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藝抵達餐廳的時候,歐陽他們已經先到了,看到眼前的一幕不免讓她大吃一驚,怎麼她都想不到歐陽先前和她講過的那個網絡工程師會是她從小最好的玩伴大哥劉恆,前天歐陽打電話給她死活都要她出來與對方見個面,以前沒見過歐陽這麼難纏,而且她對這種事情一般不怎麼熱衷的,她對上次歐陽說的見面幾乎不抱什麼期待,現在才知道原來這纔是緣由。
她大大方方地慢慢走到他們兩個面前,看到歐陽笑的滿面春光,倒真是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她似乎從沒見到歐陽臉上出現這麼明媚的笑容。劉恆大模樣沒變,西裝革履,還是那副大哥哥形象,不過比起年輕時的青澀懵懂,現在儒雅內斂許多,盡顯男人風采,難怪連歐陽都能被他折服。
阿藝原本想着是否應該來個西式的貼面禮,畢竟是留過洋的,也許劉恆現在崇洋媚外,喜歡國外那些虛禮,正打算這麼做時,劉恆已經忍笑出聲:“妹妹,你這打算做什麼,真拿我當外人啊,我這才離開幾年,你就對我這麼見外了,回頭我和柳叔說這事,看他不把你說教一頓,真要有個問候方式的話,倒不如來個中國式的擁抱,顯得更加情深意切些。”
本來只是想來個惡作劇,沒想到被他當場識破,阿藝當即受挫地坐了下來,與他們面對面,覺得口渴,她這邊的桌上已經點好了她最喜歡的柳橙汁,她重重吸了一大口,果香味十足,纔對着前面這一對佳偶說到:“什麼擁抱,我不認識你……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的,我就說嘛,歐陽什麼時候做這種事情這麼積極,歐陽,不是我說你,典型的見色忘友,還有你,我的好大哥,回來不先和我這個多年不見的妹妹聯繫,冷不丁地倒把我最好的朋友的給拐走了,不帶你這麼當人哥哥的。”
歐陽見阿藝有點生氣,隔着桌子拉過她的手,笑着對她說:“可不是我要瞞着你的,還是前不久我和劉恆閒聊的時候偶然提起身邊的朋友,我談到你,他談到鄰家小妹,總覺得我們兩個說的這個人,太相似了,之後問名字,對照了一下聯繫方式,才知道我們說的竟是同一人,讓我們大嘆了一把緣分的巧妙,他還說前幾天剛得到你的聯繫方式,想着約你出來敘敘舊的,沒想到我和你還有這麼一層,所以我就想着把你約出來讓你吃驚一把,是不是很有趣?”
最近有趣的事情太多了,太戲劇化了,果然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人都是舞臺上的戲子,各自演繹着自己精彩紛呈的人生。她在心裡感慨,可臉上還是不動聲色,誰讓他們兩個耍她玩來着。
劉恆見她還板着臉,於是逗她:“幹嘛呀,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愛耍脾氣,剛剛看你從餐廳門口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爲你媽從小對你說的那些話起作用了,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淑女了,優雅淡定,性格沉穩,還和歐陽感嘆了一句,真是女大十八變,沒想到坐下來還是老樣子,小孩脾氣,這些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阿藝哼哼着瞪了他們兩人一眼,才說:“今天我們吃什麼菜啊,絕對不能便宜了你,我得大敲一筆,歐陽,不心疼吧?”
