正含笑看着自己。

男孩把名片插·進段啓涵胸前的口袋,順勢拍了兩下,眨眨眼:“像我這種就很好,因時制宜,不突兀,你也不好拒絕。”

段啓涵笑了,舉起酒杯:“原來如此,學到了。”

男孩和段啓涵碰了下杯,將手中還剩大半的特基拉日出一飲而盡,在他對面坐下,問:“哥哥,你是新來的吧?”

“我要說不是呢?”段啓涵反問。

“絕對是!”男孩用他的大眼睛把段啓涵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就你這種級別的,以前要是來過,肯定早就在圈子裡傳開了。”

段啓涵沒說話,抿了口酒。

“而且呀……”男孩湊近段啓涵,小聲說,“老人都知道Fire是直男,帶不走的,搭訕也白搭。”

段啓涵挑眉:“直男來GAY吧當服務生?有意思。”

他招手,又加了瓶龍舌蘭,要了些小吃和果盤,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男孩閒聊起來。

男孩告訴他,這間酒吧是當地有名的GAY吧,歷史悠久,環境也好,加上每一區都有高顏值的服務生專門負責,生意一直很火爆。

他們所在的這一區最搶手,平時都得排號。

段啓涵來得正巧,剛好趕上前面的人有事離開,讓他撿了個便宜。

男孩稍晚一步,就沒有等到位置,這纔來找段啓涵搭訕。

這一區的負責人,就是剛剛給段啓涵上酒的冷臉服務生。

說他冷臉,一點也不誇張,這人該有的服務用語一句不少,禮貌又周全,可每句話都冷冰冰的,語氣中透着疏離,點完單就走,上完東西就撤,從不多留一秒。

“真是養眼啊!”

男孩雙手托腮,望着服務生離去的背影,一臉陶醉。

段啓涵暗自高興。

都說GAY的眼光天生毒辣,能把同桌的男孩迷成這樣,他更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這個服務生很有做偶像的潛質。

“他一個直男,在GAY吧工作,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段啓涵倒了杯新上的龍舌蘭,遞到還沉浸在美色中的大眼男孩面前,打探到。

“估計會吧,Fire都不怎麼和我們說話的。”男孩嘆氣,拿了片西瓜,邊吃邊說,“不過他就算光站在那裡,讓我們看着,也是好的。”

“可一直忍着也不是辦法啊。估計他很快就會辭職吧?”

“不會的,”男孩篤定地搖了搖頭,“他都已經在這裡幹了兩年了。這裡給的錢多,他是不會輕易走的。”

“怎麼他很缺錢嗎?”段啓涵問。

“好像是,我聽好幾個人說,碰到Fire在送外賣。”

段啓涵有些吃驚,憑藉這個冷臉服務生的長相,只要他願意,應該有很多辦法可以讓自己活得輕鬆一點。

“缺錢的話,把他帶出去還不容易?”段啓涵繼續套話,“哪怕先把人綁了,事後再賠點兒錢,也是可以的吧?”

“咳咳!”男孩正在喝酒,險些被嗆到,“你可千萬別打這個注意,上一個這麼幹的人,被他揍得再醫院躺了一個星期。”

段啓涵晃着酒杯,將已經沉澱的幹馬天尼再次攪得渾濁。

缺錢,原則性又強。

這就有點難辦了……

他幹掉剩下的酒,對男孩說:“抱歉,我先去外面抽根菸。”

段啓涵的煙癮不算大,但喜歡在思考的時候來一根提提神。

說實話,他最不願意打交道的,就是又窮又有原則的那一類人。

人的一聲都充滿了艱難險阻:

從精子時期,就要經過數千萬的廝殺,遊過黑暗、悠長的泳道,才能與命定的卵子結合;

成功受精後,又需要子宮無微不至的呵護,各種內因、外因都有可能導致我們在出生前,就和這個世界告別;

好不容易來到世上,還要面臨天災人禍——疾病、戰爭、地震、海嘯、洪水、猛獸……

即便是在科技已經如此發達的今天,人類仍擺脫不了潘多拉魔盒。

能健康又不瘋魔地活到現在,本就是件十分不易的事。

爲什麼不珍惜上天的恩賜,好好享受生活呢?

用最小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利益,符合所有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質。

連草履蟲都懂的道理,這些人偏偏要反着來。

用刻板又固執的信念,守着那些在別人眼裡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底線。

愚蠢至極。

段啓涵吐了個菸圈,在心底評價。

菸圈緩緩上升,逐漸擴大,被酒吧門口的霓虹燈映得色彩斑斕,猶如阿波羅的桂冠。

“天啊!好帥!”

不遠處傳來一聲被刻意壓低的驚歎。

接着,便是一陣窸窣和幾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

段啓涵勾了勾嘴角:算了,偶像市場的前景,還是很可觀的。

他藉着碾煙的動作,躲過準備偷拍自己的鏡頭,擡腿往回走。

想要有收益就得付出成本,也是人間不變的真理。

他還是得去哄一鬨那個“愚蠢又固執的傻子”,誰讓他現在還是個“光桿經紀人”呢!

……

段啓涵這個“經紀人”的頭銜,是兩個月前才掛上去的,他更被圈內認可的身份,是綜藝節目製作人。

畢業三年,段啓涵跟着前輩做了兩檔節目,都是收視、口碑雙豐收的現象級綜藝;

他還憑一己之力,幫公司拿下了三個韓國王牌綜藝的版權。

也許是出於器重,也許是出於獎勵。

總之,公司決定由段啓涵來擔任今年重點項目《限定偶像》的總製片人。

這個節目是從韓國引進的成熟選秀模式:

由經濟公司選送參賽人員,觀衆投票選出人氣最高的五個,組成限定團體出道。

限定團體存在兩年,兩年後解散。

在此期間,這五個人的工作由節目主辦方統一安排,所產生的收益會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比例,結算給團員各自的經紀公司,再由經紀公司按照原有藝人合同發放給團員個人。

也就是說,一旦選送的藝人在這個節目中“出道”,有兩年的時間,原經紀公司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躺在牀上等着拿分紅。

很划算的買賣,段啓涵動了心。

雖說他不會在比賽中濫用職權,干涉選手排名;但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自認爲在藝術院校中挑個有潛力的素人不是什麼難事兒。

便和朋友簡單規劃了下,成立LOK這個皮包公司,準備籤個“好苗子”,送去參加《限定偶像》。

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段啓涵利用休假時間,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的藝術院校,也沒找到合適的人。

不是這裡少了點味道,就是那裡差了點意思,總是沒有他想要的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直到來了這間酒吧,看到了那個冷臉服務生Fire。

幾乎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段啓涵就認定:這個人會紅。

再次回到酒吧,段啓涵剛進門就被撞了個滿懷,緊接着,一杯溫熱的液體撒到了他的胸膛,潔淨的襯衫瞬間溼了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

撞到段啓涵的人連聲道歉,掏出紙巾來要幫他擦拭。

“沒事。”

溫熱的液體在段啓涵胸前滑過,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黏膩。

他擡起手,用舌尖輕輕舔了下濺到手背上的液珠,沒嚐出什麼味道,便問對方:“這是水嗎?”

“是的是的。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要不……”那人側低着頭,微微咬着嘴脣,“我陪你去廁所整理一下吧?”

八月底的山城,燥熱的天氣,在一間沒有人會來大姨媽的酒吧,這個人端着一杯溫度剛剛好的白開水,撞到了自己身上。

嗯,姑且就信他不是故意的吧。

“不用了,就這樣吧。”段啓涵衝對方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這樣也挺好的,降暑去燥。”

說完,便轉身離去。

不是他不解風情。

事實上,大多時候,段啓涵都是個奉行及時行樂的人,從不在性·事上委屈自己,甚至算得上風流。

只不過,他更堅信:只有自己工作出色,賺到足夠多的錢後,纔有資本去“行樂”。

因此,當其他事和工作發生衝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工作,把其他事情晾到一邊。

就比如現在,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去說服那個又窮又固執的冷臉服務生,讓他和自己簽約。

段啓涵回到座位時,之前的大眼睛男孩正一臉鬱悶地擺弄着花生米。

“怎麼了?”段啓涵坐下來問道,“突然心情不好?”

“空虛寂寞冷啊!”男孩擡起頭幽幽地瞪了他一眼,“說!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約我?”

“啊?”

段啓涵沒料到對方會問得這麼直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果然。”男孩看到他的表情後更鬱悶了,“你出去後,我才反應過來,剛剛你好像一直在套我的話!”

段啓涵笑了,轉移話題:“你不繼續花癡你的Fire了嗎?”

“嘁。”男孩撇嘴,“人都走了,還看什麼。”

“走了?”

段啓涵環視了一週,果然見在這個區域忙碌的服務生已經換成了別人。

剛纔他就一直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抽菸,並沒有看到Fire出去,段啓涵猜測那人應該正在換衣服,想再去門口等一下。

他略帶歉意地看相男孩:“不好意思,我先……”

“是已經離開酒吧的那種走哦~”男孩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指了指段啓涵的胸口,“在你豔遇的時候,從旁邊不到十米的地方走的。”

段啓涵忍不住嘖了一聲。

他掏出手機,邊叫車邊對男孩說:“那我也先告辭了,賬結了,你隨意。”

“你這就走了?”男孩把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圓了,“真的不約我嗎?”

“抱歉。”

段啓涵理了理還黏在胸前的襯衫,對男孩笑道:“身上溼了,我得回去換衣服。”

……

段啓涵這幾天暫時住在山城大學附近的賓館。

那裡的環境實在不怎麼樣——房間小、隔音差,即使是最貴的房間裡,也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

其實,以他現在的經濟狀況,完全可以去住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

只不過……

段啓涵看了看街道盡頭,那老舊的教學樓。

他想離那個人再近一點,離那段時光再近一點……

回到房間,屋裡的黴味總算淡了些。

段啓涵進去把大敞四開的窗戶關了一半,又拿出在上個城市乾洗好的衣服,一一掛好,才轉身進了浴室。

他把山城音樂學院定爲最後一站,多多少少是抱着點私心的。

想打着挖掘新人的旗號,回來看一看那個人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被欺負,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幸福。

或者……在這三年裡,有沒有想起過自己,哪怕只是在某個短暫的瞬間……

第二天起牀後,段啓涵好好收拾了一番,才動身前往音樂學院。

他本就長得好看,認真打扮後,更是帥氣無比,一路上引來不少欣賞和讚歎,總算是填補了那快要泄沒的自信心。

段啓涵鼓起勇氣,敲響了舞蹈系主任辦公室的門:“請問邱然在嗎?”

