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仍舊枯美極盡悽絕之姿,兩相對映之下,熠熠生輝的星空猶如億萬生靈之眼看着這片漠野。
撒哈拉之眼在星空之下安靜地‘睜着’,與星空互視凝望。
結界之內,秘境之中,亞馬城沸騰了。
此時,它是這片茫茫荒漠上的不夜城。
時隔七千年之後,它再次甦醒。
所有解除封印之後的亞馬族人爲這一刻的到來,舉辦了一場隆重的歡狂慶祝盛會。
唯一能溝通交流的是那個矮小如侏儒的多舌烏。
但是,扶蘇不相信他。
按多舌烏的說法,亞馬族現在只有一半倖存者,但眼前正沉浸於盛大狂歡的亞馬人數量非常可觀。
與大部分王族喜歡高高在上的姿態完全不同的是,達空特空馬王的王城卻是建立在城中心的最低處。
外圍一圈又一圈的民衆脫去甲冑換上華服,山呼着聽不懂的亞馬族語。
所謂的華服均是由獸皮縫製而成,一派遠古氣息。
與之相較,扶蘇與桑夏兩個外來者便顯得尤其獨特了。一身迷彩作訓服,各戴着帽子,身姿也是除多舌烏之外最渺小的。就算是最年幼的亞馬人身高都與桑夏差不了多少。
嚴格來說,格格不入的只有扶蘇一人。
桑夏坐在馬王背上,像個女王一般巡視着王城外的子民。
先不去管她,扶蘇一面客套地舉着亞馬人碩大的石杯笑着與不認識的半人馬們對飲。
當然,他喝的是一種奇怪的果汁。味道有點像一種名爲沙棘的果實。
整座城池被不知名的物質照得通亮,馬王擡手,號角再響,民衆狂歡聲沸騰得似要撕破秘境的結界一般。
馬王宏亮的聲音響起,扶蘇側頭招來多舌烏讓他作即時翻譯。
“馬王說,沉睡七千年,世界已經變了模樣。正在號召英勇的亞馬族勇士作爲先鋒去查探。”多舌烏諂媚地笑着,時不時擡頭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觀察這個東方貴客的神情。
扶蘇感覺到他在觀察自己,半是誇讚半是好奇地問:“這麼古老的秘族,你是怎麼混到這裡來的?馬王一定非常欣賞重用你吧!”
多舌烏咧開巨大的嘴,笑得露出一口如同某種獸類的尖銳牙齒,語氣驕傲道:“偉大的馬王要統領天下,當然需要吉麻麻了。
吉麻麻是唯一可以幫助馬王聽懂外族語音的,馬王說吉麻麻是他老人家最寵愛的小心肝!”
寵愛。小心肝。扶蘇感覺有點噁心,面上愣了愣,當接觸到多舌烏投來的討好眼神時,不自然地看着嘴角尷尬地笑了笑,“哦,是嗎?
我也認識一個你的同族,不過他們現在都生活在密林之谷,很少踏足現實世界。看來,你和他們都是不同的!”
“那是當然。尊貴的客人,吉麻麻雖然是個多舌烏,但自從馬王救了吉麻麻以後,吉麻麻就發誓永生永世追隨馬王。
而且,您難道看不出來嗎?吉麻麻在亞馬族是很受人尊敬的呢。
吉麻麻不想像同族那些沒出息的傢伙一樣,馬王還沒打過來,就嚇得自殺了。哼,簡直丟臉啊。
吉麻麻恨自己是個多舌烏,不是健壯的亞馬人。如果吉麻麻也有那樣強壯的四肢、有力的臂膀,一定也能替偉大的馬王去征戰四方的!”
多舌烏說着,眼中透露着滿滿的渴望之情。
然而,扶蘇卻在他的說話中聽出了久遠前的真相。
亞馬族人驍勇善戰,在遠古時期連冷兵器都還沒出現的世界裡,他們幾乎是無敵的存在。馬王在征戰的過程中討伐了多舌烏的小部落。
但以扶蘇認識的那個多舌烏並不像吉麻麻口中所說的那樣軟弱,相反,雖然矮小靈力不濟卻非常勇敢。也很善良,當年在西伯利亞平原就是那個多舌烏陪着扶蘇和子夜走過戰火紛飛的土地,救了不少無辜的平民。
千餘年的經驗,加上對戰爭的瞭解,扶蘇斷定,馬王不可能只爲了滅了多舌烏這種小的部落而征戰到距離沙漠幾萬裡之外的地方。
任何戰爭都是有目的性的,沒有目的只有屠殺。
而顯然,那個正慈眉善目地給桑夏獻食物的馬王根本不可能是一個無腦只懂殺伐的殘暴首領。
所以,他是有目的性地想要捕獲多舌烏部人爲己所用。有何用途?多舌烏除了靈通世間任何語言的能力之外還能有什麼值得被垂涎的。
所以,馬王說吉麻麻是他最寵愛的小心肝,這話也許真的不假。之於馬王而言,多舌烏就是自己豢養的寵物啊。還是有着重要用途的寵物。
而這個吉麻麻卻完全沒有因爲對方滅去自己部落而產生憎恨,反而是徹頭徹尾地臣服並附庸於異族的巨蹄之下。
可恥嗎?或許會有人覺得可恥。但在於扶蘇而言,他反而覺得是可憐。
徹底抹去自己血液裡對族人的依戀,甚至於想要變成另一個種族。這樣的人,還不可憐?!
