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類真的走到了盡頭,想必最後就是這幅景象吧。”高站在扶梯中央的曹良無聲凝望着眼前的灰白世界,腦中突兀的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雖然沒有天塌地陷、江河倒流,但曹良內心受到的衝擊與震撼絕對比其不差分毫。這裡有的只是活着的人與死去的人,他們同處一方空間,距離真正的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他看到偌大的空間像是一張黑色的佈景,而活人與活屍是那跳動的灰白,在純黑大幕前粉墨登場,就像看一部老舊的默片,看着活人與活屍演繹最後的絕唱。
此情此景並不適合抒情,行屍的嘶吼與活人的叫喊將曹良拉回了現實世界,路茜已經率先爬了上來,正扯着他的膀子大聲呼喊着。
“曹哥!?你沒事吧?”方纔短暫的強光無疑充當了所有人的燈塔,曹良看到了她們,她倆自然也找到了曹良。至於下邊,活人驚覺行屍侵襲的同時,也發現了那個懸於半空的奇怪建築。
“快上去!這是陷阱!”曹良回過了神,側身讓路茜和宋瑤依次通過,後邊的惠惠氣力不濟,牛頭梗用自己的身體頂着她的後腰,咬牙將其一步步送了上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宋瑤氣息有些不穩,爬出去幾步,回頭問道:“老六呢?”
“在上邊,先上去,上去再說。”曹良幫牛頭梗攙着惠惠返身向上爬去,回頭看了一眼,底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如果將活人與活屍比作黑白棋子,那曹良看到的畫面就是:黑棋三兩成團一鬨而散,白棋洋洋灑灑一擁而上。潰散的活人四處奔逃尖叫,而行屍依舊一往無前,除了死亡,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住它們的腳步。
“回”字形的囚區粗粗算下起碼有兩百多號輕重不一的傷員,涌入的行屍不知幾何,但看那陣仗起碼得幾倍於活人,這分明就是一場屠殺。如果有光,或許還能好些,畢竟出現在這裡的人都能在危機四伏的城市山野中生存下來的,只要給他們一點反應的時間,組成一道防線並不困難,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睜眼瞎,毫無反抗之力。
曹良暗暗嘆了口氣,別過頭不再看下邊,暫時還沒有行屍注意到頭頂十餘米處的異樣,曹良估摸着這裡應該安全,印象中沒見過可以爬樓梯的行屍。五人戰戰兢兢的攀上最頂的籠子,老六蹲在洞口,將他們接應上去。
“他娘咧,這可咋辦個好?”老六急得直搓手,被可見度所限,方形洞口下邊漆黑一片,只能聽到亂遭的聲響。
“別慌,行屍上不來。”曹良低聲安撫了幾句,本想讓宋瑤她們看看那張紙,結果想起她們現在還目不能視物,只得口述了一遍先前發生的狀況,包括那個圓筒。
幾人聽完沉默了一陣,宋瑤問道:“幾支注射器?”
“三支。”老六從腰間拔出圓筒,支支吾吾道:“那個…剛纔慌了,不小心…不小心打了兩支……”
“啊?”曹良咧了咧嘴,遺憾道:“按照紙上說的,這應該是保命的玩意兒來着。”
“對不起啊……我……”老六自知掉鏈子,不免有些訕訕,抓耳撓腮了半天,很是尷尬。
“沒事,咱們又不是一定要用。”宋瑤對老六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抱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眼前黑糊糊的影子晃動,感覺非常難受,索性直接閉上了眼,還少了些干擾。
“下邊是怎麼回事?”曹良問道。
“你們上來沒多久,突然兩邊就有動靜了,‘哐哐哐’開火車一樣。”路茜揉了揉被惠惠攥得生疼的手腕,之前爬扶梯的時候,那姑娘似乎生怕路茜拋下她倆,一路死死抓着她,指甲都陷進了肉裡。路茜頓了頓,繼續道:“我們又看不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惠惠發覺有危險,然後我們才決定爬上去的。”說到這裡,路茜倒有些好奇,問道:“惠惠你是怎麼察覺到情況的?我和瑤瑤都沒意識到呢,多虧你了。”
“沒什麼…”惠惠聲音很低,一直給人一種怯生生的感覺,她依偎在牛頭梗身側,小聲道:“其實我是膽小,聽見怪聲就慌了……”
“哈哈哈,膽小有膽小的好處。”牛頭梗瞎歸瞎,情緒上倒不消極,這還有功夫嘻嘻哈哈。
“也是,你們要是再晚一會兒,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曹良鬆了口氣,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以示安慰,卻見惠惠身體顫了顫,迅速偏開了頭。曹良心中有些奇怪,他和老六的全色盲視野是唯一的指路明燈,雖說可見度有限,但總歸是可以“看”。惠惠的剛纔小動作讓曹良心底生出了一絲疑惑,他偏頭看了看一邊的老六,只見老六努了努嘴,瞟了眼惠惠,輕輕搖了搖頭。
顯然,老六也看出了惠惠的不對勁。
路茜琢磨了一陣,猶豫道:“我覺得注射器裡不是什麼好東西,最好還是不要用,而且咱們現在待在這裡很安全啊。”
“暫時的。”宋瑤擡起了頭,道:“如果,下邊的人也和曹哥、老六一樣,突然眼睛能看到了,那這裡就不安全了。”
“或許都不用恢復視力。”牛頭梗插嘴道:“剛纔不是閃光了嗎?說不定已經被發現了。”
路茜想起了這茬,臉色垮了下去,敲了敲地面,道:“這不就是養瘋狗嗎?這種輕質牆板承重一般,肯定裝不下那麼多人,難不成躲開了行屍又要和活人死鬥?”