“來了,來了!”

裡面傳來歡快的聲音,緊接着,門開了,記憶中那張溫柔清秀的臉出現在眼前。

這就是段啓涵心目中的白月光——邱然,也是迄今爲止,唯一一個曾讓他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快進來,快進來。”

邱然非常高興,拉他進辦公室,圍着段啓涵轉了一圈兒,感嘆:“三年不見,你還真是越來越帥啊!”

“是嗎?”段啓涵笑得溫柔,“你氣色也比以前好多了。”

“多謝誇獎,因爲我滋潤的好。”

一道低沉的聲音硬邦邦地插進兩人中間,將段啓涵眼裡的柔情擊的粉碎。

段啓涵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不速之客,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那人一身高定西裝,皮鞋擦得鋥亮,頭髮用髮膠固定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我很有錢、我很帥”的裝逼氣場。

“季辰宇,”段啓涵冷眼看過去, “我好像沒有約你。”

沙發上的人起身,邁着長腿走過來,一把攬過邱然的肩膀,挑釁地看向段啓涵:“我們夫夫一體,分不開,約他就是約我。”

沒錯,這人就是邱然現在的愛人,也是他們曾經的學弟——季辰宇。

“季辰宇,你別鬧了。”邱然掙開季辰宇霸道的手臂,一臉歉意地對段啓涵說,“啓涵,實在不好意思,我昨晚整理學生·資料的時候,被辰宇看到了。”

“沒事。”段啓涵笑着看向邱然,“倒是還要佔用你的休息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哼,你知道就好。”季辰宇梗着脖子,翻着白眼,一副吊兒郎當的大尾巴狼模樣,“還佔用了我們做·愛的時間呢。”

“季辰宇!”邱然臉漲得通紅,狠狠地瞪向季辰宇,“你昨天是怎麼答應我的?是不是這個月都不想回臥室睡了?”

“然哥,我錯了,我這就閉嘴。”

大尾巴狼瞬間蔫了,耳朵耷拉下來,尾巴也不晃了,乖乖坐回沙發,拿起茶几上的書,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只是眼睛還是會時不時地瞟向這邊。

邱然輕輕舒了口氣,帶着段啓涵來到辦公桌前:“我也請聲樂系的主任幫忙看了看,兩個系符合你要求的學生一共有10人,但有7個都已經提前簽了其他經紀公司。”

“嗯,我之前去過的學校也有這個情況,稍微合適一點的,基本都有主了。”段啓涵無奈地聳了聳肩,“畢竟現在娛樂市場這麼火爆,其他經濟公司的星探也不是吃乾飯的。”

“是啊,我聽聲樂系的主任說,他那邊都已經去過好幾波人了。”邱然拿起一個文件夾,遞給段啓涵,“剩下的3個學生裡,有兩個是舞蹈系的,一個是聲樂系的。資料都在這邊,你看看。”

段啓涵接過文件夾,翻到第一頁,掃了眼,呢喃道:“去年才入的學啊?”

“嗯,這裡面有兩個學生都是開學才上大二,我和聲樂系主任都不太建議他們現在就去參加選秀。”

段啓涵點點頭,繼續往下翻,第二個也不太滿意。

雖然大多數人都嫌自己的證件照醜,但誰都不能否認,這種不化妝、沒有經過PS、直面鏡頭的死亡角度,纔是最考驗顏值的。

段啓涵在之前找過的學校裡,也證明了這一點。

所謂“好苗子”,果然不是遍地都能長啊!

段啓涵在心裡感嘆道。

資料翻向第三頁的時候,他幾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覺得還不是去酒吧好好忽悠一下那個冷臉服務生比較靠譜。

可當目光略過照片那一欄時,段啓涵差點兒懷疑自己眼花了:這不就是那個Fire嗎?

……

照片中的Fire比現在青澀一些,留着最普通的學生頭,眉毛斜飛入鬢角,眉峰隆起,猶如兩把利劍,在眉心刺出一道淺淺的印記。

看來這位小朋友在哪裡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啊……

段啓涵又翻了翻資料的其他部分:

Fire真名叫肖梵。

與別人不同的是,他還有個和那中二英文名畫風完全相反的曾用名——肖凡。

肖梵是個能兼顧專業和文化課成績的好學生,獲獎記錄滿滿當當地排了半頁,只是到大二上半學期就戛然而止了。

邱然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這孩子是舞蹈系的,開學上大四,各方面都很符合你的要求,只不過他媽媽在前年生病了,好像是離不開人照顧。”

“什麼病?”段啓涵問。

“植物人。他還沒有爸爸,所以現在他家裡的開銷就只靠肖梵一個人在撐着。”邱然嘆了口氣,語氣裡帶着心疼,“學校組織過兩次捐款,可每次籌集到的錢都被他退了回來,後來我們也就不辦了。”

段啓涵看向家庭成員那一欄,注意到父親的下面寫的不是“亡故”,而是另外兩個刺眼的大字——不詳。

他不動聲色地在心裡盤算起來:

如果初始狀態算0分,肖梵長相好、身材好、聲音也不錯,+3分……不對,以他這個質量的,+6分吧;

學跳舞,專業能力也強,可以去做男團的舞蹈擔當,+2分……

“這個肖梵會唱歌嗎?”段啓涵又問。

“會!我記得大一軍訓的時候他被教官拉出來唱過一首,還挺好聽的,當時好多女同學都特別迷他。”

段啓涵點點頭。

邱然的“挺好”應該相當於他的“一般”,暫時先+1分吧。

優點一共9分,那缺點呢?

表情太冷,容易給媒體和粉絲留下不好的印象,-2;

原則性強,性格固執,做事不懂得變通,-3;

最後,家庭成分複雜……

算了,好好利用的話,這算是個加分項。畢竟這種美強慘的人設,最招小姑娘心疼了。

段啓涵合上文件夾,將資料還給邱然:“可以幫我引薦一下這個肖梵嗎?”

“沒問題。”邱然點頭,“正好今天就是返校報到的日子,我跟他輔導員打聲招呼,讓他報到完了過來一趟。”

“那多謝了。”段啓涵看了下表,“走吧,都到飯點兒了,請你去吃個飯。”

一直坐在會客沙發上“看書”的季辰宇聽到後,“噌”地一聲站起來,瞪着段啓涵。

段啓涵裝作沒看見,目不斜視地往門口走。

季辰宇又立馬換了副表情,可憐兮兮地看向邱然,從剛剛還鬥志昂揚的大尾巴狼,變成了彷彿隨時都要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

邱然心一軟,忍不住開了口:“啓涵。”

段啓涵回頭:“怎麼了?”

“那個……”邱然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辰宇也還沒吃午飯,我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一起呀?”

“好啊。”段啓涵露出一個職業假笑,“只不過季總的那份,就麻煩他自己掏錢了。”

季辰宇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道:“嘁,本少爺還會差你那一頓飯錢不……”

話說到一半,看見邱然射過來的眼刀,立馬慫了,用幾乎讓人聽不到的音量,弱弱地補了個,“成?”

段啓涵拉開門,專心走路,不再看那兩人。

他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一點風度都沒有,非常不得體,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段啓涵從小到大都在僞裝、剋制、討好別人,只有在邱然面前,他才能放鬆地做自己——無論表現得多麼幼稚、多麼無理,這個人總是溫柔一笑,給他以最大的包容。

就比如現在,明明季辰宇和邱然纔是一對兒,他卻仗着邱然的溫柔胡鬧,好像自己真的算是根蔥似的……

這頓飯最終還是沒能AA,因爲大方的季總爲了彰顯自己的財富,偷偷買了全單。

飯後,季辰宇還想跟着邱然回學校,無奈被秘書的奪命連環call給叫走了。

邱然帶着段啓涵在音樂學院附近轉悠了一大圈兒,給他介紹着前年新蓋的教學樓,去年翻新的操場,一路上滔滔不絕,講了很多有趣的事。

段啓涵看他比以前開朗不少,放心之餘,也生出了一絲羨慕。

但也只有一絲絲而已,風一吹,就斷了。

兩人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到邱然的辦公室等人。

果然,沒一會兒,肖梵就來了。

他穿了件黑色的無袖T恤,露出手臂上健碩漂亮的肌肉,深藍色的牛仔褲包裹着兩條筆直修長的腿,腳上的滑板鞋有些舊了,卻被刷得很乾淨。

肖梵見到段啓涵後,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歸於平靜,恢復成那沒有什麼表情的冷臉模樣。

邱然和他簡單說明了下情況,隨後指着段啓涵介紹道:“這位就是LOK的藝人總監,段啓涵;啓涵,這就是我們舞蹈系專業成績最好的學生,肖梵。”

段啓涵笑着,再次把那張黑底金字的名片遞了過去:“你好,我叫段啓涵。”

這次肖梵沒有無視,伸手接過。

那是張設計很簡單的卡片,不同於其他人那種繁瑣花哨還印了一大堆頭銜的名片,上面只有三行——姓名、電話、地址。

“雖然我們是個剛成立不久的公司,但絕對會拿出最專業的態度,對你認真負責。參賽前,也會送你去參加系統的培訓。”段啓涵介紹道。

肖梵想了一下,問:“培訓需要多久?”

