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這次的世錦賽,還是不去參加嗎?”

傍晚的彩霞映紅天空,兩個人影站在庭院門外的平臺上,這裡是山頂,可以眺望到整座山的景色。

扶住平臺的欄杆,廷皓搖搖頭,說:

“很久沒有訓練了。”

恩秀側首望着他,又問:

“還有可能再回到賽場嗎?”

“有時候覺得,我已經離跆拳道越來越遠,”廷皓凝望遠處的暮靄,“甚至連比賽的感覺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只要你想回來,”恩秀說,“離得再遠也能回來。”

廷皓笑了笑,換了個話題:

“勝浩進步很快。”

“昨天上午,你同他實戰了?”

“嗯。”

“誰勝了?”恩秀很好奇,“是你還是他?”

廷皓沒有回答她,只是說:“勝浩進步很快,如果不出意外,這屆世錦賽的冠軍應該會屬於他。”

“還是你勝了對不對?”恩秀笑,“昨天中午我見到勝浩了,他的臉比平時都黑,黑得像鐵塔一眼。”

廷皓笑看她一眼。

“勝浩最不喜歡有人說他臉黑。”

“哈哈,可是他的臉就是黑啊,哪怕在山洞外守候我父親閉關一個月,不見陽光,也是很黑。”恩秀笑起來,想了想,又說,“訓練營的時候,勝浩曾經輸給過一個也是岸陽隊的隊員。”

“哦?”

“名字叫若白。”

“若白?”廷皓雙眉微挑,“他戰勝了勝浩?”

“是的。你認識他?”

“嗯,我認識。”

“他也是很有潛力的一個選手,如果他也參加世錦賽,會給勝浩製造不少的阻礙,”恩秀微蹙眉心,“不過,似乎他的身體……”見到的幾次,那個若白的面容都有些蒼白,作爲一個習練跆拳道的弟子,這種蒼白並不尋常。

“若白的身體怎麼了?”廷皓追問。

“也沒什麼。”

搖搖頭,恩秀又想起民載提起過,岸陽隊裡有人感冒發燒了,好像就是若白。

靜了片刻,恩秀想起這兩天見到的情形。

“百草拒絕你了對不對,”她眼中打趣地問,“是不是感覺很受打擊呢?”

望着山腰處的暮靄,廷皓微微出神。

“也許吧。”

過了一會兒,他回答說。

“也許?”

恩秀不解。

“從來沒有經受過失敗和挫折的滋味,偶爾嘗一嘗,也別有滋味。”摸摸鼻子,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經心。

恩秀打量他,說:

“真不明白,你究竟是認真的,還是隻是心血來潮。”

“哈哈,看不懂就對了,”廷皓笑,“在比賽中,被對手看穿意圖,是最危險的一件事情。”

“這又不是比賽,”恩秀搖頭,“你太驕傲了,廷皓。”

*

最後一天的訓練結束了。

長長的三排蠟燭完全熄滅,月亮升起在山洞的頂端,月光皎潔,雲嶽宗師寧靜地望着正跪拜在岩石前的百草。

“法無常法,大道無形,希望有一日,你可以忘卻所有的腿法和技巧,能夠身隨心動,自由自在。”雲嶽宗師緩緩說。

“是。”

百草應道。

“你心中本有熱情,不必刻意壓制它。固然跆拳道講究冷靜智慧,然而熱情,纔是一切事物的本源。”

百草一怔,答道:

“是。”

“回去吧。”

“是。”

深深行了一個禮,再擡起頭,百草看到雲嶽宗師已闔上眼。寧靜的月光中,雲嶽宗師的身影淡淡的,彷彿與月色溶爲一體,毫無存在感。

雲嶽宗師說,熱情是一切的本源。

可是,爲什麼從雲嶽宗師的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熱情。只是淡涼如水,彷彿什麼都無法入心,又彷彿,對任何事物都不再感興趣。

這一個月。

她接觸到的雲嶽宗師同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最初,她以爲雲嶽宗師已是世外高人,所以才淡泊了人間萬事,然而,有一天,她忽然驚覺——

那不是淡泊。

而是心如枯木。

就如,已覺再無生趣,所以自我遠遁。無喜無悲,只因再也無愛,不僅已沒有了對人世間的愛,連對曾經癡迷的跆拳道,也沒有了愛。

百草怔怔地望着月光下的雲嶽宗師。

她很崇敬雲嶽宗師在跆拳道上的造詣。可是,背棄了故土,背棄了親人和愛人,雲嶽宗師是否直到現在,仍不後悔當年的選擇呢?