“去你的,哪回沒請你吃大餐啊,早就幫你點好了,你這人最懶,哪回你真正點過菜啊,放心,基本上都是你喜歡的。”歐陽笑着回答她。
這頓飯吃下來基本可以稱的上是輕鬆自在的,原以爲是和陌生人一起吃飯聊天,阿藝不擅長做這類事情,就怕到時冷場,而如今對象是劉恆,事情就好辦許多,儘管中間隔了這麼些年沒見面看着不免有些生疏,不過畢竟往日那麼多年的情分還在,她並不需要像見陌生人那樣一一介紹自己,聊些無足輕重的話題,還得在談話的過程當中觀察一下這個人談吐,言行,對這個人作一些簡單的評價,以防到時歐陽問起意見來交不了差,說她只是應付了事,不關心她。
在劉恆向她們兩個繪聲繪色地講完這幾年在國外的奇聞異事,苦樂酸甜時,這場盛宴也幾乎接近尾聲。劉恆是個特別細緻,體貼的一個人,在中途用餐期間,她無意間擡頭就看到劉恆很自然地爲歐陽夾菜,口裡照常還是談笑風生,淡定自如,歐陽原本是個大女人形象,此刻在劉恆面前也變成了一個臉紅羞澀的小女人,幸福到令人羨慕。
站在餐廳門外的路口,等劉恆取車的空檔,歐陽突然轉身對着身邊正擡頭看路燈的阿藝含糊其辭:“阿藝,上回大晚上的你發短信給我,要我通知影子去酒吧接陳知遇,你到底還是放不下他……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歐陽停了停,見阿藝奇怪地看着她,她索性將它一吐爲快,“前些天我和劉恆在一家法國餐廳吃西餐,看到周信和影子也在那,隔得太遠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看他們的神態舉止不像是陌生人初次見面,也不是工作上往來的夥伴,倒像是認識已久的故友。”
夜風拂來的時候,一股清涼,她瑟縮了一下身子,打了個寒戰,難怪周信對她和陳知遇的事情毫不過問,之後也表現的那麼雲淡風輕,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不告訴她,她心情有些低落,因爲周信有事瞞她。
阿藝還是笑了一下:“這樣啊,知道了。”
“你還是別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我以爲告訴你之後,你起碼會驚訝的跳起來,或是大鬧一場,沒想到你這麼鎮定,你變了,現在的你一般都是在小事上咋咋忽忽,大事上到不怎麼含糊了,而以前的你恰好相反,如今你這樣,我都不知道是該替你高興還是難過。”
歐陽拉過她的手,阿藝的體質偏冷,手還是和往常一樣冰涼,她覺得難過,可又不知道怎麼出聲安慰她,還是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想想清楚,最後還是阿藝不忍心見她這副樣子,反倒笑着寬慰起她來:“沒事的,歐陽,就算他們之間有關係那也不能代表什麼呀,你過好你的生活就好,你不知道,今天我看到你和劉恆哥兩個人相處的這麼愉快,我有多高興,真心希望你們能就這麼一直幸福下去,能和自己喜歡的人一直相守在一起,這是一件多麼難能可貴的事情啊,好好珍惜吧!好了,車來了,我們走吧。”
劉恆在車裡遠遠看着這兩人氣氛不大對,揚起眉問她們:“怎麼了,我才走一會兒的工夫,怎麼一個個就神情凝重的,有事?”