“這個視情況而定,不過個人建議是越早開始越好,準備越充足,能出道的把握就越大。”

“那出道後的工作頻率呢?”肖梵又問。

“出道後的工作就由節目主辦方統一安排了。”段啓涵如實交代,“一般來說,形成上會排得比較滿,不會輕鬆,但賺得也多。”

肖梵沉默了片刻,站起來微微欠身:“抱歉,我可能勝任不了這份工作。”

隨後又轉向邱然,“邱主任,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好像不太適合,就先走了。”

說完,便要離開。

段啓涵一時情急,站起來問:“你是在擔心你母親的問題嗎?”

肖梵回頭看過來,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段啓涵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生氣了。

“抱歉,事先了解了一下你的家庭情況。”段啓涵把語調放緩,降低自己的進攻性,“如果你是在擔心你母親的話,可以給她請最好的看護,錢我們來出。”

“多謝段老闆,不必了。”

肖梵冷冷地吐出八個字,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邱然趕緊起身去追,段啓涵卻坐下來,還悠哉悠哉地品起了剛泡的紅茶。

不一會兒,門開了,邱然走進來,衝段啓涵搖了搖頭:“沒追上。”

“估計也是。”段啓涵放下茶杯,“他應該是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吧?畢竟是第一次見面的人,就對他的家庭指手畫腳。”

邱然瞪大眼睛,心說你還知道啊!

段啓涵一看邱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這也沒辦法,你那位學生實在不像是會主動說出這種問題的人,而我只能在山城待5天,沒時間等他慢慢打開心扉了。”

邱然抿着嘴,顯然是不太同意這種做法。

“傷口嘛,”段啓涵長嘆一聲,“總得扒出來,晾在陽光下才能長好,一直藏着,只會越捂越爛。”

邱然還是不能認同:“那至少我們可以稍微溫和一點。”

“溫和除了把溝通時間延長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有傷口的人,通常在聽到第一句暗示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疼了。”段啓涵站起來,拍了拍邱然的肩膀,“今天多謝,我先走了。”

……

從邱然辦公室出來,段啓涵直接回了賓館。

他結合剛剛瞭解到的情況,列出了肖梵所有需要提升的地方,在每一項後面都標上培訓所需要的費用;又在網上查了山城地區高級護工的平均薪資,最後把幾項相加,得出了一個不小的數字。

六位數,尚且在段啓涵的可接受範圍內。

還是那句話——想要有收穫就得付出成本,爲了更大的利益,這點投資是必要的。

下定決心後,段啓涵直接打車去了酒吧。

……

今天是八月的最後一天,可能是因爲學生返校的原因,山城的交通也變得擁堵起來。

出租司機是個特別熱心的大哥,帶着段啓涵抄了好幾條近路,最後實在堵得開不動了,才問他要不要下車自己走過去,還貼心地指了條能直接通到酒吧街的近路。

“嘿嘿,這路還是我那給裡面送菜的哥們兒告訴我的,一般人還不知道呢!”司機大哥關掉計價器,爽朗地說。

段啓涵跟對方道了謝,又多加了些小費,才下車,朝“秘密通道“走去。

那是片不大不小的土坡,上面稀鬆地種着些側柏,雖然沒有太大的陰影,卻也能給這炎炎夏日帶來些許清涼。

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中間還混着個桀驁不遜的聲音:

“你爲什麼要欺騙小露的感情?”

段啓涵腳步一頓:他這是碰到狗血大戲了?

“什麼小露?”

另一個清冷涼薄的聲音傳來,很像肖梵。

段啓涵趕緊往前走了幾步,果然見肖梵就在不遠處,對面站着三個流裡流氣的男生。

爲首的梳了個飛機頭,聽到肖梵的話,差點兒沒跳起來:“夏露!陳夏露!你們班團支書!”

肖梵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問:“我欺騙她感情了?”

“你裝什麼傻!”飛機頭呲牙咧嘴地嚷嚷着,“你明明喜歡男人,還總是勾引她,不是欺騙她感情是什麼?”

“我跟陳夏露不熟,我也不喜歡男人。”肖梵解釋。

“你不喜歡男人在這種地方打工?”飛機頭指着酒吧街的方向嚷嚷,“你沒勾引她,她怎麼會喜歡你?”

“愛信不信。”肖梵丟下一句評價,轉身就想走。

“給我攔住!”

飛機頭一聲令下,他旁邊的兩個小弟立刻擋在了肖梵的面前。

“你別想耍賴不認!今天下午,你們返校報到的時候,全班都走了,就你和小露多留了半個多小時。”飛機頭指着其中一個小弟說,“德彪親眼看見你們一起出來的!“

站在肖梵左邊的小弟挺了挺胸膛:“對!我親眼看見的!”

目睹了全過程的段啓涵有些無語:這也太巧了把?要不要出去給肖梵做個證呢?

正猶豫着,就聽飛機頭又說:“我一定要在小露面前揭穿你這個死基佬的真面目!”

段啓涵望過去,只見飛機頭正要去拉肖梵,“走,跟我去見小露!”

肖梵側身躲過飛機頭的胳膊:“我再說一遍。第一,我今天沒有和陳夏露在一起;第二,我也不喜歡男人。”

“嘁,”飛機頭搖頭晃腦地撇了撇嘴,“你都在GAY吧打工了,還說自己不喜歡人?”

肖梵皺眉:“在GAY吧打工的就一定是GAY了?”

飛機頭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我已經解釋兩遍了,隨便你。”

肖梵看了看錶,擡腿又走。

飛機頭深受就要去抓肖梵的肩膀,不料卻被一個過肩摔撂倒在地。

這一跤摔得太過真實。

肖梵站的位置本來就靠近一顆側柏,走了幾步後,離得更近了。

飛機頭從右方過來,肖梵條件反射地將重心放到了左側,把飛機頭轉了一百八十度,正好拍到了側柏上。

側柏葉窸窸窣窣地掉了飛機頭一身,還有一小撮落進了他沒來得及合上的嘴裡。

場面十分狼狽……

兩個小弟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趕緊跑過去饞人。

肖梵也沒想到自己一個下意識的反應會鬧出來這大動作,暫時挺住了腳步,猶豫要不要道歉。

飛機頭卻先炸毛了,推開圍着自己摘樹葉的小弟,喊道:“給我去揍他!”

眼看就要打起來,段啓涵實在不能再裝透明人,衝出去擋在肖梵面前:“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小弟們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個人,有些懵。

“你們好,我是LOK的藝人總監,剛剛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段啓涵試圖跟對方解釋,“這聽起來可能太巧了,但今天下午,這位同學確實是和我在一起的。”

飛機頭“呸”地一聲吐出嘴裡殘留的側柏葉:“你是他姘頭?”

段啓航剛想解釋,就聽飛機頭又說,“給我一起揍!”

話音剛落,段啓涵就被扯了一下。

肖梵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後,迎着迎上了去。

一號小弟先揮着拳頭衝了上來,肖梵擡手,用左臂當掉攻擊,順勢往外側一轉,抓住一號小弟的胳膊,將他固定住,擡起右腿猛擊對方的肚子。

一號小弟不堪重擊,“哇”地一聲乾嘔出來。

這一套動作只用了不到十秒,二號小弟看傻了,向後退,奈何被飛機頭一掌退了回來。

肖梵把右臂轉了個彎,圈住二號小弟的脖子,將他整個人轉了一圈兒,固定在腋下。

段啓涵正專心欣賞着武打大片,突然感覺一道韓光閃過。

只見飛機頭舉着一把不知從哪裡掏出來的水果刀,揮舞着朝肖梵刺去。

肖梵肩部以下的部位基本上和那兩個小弟糾纏在一起,飛機頭無從下手,就想朝肖梵臉上刺。

電光火石間,段啓涵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肖梵的臉可千萬不能有事!

這可是他尋了大半個中國才找到的臉啊!是未來要幫他賺錢的臉啊!

於是,幾乎是下意識的,段啓涵一個箭步跨過去,擡手擋在了肖梵面前。

冰涼的刀鋒劃過他的小臂,一陣刺痛過後,鮮血緩緩流出,在段啓涵潔白的襯衫上暈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一滴溫熱的液體濺到了肖梵臉上,癢癢的,在他心裡激起一片漣漪,緩緩流淌,也在他臉上映出了迄今爲止最複雜的表情:從吃驚到疑惑、從疑惑到欣喜、從欣喜到渴望、從渴望到厭惡、再從厭惡到憤怒……短短几秒,依次呈現,最終化爲一記側踢,狠狠地踹到了飛機頭的腹部。

肖梵又順勢將雙手一推,把兩個小弟扔了過去,重重地砸在飛機頭身上。

三個人“誒誒喲喲”地叫着,滾作一團。

肖梵轉身去檢查段啓涵的傷情。

誰知段啓涵看到他後,先是極其不滿地嘖了一聲:“你怎麼還是被傷到了啊?”

然後又帶着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湊近,似乎是發現他臉上並沒有傷口,擡起手,輕輕抹掉那顆血珠,確定只是濺上去的後,重重地舒了口氣,“還好沒有劃破。”

段啓涵的指尖冰冰涼涼的,帶着一縷菸草味,順着肖梵的鼻息飄進了他的身體,鑽進他的肺裡,附在他的心上,給那層被激起的漣漪染上了些許苦澀的味道。

肖梵神情複雜地看着對方,又愣在原地,將剛剛的那些情緒逆向轉了一圈兒。

“呸!真噁心!”飛機頭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還說你們不是姘頭!”

肖梵斜眼看過去,飛機頭連着退了好幾步:“你別過來,死同性戀,多看你們一眼我都怕被傳染!”

說完便拽着那兩個小弟逃也似的跑了,也不知是怕被傳染還是怕被打。

肖梵想追,段啓涵趕緊伸手攔住,他可不希望把事情鬧大,日後萬一被扒出來,還得費心費力地去公關。

“算了,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段啓涵擡起自己的胳膊示意道,“還是先帶我去醫院吧?”

“嗯,走這邊。”

肖梵點頭,轉身往段啓涵進來的方向走去,前進了兩步,又回頭問段啓涵,“你……能走嗎?用不用我揹你?”

