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蝶猛地擡起頭看向他，那雙已經不再澄澈的眼睛裡，充滿的不是欣喜，而是驚恐。
古剎嘆了聲氣，他知道，她爲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溪蝶忽然跟發了瘋一樣，雙手不斷的打他，砸他。
她的拳頭無意間碰到他受傷的手臂，古剎額頭上冷汗就跟豆子一樣瞬間往下不斷的掉。
溪蝶沒發現，她一直在哭在發泄。
古剎也不出聲，任由她打來打去。
旁邊的人都看出了端倪，想要阻止溪蝶，古剎卻不允許他們提醒。
旁邊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很疼……
“古剎！你有病啊？！你難道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回事麼？兩個月的身孕，那不是你的啊！你幹嘛要這麼傻？！”
溪蝶一邊喊，一邊吼。
“你其實什麼都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爲什麼還要把我接回來？你是故意看我愧疚難過，你心裡高興是麼？古剎，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溪蝶的力氣不多，又哭又鬧的，再加上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很快就耗光了。
古剎抓住即將摔倒在地的女孩，她的臉不知道是因爲在竇生那邊營養不好，還是因爲心情鬱結，臉色蒼白的很。
古剎小心翼翼的把溪蝶抱到牀上，爲她又蓋好被子，掖好被角。
他把一切都處理的細緻入微，旁邊的侍女看的眼睛裡都是冒光的。
“去找太醫來，讓他爲溪蝶重新把次脈，然後多開點補身體的藥膳。”
侍女沒馬上回答。
她看古剎，都看呆了。
男人不耐煩的又喊了一聲，侍女才緩過神來。
“是，奴婢知道了！”
……
……
古剎從溪蝶的寢殿離開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手下武將乘風已經等在那裡。
古剎擺擺手，示意其他無用的人先離開。
乘風對古剎行禮。
“王！”
“我叫你回來，是有一件任務要交給你。”
“王您請說。”
“今夜換身裝束，即刻去一趟竇生那。我會派八名侍衛精英給你。”
“王您這是要做什麼？”
乘風不懂古剎的意思，古剎眼眸幽深如冰。
“我要你去竇生手裡救人。”
“救誰？”
“當今第一隱士，南無風。”
“王。”
傍晚時分，古剎處理好朝堂瑣事後，來到溪蝶的寢殿。
寢殿的侍女見古剎來臨，立刻走上前去，先恭恭敬敬的行過禮後，這才低聲跟古剎彙報溪蝶今日的情況。
“她怎麼樣？”
侍女指了指依舊放在書岸上的飯菜，一整碗飯跟兩盤菜，連動都沒動。
“中午飯沒吃，剛剛送來的晚飯也是一口不肯吃，我怕溪蝶小姐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
正常人的身體久了都不行，更何況溪蝶現在還懷着孩子。
古剎臉立刻沉了下來。
侍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你先下去。”
“是。”
侍女帶着另外三名手下一齊退了出去。
一身玄衣素裳的男人緩緩走向芙蓉塌。
溪蝶已經醒了，可她依舊躺在上面，一動不動，睜着眼睛看着額上的天花板，好像上面寫了一篇又一篇的故事一樣。
古剎把旁邊的飯菜拿過來，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情緒波動。
“起來吃飯。”
第一遍，沒有聲音。
“起來吃飯。”
古剎又說了一次。
可女孩依舊躺在榻上，動也不動。
古剎的臉色陰沉如快下雨的天空一樣，看起來灰濛濛的，很可怖。
“我最後說一次，起來吃飯！”
少年終於發怒了。
溪蝶一點點轉過頭，目光聚焦在他的臉上。
她原本是明媚的，可現在看起來，卻空洞無靈。
“我不想吃。”
“不行，起來吃飯。你就算不爲你自己想，也得爲……”
後面的幾個字根本說不出口。
溪蝶看着他，笑容又苦澀，又自嘲。
“你何必這樣？你明知道這孩子的來歷，你幹嘛要留下我跟他？殺了我罷，我不想活了。”
殺了我罷，我不想活了。
這句話，大概是古剎聽到溪蝶對他說過，最悲冷，最無情的話了。
他猛地把手中的飯碗扣在地上。
男人的眼眸裡，波濤盪漾，盡是哀傷。
像是夜空中滑過一顆流星後，那留下的，都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跟淒涼。
“溪蝶！你究竟還要鬧到什麼時候？給我起來！吃飯！”
