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離了石屋御劍飛行,胸腹間真氣激涌,一眨眼衝到前頭十幾裡。桃夭夭隨後趕上,按住腕脈助她調勻內息,囑道:“飛慢些,運氣太猛易損真元。”小雪甩開道:“你摸她就好了,別碰我!”自覺這話味道怪,掉過頭去,不教他看見腮邊的紅暈。桃夭夭不知該怎生寬慰纔好,愣愣的道:“小雪,我總算把你盼回來了,唉――”
這聲嘆自肺腑,滿含歉疚與歡喜。數日前小雪離山出走,峨嵋衆徒私下評議,有說她癡戀桃師尊,因見意人另有所愛,傷心過纔不辭而別。有人替小雪惋惜,說要不是早年定了親,師尊定會專心專意的愛她。也有人贊小雪識大體,若留山上爭鬧,師尊跟兩名女弟子夾雜不清,峨嵋派清譽何存?總而言之,小雪暫離玄門妥當,等師尊結婚後再尋她歸山罷了。一時謠言風傳,桃夭夭裝出輕鬆的樣子,絕口不提小雪,實則牽腸掛肚,晚上常常獨自枯坐到天明。但又恐多惹風波,妨礙除魔大事和靈康復,未曾追尋小雪的下落
現今伊人側,桃夭夭狂喜盈胸,早將那些顧念拋開,拉住手道:“我對不住你。”看她纖姿俏立,襯着四周蒼茫,宛若荒原裡的一枝秋菊。桃夭夭歉意尤甚,深深的道:“小雪,這些日子我很牽掛你。”這次小雪沒掙開,由他拉着手,只把臉朝向一旁。桃夭夭道:“你生我氣是應該的,初我那些甜言蜜語,不全是真的,其實……好多是爲了藉着跟你好了,推掉龍家那樁娃娃親。不過,後來我……”深愧於心,久藏的懺語數抖摟,待要傾吐真情聊以相慰,偏又訕訕的說不出來。
默立片刻,小雪終究不是小氣量的女子,長嘆一聲,多少幽怨隨之呼散,轉過頭看時,臉色白若玉蘭,眼圈卻是紅紅的。桃夭夭道:“近,你眼淚沒少流?”小雪“嗯”了聲,無語哽噎,回想分離幾日,真如長別幾世,終於又能陪他身邊,天大的委屈藏入心田,卻都化作甜美的快意。
桃夭夭道:“千錯萬錯我的錯,害你傷心,我……”小雪揉揉眼角道:“習慣了,自從認識了你,我老是傻兮兮的掉眼淚。師哥……”桃夭夭道:“哦?”小雪道:“我還叫你師哥行麼?叫師尊太老氣,我不喜歡。”笑靨微現面頰,婉然道:“我是天生的粗魯,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你別見怪。”
心地純樸誠直,恰是桃夭夭爲她傾倒處,欣然道:“見什麼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就照老約定,兩人相處時兄妹相稱。”小雪道:“我不作你的親妹子。”猛省失言,掩着嘴先笑了。桃夭夭摸着頭合不攏嘴,恍如三伏天喝下冰梅湯,連日的抑鬱豁然消釋。
談說間攜手飛入雲端,大風吹起桃夭夭的裙袖,擺來晃去甚是滑稽。小雪道:“幹嘛穿女人衣服?花花綠綠的象小丑。”眉尖微皺,真誠的勸道:“我知道師哥不拘小節。可你掌管玄門,一味任性哪能服衆?各門弟子就因你這不莊重,近來離派的足有一半。”桃夭夭笑道:“哈哈,那他們就計嘍,本師尊裝傻充愣,實爲考察門徒品性的妙計!”趁着興頭,將那“假癡察忠奸”的道理講了一遍。小雪聽的妙目圓睜,駭然道:“師哥,你的心機好深啊!”
桃夭夭得意道:“想走的讓他走,留下的都是精良之才,掃滅妖皇的主力軍。”
小雪道:“有這樣精明的頭腦,峨嵋師尊也可勝任。我還當你一直犯渾呢。”桃夭夭道:“我是小事精明大事糊塗,連小雪歸山都沒算計到。枉自日日夜夜牽掛焦心,想你都快想瘋了,你說我是不是個渾蟲?”小雪心裡甜滋滋的,據實說道:“三村附鄰出了事,我纔回來傳消息,你自然算不着。”桃夭夭道:“咦,你跑去三村作甚?”小雪道:“找丁志玄的父親學,他是積年教村塾的先生。”桃夭夭奇:“你入塾學?啊哈,莫不想考試作秀才?”