雖然已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但是雲嶽宗師從未再參加任何比賽。

沒有了比賽的跆拳道,就像最熱烈的靈魂被抽走了。這樣的跆拳道,雲嶽宗師一個人孤獨地習練,到了現在,還會如當年那樣摯愛嗎?

“你愛跆拳道嗎?”

依舊閉着眼睛,雲嶽宗師忽然靜靜地說,如同察覺到了她心中所想。

“愛。”百草回答。

“你可以爲它付出多少?”

“……,”百草怔怔地想了想,“我喜歡跆拳道,再累和再苦我都不怕,不出去玩也可以,但是……但是它對我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

跟金敏珠一戰之後,她開始漸漸明白,比起跆拳道,她更愛她的師父、愛曉螢、愛若白、愛初原、愛亦楓、愛她的隊友……

“雲嶽宗師,”半晌,見雲嶽宗師再沒有說話,百草心中忐忑地說,“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請講。”

“爲什麼,您從不參加比賽呢?”

“……”

雲嶽宗師靜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雲嶽宗師始終沒有回答她,百草放棄了,她又行了一個禮,靜靜退出了山洞。

月光灑照下來。

夏夜有一點點涼。

繪刻在洞壁的那些小人,彷彿在月光下靜靜地動,那是他的年少時期,雲嶽宗師默默地想。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時,少年的他心中有着火焰一般的熱情,他喜歡寫狂草,他在水邊移栽了一棵榕樹,和她一起,在雨後的樹下捉知了。

而那時,他最愛的是跆拳道。

忘記了除了跆拳道,其實生命中還有很多也會讓他感到快樂的事情。於是,他選擇了跆拳道,選擇了留在昌海道館,然後毫不留戀地,是的,毫不留戀地,將其他的一切都放棄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呢?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個洞。

在練功的間隙,在夜深人靜,他在水邊移栽下幾乎同樣的榕樹,心底的洞卻越來越無法填滿。當跆拳道成爲唯一,他從中得到的快樂卻越來越少。有一天,他才終於發現,其實最幸福的時刻,是贏得了勝利,她和夥伴們衝上緊緊將他擁抱住的那一刻。

而他甚至不願再參加比賽。

因爲他只想代表自己的國家,只想勝利後升起的是自己國家的國旗。

他以爲跆拳道是他的唯一,可是,將跆拳道之外的全部剝離之後,他才發現,是他錯了。

他錯了……

雲嶽宗師緊緊闔着眼睛。

在孤獨了一年又一年之後,他發現自己錯了,他弄錯了自己的一生,卻再也無法回頭。沒有人還記得當年的他,就連年少時那本寫滿了他的字跡的《旋風腿法》,也早已被扔棄,流落進了舊書店。

歲月寧靜。

而他的一生就已這樣過去,死寂得如同吹不進風的山洞……

*

天一亮,曉螢就爬起來了!

這嚴重違背了,她常年堅持睡懶覺,沒條件睡懶覺也要創造條件睡懶覺的人生準則!

哈哈哈哈,今天百草就要回來了!

一掃多日來烏雲罩頂的沮喪,曉螢興沖沖換上一身很喜慶吉祥的粉紅色雪紡裙,戴上白色的長帶斜挎包,包包上掛着百草送她的那隻白色小熊。她甚至還斟酌了半天,要不要偷剪一簇花圃裡盛開的月季,要去機場迎接百草,捧着花比較有氣氛吧。

哎,還是算了。

月季花看起來有點廉價。

畢竟她要熱烈迎接的是即將誕生的跆拳道王者少女戚百草哎,怎麼可以用不上檔次的花,在這歷史性的一刻留下敗筆呢!

阿茵和萍萍已經等在路口了,三人激動萬分地坐上機場大巴,一路奔向機場。雲嶽宗師哎,好厲害好厲害,收百草爲徒呢,好棒好棒,百草要脫胎換骨、威震天下了,好期待好期待!