段啓涵笑了笑:“我傷得是胳膊又不是腿。”

肖梵沒再說話,開始悶頭帶路。

……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酒吧街容易出事的緣故,醫院建得離這裡很近,上了主路後,再拐兩個彎兒就是,都不用打車,走着就到了。

肖梵帶着段啓涵抄近路來到急診大廳,臨到門口時卻停住了。

段啓涵專心致志地捂着胳膊,沒注意到,一頭撞了上去,險些跌倒。

“怎麼了?”他皺着眉問。

肖梵往急診大廳內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段啓涵的胳膊:“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段啓涵疑惑,也跟着掃了一眼,看見值班室內正坐着個年輕的男醫生,皮膚很白,高高的鼻樑上架着副金絲眼鏡。

經常會有人說GAY之間有雷達,能互相感應到。

段啓涵不知道其他GAY是怎樣的,反正他自己的GAY達還算靈敏,經常能一眼看出對方的性取向。

比如眼前的這位醫生。

“怎麼又是你?”

眼鏡醫生看到肖梵後露出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段啓涵從這個“又”字中敏銳地嗅出一絲八卦的氣息,但隱隱作痛的傷口還是讓他暫時按捺住好奇心,上前一步,打了個招呼:“醫生好。”

眼鏡醫生注意到段啓涵受傷的小臂,迅速起身給他檢查了一遍——好在傷勢並不重,傷口也不深,只是因爲襯衣的布料特別吸水,看上去有些嚇人。

“縫個針吧,跟我來。”

眼鏡醫生說着,回頭瞥了他們一眼,段啓涵從那眼神中似乎讀出了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這所醫院的急診大廳有兩間屋子,一間是值班室,另一間是個簡易的手術室,四周用玻璃牆隔着,方便在裡面工作的醫生們能隨時注意到外面的情況。

手術室就在值班室隔壁,有基礎的醫療器械,可以處理一些小傷,比如段啓涵這種簡單的縫合。

消毒的時候,酒精不小心滲到傷口裡,段啓涵忍不住“嘶”了一聲。

“疼麼?喜歡上直男就會是這個後果。”眼鏡醫生面無表情地說道,“真搞不懂你們,山城的GAY那麼多,爲什麼非要去招惹直男?遭報應了吧?”

段啓涵被說得一臉懵逼,他不瞭解箇中原因,但直覺與肖梵有關,便扭頭望了過去。

肖梵本就尷尬得很,被段啓涵一看更無地自容了,他摸了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蘇醫生,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不是?”戴眼鏡的蘇醫生淡定地配着麻藥,“那這傷是怎麼回事?”

“是有人來找我麻煩,拿着刀刺過來的時候,他爲我擋了一下。”肖梵解釋道。

蘇醫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和我想的有什麼區別?”

然後將麻藥推進段啓涵的小臂。

肖梵呆呆地站在牆角,一時無言以對。

“不是我說,你這種長相的直男,一旦跟GAY圈有瓜葛,就是紅顏禍水。”蘇醫生打完麻藥後,接着說,“你說說,這兩年因爲你受傷的人,光我經手的,就倆了。”

段啓涵總算聽懂了來龍去脈,頓時玩心大起。

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望向蘇醫生:“以前還有其他人像我這樣爲愛犧牲嗎?”

肖梵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說這種話,凝眉看向段啓涵。

段啓涵卻避開他的眼神,繼續低眉順目地說:“我是個外地人,剛來山城不久,也不瞭解情況,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陷了進去。”

蘇醫生用一種“你看,我就說吧”的表情瞥了眼肖梵,又拆了個可吸收的手術縫合線,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哎,那個人也算不上犧牲。就是非要纏着人家,最後被打得住了幾天院。”

段啓涵昨天就在酒吧聽大眼睛男孩說過這件事,如今又聽蘇醫生提起,不由來了興趣,趁着縫傷口的時間,把來龍去脈打聽了個清清楚楚。

肖梵實在尷尬,藉着要交費的理由,中途溜了一次,奈何蘇醫生實在太能說,等他回來後,還在苦口婆心地“規勸”段啓涵要“真愛生命,遠離直男”,他聽得臉都要綠了。

……

從醫院出來,擁堵的道路已經暢通,段啓涵拒絕了肖梵要送他回賓館的好意,自己用打車軟件叫了輛車。

等車的時候,肖梵拎着蘇醫生開的藥,默默站在段啓涵身後。

段啓涵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爲剛剛的玩笑而尷尬,準備隨便找個話題。

他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自己那被染紅了的袖子:“唉,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襯衫了。”

肖梵看向他,眼神有些複雜,卻沒有說話。

小孩子還是臉皮太薄。

段啓涵想。

就在他以爲兩人間的沉默要一直持續到分別的時候,肖梵突然問了句:“你爲什麼要擋在我前面?”

那聲音很輕,好像一陣飄在山城盛夏的微風,淡得讓人抓不到。

段啓涵沒聽清,問道:“什麼?”

肖梵剛要開口,一陣鳴笛聲響起——段啓涵叫的車到了。

肖梵把藥塞進段啓涵懷裡:“別以爲這樣我就會跟你簽約!”

……

段啓涵在不同的人面前,有着不同的身份,這些人通常會給他貼上不同的標籤:

在老闆眼中,他聰明、努力、上進;在下屬眼中,他溫和、善解人意、能力強;在朋友眼中,他大方、講義氣、不拘小節;在牀伴眼中,他帥氣、多情、又風流……

但如果要讓他自己貼的話,最大、最顯眼的那個,一定是逞強。

這個詞像顆極具侵略性的種子,在童年時期就深深地植入了他的性格,這麼多年過去,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融進他的血液裡,烙在他的靈魂上,拔不出、洗不掉,操縱着他做出很多下意識的不習慣與習慣——不習慣給人添麻煩,不習慣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習慣獨立解決問題,習慣自己默默舔舐傷口。

比如從前,當他得知邱然真正喜歡的人是季辰宇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手。

又比如現在,即使受了傷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哪怕是和這次的傷脫不了干係的肖梵。

段啓涵回到賓館,身上已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蘇醫生叮囑過他這兩天儘量不要洗澡,可黏黏膩膩的感覺實在難受,他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找了個塑料袋,套在小臂上,去浴室洗了個澡。

可塑料袋的密閉性畢竟差了點,紗布上還是多多少少沾了些水,變得有些潮溼,段啓涵用吹風機把它們吹乾,又把帶回來的藥吃了,然後就早早地就上牀睡覺了。

第二天,他是被電話吵醒的。

肖梵問他傷勢怎麼樣,需不需要來給他送飯。

段啓涵又想習慣性地拒絕,便隨口扯了個謊,說自己吃過了。

掛了電話,才發現已是晌午。

他感覺身上有些冷,頭也格外地暈,後腦勺還伴隨着一陣陣刺痛,像是發了低燒。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久沒生病的緣故,他這次的勤奮指數直線下降,賴在牀上不想起,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下午三點多,段啓涵成功被餓醒,飢寒交迫的他用APP點了個米線外賣。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

生命中的緣分,向來是由許多的不經意拼湊而成。【注】

段啓涵本來還擔心如果今天晚上不能繼續去酒吧忽悠肖梵的話,會影響進度,需要在山城再多逗留幾天。

沒想到敲門聲響起後,他打開門,看到的就是穿着外賣制服的肖梵。

真是無巧不成書。

段啓涵不禁吹了聲口哨,習慣性地客氣道:“要不要進來一起吃點兒?”

肖梵看了看他略顯潮紅的臉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變態辣米線:“你受傷了還吃這個?”

“吃點辣的發發汗。”

段啓涵說着,就要去接肖梵手中的袋子。

肖梵卻拿着外賣袋向後一撤:“別吃這個了,對傷口不好。”

可能是因爲米線的味道太香了,段啓涵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肖梵皺着眉看向他:“你不是說你已經吃過了嗎?”

被拆穿的段啓涵有些煩躁:“我飯量大又餓了不行麼?”

“哦。”

肖梵點點頭,可臉上明顯寫着“不信”兩個大字。

就連肚子都很不給面子,又分外悠長地“咕——”了一聲。

段啓涵不是個愛餓的人,工作忙起來,經常一整天都不吃飯,也沒什麼感覺。

今天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在平時一直“任勞任怨”地胃突然刷起了存在感,幾乎要奏一出命運交響曲。

肖梵在它進入第二樂章前開了口:“等我一會兒。”

說完,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生病的段啓涵反應有些遲鈍,在羞憤中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外賣跑了:

“現在還能這樣?小心我投訴你!”

但說歸說,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沙發上等人。

十多分鐘後,敲門聲再一次響起,肖梵拎着個連鎖粥屋的外賣袋出現:

“我也沒吃呢,一起吧。”

段啓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雖說他擋刀的目的不太單純,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居然能讓冷臉傲嬌主動和他一起吃飯了。

袋子裡裝着兩盒粥和一個小菜:

粥是皮蛋瘦肉粥——

顆粒飽滿的大米被熬成了奶白色,軟軟糯糯地擁抱在一起,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墨色的皮蛋三三兩兩地點綴在裡面,既提升了味道,又豐富了色澤。

一口喝下去,溫熱的米粥順着食道流入胃裡,一路都暖洋洋的。

小菜是山楂糯米藕——

藕片被山楂浸潤成粉嫩的紅色,咬一口,酸酸甜甜的,開胃極了。

段啓涵越吃越饞,越饞越餓,把自己的粥喝完後,又盯着人家碗裡的。

肖梵的飯吃得很慢,一手執箸、一手握勺,緩緩夾起一片藕放到嘴中,每一口都十分專注。

因爲學舞蹈的緣故,即使是在這種放鬆的時刻,他的背也挺得筆直,配上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都可以直接拍外賣軟件的宣傳照了。

這種人不去當偶像,簡直是暴遣天物。

段啓涵思索片刻,裝作不經意地往沙發上一靠:“你把米線放哪兒了?”

“送給粥屋的老闆了,他正好也沒吃午飯呢。”

“你們山城人民的午飯都吃的這麼晚麼?”

