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屍體隨即就被擡進了酒館,可憐的老闆已經面如土色了,那三具屍體果然如軍官所言,被燒得焦黑……幾片麻布包裹着的身體幾乎只剩下了小半,但剩餘的部分卻好像又很完整,尤其是那個臉上帶着上傷疤的傢伙的腦袋,甚至似乎還帶着幾分血色,讓那個巨大的傷口尤爲猙獰。那種從麻布片裡散發出的怪異的焦臭氣味,讓可憐的酒館老闆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胸口大吐特吐起來。
“哎呀,真是……這世間的事兒真是無常啊,這幾位老兄,剛纔還在這裡喝酒打架呢,怎麼這麼快就死了?唉……呀,好奇怪,這不是正能量燒灼弄出來的傷麼?”
白髮的年輕人嘆息道,不過在賴瑞看來這個傢伙簡直就是沒心沒肺的典型,他的目光在那些死人身上飄過,同時卻又把最後一塊小羊排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開口,瞬間就將所有的注意力瞬間就都給吸引過去。
於是可憐的酒店老闆在反胃之後,又多了個頭痛的病症。
他恨恨地瞪着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混蛋,心裡卻在後悔爲什麼要讓他點菜——早知道就應該把這混蛋趕走!這樣一來只要糊弄一下這些當兵的,說那三個傢伙是喝完酒離開了,這幫當兵的自然不會再糾纏什麼。
可現在……這個該死的混蛋,一句輕描淡寫的‘打架’,就得把當時所有有關聯的人都給帶上了!那可是魔狼啊!該死的圖尼佬,他們死了人,說不定就得找一堆人陪葬!自己這個目睹了一切的人會有那麼走運麼?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就簡單了些,在已經絕望的酒館老闆賴瑞,不甘不願的‘協助’之下。魔狼的士兵們很快就將所有的證人都給一一點到,然後這幾個證人便被帶向了蘭森德爾的神殿外面。
“哎呀呀,這次的事兒,好像挺熱鬧的啊?”
相比於臉色已經白的發青的酒館老闆,某個白毛的證人似乎沒有半點恐懼的感覺,還有閒心左瞧右望,讓賴瑞原本對他的那點好感全都消了個乾淨——這個可恨的小傢伙這一路上嘴就沒怎麼停下來過,要不是他把當時整個酒館裡面所有的人數,以及大致的特徵都告訴了那些魔狼的軍官,賴瑞本來還可以儘量少牽連一些人的。可現在。酒館老闆只能沮喪的看着一幫老熟客們惶恐不安地走在自己身邊。
那個討厭的白毛青年倒也沒有說錯,這場大搜捕的範圍並不太小,畢竟膽敢殺死現役士兵這種事情,不可能會太過安靜……更何況,還是那個魔狼。
不過跟隨在那個魔狼軍官的隊伍裡。賴瑞很快就發現,這次的事情似乎變得有點太過轟動了。
似乎是有人刻意地煽動了這些人——在軍隊無法注意到的陰暗小巷裡。有人低語着一個消息,傳遞進路人的耳朵,有人將石頭扔進別人的窗子,讓他們注意到鄰居們正在騷動,人們走出家門,互相奔走着。將他們所知道的事情向着周圍傳播。即使是天空中的雨霧,也無法澆熄他們心中的情緒。
“魔狼軍團準備要從晨曦神殿抓一個反抗他們的牧師大人。因爲他殺了三個魔狼的士兵。”
“聽說了嗎,那些圖尼佬要審判一個殺了他們五個士兵勇士……”
“是十個,那位英勇的騎士大人殺死了十個魔狼的圖尼鬼子!殺得好!”
“你瘋啦!想死的話自己一個去!”
“怕什麼。有點骨氣吧!圖尼佬只有兩千多人,我們城裡可是有七萬帝國人啊!”
“你是想要讓城裡的女人和小孩兒也跟着送命啊你這個混蛋?別忘了,他們在中南部乾的那些時,他們會放火燒城!”