機場內人頭攢動。

心緒仍在激動中的曉螢、阿茵和萍萍發現,百草的航班還要二十多分鐘纔到,呼,她們還有時間檢查一下裝備。最後檢查完畢,一擡頭,看到不遠處的一個人影,曉螢愣了愣,阿茵和萍萍也一擡頭,也愣住了。

“咦,是初原師兄呢。”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茵愣愣地說。萍萍卻已經興奮地揮手了,大喊着:

“初原師兄!初原師兄!這裡!這裡!”

在乘客們的側首注視中,初原看到了她們,他穿着一件淡藍色的襯衣,深藍色的牛仔褲,他身材修長,面容俊美,溫潤清澈,眼神溫和地向她們走來。

“好帥!好帥!好帥!”

阿茵瘋狂地在曉螢耳邊讚美,等初原走近了,立刻又變得一本正經,同曉螢和萍萍一起,鄭重地向他行禮說:

“初原師兄好。”

初原頜首回禮。

“初原師兄,你來機場是接人嗎?”萍萍恭敬地問,她從小最崇拜初原師兄了,就是爲了初原師兄才拜入松柏道館的。

“是的。”

“呵呵,”萍萍開心地笑,“我們也是來接人的呢!”

“我們是來接百草的。”阿茵趕忙補充。

“我也是。”初原微笑。

“……,”萍萍腦子沒轉過來,“也是什麼?”

“我也是來接百草的。”初原望向出關的通路,眼底有柔和的笑意,晃住了阿茵和萍萍的眼睛。

“呵呵,初原師兄……也是來接百草的啊……”萍萍呆了呆,回神又想了想。

也對哦,出國留學前初原師兄跟百草的關係是還蠻好的,回國後,雖然百草跟若白師兄戀愛了,但是兩人關係還是蠻好的,初原師兄好像還幫百草補習過功課呢。

所以初原師兄特意來接百草的機,也沒什麼。

對吧。

晃晃腦袋,萍萍還是覺得有點古怪,尤其是,初原師兄凝望着出關門口的眼神,爲什麼……

“早知道初原師兄也來接百草,不如就一起出發了呢。”萍萍害羞地說。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難得有跟初原師兄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呢。

“喂,你怎麼了?”

阿茵捅捅突然變得異常沉默的曉螢,自從剛纔見到初原師兄,曉螢就好像被人一悶棍從雲霄打落泥地一樣,一句話也不說,有些呆呆的。

“CZ8209次航班已經着陸……”

機場大廳響起廣播員甜美的聲音,萍萍大喜,在阿茵的提醒下,曉螢決定先不想那麼多,打起精神來!

“一人兩個,排好順序。”

檢查好阿茵和萍萍手中白底粉紅字的可愛歡迎牌,曉螢也高高舉起自己的,命令自己說,要相信百草,要相信初原師兄,不可以胡思亂想、胡亂猜測!

“還有多的嗎?”

初原的聲音從身旁響起,仰頭看到他溫和俊雅的面容,曉螢又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彎下腰在大包裡翻了翻。

“只有這個了。”

曉螢拿起一塊心形的紙板,有些猶豫,初原已經將它接了過去。那是一塊白底的牌子,上面用粉紅色畫了大大的一顆心,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把它舉在胸前。

曉螢的心忽然又亂了。

“百草出來了!”

萍萍激動地一聲歡呼,阿茵精神大振,曉螢頓時兩眼放光望向出關通道,一秒種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居然頃刻間就奇蹟般地煙消雲散了!

隨着人流走在出關的通道中。

比起韓國機場來,一下飛機,百草就明顯感覺到國內機場的乘客要多了很多。雖然要擁擠一些,然而四周那熟悉的語言,熟悉的穿着舉止,一切都是熟悉而親切。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國家。

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

再踏上祖國的土地,她心底竟有種熱熱涌上的暖流。

“我幫你拿包。”

看着她明顯有些激動的面容,廷皓伸手向她的雙肩,準備將她的揹包取下來。百草向旁邊閃了下,慌忙說:

“不用,一點也不沉。”

“你這樣會傷害到我,”廷皓搖頭,“明白嗎?”