“只有餐飲服務業這樣而已,”肖梵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應該每個城市的外賣員都差不多吧。”

段啓涵輕輕勾了勾嘴角,沒想到契機來得這麼快。

他坐起來,將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搭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肖梵,擺出自己最擅長的、溫和又誠懇的談判姿勢。

他相信自己和肖梵是一類人,他有信心能說服對方。

“你打算就一直這樣過下去嗎?”段啓涵問。

肖梵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面無表情地喝粥。

但段啓涵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繃得緊了一些,繼續發起攻勢:

“我不是說你一定要和我簽約,只是這樣勞累的、枯燥的、甚至是一眼就看得到頭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肖梵停下動作,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從段啓涵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不想的。”段啓涵繼續說道。

雖然這可能有些殘忍,但就像他之前說的:傷口總得扒出來,晾在陽光下才能長好。

“你專業能力強、你帥氣、你優秀;你高考時的專業課成績是全省第一,文化課超了音樂學院錄取分數線50多分;你在大一的時候參加過很多比賽,次次都是前三……”

“夠了。”

肖梵擡起頭,冷着臉想打斷對方,但段啓涵明顯沒打算就此收手。

“……你即使同時做了這麼多兼職,還是沒有將功課拉下,每次期末考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

“停。”

“……你給自己起了個寓意拼搏的英文名……”

“我不想聽了。”

“……你甚至都不喜歡之前平凡的名字,把它改成了現在的……”

“我說夠了!”

肖梵猛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段啓涵,那眼神好像一匹被侵犯了領地的困獸——

在無人的邊境畫地爲牢,阻止他人入侵的同時,也牢牢地圈住了自己,本以爲會這樣了度餘生,卻在某一天意外地迎來了阿佛洛狄忒,踏着五彩斑斕的泡沫,點醒了它埋在內心最深處的慾望……

段啓涵淡定地回望過去。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仁是淡淡的琥珀色,裡面閃着星星點點的光,和眼角那顆淺褐色的淚痣相得益彰,似乎攏聚了一汪深潭的柔情。

當他用這雙眼睛認真地直視別人的時候,總能讓對方生出一種自己是被這個人寵着的錯覺。

肖梵當然也不例外,他最終還是沒有爆發出來,深深地喘了幾口氣,留下一句:“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先走了。”

段啓涵維持這樣的姿勢,目送着肖梵的背影,直到聽見“咔嚓”的關門聲後,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慾望的種子已經播下去,剩下需要的,只是時間。

……

休息片刻,段啓涵拿起手機,給LOK的另一個合夥人去了個電話。

那人名叫週一凡,跟段啓涵是在一個業內的酒會上認識的。

兩個人年紀相仿,又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娛樂圈打拼出一小片天地的青年才俊,難免有些英雄惜英雄。

當段啓涵提出想找一個殼公司創業時,週一凡二話不說,就將LOK借給了他。

段啓涵爲表感謝,給了週一凡10%的乾股。

雖說週一凡基本不會過問公司的相關事宜,但找到第一個有潛力的藝人算是重大進展,段啓涵覺得還是應該知會對方一聲。

週一凡聽了之後,很有誠意地道了喜,又讓段啓涵今後有什麼困難了儘管開口。

掛斷電話,段啓涵又跟幾位培訓的老師預約了時間。

不是他心急,而是時間實在太緊迫。

《限定偶像》在十二月就要開始錄製,在那之前,還要進行爲期兩週的線下面試。

所以滿打滿算,他們只剩了兩個月左右的準備時間。

段啓涵回想了一下剛纔的情景,他自信已經刺中了肖梵最在乎的痛處——他們是一類人,最害怕一成不變、沒有追求的人生。

經過剛剛的那一番話,肖梵和自己簽約的事情幾乎已經成了定局。

現在唯一需要祈禱的,就是希望他能快一些想通。

不知道是因爲那碗熱氣騰騰的粥,還是因爲即將要和肖梵簽約的喜悅,段啓涵真個人都精神了起來——頭不暈了,後腦勺不疼了,就連身上也不冷了,抱着筆記本刷起了美劇。

傍晚的時候,邱然來了個電話,說要請他去家裡吃飯。

段啓涵不願意帶着傷出現在邱然面前,本想拒絕,可邱然說自己已經在賓館樓下等着他了。

他順着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只見樓下停着輛長得像帕薩特的大衆輝騰,低調成這樣的豪車,估計除了邱然也沒別人了。

段啓涵只好換了身衣服,走下樓去。

他剛一出現,邱然就從副駕駛的方向迎了上來,段啓涵朝駕駛位一瞥,果然看見了季辰宇那張不怎麼友好的臉。

邱然發現才一天不見,段啓涵就把自己給搞受傷了,不禁圍着他盤問起來。

段啓涵隱瞞掉肖梵的部分,只說自己是見義勇爲,邱然雖然有所懷疑,但還是暫時信了,又開始叮囑他受傷需要注意的事宜。

他們每在外面多待一分鐘,季辰宇的臉就黑上一分,當黑到不能再黑時,他終於忍不住搖下車窗,沒好氣地衝兩人喊到:“還走不走了?”

邱然連忙拉着段啓涵上了車,又吩咐季辰宇去超市買兩個豬蹄,說是要再燉個豬骨湯,給段啓涵補補。

季辰宇敢怒不敢言,雖然心裡有十二分的不樂意,最終還是照着做了。

好在段啓涵只在山城待5天,後天就要走了,等那個討厭鬼離開後,他的邱然哥還是他一個人的……

第二天,段啓涵理所當然地又去邱然家裡蹭了飯。

邱然變着花樣地做了好幾道的營養餐,每道,色香味俱全,好吃又有營養。愣是把段啓涵的肚皮都撐圓了一圈兒。

晚上,段啓涵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消食,突然聽見電話鈴聲。

他拿起手機,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現在這個時間……

段啓涵勾了勾嘴角,按下通話鍵:“喂,你好。”

電話裡傳來一個磁性又略顯緊張的聲音:“你好,我是肖梵。”

“嗯,晚上好。”

段啓涵平靜地應道。

他知道肖梵肯定是想通了,來找自己談簽約的事情,但現在如果表現得太過心急,很容易讓對方再打退堂鼓,他必須讓肖梵自己跨出第一步。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肖梵繼續說。

“沒事,我睡得挺晚的。”

“我……”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我是從你的名片上找的號碼。”

“嗯,自從給了你名片之後,我就一直在期待你的來電。”

“你…… ”

肖梵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段啓涵也不出聲打擾,就這樣默默地等着,過了許久,才聽見那邊長長地舒了口氣,問:“你之前說,如果我跟你們簽約的話,會請人幫忙照顧我的母親,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段啓涵默默在心裡比了個yes,他知道自己離成功又近了一步,“我會給她請山城最好的護工,每天幫她按摩、擦洗,定時向你彙報情況,甚至可以每天都給你發一張她的照片。”

“那……簽約之後只是去參加那個選秀節目嗎?還有沒有其他的工作?”肖梵又問。

“參加節目前,需要去上我給你申請的培訓課程;節目錄制中,主要聽從節目組的安排;比賽結束後,跟團統一活動。”段啓涵答。

“如果比賽後我沒能取得出道的名次呢?”

“那看你的意願,如果你想回山城,我們可以解約;如果到時候你想繼續在娛樂圈發展,我可以把你介紹給其他更有經驗的大公司。”

肖梵沒有迴應,段啓涵以爲他在思考上一句話的真僞,又補充道,“這點可以作爲附加條款,寫在合同裡。”

“也就是說,如果我拿不到前五,你就會放棄我,對嗎?”肖梵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胸口裡堵了一團棉花。

段啓涵沒有想到他擔心的是這一點,趕忙解釋:“當然不是!你可是我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才找到的,怎麼會輕易就放棄?”

“那爲什麼要把我介紹給其他的公司?”肖梵問。

“主要是更有經驗的公司可以給你未來的發展做一個比較全面的規劃。當然,如果你還願意跟我繼續合作的話,我也會試着幫你接一些其他的工作。”

“好,一言爲定。”

段啓涵沒想到事情進展的這麼快,他們甚至連工資待遇都還沒談呢。

愣了兩秒鐘後,纔開口道:“我明天下午的飛機,上午我們可以先簽個意向合同,然後你把這邊的事情處理一下,忙完後去海市找我。”

“不用籤意向了,我相信你。你把地址發給我,一週後我去找你。”

……

九月初的山城還沉浸在夏日的餘溫裡,人們被太陽曬得有些倦怠,整座城市都懶洋洋的,彷彿被開了1.5倍慢放,就連路上的車流都前進得十分徐緩。

在三環高架上,卻有一輛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的大衆騰輝。

只見它不停地變道、加速,在各個車輛中穿行,宛若一隻奔馳中的獵豹。

這輛車的主人就是季辰宇,他拿出了參加F1的氣勢,用上了畢生的駕駛技術,冒着超速的風險,愣是把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壓縮到了45分鐘,送閻王一樣地趕着把段啓涵送到了機場。

然後又十分積極地幫他辦理託運,早早就把人送去過安檢。

邱然爲了送段啓涵,特意請了一天的假,結果出發去接人前,季辰宇突然鬧肚子,卡着最後的時間才從廁所出來;接上人後,他又把車開成了飛機,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機場;本以爲離起飛還早得很,可以找個咖啡廳再敘敘舊,季辰宇又催命一樣地拉着段啓涵去辦託運、過安檢……

邱然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季辰宇的小心思,難免有些生氣。

他用最後的涵養微笑着段啓涵告了別,一轉身就拉下臉,衝季辰宇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他不明白爲什麼兩個人都在一起這麼久了,這個人還這麼幼稚,好像總是懷疑他會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季辰宇趕緊陪笑臉,圍着邱然撒嬌,左一聲“邱然哥”,右一聲“好老婆”地叫着,也不嫌害臊。

段啓涵在安檢口前排隊,看着兩人嬉鬧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羨慕,但也只有一小絲而已,輕輕一碰,就斷掉了。

他笑着搖了搖頭,將心中的牽掛盡數取出,留在了這座溫暖又有趣的城市……

從山城到海市,不過兩個多小時的機程,卻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樣子。

海市的一切都是快的——行人步履匆匆,隊伍井然有序,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這裡很少會碰到自以爲是秋明山車神的司機大哥,相比之下,更多的是標準化的微笑式服務——微笑着說你好,微笑着提醒你係好安全帶,微笑着結賬,微笑着說再見。

段啓涵一到家就先去浴室放了熱水,準備好好泡個澡,洗去這一身的疲憊。

他用保鮮膜包住受傷的小臂,在浴缸裡滴了兩滴精油,又把筆記本放到浴缸上方的支架上,刷起了在山城沒看完的美劇。

可當熟悉的畫面出現時,他卻沒辦法再全身心地融入到劇情裡。

似乎有一個意識從他的大腦中分離出來,不管他如何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劇情中去,那個意識總是一旁在冷靜、客觀地分析着他此刻的情緒以及產生這種情緒的原因。是劇中的哪句話、哪個情節觸動了他?會不會也同樣觸動別人?如果把這句話、這個情節運用到節目製作中會怎麼樣呢?