扶蘇當然知道這個多舌烏說的話裡,多半是對馬王拍的馬屁。
什麼纔是真正的拍馬屁?曾有人說過,無論你拍馬屁的對象在不在場,無時不刻地誇讚其功勳卓越纔是真正的好馬屁精。
看着吉麻麻,扶蘇心底又是同情又是可笑。
也許在他心裡,不管馬王聽不聽得懂,這些好話是必須講的。
或者說,這已經成爲了他日常必說的內容。又或者,是因爲別的。
比如說,也許馬王正在打自己和桑夏主意。而吉麻麻知道這一點,所以提前先獻殷勤,將馬王誇上天也好幫着老大招攏馬仔。
沒錯,達空特空馬王想的便是如此。
甚至全族亞馬人都知道,這兩位開啓了封印的大能必定是上天派來解救他們的,而且,在將來亞馬族鐵蹄征戰四方之時,這兩位也一定能起到很大的助益。
戰爭狂熱份子的眼裡,只要能幫着自己一起打架的都是好人。除此之外的,就統統幹掉。
多舌烏早就已經不是多舌烏了,身體是能力是但靈魂已經不是了。
小小的多舌烏有一顆狂熱的亞馬人之心,早就被同化了。
就算初時的臣服僅是在絕對壓制的武力面前的無奈,那麼經過久久的相處之後,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拿自己當作一個真正的亞馬族人來看待了。
真是可悲!扶蘇心中如此想着,面上露出淺笑拍了拍多舌烏的肩,“你,果然,與衆不同!”
這在吉麻麻聽來可是一句讚美啊!還是來自能力不遜於偉大馬王的靈力高深者!
一時間醜陋的臉上露出亮亮的光彩,咬着下脣眨着眼,激動得快要落下淚來。
吉麻麻非常伶俐,他當然知道能開啓冥主封禁的人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啊,而對方並沒有稱讚馬王的身姿多麼健美,也沒誇亞馬城有多麼雄偉,而是先誇了自己。這等殊榮,簡直了啊!!
“尊貴的客人,吉麻麻能知道您的名字嗎?”眼裡閃着淚光,小手巴巴地扒着扶蘇的褲腿。
“我名,扶蘇。”
“扶蘇。扶蘇大人。吉麻麻願作您的嚮導,帶您領略我們雄偉的亞馬城。
您也許不知道,我們亞馬城是這世界上最堅固的城池。您看我們用來建造房屋的石頭,任何東西都不可以將之摧毀。”
聽多舌烏這樣說,扶蘇第一反應便想到了七千年前那場浩劫。
沙漠裡的沙暴固然可怕,但若亞馬人躲在用這些石屋裡,應當可以避開那場席捲,又何必出城硬扛呢?