“……”

隨着人流走出出關通道,百草一呆,愣愣看向他,還沒來得及問爲什麼,突然聽到了熱烈的吶喊聲——

“歡迎——百草——”

“凱旋——回國——”

“歡迎——百草——”

“凱旋——回國——”

被攔住的接機通道口,如同歡迎明星一般,三個女孩子笑容燦爛如花,手中有節奏地搖擺着六塊牌子,白底粉紅字,用可愛的花體寫着——

“歡、迎、百、草、回、國”!

在熱烈的歡迎聲中,最左方赫然是初原,他的目光穿過人羣,含笑望着她,他手中也有一個牌子,大大的一顆粉紅色的心,就舉在他的胸口。

彷彿石化般,百草呆住了。

她的臉“騰”地紅了。

看到曉螢她們興奮地朝百草撲過去,有些乘客拿出相機對準拍照,誤以爲這是什麼明星和粉絲。

“百草!百草!”

抱住百草,曉螢她們激動地在她身上摸來摸去,興奮地喊:“天哪,你終於回來了!”

“我們好想你啊!”

“快讓我看看,有什麼變化沒有!”

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曉螢一把拉開阿茵和萍萍,火眼金睛地打量起來面前這個一個月沒見的百草。左看看,右看看,擦擦眼睛再看看,曉螢悲憤地指着她,說:

“你怎麼看起來跟以前也沒什麼變化呢?!”

“怎麼了?百草怎麼了?”萍萍被曉螢悲痛的表情嚇到了,立刻也很緊張地研究百草。

百草一頭霧水,沒有聽懂。

“嗚嗚嗚嗚,你看起來就還是一個普通人嘛。”曉螢傷感了,嗚咽道。

“不然呢?”阿茵詫異。

“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你一記旋風踢,春滿大地,鮮花盛開,再一記旋風踢,星光皓皓,七彩雲霞,”曉螢沉痛地仰天流淚,“究竟是夢欺騙了我,還是你傷害了我,爲什麼,爲什麼你還是那個呆呆的百草呢?嗚嗚嗚嗚……”

“切!”

阿茵一腳把曉螢踢開。

萍萍偷偷拉住百草,目光怯怯地望向她旁邊,低聲說:“百草師姐,你是跟廷皓前輩一起回來的啊。”

見曉螢並沒有真的被踢到,百草略鬆了口氣,聽到萍萍的問話,她下意識地看向初原,腦中一亂,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啊。”

廷皓替她回答,他笑容爽朗,露出皓齒,萍萍瞬間就看癡了。阿茵張大嘴巴,看看廷皓,又看看百草,不敢置信地說:

“難道你們在交往?”

啊,她想起來了!

“廷皓前輩,幾天前你來我們道館找百草,曉螢不在,就是我跟你說的,百草在韓國還沒回來,要多待一個月。”阿茵的嘴巴吃驚得張得更大,“難道,然後你就直接去了韓國,去見百草嗎?”

“有這樣的事?”

曉螢震驚地鑽出腦袋,瞪大眼睛望着廷皓,想了想,搶下阿茵的話頭說:

“說到這個,我也一直想問!廷皓前輩,你是不是在追求百草?你不但送了百草手機,在韓國的時候還送了花給百草!”

“沒有!”

百草漲紅了臉,立刻回答。

“你們覺得呢?”

看了看不安的百草,廷皓笑得高深莫測,一擡眼,他看到初原已經靜靜接過百草的揹包。他垂下目光,又笑了笑,在曉螢她們驚詫的目光中,說:

“我是有事去首爾,正好跟百草同一天回國。”

“真的嗎?”曉螢有點不信,“可是你送百草的薰衣草,花語是‘等待的愛’,怎麼可能不是在追求百草呢?”

“薰衣草還有一個意思,‘等待奇蹟的發生’,”廷皓笑看一眼百草,“我相信百草能拿下那場最優勝營員的最終戰。”

“……”

曉螢瞠目結舌。

“初原,你來了,”廷皓拍向初原的肩膀,不着痕跡地擠到了初原和百草中間,笑着說,“你是來接我的嗎?”