他隱在寬闊水袖內的手臂一直在抖。
溪蝶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容更濃重了。
“你想說的不是這句話吧？你現在，應該是很恨我，很討厭我，很嫌棄我纔對啊……古剎，我爲了別的人，竟然差點要置你於死地誒！你爲什麼現在不殺我？去啊，去提劍啊！”
“別鬧了！！！我說了，別鬧了！”
像是一隻發狂的野獸，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下去。
古剎抓住她的手，把她死死地逼在角落，她的眼睛只能看着他，因爲她連轉頭的辦法都沒有。
“不管怎麼樣，你都得活着。這個孩子，你只能生下來！”
在那個時候，沒有現代人工流產的技術。 щшш▪TTkan▪C〇
所以，有了孩子，只能生下來。
“我會殺了侯贏，這個孩子生下來後，不管他是男是女，我以後都會把古國大權交給他，他以後，就是我古剎的孩子。”
溪蝶的眼淚，忽然如雨，奔騰而下。
“古剎，你不能這樣……我纔是這個孩子的母親，我不要他，你怎麼能替我拿主意？”
“我知道你現在一心想求死，可我不會讓你死的。”
古剎看似無情，實際上，他比誰都癡情。
“我去讓廚房重新給你做一碗麪。”
古剎站起來，走到房門口打算喊人給她重做，忽然溪蝶的聲音從身後盪漾着飄來——
“師父呢？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養好自己，剩下的事，我來解決。”
古剎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溪蝶看着他的背影，眼淚一滴滴流的更多了。
對古剎與溪蝶來說，他們的愛情是淒涼的，是悲傷的，可那並沒有錯。
即使溪蝶如今懷了別人的孩子，即使她現在一心求死，甚至還會因爲南無風的事情而痛恨自己，但古剎依舊捨不得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半步。
古剎對溪蝶的愛，是晦澀的，卻也是濃烈的。
他跟溪蝶不一樣。
溪蝶一開始，可能是熱情奔放，自由自在的，但古剎卻是從一點點的冷淡到熱烈，等他上癮了，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溪蝶早就從岸邊走了……
古國三月，末冬初春，小雪連綿。
南無風被古剎的人從竇生手底下救了出來，而竇生因此跟古剎結怨，揚言有朝一日要親自砍下古剎的頭顱，一雪前恥！
古剎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溪蝶。
直到八個月後，溪蝶在合歡殿內產下一男嬰，古剎當日，放下早朝所有事宜，跑去看溪蝶，併爲那孩子起名爲古念。
第二天，他帶着古念，當着滿朝文武宣佈，從此以後他多了個兒子，古念被封爲太子，日後如若他有什麼不測，古念將接管整個古國。
古剎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皆是震驚。
而古國的內憂外患，也從古念這個孩子誕生，開始了。
話說，溪蝶生下古念之後，原本就有些憂鬱的神情更加嚴重了。
她經常會認不得人，甚至有時候會抱着侍女喊南無風或者是古剎的名字。
古剎爲此找了很多醫生幫她看病，可結果，始終不如人意。
十六歲不到的年紀，正是青春爛漫的絕好年華，可對溪蝶來說，她是瘋癲的，也是絕望的。
沒錯，溪蝶瘋了。
當如今成爲古國高官的南無風來看溪蝶的時候，溪蝶已經認不得他了。
溪蝶指着南無風，笑的跟個孩子一樣。
“咦，你是誰啊？我看着你，好眼熟啊！”
“溪蝶，你不記得師父了麼？”
“師父？你纔不是我師父，不要亂說！我師父他被抓走了，沒有人救他。我想去救他，可是我能力不夠，被人家給逮住了。嗚嗚嗚，師父肯定會罵我很沒用。”
這時古剎剛好進來，南無風轉頭看向他，有些衰老的眼角里，都是淚花。
他朝着古剎搖了搖頭。用很輕的聲音說了三個字：“沒救了。”
被侯贏威脅，潛伏到自己心愛的男人身邊，做他的一把匕首，這對溪蝶那麼年輕又單純的女孩子，本就是壓抑很大的事情，更何況後面還發生了那麼多事……
溪蝶變成這樣，一點都不令人吃驚。
南無風走後，古剎看着瘋瘋癲癲的溪蝶。
不遠處侍女抱着古念站在旁邊，給他念詩唱歌，引得他笑意頻頻。
“溪蝶，我是不是錯了？”古剎問她。
已過去了整整兩年。
這兩年時間，她看似快樂，但他感覺，實際上，她比誰都痛苦。
雖然她現在不會跟自己生氣，也不會怨恨自己，總是呵呵呵的笑，可每當他站在她面前，聽她問，古剎呢？我師兄師父呢的時候，只能用心如刀割來形容。
“我當時，是不是該聽你的？你開心了，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