這句話出賣了多舌烏,因爲他先前說過,那塊沙暴多麼多麼可怕,而現在又說自己的城池多麼多麼堅固。如果他能懂得華夏的那個典故,便知道自己的說話是多麼自相矛盾。
“好啊。我正有這個想法,不如我們先從王城開始吧。”扶蘇沒有點破,只裝作期待地提議。
多舌烏興奮地帶着扶蘇繞偌大的王城走着。王城就建於先前兩人被困的核心石圈之上。
先前受於危境,此時卻是信步閒遊,這纔將腳下的石岩層看了個清楚,石英岩確實很堅固,就算再受五千年風吹五千年日曬都不會有多大變化。
而建造王城的石質則更爲獨特,正如多舌烏所言,這石頭確實有着極高的密度。靈力隱隱探去,這應是天外隕石所制,其上的能量雖然微弱但仍可窺得些痕跡。
‘呦嗚’清亮的鳴叫聲在王城上空響起,亞馬族人的喧譁聲漸漸隱去。
他們睜着眼看向這奇怪的白鳥,切以爲是何種神靈。靜靜無聲只是須臾,隨後又是一片‘安拉拉里貢’的山呼聲。
布風鳥先前受了驚嚇,這下又看到一羣黑壓壓的半人馬。
這是什麼生物?沒見過啊,長得真奇怪?還有點害怕,盤旋在半空中,鳥眼轉來轉去看到坐在一隻巨大人馬背上的主子,‘呦嗚’一聲飛落到桑夏長伸的右臂上。
兩個亞馬族年輕女子半跪在馬王身旁,手上託着兩隻碩大的石盤,盤上放着各種奇怪的食物。
多以獸肉爲主,還不至於不開化到生吃,都是風乾或烤炙的。
封印之城,連七千年前的吃食也一併保存了下來。
看得出來,亞馬族非常富有。遠古以前,食物的多少便是衡量一個種族或部落經濟狀況的標準。
馬王看上去非常喜歡桑夏,載着她在王城宮殿前的巨大石巖階上走來走去,那姿態、那感覺,像是在展示剛得來的寶貝。
但被展示的本人卻毫無自知,笑呵呵地咬着乾巴巴的肉乾,撕了一片扔給布風,卻被這隻愛吃饅頭的白鳥嫌棄地吐掉了。
最先遇到的老少人馬來到馬王面前,曲前腿跪服於地,呼啦啦說了一堆。隨後便有兩個侍衛模樣舉着黑戟的年輕人馬向正在觀遊王城的扶蘇奔去。
來到馬王前面,多舌烏將馬王的意圖說了說。
原來是老人馬向馬王報告,先前見到那名東方男子在荒漠裡變化出一片綠洲。
撒哈拉已經多久沒下雨了?這個問題連馬王都記不清了。所以,這等神蹟馬王很好奇。
很是低姿態地請求扶蘇展現神蹟。扶蘇看了眼正在馬王背上與布風鳥玩得不亦樂乎的某個傻子,心下嘆了一氣。
揮手間,掌心的星光之力引來結界外夜空裡的點點繁光。額間靈樹印記隨心念而動,一瞬間,靈樹與星光相併,融合落於王城一旁的空巖地上。
星光巨樹再現,在明亮的亞馬城裡引起一陣轟動。
那頂天立地的傲然姿態,連馬王都禁不住‘咴咴’叫出了聲。
撒開蹄子圍着星光巨樹看了又看,伸手想去觸碰又迅速收了回來。
馬王很謹慎,從不做無謂的事情。扶蘇很快就判斷出了這位領袖的心思,看來他並不是空有蠻力只靠武力的,不好對付。
收回星光巨樹的剎那,點點星光帶着靈樹之力落入石巖地面,霎時,便長出一片蘊着零碎星光的奇特植物。低矮茂密,厚實寬大的葉片,脈絡分明。
這是林地的地草枝,本身就有着林地的靈力要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並不困難。
其實,扶蘇也想搞清爲何當靈力樹轉變爲星光巨樹之後,竟能在漠野沙地裡種出植物來。
另一方面,他也想試試星光巨樹僅是一時間出現,還是說靈力樹已經徹底因爲魂境裡小世界的能量而徹底轉換了。
答案顯而易現。樹魂原體已經與星光之能融匯相交,靈力可以單獨使用,但樹界降臨已經從原來的金光靈力徹底變爲了星光巨樹。
並且,星光巨樹還有着改變土壤結構的能力。看來,下半輩子就算一無所有,他可以去當農夫過活。一個可以將荒漠變成綠洲的農夫!
亞馬城沸騰了。比先前還有沸騰。五十公里內除了山呼聲還是山呼聲。
“扶蘇!”多舌烏真是個極好的馬屁精。
適時的將這個能在石巖地上種出綠色來的神人之名告訴給了馬王。
發音不復雜,馬王學會了。於是乎,從他老人家口出吐出這兩字後,整個亞馬族人便跟着振臂狂呼,“扶蘇!扶蘇!”雖然發音不太標準,但總得來說,沒毛病,聽得懂。
扶蘇無奈地扯着嘴角對馬王笑了笑,而桑夏則一下子從馬王背上跳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燒包。顯擺!哼…”
‘桑夏,你聽我說,亞馬城有古怪。待會兒我們去城下探一探。’兩人挨着邊站着,距離很近,扶蘇的心念聲一字不落,桑夏聽得清楚。
她面色一凜,扭頭看向他。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後,暗暗點頭。
她雖然貪玩,還有點不正經,但大事小情她還是很拎得清的。這一點讓扶蘇很放心。
不少亞馬族人圍着綠油油的地草枝依嚕嘰咕地說着什麼。
馬王彰顯了自己的親民大度,大手一揮,更多的亞馬人圍上來好奇地看着這種域外植物,激烈討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