好吧,海市就是有這種魔力,讓每個來到這裡的人都變得好學、變得上進,不由自主地抓住任何機會來充實自己、提高自己、完善自己……

泡完澡,段啓涵又找出LOK的藝人合同模版,在後面加了幾項補充條款,一起發給了一位律師朋友,請他幫忙檢查。

律師朋友很快就有了回覆,針對補充條款問了他一些原則性的問題,然後幫着他把合同修改成更專業的法律術語。

兩個人一來一回地溝通着,忙完已是半夜,段啓涵充滿歉意地跟對方道了謝,幷包了個大大的紅包發過去。

可律師朋友卻拒收,要求段啓涵請客吃一頓張媽媽私房菜。

那是一家海市有名的私房菜館,隱秘在居民區裡,老闆是一對退了休的老夫婦,由於老兩口只是開着玩,不打算賺錢,也不想招人,所以每天只接收7桌客人,且每桌的人數不能超過4個。

是個聊天談事的好去處。

段啓涵欣然同意,並再一次對律師朋友表示了感謝,才掛斷電話,草草收拾了一下,上牀睡覺。

第二天,他又早早地去了公司,給每個人的桌上都放上小禮物,即使是剛來半年的實習生也有份。

同事們看到他回來都很開心,就連老闆都特意過來寒暄了幾句,順便通知大家召開《限定偶像》的項目啓動會。

會上,老闆在正式任命段啓涵爲總製片人的同時,又交給了他一個艱鉅的任務——在一個星期之內,準備好全部的流程臺本和宣傳計劃。

由於這個項目是從韓國公司購買的版權,根據協議,韓國公司會在節目正式開始前過來給中國這邊的團隊做技術指導並參與節目流程的監修。

這個時間本來定在9月底。

而韓國公司近期又接了新的項目,所以,把來中國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月。

也就是說,段啓涵他們必須在韓國團隊來之前,就把要溝通的事情全部準備好。

段啓涵點開手機上的日曆,看了看日期,Deadline正好是肖梵來的那天,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去接他……

……

要把3個星期的工作量壓縮到7天之內完成,不是件容易的事。

整個《限定偶像》項目組的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加班加點地趕進度,幾乎每天都要熬到凌晨才能回家。

段啓涵更是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兩半——剛跟導演組對好流程,又被市場組拉去商量推廣計劃,絞盡腦汁地跟着頭腦風暴了半天,回來還要審批採購組的預算……

如果不是輕微潔癖的習慣支撐着他每天回家洗個澡,他恨不得24小時全待在公司。

當然,在這之期間,他還得時不時地抽空和肖梵聯繫,確定簽約條件、對方來海市的時間並準備相關事宜。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第7天的上午,段啓涵公司的人總算把整體方案敲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和檢查的工作。

段啓涵午飯都沒吃,躺在會議室的沙發上就睡着了……

下午三點,鬧鐘響起,段啓涵隨手關掉,翻了個身,繼續睡。

沒到兩分鐘,又一個新鬧鐘響了,段啓涵煩躁地摸到手機,再次關掉。

再響、再關,再響、再關……

等第六個鈴聲又響起時,他終於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注意到鬧鐘提醒上的兩個字——接機。

段啓涵連忙起身,一把抓起車鑰匙,跟項目助理說了聲,匆匆走上電梯。

他稍作猶豫,還是先到一層的咖啡店買了杯冷萃咖啡,纔去地下一層取車。

還好他知道自己可能會睡得比較死,提前設置了好幾個鬧鐘,纔不至於遲到。

趕到接機口時,肖梵正好從裡面出來。

他穿着純白T恤和破洞牛仔褲,拎着個半大不小的黑色皮箱,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裝扮,愣是像從VIP通道里走出來的明星。

走在肖梵身後的三個小姑娘一直在往這邊看,時不時地湊到一起說幾句悄悄話,有個膽大的甚至還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段啓涵看到這個場景,簡直像看到了一沓在直立行走的人民幣,不自覺地綻放出笑容,衝肖梵招了招手:“這裡!”

肖梵循聲走了過來,看到段啓涵那大大的黑眼圈後,又皺起眉頭:“你……”

他看出了段啓涵的疲憊,想問對方原因,可他從來都不善於、也不敢關心別人。

天知道在段啓涵受傷的第二天,肖梵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說服自己給他打電話,問他米線的事情,又去給他去買粥。

畢竟即使是最親的人,也曾經狠狠地、冷漠地拒絕了他的關心,更何況是段啓涵這種和他非親非故的人呢?

所以,肖梵只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

所幸那個字是在下意識中開的口,聲音很輕,希望沒有人聽到。這樣,也就不會有人再嘲笑他、諷刺他了。

偏偏段啓涵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只看口型和表情,就能猜到肖梵想說什麼,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怎麼才一個星期不見,我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個鬼樣子?”

肖梵看向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因爲加班啊,”段啓涵伸了個懶腰,“加班使我快樂!”

他說着,就要去拿肖梵的行李箱。

可肖梵卻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段啓涵伸過來的手:“我自己來吧,不重。”

段啓涵樂得清閒,衝肖梵揚了揚下巴:“這邊走吧,車停在B2了。”

肖梵擡腿跟上,他注意到段啓涵腦後的頭髮有些塌,甚至有一小撮都翹了起來。

他說這幾天一直加班,都累到有黑眼圈了,休息時間肯定不夠。

是百忙之中抽空眯了一小會兒,然後趕來接我的嗎?

在肖梵的印象中,段啓涵一直是個很注重形象的人,哪怕帶着受傷的胳膊宅在賓館裡,也穿得整整齊齊,身上還泛着一股清爽的、薄荷的香氣。他敢打賭,這個人肯定沒有遵醫囑,擅自洗了澡。

肖梵又朝段啓涵的小臂上瞄了一眼,那裡的傷口已經癒合,只是新長出來的嫩肉泛着紅,加上還沒有完全被吸收的手術縫合線,像條醜陋的蜈蚣,猙獰地趴在段啓涵白皙的手臂上。

他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卻留下了這麼難看的一道疤……

可這個疤,是爲我而留的啊!

他說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才找到的我,是看中了我什麼呢?

僅僅是因爲這張臉嗎?

那如果我毀容了,他還會這麼重視我嗎?還會爲了接我而犧牲休息的時間嗎?還會爲我擋刀嗎?

或者,換句話說,是不是隻要我還長成現在這樣,他就會一直重視我?

那如果有人和我長的一樣,他也會重視別人嗎?

……

肖梵一路都沉默着,腦袋裡卻幾乎要問出一部十萬個爲什麼。直到汽車開鎖的聲音響起,纔打斷了他的思路。

段啓涵開了後備箱,想順手接過肖梵的行李箱,可肖梵還是執意躲過,避過段啓涵的胳膊,自己放了進去。

段啓涵無奈地笑了,關上後備箱,轉身上車。

肖梵跟着坐到副駕駛上,注意到扶手箱上的咖啡杯,又習慣性地皺眉:“都快傍晚了,你還喝這麼濃的咖啡?”

說完他就後悔了,他又開始忍不住關心段啓涵了。

段啓涵就像塊奇妙的磁鐵,身上有種莫名的引力,總是容易把他心裡想的話吸出來。

這次是,剛剛是,上次的米線也是……

段啓涵發動車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這你都能看出來?”

“我在這個品牌的咖啡店打過工,你這杯一看就是冷萃。”

肖梵說着,失望地想:看吧,自己的關心果然還是多餘的,他已經開始繞開話題了。

“你這是打了多少份工啊!”段啓涵感嘆了句,又說,“我是怕開車犯困,纔買了一杯的。”

“哦。”

肖梵輕輕抿了下嘴脣,以此壓下那忍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

車內突然想起了“叮叮”聲,段啓涵繫上自己的安全帶,又提醒肖梵:“你的安全帶系一下吧。”

肖梵卻沒有動,而是扭頭問他:“要不我來開吧?”

段啓涵更意外了:“你有駕照?”

“嗯,”肖梵點頭,“兼職需要考的。”

“你還真是個寶藏啊!”段啓涵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繼續感嘆道,“能挖到你,我真是太幸運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飛快的瞥了眼肖梵。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間,但肖梵還是在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裡面的自己閃着星星點點的光,好像也變得重要了起來。

我才更幸運。

他想。

……

出發前,兩人還是換了位置,畢竟“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以段啓涵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開車。

他坐到副駕駛上,打着大大的哈欠,在車載導航裡輸入了張媽媽私房菜的地址。

段啓涵之前承諾給肖梵的待遇是:每月5000的底薪+50%的收入分成;承擔肖梵媽媽每月看護的全部費用;並且在肖梵財務自由前,可以暫時住在段啓涵家,不用交任何的房租、水電費。

所以,當肖梵聽到機械女聲報出來的地址和段啓涵家相距甚遠時,略感不解:“我們爲什麼要去這裡?”

