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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這麼不真實,可是卻又真切的在我面前發生了。

兒子的父親,在一個完全沒有預兆的清晨,就這麼找上門來,出現了我們的面前。

兒子的震驚並不亞於我,然後他很鎮定的和李漢臣完成了相互介紹,回房去換了衣服,快速的把自己弄的乾淨整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積極高效過。

原來父親這兩個字如此有用,就算李漢臣沒有象我一樣豎起眉來吆喝,兒子也甘願爲了他而把自己最愛拖拉的事情完成的這麼幹脆利落。

“沒有打招呼就來了,你不介意吧?”他問的彬彬有禮。

知道我會介意,你不是還一大早就跑了來嗎?我介意不介意,你根本不介意吧?

這個人……還和記憶中一樣啊。

我還記得我是怎麼遇到他的。

我餓的很,沒吃的。而且也沒有船票,沒辦法上那帶着逃命希望的飛船。躲躲閃閃的在一旁貓了半天,最後險相環生的溜上了去。我看準了一個死角,覺得藏在那裡一定保險,最起碼飛船起飛之前是不會被人發現的。結果等我摸到了跟前,才發現裡面已經有人了。

那裡充斥着一股燒焦東西的味道,臭的厲害。他是臭的,我也是臭的。他在黑暗裡的眼睛閃閃發亮。這個第一印象,令我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看到他就條件反射似的想起那股臭味。

後來做着枯燥的工作,翻着熱門的小說,有很多人把那段時間寫進故事,有戰爭,有陰謀,有英雄美人。但是我想起來,卻總是先想起那股臭味。有時候做夢夢到那段時光,心慌,飢餓,疲倦之餘,如影隨形的還是那股臭味。

“媽。”

我回過神來,摸摸他的頭。兒子眼圈有點紅,他問我:“是你通知……他來的嗎?”

不是。

我纔想起來剛纔我沒有得到回答的那個問題,轉頭看他。

李漢臣不緊不慢的端起杯子來,杯子是最便宜的杯子,水也就是最普通的過濾水,但是他的姿態,就象高貴的紳士在品評絕佳的美酒,風度不凡。

沒有用。

他姿態再好看,我還是難免想到我們擠在一起,在那艘相遇的小飛船上,渴的要命,趴在地下,貼着金屬牆壁,用嘴巴去接能量冷卻器滴下來的水。一滴一滴的,滴的很慢,還有一股怪味。但是沒得挑剔。他喝幾滴,再換我去喝幾滴,我們就那樣活着,比命最賤的焦油鼠也強不了多少。

在那種時候一點浪漫也沒有,時刻只想着要活下去。

所以我和他沒有相愛。沒時間,沒有閒情。

一切都只是純粹的在發生。

只是發生。

李漢臣說:“我一直在找你們,不過你好象就憑空消失了一樣,我始終沒有得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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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口氣:“先消失是的你吧?”

我那時候已經生下了兒子,一男一女,抱着一個嬰兒,流離掙扎着存活,很難。後來好不容易得到兩張票,逃到聯邦這裡來。我們坐着飛船輾轉經過許多星球,想找個安身落腳地方。然後有一次,他說是去買些食物,可是一去就再沒有蹤影。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今日。

“我們一直住在一個沒人的小行星上,一步也沒離開過,”兒子插嘴說:“我長這麼大,認識的人十個手指就可數過來了,所以,應該是這樣,所以你纔不知道我和媽媽在哪裡的吧。”

他笑的很好看,眼光溫柔的在兒子的身上流連:“是的。要不是因爲幾天前,有一筆小小的消費記錄冒出來,我還找不到你們母子倆。”

我看看他,又看看兒子。

他說:“在航空港的購物中心,買了一包糖,兩朵鮮花。持卡的人叫李正,我看到了DNA和身份號碼記錄。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也是我去聯邦管理申請處辦理的身份卡片,號碼我可以倒背如流。”

居然這麼巧?

他看出我的想法,說:“不是巧合,我一直在找你們,因爲沒有辦法找你,所以只好從他着手。他的號碼,我是掛着D級搜索的。所以他那天買過東西之後,我就知道了。當天我就動身往這裡來,真遠啊,這幾天我一直待在飛船上,又擔心你們會再離開。還好沒有讓我撲個空。”

我只注意到一個要點:“掛着D級搜索?你現在是警察嗎?你,你怎麼能把小白和通緝犯一樣對待?”

他微笑,不慌不忙的說:“我不是警察,但是有朋友在做警察,算是小小的以權謀私了一把。這辦法不好嗎?只要有效,就是好辦法。”

我沒話反駁他,儘管心裡還總覺得不妥,但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妥當。

這個人,我們一度十分接近,但是我從來也沒有了解過他。

那時候沒有功夫,現在覺得更加陌生,沒有靠近的理由和方法。

兒子有一堆問題,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喬喬把簡單的早餐擺上來,我坐在桌邊招呼一聲,但他們誰也不理會。兒子問他住在哪裡,他說住在聯邦的中心地區,比這裡繁華一些。兒子問他做什麼工作,他說很雜,什麼都做一點。然後他問兒子是怎麼長大的,除了媽媽還有誰一起生活,問他喜歡吃什麼,平時喜歡做什麼?有沒有上過學,理想是做什麼樣的事……

一句接着一句,剛剛還那麼陌生的人,一下子變得那麼熟悉親熱,兒子連比帶說,興奮的小臉兒發紅,眼睛閃亮。以前就算是說起他最心愛的網遊裡的最得意的經歷,他也沒有這樣高興過。他似乎一點沒有把面前的人當成是一個剛認識的,憑空冒出來的人。他說話的時候顯得那麼投入,那麼快樂……

我端着飯碗半天也沒有喝下去一口,心裡隱隱的有些妒嫉,又有些擔憂。

兒子是我辛苦養大的,可是他現在憑空出現來坐享其成。

這樣想着的時候,我隱隱的不安。

他是來做什麼的呢?

他說一直在尋找兒子……他這樣做,是出於一個父親的責任感,還是有什麼別的,其他的原因?

我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我不會天真的認爲,每件事情的發生和存在,都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表面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