初原也拍了下他的後背,含笑說:

“很久沒有看到你了。”

曉螢、阿茵互視一眼,萍萍什麼都不懂地立刻說:

“初原師兄是來接百草的……”

“哦?”

廷皓似笑非笑。

看到他這個神情,曉螢頓時又疑心大起,看看百草,看看初原,再看看廷皓,心中咯噔一聲。

“哥————!”

一個清柔的聲音伴着略快的腳步聲傳來,百草一怔,那聲音如此熟悉,卻又好像很長時間沒有聽到了,她望過去——

不遠處快步走來的那個女孩,穿一身白色的吊帶雪紡裙,正午陽光從機場穹頂灑落,她身姿輕盈,亭亭玉立,笑容美麗,恬靜溫柔。

正是婷宜。

“哥,我來晚了,路上塞車很嚴重。”

婷宜走到廷皓身邊,先是撒嬌地跟他解釋了原因,然後她轉過頭,目光掠過萍萍、阿茵和曉螢,落在百草身上。

她看着百草,微笑說:

“你回來了。”

“是。”百草行禮。

“韓國之行玩得還開心嗎?”

“……挺好的。”

“百草不是去玩的,”曉螢出聲說,“百草拿下了訓練營的最優勝營員,雲嶽宗師還收百草爲徒了,指導了百草整整一個月。”

“是嗎?”婷宜微詫說,“最優勝營員的活動還在舉辦?我以爲早就取消了呢。百草,你最終賽是同誰進行的?”

“是金敏珠。”

“啊,是敏珠啊,”婷宜微笑,“她的功力有進步嗎?可惜,你難得去一次訓練營,卻沒能遇到實力很強的對手。”

“你——!”

曉螢氣得臉都歪了。

“好可愛的心!”不再理會百草和曉螢她們,看到初原手中的粉紅色的心,婷宜開心地走過去,她伸手摸了摸,笑盈盈地說,“初原哥哥,謝謝你,我很喜歡這種可愛的小東西!”

百草一怔。

她也看向初原手中的那顆心。

“那是給百草的!”曉螢志得意滿,只差掐腰狂笑了,“婷宜,你弄錯了,那是初原師兄要給百草的,不是要給你的!”

“是嗎?”婷宜看着初原。

望着百草默默低下的腦袋,初原靜聲說:

“是的,我來接百草。”

“這樣啊。”

婷宜抿了抿嘴脣,然而又似乎並不在意。她看了百草一眼,從初原手中將那顆粉紅色的心抽走,塞給百草,含笑說:“果然還是小孩子,什麼都要搶。既然喜歡就拿着吧,別折壞了。”

“走吧。”

說完,婷宜挽住初原的胳膊,又挽住廷皓。

“我們回去。”

“喂——!”

眼看着兩大帥哥都要被婷宜拉走,曉螢怒了,憑什麼嘛,憑什麼明明剛纔百草還是緋聞女主角,婷宜一來就硬是要將風頭全部搶走!

“廷皓,明天我請你吃飯,”初原把婷宜的手從自己胳膊上移開,對廷皓說,“你和婷宜先回去吧,我送百草她們回道館。”

廷皓笑了笑,不置可否。

“啊,對,是我考慮不周,”婷宜歉疚地說,停下腳步,問曉螢,“你們怎麼來的?”

“機場大巴。”

“哥,這是我的車鑰匙,”婷宜拿出來鑰匙,說,“或者你送百草她們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跟初原哥哥說。”

廷皓看了眼百草,問:

“可以嗎?”

“……好的。”

百草微怔地擡起頭,她想要從初原手中將自己的揹包拿回來,初原卻微微一笑,把那隻揹包從左手換到右手,對婷宜說:

“婷宜,改天吧。”

“我們先走了。”

攬住百草的肩膀,初原拎起手中的揹包,對着廷皓和婷宜微一點頭,帶着她向機場門口走去。曉螢、阿茵和萍萍歡呼一聲,跟在兩人身後開心極了。

“別傻了。”

遠處,機場的自動門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婷宜抿緊嘴脣站在原地,廷皓嘆息一聲,硬是將她拉走了。

直到坐上初原的車,曉螢還陶醉地在那一刻婷宜的表情裡,哈哈哈哈,果然百草一回來,就不一樣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看到車內前排的那兩人。

