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棄地

在稟奏完夏收期間,渭北各縣貪贓枉法者名錄及懲處意見後,宣秉告辭而退時,忽然一失神,差點在殿中摔倒。

“御史中丞?”

第五倫連忙讓人扶着他,宣秉慚愧地行禮:“臣失儀,讓大王見笑了。”

宣秉當初因爲不仕新朝,被五威司命緝捕,關在郡邸獄裡落下了風溼腿疾,至今未愈。

第五倫憐惜他老邁,遂下了一詔:“往後御史中丞入朝奏對,可乘小馬車。”

宣秉堅決推辭:“臣豈能與車千秋相比?太師張公、京兆尹陳公,朝中與臣年齡相仿者比比皆是,臣豈敢行此特例。”

這一推讓耽擱了點時間,被第五倫召到宣室殿來問對的幾人已到門外。

第五倫看出宣秉的心不在焉,知道他在擔心兒子宣彪安危,心裡一軟,遂道:“接下來的燕朝,中丞也留下罷。”

“這不合規矩。”宣秉又道:“臣只管督查百官,軍國之事不敢置喙。”

也只有這樣身正的父親,才能教出正直的兒子來啊,第五倫尚不知宣彪已逝,長安的信息,還停留在宣彪得到匈奴入寇消息後,立刻送來的急報上。

第五倫笑道:“並非是要中丞越矩,餘隻是想讓中丞替餘監督燕朝,以免羣臣吵起來壞了禮儀。”

今日之議,確實有動手的風險,畢竟有馮衍、第七彪這文武倆活寶參加,二人意見還完全相反。

宣秉這才應諾,肅穆地站在廳堂中段,目視與會的少府宋弘、治粟校尉任光、典客馮衍、中尉第七彪一一抵達,盯着他們行禮時的每個動作神態。

“今日只論幷州邊郡急報,夏至前後,西河郡、新秦中兩處同時告急,廷議如何應對,諸卿當日各陳其詞,回去後又寫了奏疏,餘都已經看過了。”

第五倫制止了急吼吼要發言的第七彪,一個個點着去。

“馮典客,你先說。”

第五倫發現,不讓馮衍具體拿主意辦事,只讓他坐在廟堂上說話還是不錯的。且此人和機敏的任光相反,心大,凡事敢出頭,常發驚人之言,可以調和朝堂氣氛。

比如這次,馮衍就逆流而行,提出了一個明知道會得罪魏王乃至於大批元勳的提議:“臣以爲,應當放棄新秦中!”

這並不是馮衍拍腦門想問題,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論。

他不管橫眉怒對的第七彪,只自顧自道:“臣當年隨新更始將軍廉丹長居朔方,也去過新秦中,故知曉當地情形。”

“新秦中之興,雖可追溯到秦朝,但大多數移民還是漢武時,衛青河南之戰痛擊匈奴,奪得此地,當時羣臣議論在當地築城設縣,丞相公孫弘反對,認爲秦時常發三十萬衆筑北河,終不可就,已而棄之;但主父偃則堅持在此地築郡,他認爲當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此乃廣中國,滅胡之本也。”

“如主父偃所言,新秦中確實成了塞上關中,產出糧秣,溝通涼州、幷州,此乃人盡皆知之事。”

“然彼一時此一時,如今胡漢勾結匈奴,不止有騎兵,也有步卒,威脅遠大於漢時胡虜入塞。彼輩兵分兩路,一軍擊西河,一軍攻新秦中,如今耿將軍在上郡,守西河容易,若是還要馳援新秦中,恐怕顧此失彼。”

馮衍拿身上的朝服打比方道:“就如兩件衣服都破了,拿其中一件裁了,補另一件,那至少還能有件完整的衣服,不然最後手裡也只有兩件都沒法穿的破衣服。是故不如棄掉新秦中,專力於北邊西河、上郡!”

馮衍還沒說完,第七彪已經忍不下去了,指着馮衍就一通狂噴:“胡言亂語!”