“沒事,大哥,我以後就把歐陽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要是她哪天在你那受欺負了,我可饒不了你,走嘍,回家咯!”阿藝笑嘻嘻的將歐陽推上了副駕駛,她自己一個人坐後面,說:“後面寬敞,我就不再做你們之間的電燈泡了,都做一晚上了,我都怕待會熱度太高,爆炸了,那我豈不是太冤了。”
劉恆搖着頭笑她:“阿藝,這麼多年,沒想到你還是這個開朗性子,嘻嘻哈哈的,你媽看到你這個樣子估計得氣暈,她給你上的那些課程又白白浪費了。”
是啊,說來慚愧,她媽這輩子唯一的願望應該就是想把她變成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就像古時的女子一樣,溫柔嫺靜,舉止優雅,她卻偏偏逆道而行,背道而馳,平時在外人面前尚可,可在熟悉的人面前就原形畢露了。阿藝只是狠瞪了他一眼,也沒搭腔,自顧自地旋下車窗看着外面的夜景。
華燈璀璨的大街,路旁的幾顆梧桐已經染上了秋的顏色,橙黃的一片,早就已經開始慢慢飄零,可因爲這兩天剛下過一場暴雨,葉子耷拉的掛在樹梢上,彷彿暫時失了力氣的少女,只是稍稍在枝頭做着短暫的停留,空氣中隨風飄來的還有潮溼的泥土腥味。秋天是個讓人傷感懷舊的季節,就像現在這麼多舊事,舊人都一一浮現,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你無處可避,無處可逃。
回家的路途再怎麼遙遠,也能到達終點,何況她所在的小區離吃飯的地方也不過才半個小時的車程,她在家門口笑着與歐陽和劉恆互說再見,歐陽請劉恆去家裡喝茶,看着他們推門進去後,才掏出鑰匙準備將門打開,結果門卻自動從裡面打開了。周信的臉半掩在燈光的陰影裡,晦暗不明,穿着一套簡單休閒的家居服,姿態悠閒的倚靠在門框上,她的腦中忽然閃過諱莫如深這個詞語,頃刻間覺得眼前的這個他讓她有些陌生了。
在看到她的怪異的神色之後,周信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問她:“怎麼了,剛剛我在樓上看你們下車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這會見了我怎麼就成這副表情了。”他一手拉過她的手臂走進房間,一手將門給關上了。
阿藝沒回他的話,一進去便往客廳的沙發那裡走,將手上的包放在了茶几上,坐在沙發上,在她還沒組織好語言怎麼向他開口時,他已尾隨着她站在她跟前,低頭望着她又問:“出什麼事了嗎,怎麼不說話。”
阿藝看着他誠惶誠恐的樣,笑了一下才問他:“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啊?”周信蹲下身小心地問道。
因他蹲下了身子,阿藝不用再費力擡頭仰望,低下眉眼提醒他:“周影你認識吧,她和你什麼關係呀,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對不對?”
周信看了看她的臉色,以前她從來沒有主動向他詢問過他身邊的人和事情,周影對她來說果然是個特殊的存在,看她並沒有很生氣,也不是要翻臉的前兆,故放下心來,信口就說:“就這件事啊,你這麼嚴肅幹什麼,嚇我一跳,小影是我堂妹,周安泰是我叔叔,怎麼了?”見她的臉色並不好看,也沒因爲他剛剛的話有一絲好轉,才正正經經地接着回答:“小影回國後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後,和我說過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才知道原來你們之前鬧了點不愉快,所以有些事情我不讓你知道,就是不想讓你不高興,這不算欺瞞吧,最多也就是善意的謊言,不過早晚你都得知道的,就算你今天不問,我也打算要告訴你的,她是我的親人,我只是想把這個時間調後一些而已,你不信我?真就是這麼一回事,千真萬確。”
堂妹?安泰集團?同一個姓氏,周信是獨生子,那隻能是親戚關係了,原先她坐在車上只是這樣猜想,如今被證實了,反而覺得自己現在太過小題大做了,有關係又何妨,難道還會有什麼變故不成。
彼時的周信微微站起,靠坐在茶几上,眼神誠懇,下頜線條明顯,五官又一向精緻,在燈光的照射下足以魅惑人心。阿藝呆看着他的樣子,緩了一下神之後,忽然問出一句她困惑了許久的話:“行,這個暫且通過,那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當初怎麼看上我的,論相貌,身材,性格,你身邊隨便哪個女的都比我好,脾氣的話,好像你今天還說我既彆扭,又任性,還不好伺候,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呀?”
周信差點跟不上她的跳躍性思維,聽完後忍俊不禁:“沒想到你對自己估價這麼低,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自己吃了大虧。”看她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他完全放鬆下來,笑着慵懶地站起身一邊伸手揉亂了她的頭髮,眼睛微眯,透着一股危險的氣息反問她:“難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膚淺,還有你怎麼知道你剛說的那些臭脾氣我不喜歡,我或許就喜歡看你跟我彆扭,發脾氣,跟我任性,我願意伺候,怎麼了?”