小雪正自躊躇,思量琰瑤環現身詭異,與他關係又特殊,該如何講清來龍去脈?乍逢桃夭夭追問,不假思的回答:“你是讀書人嘛,喜歡學好的女孩子……”突然語塞,沒法說下去了。桃夭夭道:“你本不愛讀書,只爲討我喜歡才這樣遷就。小雪師妹,別人都說你粗淺,其實內心溫柔細膩的很。”動情忘形之際,伸手攬她纖腰,三村的變故也不及細問。小雪推開他道:“凌波師姐等着呢,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隱覺又說漏了嘴,自省城府太淺,若牽扯出琰瑤環“小雪作桃家媳婦”的瘋話,那可沒臉見人了。當下不理桃夭夭,挽住他往前飛。
直飛過了璇璣峰,臨近長春麓,小雪纔開口道:“裝瘋既是計策,怎樣鬧騰都由着你。但近山下生許多怪事,似與峨嵋派干係甚大。凌師姐見識極高,她分說的時候須得多點留意。”桃夭夭微笑道:“雪妹忠告,敢不遵從!”頓足踏雲,攜她降落林間。
長春麓四季常青,西通止僭障,北連摩天崖,東邊是試煉場。一條瀑布從摩天崖頂垂下,繞樹匝石流入林地,形成曲迴環的奇景。靠水建有八間竹屋,一座小別墅。顯眼的那間橫跨溪流,內設花架,外壘湖石,水光與花色相映,故取名“澄秀亭”。亭子旁邊是塊平壩,作閒步散心之用,連同周圍建築,是峨嵋派接待貴客的地方。此時平壩裡坐滿玄門弟子,氛圍分外肅穆。桃夭夭邁步走去,隔老遠就聽陸寬歡叫“哎喲師尊來了,東野師姐面子夠大,只有她請的動師尊。”
走近人羣外圍,陸寬搶步迎上前道:“恭迎英明神武,峨嵋玄門第一仙師,桃君諱夭夭龍駕降臨。”長躬到地,挺起腰眉飛色舞。他是桃師尊同期入門的夥伴,每以“師尊的好兄弟”自居,峨嵋門誰不側目?衆人心裡不快,也只得跟着他鞠躬道:“參見師尊。”
桃夭夭手掌輕擡,示意諸卿平身,耍足了皇帝臨朝的派頭。陸寬再向小雪叩:“恭迎秀美嫺淑之劍仙仙子,東野師姐鳳駕蒞止!”編了個“鳳駕”的稱謂,與前邊“龍駕”對應,這馬屁正拍桃夭夭心坎上,笑呵呵連聲道好。小雪也略有所悟,閃開不受陸寬的禮。
拜罷起立,陸寬指向身後道:“師尊龍駕尊貴,大家都說請不動。凌師姐提議東野師姐去無量峰搬駕,剛剛我還生疑哩,今睹師尊與師姐駕到,方信‘知人善任’四字竟是凌師姐的寫照!”他先贊過小雪,隨後奉承大師姐,面面俱到就不會得罪人。桃夭夭暗忖“陸兄的馬屁聽着舒服,不過於正事全沒用處。”拍了拍他的肩部,笑道:“龍駕,鳳駕,編的好口採啊。龍字前加個‘爛’切了,哈哈哈。”手扯花裙,扭屁股道:“爛龍兩字作我的寫照如何?啊哈哈。”
陸寬心說“恰如其分。”瞧他笑的歡暢,也附和着嘻嘻哈哈。忽然閃出個大漢喝道:“別笑了,都給我放尊重些!”循聲觀貌,正是侯天機,桃夭夭暗道“好!忠勇之臣出現了,他會不會指責我的過錯?”
侯天機額角青筋頻跳,顯是惱忿已極,忽又想起師尊威信初建,不可當着衆弟子直斥其錯失,改口道:“呃,師尊請落座,派大事等你決斷。”前後態轉變,完全符合龍靈的推測,桃夭夭暗歎“靈兒神機妙算。這位侯兄強抑義憤,只爲遮掩我的醜行,確是一位忠賢之士。”步入圈坐下,小雪侍立近旁。各門腦率衆歸位。從右至坐排序,分別是劍仙徒凌波,乾坤十二劍,風雷徒何宮,攝魂徒蘭世海,遁甲徒黃幽及神農門燕盈姝等人,餘者輩份低沒座次,肩肩站滿四圍。桃夭夭笑道:“好隆重的場合啊,看來大夥兒忍無可忍,打算公審我這傻瓜師尊了。”
侯天機道:“玄門要事未決,望師尊認真對待。”
桃夭夭道:“哪有什麼要命的大事啊?無非是升座大典,競德道會,驚蜇重開門庭幾樁過場戲,你們照慣例辦得了,望我怎地?”
黃幽冷笑道:“師尊面傻心不傻,三件重頭戲理的甚是清楚。”桃夭夭道:“多吃點鶴齡膏就理清楚了。”黃幽碰了滿鼻子灰,嘟着嘴垂低腦袋。蘭世海不知兩人口角,耐心給桃夭夭解釋:“本派方經變革,競德道會,驚蜇開庭須制訂規則,若是師尊嫌麻煩,委派弟子們籌劃也可。惟升座大典廣迎外客,七道宗齊到山上,師尊要有所準備。”
桃夭夭道:“管他道宗仙宗,總是名門正派,跟峨嵋一個鼻孔出氣的。他們上山作賀,多準備幾桌酒席招待招待。此事歸廚房的開花婆婆管,用不着本師尊勞神。”
蘭世海是厚道君子,以爲桃夭夭當真不懂,給他詳加剖析道:“權勢名位乃人之所欲,正派爲此暗爭已久。象五臺,青城等派近年積蓄力量,頗有取代峨嵋派之意。今番師尊初次主持盛會,稍有漏失他們就會引爲藉口,糾集各派向我們難。”侯天機道:“前任徒李鳳歧被廢,便是道宗問難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