“你竟敢將大王龍興之地,比作是破衣服?”第七彪認爲,馮衍這種人是根本無法理豬突豨勇舊部對新秦中的感情。

彪哥是個重義氣的人,此刻頗爲動容:”大王當初帶着吾等遠赴塞北,在新秦中屯田、戍守,這纔有了定魏郡、打天下的基本。如今新秦中有難,還有不少舊部袍澤留在那,豈能棄之不救呢?”

馮衍打斷他:“第七中尉,我所言的棄,是棄地保人,讓新秦中百姓遷徙到北地或上郡戍邊,也不是永遠不回去。且將守不住的邊緣之地丟給胡漢,待大王掃平中原,天下三分有其二後,抽出手來,再遣兵將數縣奪回。”

他心裡有桿秤,爲了保住那幾個縣,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以此去取漢中,奪河北,取得幾個膏腴之郡難道不好麼?

而且,按照馮衍的心思,胡漢、匈奴拿下新秦中後,與魏國的北地、上郡隔着千里荒蕪之地,難以過來。他們接下來或將以新秦中爲基地,侵犯隴右、河西,正好壓制一下隗氏,何樂而不爲?

第七彪哪管這些,捋着袖子要去收拾馮衍了,虧得御史中丞宣秉在場,一通呵斥,才讓第七彪冷靜下來。

豈料彪哥回頭就對他道:“老中丞之子宣伯虎亦是吾等袍澤,他也在新秦中,難道中丞也同意棄地?”

宣秉十分冷漠,他今日只管朝堂禮儀,不管朝會結果。

第五倫讓二人稍安勿躁,目光看向宋弘:“宋少府曾做過幷州牧,你也贊同棄新秦中,爲何?”

宋弘在幷州牧任上幹過好幾年,還爲王莽籌集過緣邊作戰的糧秣,新朝對外政策的慘敗,給他留下了巨大影響,遂道:“臣常處幷州,故知塞北緣邊之地,從宣帝以來,幾代沒有見過烽火,沒經過戰事,百姓人口旺盛,牛馬遍野。”

“等到王莽攪動了匈奴,與單于結仇,南北再度交兵,邊郡人民或死或被擄;再加上王莽徵集十二部兵馬,長久駐紮在幷州,不但將士疲憊,邊郡糧食空虛,原野上隨處可見暴露的白骨。”

“如今大王之地不過一州半,國力兵卒人口,遠不如新莽時,卻同時與隴右、南陽、河北敵對,戰事多於始建國年間。”

“而匈奴已得西域臣服,勾結烏桓,又有胡漢助紂爲虐,其勢力遠超十年前。”

這一對比,暗藏的意見是,第五倫若是一時不忿,要和匈奴全面開戰,結果必然失敗。

宋弘分析局勢也不離本行:“如今朔方、五原悉數淪陷,爲匈奴、胡漢所控,新秦中再無外屏,匈奴從朔方南下攻之,逆河而下,一路多有草場,數日可至。”

“但魏軍若要救援,需要走多久?”

他朝第五倫作揖:“大王昔日曾率豬突豨勇戍邊,當知曉,若自北地郡馬領城前往新秦中,最近的路是先往北,在西折,走一千餘里,然而沿途多是鹽湖戈壁,無水草,大軍難行。”

“太平時節更常走的路,乃是徑直向西,借道隴右安定北上,全程一千三百餘里,然如今此路爲隴右佔據。”

新秦中如此遙遠,想在匈奴與胡漢全力進攻下保住它,需要花費多大的兵力?爲了維持兵力,又要消耗多少民力和糧食?宋弘不忍看到第五倫爲了幾個縣,就讓關中數郡好不容易恢復的民生擱置,重蹈王莽時的覆轍。

“大王曾將漢中比作雞肋,如今新秦中,則猶如壁虎之尾,棄之不惜。”

眼看宋弘也同意棄新秦中,第七彪傻了,宋弘的話句句在理,第七彪罵人行,正兒八經的辯駁卻張口結舌。

第五倫沉吟未言,餘光瞥向任光。

雖然偶爾也覺得任光滑頭,總是逢迎上意,但此時此刻,第五倫確實很需要他的意見。

任光立刻就領會了,站出來道:“臣倒是以爲……新秦中不必棄!”