百草正襟危坐,手中抱着那顆粉紅色的心,初原開着車,他眼底含笑,不時側首看向百草,百草也會不時臉頰微紅地看向初原。

曉螢皺眉。

忽然又有點開心不起來了。

*

全勝道館。

下午時分,夏日的風吹過,梅樹的葉片隨風輕響。樹下的小方桌上,擺着一碟梅子、一碟瓜子,茶香嫋嫋自紫砂杯中升騰,百草將從韓國買回的高麗蔘拿給師父。

“各種服用的方子我都寫在這裡,”百草同時遞上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下對不同的身體狀況,最適當的高麗蔘服用方法,“希望對師父的身體能有用。”

“好,好。”

接過高麗蔘和方子,曲向南緩緩點頭。

“謝謝你,百草。”光雅爲紫砂壺續上熱水,“爸爸確實需要好好補一補了,前幾天我陪爸爸去醫院,醫生也這麼說。”

“去醫院?爲什麼呢?”

百草頓時緊張起來。

“沒什麼,”清茶的熱氣縷縷升騰,光雅低垂的睫毛被薰得烏黑溼亮,“只是看爸爸一直咳嗽,我又從來沒有陪爸爸檢查過身體,所以前幾天索性去做了全身體檢。”

放下紫砂壺,光雅坐在小方桌的另一邊,看着明顯緊張的百草,抿嘴一笑,說:“不用擔心,醫生說爸爸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好好調養就好,你的高麗蔘來的正好呢。”

百草怔怔望着面前這靜靜坐在一起的父女。

曾經的尖銳收斂了很多,在師父面前,光雅變得像所有普通的小女兒一樣,眼中有笑,有依戀有撒嬌。師父的身影不再那麼蒼老孤獨,眼底的沉默孤寂也變得緩和。連庭院中梅樹葉片的輕響,都快樂許多。

這是她一直盼望的畫面。

她知道師父有多渴望光雅能接受他這個父親。

她也始終很努力在幫助師父實現。

然而,此刻看到這幅和樂融融的父女圖,她竟怔怔的,彷彿心底有某塊地方在慢慢地失落。

慌亂地移開目光,百草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一股潮溼卻猝不及防衝向她的眼底。

“百草?”

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光雅半傾過身子,擔憂地看她:

“你怎麼了?是坐飛機太累了嗎?”

“沒事,我沒事,”百草急忙搖頭,控制自己硬是逼退那種奇怪的情緒,不好意思地說,“現在已經好了。”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曲向南凝視她,“訓練再重要,身體也是第一位的。”

“是。”

“暑假過後,你就要高三了。大學一定要上,知道嗎?”

“……是。”

“你和光雅上大學的學費已經全都準備好了,不用擔心這些。”

“師父……”

百草吃驚地擡頭。

“是真的,”光雅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說,“爸爸把存摺都給我看了,一共兩個存摺,一個是你的名字,一個是我的名字,都是從咱們很小就開始存了。”

“……”

睫毛一顫,剛纔剋制住的淚意忽然瘋涌而上,百草慌忙扭過頭,淚水卻已撲簌簌滾落。

“你這孩子……”曲向南緩聲嘆息。

“謝謝師父,”手忙腳亂擦去臉上狼狽的淚水,百草羞澀得擡不起頭,“不過,這次訓練營我贏得了一筆獎金,支付大學的學費應該不成問題。”

“我也是,爸爸。”光雅同樣說,“我打算就考本城的大學,這兩年我打工的餐廳說,會一直讓我在那裡兼職,所以我的學費,我可以自己負擔的。”

“爸爸,這些錢你先留着,”光雅的臉紅了紅,“或者有一天,我和百草出嫁的時候,給我們當嫁妝吧。”

下午的夏風裡。

圍坐在小方桌旁,光雅負責倒茶,三人靜靜地說着話,時間如此寧靜地過去,又吃了晚飯,一晃夜色已深。

“這是我親手醃的梅子。”

臨走前,光雅捧出一個小瓷壇,她含笑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樹,對百草說:“你不會相信吧,上個月這棵梅樹居然結出了果子,紅紅的,圓圓的。剛摘下來的時候很酸,我把它醃了醃,現在很甜了。”

百草也看向那株梅樹。

“現在是你在照顧它嗎?”