喧囂的人羣匯聚得是如此的快,當押着那十幾個證人的魔狼軍團士兵們來到了晨曦神殿之前的時候,他們身後已經至少跟隨了超過兩千以上的人流!帶隊的百夫長不得不暫停前進,招來了另外兩名同伴和他們的部下來助陣,還有一個一等男爵爵銜的千夫長來,纔算是能夠放心前進。
“這位騎士大人,有何貴幹?”
卡米諾城的人口數量超過七萬,所以,晨曦神殿在這裡擁有一座位於中心的廣場和一座規模宏大的聖堂,當混亂的人羣來到廣場前,十幾名聖武士已經抽劍在手,於門口組成了一道人牆。雖然相對於魔狼的三百名手持長矛大盾的士兵,這十幾個人顯得有些單薄,不過那閃耀着聖焰的全身鎧甲明亮如鏡,在氣勢上卻絕不弱於任何的軍陣。
“我是王國魔狼軍團的千人長,一等男爵,比利?肯泰。”帶隊的千人長策馬向前,高聲喊道:“我們到這裡,是爲了向蘭森德爾陛下的信徒們求證,事涉我們軍團的三個士兵被殺一事,我們已經找到了所有能夠找到目擊者。需要向涉事人之一的麥克?漢泰牧師謀求一些幫助。”
“抱歉,千人長大人,麥克?漢泰他外出未歸,所以,如果您有什麼問題,我可以代替他進行回答,或者,當他回來神殿,我們也可以讓他到城衛軍本部去一趟。”三名牧師站在聖武士們身後,其中的領導者微微施禮,冷漠地迴應道:“但請問,究竟是什麼樣的問題,需要您如此興師動衆地尋找這位麥克?漢泰牧師?”
“是這樣。我們的三名士兵在休假中遇襲身亡,致死原因是火焰或者正能量一類的神術,而有人看到他們曾經與麥克?漢泰牧師發生過爭執,所以……”
魔狼的千人長皺緊眉頭。
這次事情非常麻煩,作爲新佔領區,這種當地人的反彈情緒還非常濃厚,處理失當很容易造成麻煩。爲了穩固進攻的補給線,對於佔領區的懷柔政策是尤爲重要的,尤其是卡米諾這種前線樞紐的大城市。而這件事還牽涉到了晨曦神殿。
但畢竟是士兵被殺,如果不妥善處理,士氣也會受到影響,而最要緊的問題是,晨曦神殿的牧師,顯然也不是輕易可以調回到城衛軍總部之類的地方進行問話的,就算是確定他們是兇手,也沒法衝進神殿去抓人,所以他纔會如此興師動衆地調動了這麼多人。
可現在看起來,晨曦神殿顯然是吃準了這一點。乾脆就宣稱人不在了。
不在?哼,恐怕他就在那神殿的某處偷笑吧?
只是這要如何解決?
“興師動衆的真麻煩,我說軍團長大人,那個小姑娘不是跟着牧師回去的麼?她說不定看見是誰殺了人呢!有事直接問她不就好了?”好像很巧地,一個聲音從被押解而來的證人之中傳來。恰到好處地提出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我沒有看見,我跟着牧師大人。但後來就回家了……不。因爲牧師大人讓我走了……不是,我沒有看見……我什麼也不知道!”
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間集中到自己身上,那個可憐的小姑娘頓時驚惶起來,語聲從嚅囁變成哽咽,淚水很快就在髒兮兮的小臉上劃出了兩道痕跡,然後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求你們。騎士大人,讓我回去吧……我媽媽,她還在家裡,她的病剛好。我得回去給她找東西吃……”
“沒錯,你們這幫圖米尼斯人想要幹什麼?居然威脅這麼小的孩子!死了人就去抓殺人的!對付小姑娘算什麼!”人羣裡有人喊道,頓時引來了一大片的應和:“讓那個小姑娘回家!否則的話……”“放她回家”?“放她回家”
“我們到她家的時候,這個孩子的母親已經死了,我們會妥善安排,在協助調查之後也會……”一個魔狼的百人長喊道,他顯然是想要安撫人羣,但卻出現了反效果——
“不可能的……”小姑娘已經大叫起來,她揚起頭不顧一切的嘶喊:“你們騙人,我媽媽只是睡着了!我……哇!”