馮衍冷笑搖頭,宋弘則板着臉,他欣賞任光的能力,卻不喜歡任光這點,爲人臣者,有時候就應該堅持對的事情,忤逆上意亦不足惜。

但任光卻也能拎出幾個理由。

他認可不必棄有二:“臣聽聞,新秦中城池障塞高大,尤其是富平縣與渾懷障,能以一御十。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足以自給,若能保住,駐軍在當地就有飯吃,不需要千里運送。”

“其次,如今大王令人制炒麪爲軍糧,送往北方,短則半月,長則一月不會朽壞,塞北乾燥,甚至能撐兩月之久。而車騎將軍正奉命募幷州人練騎兵,從上郡膚施縣往西行,九百里可達富平,耿將軍乃幷州一方之將,大可兼顧西河、新秦中兩頭。”

有一點牽強,還有點紙上談兵,但任光作爲沒去過塞北的人,能說到這份上就不錯了。

眼看幾人爭得差不多,而耿弇、景丹、萬脩、馬援乃至岑彭都在外地,沒法立刻給出意見,第五倫知道,該由自己來一錘定音了!

“伯卿說新秦中‘不必棄’,餘以爲,他說錯了!”

此言一出,馮衍大喜,宋弘鬆了口氣,第七彪急得臉都紅了,而宣秉也擡起頭看了第五倫一眼,他豈會不擔心兒子安危呢?

豈料第五倫下一句卻是:“要餘說,新秦中,是‘不能棄’!”

喜歡看羣臣爭議,卻甚少親自下場的魏王,今日屁股卻完全偏向一邊。

“新秦中乃是關中之屏蔽,河隴之噤喉。文景之時,邊備不修,新秦中爲匈奴所佔,單于騎兵,可以徑直南下襲朝那、蕭關,斷回中道,甘泉宮可望見烽火,細柳營扎於渭橋,一時間涇渭以北,遂無寧宇。”

”直到漢武帝驅逐匈奴,置郡戍守,自此以後,關隴無匈奴禍患者百餘年。故而新秦中乃是天下之衝要,若無新秦,則北地危,北地危,則長安薄矣。”

第五倫看向馮衍:“馮典客以爲匈奴得了新秦中,會只襲擾隴右隗氏,實在是太過託大了。若是盧芳與隴右勾結,合力犯我邊塞,又當如何?”

和匈奴有血海深仇的隴右良家子會和盧芳聯手?馮衍打死也不信,但又不好直接駁魏王,只能訥訥應是。

第五倫又看向宋弘:“宋少府所慮亦有道理,但若此時輕棄新秦中,讓匈奴、胡漢全取河西,重建漢初冒頓之勢,一統北州,將斷掉的右臂重新長回來,東連烏桓,西接諸羌。到那時,萬里緣邊將更無寧日。今日多花一份力,保住新秦中,是爲了往後抵禦匈奴時,能節省十倍之力!”

第五倫動容道:“尤其是新秦中,餘當初在當地深受百姓之惠,多次說過,百姓衣我食過,要讓豬突豨勇保境安民。這句話,餘要說到做到!如今宣伯虎與新秦中吏民尚在死戰,餘豈能退縮先懼?”

他擲地有聲:“餘雖不承漢室名號,但漢家的江山,尤其是漢武衛霍花費四十年打下的邊郡,卻要全盤繼承。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棄其地,其民!”

這一席話,從戰略、花費上反駁了馮衍、宋弘,旋即深情回望往日承諾,將第七彪感動得眼淚汪汪。

最後還定性昇華,又加了一句“除非萬不得已”給類似的情況留了點退路。

任光只對魏王敬佩得五體投地,有這樣的君主,確實是新秦中人的幸事啊。

燕朝之議既已達成共識,第五倫遂下詔:

“徵發關中七千新兵趕赴上郡,交由車騎將軍耿伯昭統轄,再令耿將軍自上郡分兵,馳援新秦中!”

然而第五倫的詔書纔剛發下去次日,就有一份來自上郡,十萬火急的奏疏傳至,卻是耿弇爲他的再度“事急從權”而請罪。

“大善,得知匈奴分兵之際,伯昭便親自將兵西行了!”

“好個小兒曹。”這一次,第五倫十分欣慰,笑罵道:

“不愧是餘之霍驃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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