“去吃飯啊!這都快到飯點兒了。”

“我的意思是,爲什麼不去一個離你家近一點的地方?還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啊,是我考慮不周了。”段啓涵略帶歉意地看向他,“你累了吧?”

肖梵無奈,指了指那杯還剩一半的濃縮咖啡:“應該是你比較累纔對吧?”

“我沒事兒,還是給你接風比較重要。”段啓涵笑得溫柔,“就去這裡吧,你別看它名字普通,其實很難訂的。這裡每天只接待7桌客人,每桌還不能超過4個,一般都要提前兩個星期預定的,我特意託了關係,纔在今天搞到了一桌。”

肖梵皺眉:“其實沒這個必要的。”

他本來不是個樂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大多時候都冷着張臉,很生氣時,纔會輕輕皺起眉頭。

可抵達海市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已經說不清爲段啓涵皺過幾次眉了。

“當然有這個必要!”段啓涵裝作一副隨意的樣子,邊系安全帶邊說,“你可是目前對我最重要的人,只有去這裡才能表達出我的誠意啊~”

肖梵怔了一下,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段啓涵的安全帶扣好了,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咔嚓”一下,撞進了肖梵心中。

那聲音不大,卻把他築起來的銅牆鐵壁撞裂了一條縫。

地下停車場裡裝了很多熒光燈,將周圍照得明淨透亮,他卻偏要死死地盯住出口處射進來的一縷陽光,聲音微啞低沉:“你確定嗎?”

其實,肖梵更想問的是“你確定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嗎”,可另外的那八個字對他來說分量太重,重到會顫動他的聲帶,重到會壓下他眼中朦朧的水氣。

段啓涵沒有一絲猶豫,篤定地說:“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肖梵沒有接話,沉默地發動了車子。

段啓涵調低座椅,往後一靠:“我先眯一小會兒,到了叫我啊。”

“好。”

肖梵點頭,默默關上了兩邊的車窗。

段啓涵閉着眼,不禁有些得意。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這個“知遇之恩”算是在肖梵那裡坐實了。

他早就看清了,肖梵寡言冷臉的背後,藏着的是顆自卑又敏感的心。

段啓涵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能讓肖梵這麼優秀的人都變得如此自卑,但他知道這是個可以利用的點。

所以,在刺痛了肖梵的要害後,他開始拋出橄欖枝——給對方最優厚的簽約條件,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並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他對自己的重要性。

前幾天一直隔着手機,看不見對方的反應,如今親眼證實,段啓涵確信他這劑“藥”很對肖梵的“症”。

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商人,卻冷靜地販賣着別人的情感。

也許這種做法很不厚道,但這個世界本就不厚道。

……

張媽媽私房菜館在海市的西三環邊上,離機場有些距離,加上現在正好是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目的地,已是傍晚時分。

夕陽斜下,給這座城市染上了溫暖的顏色。

肖梵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準備叫醒副駕駛上的段啓涵。

視線轉過去的時候,卻愣住了。

段啓涵睡得很熟,胸膛隨着綿長的呼吸起伏,隱約能感覺到襯衣裡包裹着的緊實肌肉。

因爲睡姿的關係,他修長的脖頸扭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露出凸起的天鵝筋和微微泛青的血管,彷彿一份等着獻祭給吸血鬼的禮物,美麗得讓人想咬一口。

段啓涵半張臉都沒在陰影裡,從肖梵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側顏——紅潤的嘴脣、高挺的鼻樑、纖長的睫毛,都被車窗外的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平靜又美好。

肖梵突然想起《聖經》中的一句話:生命在他裡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

他看着蜷在一邊的段啓涵,突然覺得好像見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光。

那光堅韌、聰明、大方、英俊,懂得他腦中所想,明白他靈之所懼,化作一縷清風,順着剛剛被撞裂的縫隙,吹進了他的心裡,瞬間照亮了那個常年陰暗的角落。

渴望、任性、委屈……那些以前得不到一丁點兒養分的種子,紛紛破土而出,向着段啓涵的方向野蠻生長,瘋狂地吸取着他身上的氣息。

然後不斷膨脹,頂得他胸口發燙,脹得他眼睛發酸。

許久都沒哭過的眼睛裡,突然落下了兩滴淚,滴在肖梵還沒來得及擡起的手背上,濺碎了這被凍結了的時光。

肖梵猛然回神:這太不正常了!

於別人、於自己,都太不正常了!

他飛速抹掉眼淚,打算下車緩解緩解情緒,再叫醒段啓涵。

可慌忙中關上的車門,還是把段啓涵提前震醒了。

他先是瞟了眼外面的夕陽,又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才解開安全帶,走下車去。

車停在一個老式小區的旁邊,周圍的樓不高,樣式也比較落伍。

靠近路邊的那排,是帶底商的商住兩用樓,開着各式各樣的店鋪:有小超市,有美容院,有棋牌室,還有按摩店……

張媽媽私房菜館就在最靠邊的位置上。

“這邊。”

段啓涵衝還站在車門邊的肖梵招手。

“嗯。”

肖梵應了一聲,略過段啓涵,徑直朝飯館門口走去。

段啓涵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在意,擡腿跟上。

店裡只有一桌客人,老闆夫妻倆正在打牌,看到段啓涵進來,笑着打了聲招呼:“來了?自己找地兒坐啊,我們去把菜炒一下。”

“好的,你們先忙,辛苦了。”段啓涵目送老兩口進了廚房後,才轉身問肖梵,“你想坐哪兒?”

肖梵環視一週,指了個採光不太好的地方:“那裡吧。”

“行,你先坐,我去拿碗筷。”

段啓涵從消毒櫃裡拿了兩個杯子和兩幅碗筷,回到座位上,將它們一字排開,往杯子裡倒了熱水,準備把餐具全部燙一遍。

“不好意思啊,我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比較事兒。”段啓涵搖着碗裡的熱水說道。

“沒事。”肖梵搖頭,頓了一下,又補充,“這樣挺好的,比較衛生。”

“其實如果直接盛好飯端上來,我也不會怎麼樣,但看到空的,就總覺得這樣弄一下才安心。”

段啓涵分出一套燙好的餐具,遞給肖梵,又起身把剩下的水倒進了洗手池。

回來的時候,老闆正好端上來一道涼拌海蜇。

“嚐嚐。”段啓涵把盤子往肖梵跟前推了推,“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肖梵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酸甜鮮爽,口感質脆,很有嚼勁。

但他感覺自己能做出更好的來。

短短一週的遠程遙控,段啓涵就好像把他誇成了一隻花孔雀,讓他總是想在展示出更多的“本領”,好能得到更多的“誇獎”。

“還行,挺好的。”

肖梵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計劃着要偷偷準備一桌菜,送到段啓涵面前,再看一次他那種欣喜又驕傲的表情。

“喜歡就好。”段啓涵給自己也夾了一些,“這裡每次只能點兩道菜,剩下的老闆會看心情做,你喜歡哪道,就記住名字,下次來咱們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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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段啓涵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開口道:“說起來,我要提前給你道個歉。”

……

“你剛到海市,人生地不熟,我本應該先陪你逛兩天,熟悉熟悉環境的。”

段啓涵聲音和緩,語調溫柔,聽上去讓人有一種被他捧在手心的錯覺。

肖梵停下動作,擡眼望去,只見段啓涵衝自己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但我們工作上臨時有些調整,我最近都會比較忙,可能沒有時間陪你。”

“哦。”肖梵低下頭,將情緒藏在眼底,“你忙你的,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丟不了。”

“你之前就來過海市?”段啓涵有些意外,“來旅遊嗎?什麼時候?”

肖梵摸了下鼻子:“很久之前的事了。”

話音剛落,段啓涵的手機就短促地響了一聲,緊接着,屏幕一亮,出現了個郵件提醒。

段啓涵瞟了一眼,拿起手機,對肖梵說:“不好意思,是封比較重要的郵件,我先回一下。”

這封郵件到底有多重要,肖梵不得而知。

他只看到段啓涵在不停地截圖、勾畫、打字,直到菜都上全了,也沒有弄完。

“你先吃,別等我,涼了就不好吃了。”

段啓涵匆忙中交代了一句,就又低下頭去。

桌上一共五菜一湯,一菜一湯是他們自己點的,剩下的四道菜是老闆根據當季時蔬自己準備的。

雖說都是家常菜,但道道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下了不少功夫。

尤其是那道山楂糯米藕,色澤明豔,香氣撲鼻,光是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這是他們點的兩道菜之一。

幾天前,段啓涵特意給肖梵發了個信息,問他喜歡吃什麼,說是要在接風宴的時候請他。

肖梵雖然會做菜,但他自己對吃一向沒什麼要求,反正左右不過酸、甜、苦、辣、鹹五種味道,上下總是煎、炒、蒸、炸、煮幾種做法……煎餅漢堡和山珍海味,吃到肚子裡都是一樣的。

他本想給段啓涵回一個“隨便”,但臨發送前,突然想到了上次在賓館,段啓涵好像很喜歡吃山楂糯米藕,便臨時改了主意,跟段啓涵點了這道菜。

肖梵夾起一片放進嘴裡,這裡做的比山城粥屋的要甜上一些,口感上也更加軟糯。

他端起盤子,默默地把山楂糯米藕和段啓涵面前的盤子換了個位置,轉而吃起其他的菜來。

肖梵已經儘可能地放慢了速度,可段啓涵還是忙了幾乎整整一頓飯的時間,直到肖梵都快吃飽了,才總算放下手機。

“實在不好意思,一個明天就要用的文件,今天必須得確定下來。”段啓涵解釋道。

“沒事。”肖梵搖頭,“快吃點吧,菜都要涼了。”

“嗯。”

段啓涵只嚐了兩口,就放下筷子,給自己盛了碗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起來。

“你……”肖梵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自己的關心,“沒胃口嗎?”

“可能還是沒睡夠,”段啓涵撥弄着碗裡的蔥花,“我一缺覺就犯惡心,不想吃東西。”

“那我們走吧!”肖梵也跟着放下筷子,“我也不想吃了。”

段啓涵看出來他是想讓自己早點回去休息,不禁笑了:“再着急也要吃飽飯啊!”