“嗯,我和爸爸一起照顧它。”

接過那壇梅子,百草正要說謝謝,在滿天灑落的星光中,光雅忽然伸臂抱住了她。腦袋依偎在百草的肩頭,光雅睫毛顫動,然後又更緊地抱了抱她,說:

“謝謝你,百草。”

*

夏日盛陽下,潔白的建築熠熠生光,走上高高的一層層臺階,百草仰頭望向有一個多月沒有來過的訓練中心。就像從一場夢,又回到了現實,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昨天我等了你一天,實在等得無聊了,纔跟阿茵出去看電影,”用手遮住頭頂的豔陽,曉螢邊走臺階邊埋怨地說,“結果我看完電影都回來了,你居然還沒有回來,你幹嘛去了啊?”

“我去了師父那裡。”

“去那麼久?”曉螢一臉不信,“然後呢,又去了哪裡?”

“……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初原師兄。”

“……,”曉螢扁扁嘴,“都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百草的臉有點紅,“後來,我去了若白師兄的宿舍,但是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若白師兄。回去才發現已經那麼晚,你已經睡下了,對不起,曉螢,我不知道你也在等我。”

“你等在外面?”

“嗯。”

以前每逢暑假,若白師兄都會出去打工。她以爲那個時間若白師兄會回來的,可是,她等啊等啊,總以爲下一分鐘若白師兄就會出現,卻一直沒有等到。

“呃,在韓國這一個月,你從來沒跟若白師兄聯繫過嗎?”曉螢撓撓頭,神情有些古怪。

“沒有。”

雲嶽宗師命她專心練功,將所有與外界聯繫的通訊工具全部收起。

“這樣啊……”推開訓練中心的玻璃門,曉螢吞吞吐吐地說,“其實,百草,你不在的這一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情……”

“……?”

看出曉螢有話想說,百草專注地去聽,然而推門而進,訓練中心大廳裡那華麗的陣仗卻讓兩人都愕然了。

足足有十多個記者,握着話筒,拿着照相機,扛着攝像機,熱鬧地簇擁在大廳裡。他們大部分圍堵在訓練廳的門口,在百草和曉螢的前方,有一位女記者正面對鏡頭,儀態優雅地手持話筒進行解說——

“今天,婷宜正在爲某洗髮水廠商拍攝一支新的廣告,她剛剛戰勝了日本跆拳道冠軍美少女清水麻美,成爲媒體關注的焦點。稍後,我們將專訪婷宜……”

“走啦。”

曉螢皺眉,一把扯走還怔怔聽着的百草。

進入儲物間,梅玲和申波正在放衣物,見她二人進來,申波同百草打了招呼,先出去了。梅玲衝過來擁抱了百草之後,興奮地說:

“你們看見了嗎?”

“你是說外面那些記者?”曉螢打開儲物櫃,悶聲說,“又不是瞎子,當然看見了。”

“我是說訓練廳里正在拍的廣告啦,我剛纔擠到門口去看了一眼呢,”梅玲激動得兩頰緋紅,“哇,這次有個男明星同婷宜一起拍廣告,長得好帥的,我看到的那個鏡頭,是婷宜轉身一甩頭髮,髮絲從男明星的手中絲絲滑過,哇,好浪漫!”

“你就花癡吧。”曉螢冷冷說。

“拜託,你說話好奇怪哦,”梅玲有點不開心了,“你最近都快變怪人了。”

“我哪裡怪!雖然我沒看見你說的那個男明星,但是能有多帥,有我們初原師兄帥嗎?”

“那倒沒有……”

“有若白師兄帥嗎?”

“好像也沒有……”

“就是啊,那你花癡什麼。”曉螢翻個白眼,“有個男明星一起拍廣告有什麼了不起的,別說初原師兄了,就算是若白師兄,如果肯進娛樂圈,那些所謂很帥的男明星,全都靠邊站去吧!”

梅玲聽傻了。

“還有,別用一副很羨慕的口氣提到婷宜,”曉螢“啪”地又將櫃門關上,“我還以爲她敗給了百草,又閉關那麼久,重新出來會不一樣呢。結果,你也看到了,她更加變本加厲,居然參加那什麼,‘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決戰’!”