“沒怎麼,神經病,沒一句正經……”阿藝低罵了他一句,揮開他的手,小聲又嘀咕了一句:“瞎想。”
“你說什麼。”周信沒聽清她嘀咕的那句話,問了她一遍,見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皺起眉心說了一句:“別瞎想了,你放心,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見到她,我們結婚後,你見到她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她不久就要出國了,大概連我們的婚禮也參加不了。”
“見就見啊,我無所謂,反正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阿藝說完就站起身就去臥室翻找衣服準備洗澡。本來是想着興師問罪一番,沒想到被周信三言兩語就給繞過去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且最後倒是她自己落荒而逃。她以前只是知道現在他手上所擁有的一切好像幾乎都是靠着他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掙來的,加上他良好的家世,所以在他那幫朋友面前,腰桿總是比別人硬些,原來他還是安泰集團的大公子,怪不得別人都要讓他三分。不知道這世上會不會有像她這麼神經大條的未婚妻,都準備嫁人了,居然連對方的身份都不甚清楚,這可真夠令人喪氣的。
翌日清晨她起來的時候,周信已經去上班,記得昨晚上交代她說他今天要去外地出差兩天,要她好好照顧自己,這種生活對她來說太過習慣了,彷彿又回到了他們過去兩年的相處模式,他經常出差,出差期間偶爾給她來幾通電話,說的都是一些旁枝末節的細微小事,食物,飲食,趣聞……不過現如今唯一改變的是她的工作沒了,所以找工作成爲她如今的頭等大事,她的生活也該步入正軌了,終於要風平浪靜了。
周信介紹她去一傢俬人繪畫培訓機構做油畫教師,據說薪酬還行,是他一個朋友前兩年開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時間也空閒,最重要的是符合她的口味,裡面人際關係不復雜,最適合她不過了。她本是極討厭這種裙帶關係的,但這回最終還是不好當面拂他的意,只說先看看,要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就先將就將就,他也沒再說話,亦沒生氣,就當是默許了。
吃過早餐之後,她就在客廳裡整理那些她以前的油畫作品,其中大多數的都是風景畫,陳知遇走後的一年裡她幾乎就是在旅行,寫生,醉酒,失眠,狂歡中度過,日子寂寥到心碎,空空洞洞,僅憑着作畫這一個執念過活,去了太多地方,自己都記不清,有名勝古蹟,也有不知名的落後小山村,窮鄉僻壤,山水田園……她已經許久沒摸過這些作品了,當時只要一畫完就隨便將它扔在一旁,都不願意再多看一眼,完全沒有作爲一個工作者該有的責任心和態度,心態也不平衡,畫出的好多東西全被她一票否決,葬身在垃圾站裡。奇怪的是近兩年她反而不怎麼出去旅行,過起了蝸居生活,興許自己已經厭倦了旅行。現如今她要重新找工作,就得從中挑出幾幅好作品,作爲面試的敲門磚,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作繭自縛。
當茶几上的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她走過去拿起看了一下上面的一串數字,微皺了一下眉,有點心煩,本來不打算接,可最終還是接了,她很生氣:“陳知遇,你怎麼說話不算數,那天我們不是說清楚了嗎,我們之間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從此互不相干,求你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了,行不行?”
打破腦袋她都想不到對方居然不是陳知遇,而是周影,她急急地說:“阿藝,對不起,你先別掛電話聽我說,知遇出車禍了,我請求你來看看他,好嗎?求你了……”
阿藝拿着電話的手突然間發軟,差點連手機都抓不穩,手就垂了下去,腦子裡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愣怔了許久,腦子裡才閃過“車禍”這兩個字,她覺得有點冷,全身止不住的顫抖,電話裡周影還是在喊她的名字,她揚起微微顫抖的手,強作鎮定的問她醫院的地址和所在的病房,抓過桌上的包就往醫院跑。
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司機問她:“小姐,請問到哪裡?”
她在腦中搜索了半天,才機械地答道:“醫院,XX醫院,師傅,麻煩你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