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雖然被解除了幽禁, 但成康帝並未立刻恢復他太子之位。是以,這段日子,他倒是十分清閒。
“許久不來將軍府, 想不到這裡還是老樣子。”
演武場上, 季斐好死不死的又去挑釁顧亭, 李穆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只顧煽風點火。
李肅顧衍和阿清三人, 則在演武場東邊的小涼亭閒聊。
若是從前,阿清必然是坐不住的,要去場上指點一番。他靈活的身姿, 高超的武藝,還有對兵器的精通, 每每都叫幾個小的欽佩不已。
李穆和季斐簡直就是薛清的鐵桿迷。但凡有人敢說薛清一句不好, 這兩位必是說幹了口水, 也要將那人罵的找不着北。
而此時,看着阿清略有些蒼白的面容, 李肅心中升騰起一抹愧疚和疼惜。眼下別說比武了,怕是連一杆槍,他都提不起來了。
他們本該馳騁沙場,恣意快活,本該是大梁最耀眼的武將的。
“楊吏還在季府?”李肅沉聲問道。
“是。”
“他說的那些, 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顧衍沉吟片刻:“五分。殿下要着手對付二皇子了麼?二皇子可不比六皇子那麼好對付。山東, 周家, 明家。若動二皇子, 必須在絕對把握的情況下, 至少,依現在的朝局來看, 並不適合。”
“是啊,連父皇都要對周家忌憚三分呢。”
“還有,殿下真的以爲六皇子認了罪,這背後勢力就算連根拔起了麼?殿下有沒有想過,或許六皇子和河陽公主一樣,被利用而不自知呢。”
“換句話說,其實我們都在一副棋盤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輪到自己。而我們此時要做的,就是要跳出棋局。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以不變應萬變。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啊。”
顧衍點了點頭:“確實。”
“阿清哥哥,你瞧見了沒有,我都能接顧亭十幾招了。”季斐一邊擦汗一邊跑過來獻殷勤:“我這樣子,是可以進尚武堂的吧。”
阿清笑道:“上清園比武,你打敗了蘇達,聖上可是金口玉言說了要獎賞你呢,就算你不通過考試,尚武堂都會給你留個位子的。”
季斐一揚頭:“那可不行,大家都是憑本事考,我豈能搞特殊,他們不是總瞧不起我嘛,這回就讓他們看看,我季斐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七殿下,你也是自己考,對吧。”
李穆文不成武不就,本想着跟成康帝要個名額的,他堂堂皇子,若是幾招就被人打趴下了,那不是太丟臉了。可季斐自己吹噓就算了,幹嘛還要帶上他!
李穆紅着臉支吾了半天。
李肅有些惱了:“老七,這麼多年,怎麼還是這麼不長進。距離尚武堂招考還有幾日時間,這幾日你給我好好練武,別整日只知道招貓逗狗,連阿斐都知道上進,你再看看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李穆低頭喏喏道:“知道了五哥。”
末了,還狠狠的瞪了季斐一眼,季斐正沉浸在自己打遍無敵手的夢幻中呢,根本沒注意,一臉得意之色,給李穆氣了個半死。
六皇子被幽禁後,朝中低迷了多日,在尚武堂籌備招考之時,纔有了些許生氣。
此次尚武堂考試分文武兩科。當然並非科舉那般嚴謹,這文試考的是兵法,兵器,謀略。武試則是按抽籤順序,分組進行比武。整場考試按照文武兩科總分數排名,只錄用前三十名。
由於是尚武堂第一次開放,又是顧衍和薛清共同主持考試,這兩位當年上京城裡的神話人物,本身就頗受關注,此一來,但凡京中權貴子弟,皆以能入尚武堂爲榮。
京中突然掀起了一股好學之風,勢頭之盛,甚至已經蓋過了特設的恩科。
阿清和顧衍對着一摞試卷,在將軍府的兵器庫裡忙的焦頭爛額。
“瞧瞧,這是誰家的少爺,兵典共計十六篇,我挑了最廣爲人知的計篇來考校,可這說的什麼啊,驢脣不對馬嘴。”
“還有這個,連兵器都認不全。”
“哦,這個這個,這人半點謀略都不通,即便上了戰場,也是給敵軍送人頭的!”
“哎!”
