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永恆的黑暗。
陳然的身軀懸於一片虛無中。
他渾身籠罩着朦朧的混沌。
他以命將萬仙天舟封入東海。
此後百萬年，萬仙天舟將受混沌庇佑。其中修士哪怕被封，也可極盡強大。
這是他對三族最後的饋贈。
他此刻身處聖體核心中。
此後百萬年，他會取代這裡，融入萬仙天舟。
當年他得知自己能掌控萬仙天舟，便是想到了這一點。
他能融入萬仙天舟！
而他的融入，將使得這艘萬仙天舟進一步蛻變。
當然，這是以他的命爲代價。
帝者以意志撐起蒼穹，聖者以身軀化爲天地。
聖體之道，都是要將己身之軀化爲一方世界。
陳然本已創造玄天世界，而此刻玄天世界則是開始徹底融入他的身軀。
從此以後，他便是玄天，玄天便是他。
不過，他也在融入萬仙天舟，生命在漸漸消逝。
“人生不過百萬載，我陳然不求轟轟烈烈，只求問心無愧。死亡對於我來說，不悲傷，是歸宿……”
隱隱中，有聲音在此地響起。
他的肉身懸於此地，一絲一縷的變得虛幻。
時間流逝，陳然的意識尚未消失。
他也知道，在接下來的悠久歲月裡他都將承受這份寂靜與孤獨。
不過，這份孤寂能換來他在乎的人平平安安，他便甘之如飴。
甚至他都開始享受這份感受。
因他太累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
但不知過了多久。
他渾身一顫。
虛無之間，一道道充滿溫柔的生機開始融入他的身軀。
那種溫柔，讓他眼角瞬間便是有淚水滑落。
他張了張嘴，動了動身，卻是做不到一絲反抗。
“爲什麼，爲什麼……”他心中在悲痛吶喊。
因他知道，這是三族之人，他的孩子，他準備守護一輩子的人身上的生機。
他們，不願他死。
他們，甘願將身上的生機給予他，也不願他死。
陳然很清楚，這樣做的代價，輕則沉眠，重則死去。
他不斷掙扎，卻是徒勞。
一道道生機，不斷涌入他的身軀。
他流着淚，承受着這份溫暖。
他原本死寂的肉身開始恢復生機。
這一刻，他知道他們剝奪了陳然以命封萬仙天舟的手段，而是選擇用他們的命封萬仙天舟。
如此做，陳然便能活。
時間…在陳然痛苦的注視下悄然流逝。
“轟！”
不知過了多久，此片虛無轟然炸開。
“不……”陳然淒厲大叫。
他活了，卻是絕望的想死。
因他的命，是建立在太多生命之上。
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仙兒，東皇，北帝，西尊……”他不斷大叫，痛得彎了腰。
“轟！”
又是一聲轟鳴。
一個遮天蔽日的面孔徒然出現在此地。
面孔威嚴古樸，帶着驚天的高貴。
這，是來自命魂的高貴！
“萬世修榮華，你爲聖體繼承者，哪怕再絕望，也要走下去。那超脫的盡頭，能讓你真正解脫……”他低喝。
陳然身軀狂顫。
“我爲靈古聖者，肉身成聖，命魂成聖，一世無敵，卻敵不過歲月，敵不過天道。你修得混沌，有機會超脫，凌駕天道！”他不斷低喝，振聾發聵。
“當天道都無法奈何你，世間一切將在你反掌之間逆轉！你有何可畏懼？有何可停滯？”
陳然猛地看向他，絕望的眼眸中涌現一絲絲希冀。
“當年我縱死，都在抵抗天道！若不是如此，誰人能將我肉身製造成兵器？”他眼眸滄桑，看着陳然卻是充滿嚴厲。
“命在，就給我走下去！雙腿瘸了，就爬下去！身體丟了，就用命魂前進！命魂丟了，就用意志前進！我聖體一脈，一念善存，永不妥協！”
“我不想以這種方式活着……”陳然神色悲慼。
“但現在，你活着，而你在乎的人則是在走向死亡！”他厲喝。
陳然臉色一白。
“千年，你只有千年的時間！千年內你若無法肉身成聖，一念混沌，你將打不開萬仙天舟，而你在乎的人也將永遠離你而去。”那面孔有稍縱即逝的柔和。
“有些人爲自己活，有些人爲別人活。你既然選擇爲別人而活，那就活的轟轟烈烈一些，帶着他們走向永恆的不朽。”
陳然渾身巨顫。
“你願不願意？”他暴喝。
“我願意，死也願意！”陳然嘶啞大吼。
古老的虛無中，陳然緩緩跪下，對着那面孔深深一拜。
“轟！”
驚天轟鳴中，陳然的身軀緩緩消失。
等他再出現，已是在東海上。
他望着已然風平浪靜的天地，眼眸中的傷感慢慢化爲執着。
涼風吹過。
原本平靜的天地突兀的開始呼嘯風雪。
陳然面色稍顯蒼白
“我的前半生，仇恨一度矇蔽了我的雙眼。
是一個個在乎我的人，讓我懂得這世間讓我活下去的並不只有仇恨。
他們溫暖了我，而我卻無法好好報答他們。
我想好好待他們，但到頭來都是他們爲我付出一切。
而且，他們覺得這一切都值得。我陳然這條爛命值得他們如此付出。
我陳然何德何能。
我陳然又有什麼資格。
但結果，我只能拼命爲他們活着。
不論青凰，還是南仙地。
我的後半生，也註定爲他們而活，哪怕再辛苦，再絕望，我也不允許自己放棄。”
……
一場風雪一場寒。
南仙地的風雪凍人心。
風雪中，陳然蹣跚着身軀漸行漸遠。
他的心，有一部分留在了此地。
他的念，紮根在了這片陌土。
“萬世絕代，不敵一世安穩。不朽於世，不敵百載安康。一世無敵，怎敵的過朝暮陪伴……”
風雪多悲歌，是誰負了誰，又是誰不願負誰？
他陳然，此生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