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午後, 晴轉多雲,到了傍晚直接下起來雷陣雨,柳時鎮看了看外頭, 隨後跟在安娜身邊。後者看他一眼, “跟着我幹嘛?”
“我沒帶傘。”
安娜剛準備說, 那邊許民秀他們也跟着出來了, 連續着拍拍安娜的肩膀, 一個個臉上都寫着‘我看你好’的表情。
“又下雨了,沒有傘。”許民秀吼着,朝她望一眼, 安娜立馬說我帶你。哪知許民秀又往她身邊的柳時鎮看了一眼,隨即拽上衣領套住頭衝進雨裡了。
她轉身看向柳時鎮, 他一臉溫柔的笑, “你威脅他?”
柳時鎮無辜的望着安娜, “我就站在你身邊,也沒說話, 怎麼能說是我威脅他呢?”事實上,剩下的幾個人都看見了,柳時鎮頂着‘你試試看’的眼神看許民秀的。他們有傘的打傘,沒傘的蹭傘,很快只剩下柳時鎮和安娜兩個人。
“看在我們認識一場, 帶我一程?”柳時鎮拉着要走的安娜, 可憐兮兮的感覺, 他又擡頭望了望天, 嘆口氣。
安娜最受不了他老是裝可憐, 以前是,現在還是。
“我能拒絕嗎?”結果, 她還是口是心非的來了這麼一句。
他反問:“那我能投訴你嗎?”
“爲什麼?”莫名其妙的來投訴?憑什麼,爲什麼?她每個月工資又不多,再來這麼個投訴,雖然按理說不會扣工資,萬一那主廚哪根神經沒搭好,突然給她記上一筆,扣了工資怎麼辦?
她找誰哭去,說是因爲拒絕了拼傘的要求?誰信她?
“哪有什麼爲什麼,”柳時鎮幫她把傘撐起來,走下臺階回頭看她,招招手。她竟然不由自主的跟着走過去了,像是那個夏季,突然間下起的雷陣雨,他們一起在野外郊遊。
猝不及防的雨,讓她有些落荒而逃,同時也是對他的感情。
可是,他將衣服套在她身上,帶着她躲進附近的山洞裡,一直聽她在陰雨天抱怨,她想那個時候一定是天氣再做作怪,所以輕輕鬆鬆的卸下防備。
安娜回過神來,跟他稍微保持一點的距離,一起往街上走去,雨勢已經有所緩解,她走着走着一轉頭,看見他溼了的半個肩膀,再擡頭見傘幾乎都在自己這邊。安娜突然間沒了脾氣,不動聲色的往他那邊挪了挪。
一路上兩人無語,將她送回家後,安娜猛然想起,他早上不是開着車的嗎?“你的車呢?”
柳時鎮無所謂的聳聳肩,“停在你們店那邊。”
所以,他是故意走回來的?安娜很認真的看着他,眼前的男人還是一點都沒變,她嘆了口氣,“再見。”剛一轉身,被他拉着手腕一個用力,帶進了他懷裡。她掙扎無果後,停下來。
一時間除了淅淅瀝瀝的下雨聲,氣氛很安靜。
“我……”柳時鎮緊緊的抱着她,千言萬語最後只說了一句:“爲什麼要逃?”
安娜感覺到他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將他的雙手拉開,從他懷裡退出去,扒了扒頭髮,“再見。”
柳時鎮氣急了反笑,對她這樣鴕鳥的態度還真是有些無語,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像去年那樣重逢時般,“那邊的店,我繼續給你開着了,還是他們倆員工。聽說,他們要結婚了。”
喬治和蘇姍。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安娜笑了笑,“這樣挺好的。”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又恢復了沉默,柳時鎮很識趣的撿起了雨傘,摸了把臉上的雨水剛轉身走了沒兩步,聽見安娜說:“阿爾琪死了,因爲你!”
柳時鎮驀然回頭,安娜剛好掛上門。
四目相對,不得不說她那雙眼睛裡,一片死寂。
他搖搖頭,沒說話。
一路上,他都在想曾經的日子。
他遇見的安娜之前,還救過一個姑娘,就是阿爾琪。不同於安娜那種生長在黑暗中的人,她出生在當地有名望的家庭裡,父母健全,還有個哥哥,從小都是過着公主般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姑娘,遇見了安娜。
並且……成了好朋友。
說起來都顯得諷刺。
安娜很少說起她來,總覺得那是自己所羨慕的生活,所以她羨慕阿爾琪,唯一覺得寬慰的大概就是遇見他,兩人相愛這件事情吧。
一個午後,他帶着買給她的裙子去找她。她母親說她和朋友在後山,於是他又找去了後山,先看見他的是阿爾琪。
“快看,是那個英雄。”阿爾琪頓時雙眼發亮,指着柳時鎮跟安娜說,而且先一步跑過來挽着柳時鎮的胳膊,“安娜,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救了我的英雄。”
然後安娜一回頭,看見是他,臉上的笑僵硬住了。
柳時鎮好不容易從阿爾琪的雙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走到安娜面前,攬着她的肩膀一起看下阿爾琪,“你朋友?”