“兇手!”“肯定就是他們殺了這個小姑娘的媽媽!”“你們這羣該死的混蛋!”
“夠了!通通肅靜!我們到的時候,這個小丫頭的家人已經死了很久了!”
幻音術構造的聲音從千人長身周擴散,暫時壓制住了一部分噪音,然而很可惜,這種話,很難取得人們的信任。
“騙鬼!誰信啊!”“一定是……”
嗡嗡的嘈雜聲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又開始逐漸增強——對於侵略者,顯然大部分人是不可能會很快有什麼好感的,即使圖米尼斯在佔據了卡米諾之後,並沒有做出任何天怒人怨的事情,甚至還降低了城裡的部分賦稅,不過,所有的帝國人在面對這些異國的人的時候,都會怒目而視、或者悄悄地在背後啐幾口唾沫。
即使這些人,是傳說中的魔狼軍團。
“真煩人啊……是不是說謊,神術不就能判斷了嗎?這裡不是有牧師嗎?”
一片紛亂的嘈雜裡,卻唯有一個聲音,精確地傳進幾個人的耳中,讓他們不由同時一震,但他們環首四顧,卻又完全找不到什麼人發出了這種提示。
但不管如何,這確實是最簡單的辦法。
“幾位牧師閣下,請爲我們所有人施展偵測謊言的神術。以保證我們之中沒有人能夠做出欺瞞。”
幾個牧師互相對視一眼,滿足了千人長的要求,三個四十尺方圓淡金色球形向外撐開,將大部分人都籠罩其中。這是真實界域,被環繞其中的人,無法說出謊言,雖然對於一些強者而言不起作用,只能對於一般民衆和士兵起效。
光芒一起,場地中終於安靜了一點兒,於是一場形式略有不同的審判,就此展開。
實際上,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人的證詞。
“那麼,開始吧。”比利?肯泰男爵點了點頭,轉向那個小女孩:“能把剛纔,你遇到了什麼事情告訴我嗎?小姑娘?”
顯然,這位騎士大人已經拿出了最爲和藹的語氣,但很可惜,戰場的血腥與猙獰,已經滲透進了他的骨髓。而周圍紛亂的場景,也足夠讓那個孩子緊張。
“我不……我沒有……”眼睛在周圍的人羣上惶恐地掃了一眼,小女孩下意識的向着身邊一個人的身後躲。“求求你們,讓我回家吧……我會做個好孩子,我不會再去給牧師大人添麻煩了,我會好好跟他一起祈禱,不會再哭了……”
“不要害怕,在晨曦的光輝裡,沒有人能夠傷害你的,”一個牧師他拿了口氣。喃喃地念咒,將一道溫暖的光線送到女孩身上,然後溫和地開口道,“小妹妹,你幾歲了?可以告訴我嗎?”