“你跟我說,那算什麼?”曉螢瞪着梅玲,“那也算比賽嗎?那是演出!那是娛樂作秀!那是褻瀆跆拳道!”

“也不能這麼說啦,你帽子扣得太大了……”梅玲有點爲難,辯解說,“雖然不能說多正規的比賽,好吧,我承認有一點點娛樂的性質,可是,至少也普及了跆拳道不是嗎?”

說着說着,梅玲又高興起來。

“而且,婷宜那麼漂亮,比賽時候那麼威風,收視率非常非常高呢!連新聞裡都說了,因爲婷宜,因爲這個跆拳道美少女的節目,近期開始學習跆拳道的人數增加了好幾倍呢!”

“哼,譁衆取寵。”曉螢很不屑,“她根本就是爲了自己出風頭。那種比賽,一看就假的很,什麼清水麻美,什麼日本冠軍,聽都沒聽說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日本還有這麼個人物!”

“你沒有聽說過嗎?”

空氣中有好聞的香味,彷彿進來一道明亮的星光,瞬間使得儲物間變得夢幻起來。

“上個月,日本進行了全國跆拳道錦標賽,新秀清水麻美是一匹黑馬,打敗了蟬聯三屆冠軍的老將木本清沙,獲得冠軍。”婷宜走到儲物櫃前,淡淡地說,“木本清沙你總該聽說過,清水麻美打敗她的比分是5:2。”

曉螢僵住。

正坐在長凳上換鞋的百草怔了怔,木本清沙是一員老將,將近三十歲了,在近三年的世界大賽中雖然從未拿到過冠軍,但始終都能打入半決賽。

見氣氛有些詭異,梅玲急忙打圓場,一連聲地說:

“婷宜,廣告拍完了嗎?好快哦!啊,化妝師給你畫的妝好漂亮!這是用了什麼粉底,皮膚看起來晶瑩剔透的,一點痕跡也沒有呢,好自然,美呆了!腮紅也很好,咦,這腮紅是水質的嗎,怎麼好像吸進皮膚裡去了一樣。”

“好像是美國的一個牌子,訓練完我再問一下化妝師。”

婷宜笑了笑,她從櫃子裡拿出一罐卸妝乳,挖出一團在臉上按摩,很快就把妝容卸乾淨了。

“曉螢,”靜默了一會兒,婷宜轉過身,望向同百草坐在一起換鞋的曉螢,略吸了口氣,說,“我不知道,爲什麼你會這樣說我。”

“我記得以前,每次我去到松柏道館,你總是追在我身後,很開心地喊我‘婷宜姐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麼討厭我了呢?”婷宜的聲音裡有微微的不穩,“是,我拍了很多廣告,我荒廢了一些訓練時間,甚至上一次的隊內比賽,我敗給了百草。”

梅玲不安地看看婷宜,又看看曉螢。

百草怔怔轉過頭,看見曉螢的手指僵在鞋帶上。

“閉關出來,我並不想參加這個跆拳道美少女大賽,最開始那個電視臺邀請我,我直接就拒絕了。”婷宜對曉螢說,“可是後來的發展你從電視上也看到了,清水麻美是有備而來的,她一連打敗了很多國家的選手,中青隊派出四名隊員同她比賽,也全部輸掉了。”

“然後呢?我應該保持清高,繼續拒絕參加嗎?應該看着清水麻美一路勝下去,在中國完全找不到對手嗎?”婷宜閉了閉眼睛,“對不起,我做不到,哪怕這只是一個娛樂節目,哪怕我被別人說譁衆取寵,說愛出風頭愛作秀,我也必須去打敗她。”

“婷宜……”

梅玲眼中含淚。

“至於今天拍的廣告,那是兩年前我就簽下的合約,我必須去履行它。”婷宜平定了情緒,“我能做到的,只是努力不干擾到大家的正常訓練,所以今天清晨五點就開始拍攝,到剛纔已經拍攝完畢。”

“曉螢,我知道你喜歡百草,百草是你的好朋友,”婷宜苦笑,望着悶頭不語的曉螢,“可是,你能試着不用那樣的眼光來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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