他指了指面前的山楂糯米藕,“點的菜都沒怎麼動呢。”

“我在吃方面本來就沒什麼興趣,以爲你愛吃才點的。你吃不下的話,咱們就走吧。”肖梵一臉認真地看着他,“我是真的吃飽了。”

段啓涵笑得更溫柔了:“這麼貼心啊?小棉襖。”

“你、你……”

肖梵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也不知道是因爲這親暱的稱呼,還是因爲那淺淺的一笑,又或許是因爲那尾音微微上挑的語調……

總之,段啓涵似乎在肖梵心裡放了一把火,點燃了那些幾個小時前才突然長成的樹木,灼熱的溫度烤得他胸口發燙、燒得他腦袋一片空白,也燒紅了他的耳朵。

段啓涵對於肖梵害羞的樣子十分受用,他喜歡這種能輕易調動別人情緒的感覺。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肖梵是直男,他都要懷疑這位小朋友是喜歡上自己了。

“我還真挺愛吃這個的,等我打個包,咱們就撤。”

段啓涵說着,起身去結賬。

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來個一次性餐盒,熟練地夾起山楂糯米藕,放進裡面。

本來白白嫩嫩的藕片,被爽口的山楂染成了嫣紅色,像極了某個人的此時耳朵……

……

段啓涵的房子在東三環邊上,是套三室兩廳的公寓,一百四十多平,住兩個人綽綽有餘。

屋內裝修偏向西化,走得是最常見的歐式風格,傢俱也都簡簡單單,大多以黑白色調爲主。

最值得參觀的,就是陽臺旁的玻璃展櫃了。

那櫃子有兩米多高,立在牆邊,裡面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格子,每一格都放着形色各異的打火機。

有的已經拆封,有的還帶着包裝;價格跨度也很大——有好幾萬的奢侈品牌定製款,有幾毛錢就能在街邊買到的大衆普通款,還有不少造型獨特的酒水促銷贈品……

簡直可以開個小型展覽了。

“怎麼樣?不錯吧?”

段啓涵揚了揚下巴,臉上露出少見的孩子氣。

”嗯,很酷。”肖梵評價道。

段啓涵細細審視着自己的傑作:“要是我哪天破產了,出去支個攤兒,靠賣這些,估計也能撐倆月。”又笑着交代肖梵,“家裡的東西你隨便用,就是千萬別把這兒點着了就行。”

肖梵把背挺得筆直,抿嘴點頭:“嗯,我會注意的。”

段啓涵挑了挑眉,他看肖梵有些拘謹,本想開個玩笑放鬆放鬆,沒成想把人搞得更緊張了。

他還特意爲今天訂了瓶紅酒,打算和肖梵小酌一杯,看樣子也只能改天了。

段啓涵聳聳肩,準備早些放人去獨處,便迅速給肖梵介紹了下房間佈局和家用電器的使用方法。

然後到書房,拿了把鑰匙遞給肖梵:“這是你房間的鑰匙,大門密碼是2023696。”

“好,謝謝。”

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飄過,肖梵接鑰匙的同時,順勢摸了摸鼻尖。

接着,段啓涵拿起桌上的A4紙:“這是培訓課的課程安排,大後天正式開始,時間、地點都在上面標好了,有的離着比較遠,你可以趁這兩天先認下路,免得到時候遲到。”

“嗯,好。”

“這裡剩下的是合同。”段啓涵從抽屜裡取出了個牛皮紙袋,“咱們之前談的條件我都加進去了,你先看看,有問題再跟我說。”

“嗯。”

“那……”段啓涵四下掃了掃,“我先洗洗睡了,你隨意?”

“好,晚安。”

段啓涵拍了拍肖梵的肩膀,轉身回了主臥。

肖梵拎起皮箱,小心翼翼地走進那間專門爲他準備的房間。

裡面早已收拾妥當,牀單、被褥都是嶄新的,衣櫃也都被擦的乾乾淨淨,牀頭櫃上還點了支香薰蠟燭。

肖梵吸了吸鼻子,不是他剛剛聞到的香氣。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別人家裡借宿。

大學宿舍雖然也是合住,但那畢竟交了錢,宿舍算是幾個人的公共財產。

而這套房子,是段啓涵的私有物,到處都充斥着他的氣息——那是一種混着琥珀味道的木香,淡淡的,卻搔得肖梵鼻尖很癢。

段啓涵忙碌的那周,肖梵也沒閒着。

他要給母親找看護,要去學校辦手續,還要忙着跟各個打工的店辭職……

加上今天又是坐飛機又是開車的,應該很累纔對。

可肖梵還是失眠了。

他的身體已經足夠疲憊,大腦卻異常清醒,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

各種紛亂的思緒在他腦海裡飄來飄去:一會兒是對未來的憧憬,一會兒是對母親的擔憂,一會兒是對山城的懷念,一會兒是對自己的迷茫……

當然,想的最多的,還是段啓涵——段啓涵爲什麼這麼賞識他?爲什麼要對他這麼好?他爲什麼在段啓涵面前總是特別容易緊張?又爲什麼總是忍不住去關心段啓涵?自己對段啓涵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情感?以及……那個夕陽西下時,填滿了胸口的睡顏……

肖梵就這樣睜着眼躺了一整夜,直到天邊泛白、太陽升起,乾脆起牀換了身衣服去跑步。

段啓涵家所在的小區環境不錯,有個自帶的小公園,周圍便利店、美容院、按摩館……應有盡有。

肖梵從早餐店買了兩碗皮蛋瘦肉粥,準備回去再把昨天打包帶回來的山楂糯米藕熱一熱,當做兩人的早飯。

上次在山城賓館,段啓涵貌似就一副沒吃夠的樣子。

想到這兒,走到半路的肖梵又折回去多加了一碗粥。

回到段啓涵家,房子的主人還沒起牀。

肖梵算算時間,從廚房找了個蒸鍋,將粥和藕都放到裡面,用小火慢慢溫着。

他回臥室重新洗了個澡,出來時看段啓涵還沒有起牀的跡象,就着手收拾起客廳。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將這間屋子襯得更加溫暖。

肖梵擦得仔細,連邊邊角角也不放過,有些蒙了灰的角落,在他的擦拭下逐漸露出原本的樣子。

要是他的大腦也能抹一抹便順暢起來就好了……

剛擦完玻璃展櫃,段啓涵房裡傳出一陣聲響。

肖梵估計是人醒了了,便把粥和山楂糯米藕拿到餐廳,又從茶几下方抽了本雜誌,坐到餐桌前,邊等邊扇風,好讓段啓涵來吃的時候,不會燙得慌。

幾分鐘後,段啓涵走出房間,西裝革履,一表人才,看得肖梵愣了愣。

“早啊。”段啓涵打招呼。

“早,我做了……”肖梵起身,注意到段啓涵匆忙的腳步,改口問,“你要出去嗎?”

“是啊,而且要遲到了。”段啓涵走到玄關處換鞋,“我先走了,你自己熟悉熟悉環境,看看少什麼、缺什麼了,晚上跟我說。”

“好,路上小心。”

段啓涵推門走後,肖梵看了看桌上已經溫度適宜的早餐——

山楂糯米藕因爲二次烹飪,色澤變得暗淡許多,估計口感也不如昨天了。

肖梵想:乾脆晚上再做個新的給他吧。

一個人吃完兩個人的飯,肖梵又繼續把客廳打掃完,才帶着還有些撐的肚子出了門。

他準備按照段啓涵說的,去認認上培訓課的路。

上課地點分佈得很雜,有的在城東、有的在城北,還有個在城西。

城西的貌似在張媽媽私房菜館的附近,離這裡比較遠,肖梵打算先去看看。

他來到段啓涵家附近的地鐵站。

有個身形瘦弱的男孩,正抱着把吉他,站在入口處唱歌:

你是巨大的海洋

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到遠方

愛情的模樣

曾經孤單的彷徨

曾經相信曾經失望

你穿過了重重的迷惘

那愛的慌張

終於要解放

男孩的聲音清澈透亮,唱起歌來有種娓娓道來的故事感。

星星在夜空中閃亮

星空下我不停流浪

此生我無知的奔忙

因爲你眼光

都化成了荒涼

這世界全部的漂亮

不過你的可愛模樣

你讓我舉雙手投降

跨出了城牆

長出了翅膀【注】

這首歌是一個臺灣樂團爲了支持當地同志運動寫的,肖梵在打工的GAY吧經常聽到,卻第一次聽得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歌詞裡寫的,不就是他此刻對段啓涵的感覺嗎?

你是誰 叫我狂戀

叫我勇敢地挑戰全世界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

我愛誰 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劃界限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迷樣的魔力卻是更強烈【注】

男孩唱到高·潮部分,肖梵已是汗流浹背……

……

直到上了地鐵,肖梵都還是渾渾噩噩的:

原來,自己這種複雜的情緒,叫做喜歡嗎?

他喜歡段啓涵?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昨天傍晚,看到那個被夕陽鍍了層光的、平靜又美好的睡顏時?

是昨天下午,他寧願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也要堅持給自己接風時?

是上週,他毫不吝嗇的表達對自己的欣賞與肯定時?

是在山城賓館,他冷靜又殘酷地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時?

是在酒吧外的那個小土坡,他奮不顧身地幫自己擋刀時?

還是第一次見面,他把那張黑底金字的名片遞過來,給自己展示出一條,不再孤獨、壓抑的人生道路時?

……

肖梵沒想過自己會喜歡男人。

或者,更確切地說,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女人。

母親失敗的例子在那兒擺着,他本以爲自己這一生都不會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可段啓涵出現了。

聲勢浩大,猝不及防,不到兩個星期,就打破了他原有的軌跡,點燃了他那已經快要消失的希望,把他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然後背井離鄉,跟着他來到這個沒有給自己留下過好印象的城市……

“列車運行前方是牧野路站,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機械女聲將他再次紛亂的思緒拉回。

肖梵嘆了口氣,收拾好心情,走出地鐵。。。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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