阿清一邊嘮叨一邊判卷,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慨。
顧衍倒是淡定許多:“若他們什麼都好,那還要尚武堂做什麼呢。”
阿清哼了一聲:“這幫小崽子要是落到我手裡,看我怎麼收拾他們。一個個的養尊處優慣了,可別到時候被訓的哭爹喊娘。”
顧衍搖頭笑笑。
“這篇倒是不錯,對兵典理解頗爲深刻,也有自己的想法,見解獨到。”
阿清接過試卷,卷面整潔,文章一氣呵成,遣詞造句且不論好壞,只這嚴謹的邏輯,倒顯得此人頗爲老成持重,是個好苗子。
阿清將此文章記下,對這位考生倒是有些期待和好奇。
武試的場地依舊定在上清園。
雖然這次僅是尚武堂初步試驗,並不算正規的武舉。但消息還是傳的廣爲人知,報考者人數也不少。
由於報考者,有官家子弟,亦有平民百姓,還有江湖人士,起點不一樣,比試的過程也很難保持絕對的公正。
是以,阿清和顧衍商量了一番,錄用的三十個名額,暫且每種身份的人平均分配。
至於途中出現的一些問題,二人也都謹記於心,以期在未來正式的武舉中,能夠規避。
整場考試下來,收穫頗豐。到底英雄出少年,有這些鮮活的少年人,大梁未來可期。而這當中讓二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奮鬥了多日的季斐和李穆,也不是那些技藝高超的江湖人,而是時任武衛軍副將的明鈺。
由於各自立場的緣故,明鈺與他們不甚相熟。甚至因爲明家軍突起,東宮舊臣對明家更是不齒。尤其是季斐。
但在武試當中,明鈺顯然與在場參與考試的考生不同,明家依附二皇子,明毅早幾年便接替顧東海,鎮守北疆。明家軍眼下的勢頭,不得不說,算是上京城第一軍門。
而明鈺的表現,沉穩內斂,一招一式恰到好處,不驕不躁,不疾不徐,讓人賞心悅目。
最終的成績排名,明鈺也當之無愧的成爲第一名。阿清這時才知道,那時讓他和顧衍眼前一亮的試卷,也是出自明鈺之手,這讓阿清對明鈺的印象,又加深了些許。
此次成績自然要呈給成康帝查驗,對於這三十人,成康帝也算滿意,獨獨七皇子李穆,在官家子弟這一組中,以倒數第一名的成績勉強入圍,讓成康帝頗爲詫異。
他瞄了眼顧衍,又瞄了眼阿清,咳了一聲:“老七也能考進來?你們倆不會因爲他是朕的兒子,故意放水吧。”
阿清還以爲成康帝對李穆的成績不滿,誰知他竟是驚訝李穆的實力。
“聖上說笑了,試卷都是掩了名字的,武試又在衆目睽睽之下,哪裡容得我們作弊呢?”顧衍笑道。
“就是啊,七殿下這些日子努力上進,若叫七殿下聽見聖上這麼說,豈不是要傷心了。咱七殿下也是要面子的人。”阿清道。
成康帝深以爲然,面露得色。
“阿清回來,連這小子都知道上進了。誒,這季家小子也不錯啊,竟得了個第二名。”
“阿斐一向都很努力的。他若敢鬆懈下來,季康怕是能追他五條街也得給他拎回季府去。”
小時候,季斐和李穆就是上京城裡最能混的公子哥兒,季康父母早逝,就這麼一個弟弟,哪能給養廢了。是以,上京城日日都要上演一出季康追弟的故事。不管季斐躲到哪兒去,季康都能把他揪出來,攆回府裡去念書射箭。
“季家箭法,例無虛發。倒是可惜了,季斐沒有季康那等天賦,箭術只能算中等。”顧衍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確實如此,我自詡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但弓箭方面,還是不得不承認,季大哥當真是第一人。”阿清也跟着說道。
成康帝看他二人拙劣演技,冷笑一聲:“行了行了,別裝了,朕也算看着你們長大,那點兒小心思,可瞞不過朕。不就是想啓用季康嘛,羅裡吧嗦一堆,直說了,朕也不會拒絕。”
阿清眼睛一亮:“當真?”
成康帝道:“朕乃天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且,當年之事,季康也受到了責罰。既然阿清都願啓用季康,朕還能說什麼呢。稍後,你二人往季府走一趟,傳朕口諭,啓用季康爲尚武堂箭術教官,你看如何?”
阿清笑的眉眼彎彎:“聖上真是英明!”
季府冷清慣了,這麼些年,除了李穆時常來往,倒也沒什麼人上門拜訪。今日顧衍和薛清突然到訪,讓季管家手足無措。
“這,大,大少爺跟二少爺在,在後院射箭,請,請二位稍等……”
“誒,季伯,沒事兒,我們直接過去就好。這季府我們也來過多次,路熟着呢。”阿清笑道。
季府不算大,片刻功夫便轉到了後院。
季康一身短打,神情肅然立在一旁。季斐將弓拉滿,一臉痛苦之色,箭離弦,嗖的一聲,阿清目光循着箭矢看過去……
“嘖,射偏了。”
聽見聲音,季康猛的回頭:“你,你們……”
“哈哈,季少庸,我們大老遠兒的來你府上,也不說看座上茶,哪有這般待客之道。”阿清笑道。
季康瞧着阿清的笑顏,恍惚如隔世。雖然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薛清,但季康從不敢去見他。
自始至終,他都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兒。
季斐扔了弓箭,用袖口擦擦汗,懟了懟楞在原地如雷劈一般的季康,又朝前頭吼了一聲:“阿富,上茶!”
季斐引着幾人往池塘邊兒上的涼亭去,往日沉穩的季康,此時卻不知怎麼辦纔好,短短的幾步路,走的踉踉蹌蹌,連季斐都看不下去了。
“我說大哥,以前阿清哥哥沒回來的時候,你日日唸叨着,這回人都在眼前了,你倒還緊張上了。”
顧衍聞言挑眉:“少庸原來日日都念叨阿清麼?”
季康就是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他擡腿狠狠的踹了季斐一腳:“別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