“七歲。”神術的光輝溫暖柔和。於是小姑娘終於止住了抽泣,話語也變得流暢起來。
“你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我……”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開始含混的描述:“今天媽媽的病又發作了,我就去找了漢泰牧師閣下,他說他要先吃飯……後來,我們離開了賴瑞大叔的店。要到我家去給媽媽治病……然後,麥克牧師大人親了我,他說我要先跟他向神祈禱,然後。然後店裡的那幾個士兵先生來了,他們喝了酒,他們跟麥克牧師吵了起來……”
“這幫混蛋……騷擾神的僕人,死了活該!”人羣裡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士兵們立刻向那個方向涌過去,不過又被人羣阻塞住。
“那幾個叔叔說,給我錢,讓我帶着媽媽去別的地方治病,但是麥克牧師不同意,他說去別的地方看病就是對於晨曦陛下的背叛!要將我們欠的債款還回來,但是我們……嗚嗚嗚,我們根本還不起……那幾個叔叔生氣了,罵了他,然後,然後他們打起來了,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我跑了……跑回去看媽媽。”
這一番話並不長,但廣場上卻不知何時開始,逐漸陷入了一片寂靜,雨聲沙沙,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唯有女孩子夾雜着急促呼吸的語聲,被幻音術擴展到每個人的耳中,扣動心絃。
“但是……但是媽媽不咳嗽了,她不咳嗽,但是我怎麼叫她她也不回答我,我不知道她怎麼了……我想,我的祈禱有用了,她好了只是在睡覺……但是後來,這幾個士兵先生找來了,他們說媽媽死了,可是……嗚嗚,他們騙我,媽媽不會死的,她說過,信仰晨曦陛下的人,都會很長壽的……嗚嗚……這些人都是壞人,他們說媽媽死了!媽媽不會死的!對不對主祭大人!媽媽會好好活着的……嗚嗚……”
“是的,你的媽媽會活得很好。”
一片沉寂裡,站在小姑娘身邊,髮色銀白的年輕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不過,那個牧師大人會經常親親你啊?”頓了頓,他將話題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他……他會親親我作爲獎勵,還有,有的時候他會抱着我,他一直對我們很好的,雖然牧師大人有時候會很忙,不過,每一次他都會給媽媽治療的,治療之後媽媽就會變得很精神了,而且這樣他就准許我們賒賬,雖然我們現在還還不起,不過,他說只要我照他說的做,他就會向神殿說,不會管我們要那些錢的。”
小姑娘開口道,而隨着她的敘述,幾個牧師,聖武士們的臉色忽然變了!然後,人羣再一次騷動起來。
“這個祈禱是他教給你的嗎?”
“嗯,他有時候還會把我抱在懷裡,讓我脫掉衣服,然後把眼睛蒙起來,他說那是給我的個人祈禱儀式……他說這樣做就可以讓我媽媽的病好起來……我不大喜歡,因爲有時候會很痛……
“是哪裡痛?”
“尿尿的地方……不過現在已經不痛了……”
……
沉寂就在小姑娘的語聲裡繼續,天空中陰沉的小雨似乎也開始逐漸變得濃密起來,一道驚雷滾滾向外,竟然讓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由爲之一顫。
“這……這個傢伙是不是有點太混蛋了?他這是幹什麼?”
幾個有點年紀的婦女開始小聲驚呼,然後這嘀咕聲就變成了一片嘈雜——雖然在一些邊遠的鄉村,迫於貧窮,也不是沒有十來歲的女孩子就提早出嫁的事兒,不過七歲……這種事情,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我的天啊……她才這麼小啊……這個傢伙到底幹了些什麼?”“太可惡了……”
很快,男人們的聲音就混進了喧囂中:“嚴懲兇手!這個該死的混蛋根本不配當牧師!”“他根本就不配當個人!真應該把他撕碎了喂狗!”“呸,這種渣滓,狗都不會去吃他!”
這種由極善到極惡的突然轉變,對於人心理上造成的衝擊,是要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善惡的,所謂的三觀盡毀或者可以形容這種情況吧,而它帶來的,不僅僅是失望,不滿,還有人們心中受到了欺騙而反彈出來的憤怒,這種感覺,會瞬間將人的理智推向另一個極端。
“你們到底是怎麼招募的牧師!怎麼會讓這種人當上了神的侍者?”
“太過分了!”
“這個……這個……諸位,請聽我們說!這件事情,是是那個漢泰牧師有罪!我們一定會給予他應有的懲戒!以晨曦之名起誓。我們與這件事情並沒有半點關係,否則的話,晨曦之主會懲罰我們……”眼看着羣情激奮的人羣開始騷動,所有的晨曦神殿的人都開始緊張起來,一個牧師連忙開始大聲呼喊……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抹耀眼的光,就從那座高大的殿堂後面升起,直衝雲霄!
然後,轟然的爆響中,火焰便從那光柱周圍,四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