安娜點點頭,看着阿爾琪,“我……男朋友。”
阿爾琪詫異的看着兩人,跑過去抱了抱安娜,捧着她的臉頰親了口,“太棒了,真爲你感到高興。”
阿爾琪就是那樣一個陽光開朗的姑娘,她對你就是對你好,不會摻雜其他,安娜一直很羨慕,卻又做不到的狀態。
安娜進了房間,開了燈,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哪怕不大的房間,此時在她眼裡都顯得格外空蕩。
她窩在牀頭靠近牆角的地方,頭埋在曲起的雙膝中。
差點已經忘記的事情,又想起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找藉口,阿爾琪的死,到底算在誰身上?那是她這些年唯一的朋友,一直支撐着走過來的朋友。
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和阿爾琪成爲朋友。明明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一個永遠都在笑,有父母的疼愛,有哥哥的關心,還有很多跟在她身邊的追求者。反觀自己,什麼都沒有。
一個蜷縮在黑暗中的人,爲了活下去而覺得什麼都能犧牲的人。
在她爲了吃飽飯而憂愁的時候,阿爾琪在煩惱今天穿哪條裙子好看。
所以,哪怕她們是朋友。僅僅算是精神上的吧,一種類似柏拉圖的精神交流。偶爾聽阿爾琪抱怨下父母對她看的太嚴,哥哥總是不帶她去見朋友之類的話,安娜從來都是笑笑,不說話。
也許,真的朋友,無需說什麼,偶爾碰見聊聊就好,沒碰見的時候,彼此過着自己的生活。
所以,她知道阿爾琪的死時,十分震撼。
因爲,她當年爲了逃離那個地方,選擇詐死後。陰差陽錯,柳時鎮將消息告訴了正在巴黎留學的阿爾琪。然後——阿爾琪自殺了。
她是後來喬裝回到莫布里鎮上祭奠母親,發現墓被人挖了,當地村民說是因爲阿爾琪爲了安娜自殺了,所以阿爾琪的哥哥帶人將安娜母親及安娜的墓都挖了。由於安娜是村民草草埋的衣冠冢,沒有屍體,只有她母親散亂的骨頭。
那一刻,她站在兩座破敗不堪的墳前,一股子悲憤無處發泄。頂着安娜父親國外親戚的身份,將屍骨悄悄帶走。然而安娜並沒有埋葬在哪裡,與其等不知道誰什麼時候泡了墳,不如一開始就不造墳。
所以,她把母親和父親的骨頭火化成灰,打造了一枚小型沙漏裝進去。
因爲她,而讓阿爾琪遭遇無妄之災。因爲,柳時鎮的一時好意,多麼可笑的事情。
第二天,安娜請假了,約了幾個住處要去看看,她要搬家,上次遇襲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知了,也沒有打電話來詢問她,也沒人到她餐廳來過。一切都像是水入海中,變得悄無聲息。
如此也好,起碼沒有麻煩。
所以,現在她最迫切需要的就是搬家。
安娜站在門口,看見柳時鎮她嘆一口氣,昨晚上就想着他的事情,想來想去亂七八糟,沒有什麼能解決的辦法,後來連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一早起來,安娜決定什麼都不幹,就搬家。
他,也就不會知道自己去哪裡了吧。
一邊是捨不得,放不下。而另一頭又是想要躲開他,不讓他受到傷害。這一年,安娜有些想明白了,不管有多愛,都在她堅定的時候,感情變得脆弱了。曾經的美好,總有一天,會被她耗盡,那時,他會不會恨她?
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就恨吧,早恨,他早些重新開始。
如今,他妻兒都有了,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圓滿,只是她還是捨不得。
“你不怕遲到嗎?”
安娜搖搖頭,“今天不去了。”
柳時鎮自然的走到她身邊,有些關切的問:“生病了?”
她看一眼他,“你生病了嗎?”
他搖搖頭。
安娜接着說:“明明是你在淋雨,你都沒生病,我怎麼可能生病?”想了想,停下腳步,“你昨
天把我傘帶走了。”
柳時鎮一愣,這麼一說,還真是的。“不要小氣嘛,今天帶你買把新的。”
安娜理所當然的看着他,“還要漂亮的。”
“傘要那麼好看幹嘛?能撐就好了,最好是個黑色的。”柳時鎮笑着擠兌她,遭到安娜白眼,兩人一邊說一邊走。
“你可不可以……”安娜剛說出幾個字,就沒下文了。
柳時鎮聞聲轉頭看她,“什麼?”
安娜搖搖頭,笑着說沒什麼。
你,可不可以……在心裡,還放一個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