“現在看來,就是這個意思。”宋瑤扶着額頭嘆了口氣。
“那到底有什麼目的啊?訓練打手嗎?”牛頭梗難以理解把他們抓來的人目的何在。
“難道…”宋瑤猶豫了一下,推測道:“是爲了讓想活下去的人使用注射器裡的東西?”
“嗯?”幾人齊齊驚疑出聲,後背都有些發涼。
“我也是猜的。”宋瑤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道:“不過,如果想拉壯丁,那何必把我們置於險境,這一番折騰下來,估計能活下來十分之一就不錯了。所以,我覺得對方要的結果也許並不是我們……”
“你的意思是…”路茜順着宋瑤的想法繼續推測道:“用我們做實驗?注射這個東西,然後看有什麼效果?”
“那何必這麼麻煩,只要趁我們昏迷的時候注射進去不就好了。”牛頭梗翻了翻白眼兒,心說這倆妞真是故弄玄虛,還以爲她倆猜出什麼了呢。
“你說對了。”曹良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我和老六能看見…並不是意外。之前一直沒來及說,我倆現在看到的並不是正常畫面,而是類似於全色盲那種?能理解嗎?”
“這就是了。”宋瑤茫然了看了看黑暗,道:“注射器不是重點,只不過是個繡球而已,拋出來讓咱們搶的。或許就像曹哥和茜茜說的,我們在昏迷的時候已經被做了手腳,現在把咱們放在這裡,可能就是爲了讓做的手腳發揮出效果吧……”
“不提這茬我還真忘了。”老六突然一拍腦兒們,指了指肋下纏着的一圈紗布,道:“我出去找水的時候被人偷襲了,那孫子給我射了一箭。不過醒來我沒覺得傷口有多疼……按說不應該好這麼快吧?”
其餘幾人也想到了此處,紛紛查看自己的傷口,一低頭又想起自己瞎,只得悻悻罷了手。
“還真是。”曹良倒吸一口涼氣,崩潰道:“我們幾個受了槍傷……傷口已經長出嫩肉了。天吶,咱們昏迷了多久?!”
“不好說,很多事已經不能用常規的眼光看待了。”路茜腦中的思路清晰了起來,驚訝道:“如果曹哥和老六的夜視能力是實驗效果,那咱們爲什麼沒有?”
“因人而異吧。”
黑暗裡突然響起一個不屬於在場幾人的聲音,衆人驚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戒備。
曹良和老六最靠近洞口,第一時間拔刀轉身,結果卻看到之前和牛頭梗一起的那個花樣美男從洞口探出了半截身子。
“誰?!”宋瑤急急問道。
“是他們的人。”曹良警惕的靠近宋瑤和路茜,將二女和牛頭梗兩人分開兩側。老六見曹良似乎認識,於是也讓開了兩步。
“成成?”牛頭梗一通瞎子亂摸,激動道:“你怎麼來啦?”
“爬上來的。”花樣美男沒有繼續向上爬,高高舉起兩隻手,道:“別緊張,我沒武器,而且……我也看不到。”
曹良和老六面面相覷,湊近幾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美男子不閃不避,眼睛依舊直勾勾的盯着黑暗。
“那你是怎麼上來的?”老六想不通了,美男子身上有血跡,既然他看不到,那是如何突破行屍重圍爬到這裡的?
“能讓我先上來嗎?後邊還有幾個人正在往上爬。”花樣美男面無表情,見沒人出聲,自己吭哧吭哧鑽了上來,喘了兩口,主動解釋道:“我聽見的。”
曹良有些發懵,他忍住一個大嘴巴子給他抽下去的衝動,聯想到宋瑤和路茜剛纔的分析,驚詫道:“聽力?”
“或許吧,我覺得那倆美女說的在理,咱們現在都是試驗品咯。”
“你是怎麼聽到的?”牛頭梗追問道:“我咋啥感覺都沒有?”
“不知道,你們進去沒多久廣播就響了,說你們身上有活下去的機會,然後囚室裡邊就冒出了行屍,根本不知道是從哪裡鑽出來的。”瞎眼美男子煞有其事的掏了掏耳朵,道:“有四個人快爬上來了,搶‘機會’的。注射器裡的東西應該不夠這麼多人分吧?”
“你什麼意思?”老六警惕的向後退了兩步,將圓筒塞回了腰間。
“別藏着掖着,趁別人還沒上來,咱們先分了有什麼不好?”美男子冷哼一聲,道:“難不成你還想獨吞?”
“等等,我們的聽覺本來就沒有問題,難不成你耳朵里長出眼珠子了?”宋瑤秀眉微蹙,身旁的路茜突然出聲道:“小心!”就在‘小心’二字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方形洞口倏的躥上一個人影,攔腰將剛剛轉過身的曹良撞翻在地!
“在他身上!”美男子驟然發難,飛起一腳踢在老六胸口,而洞口再次探出一人半身,抓住老六向後倒退的腳腕,發力將其絆倒在地!
路茜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恍然發覺眼睛可以視物,第一時間將宋瑤推向一旁,撿起腳邊的匕首扎向那個壓在曹良身上的人影。尖刀入肉,那人慘叫一聲,轉身揮刀,路茜急忙將身子後仰,堪堪閃過鋒利刀鋒。曹良及時挺身撞開那人,卻見那個花樣美男已經奪取圓筒。老六摔得不輕,叫罵聲中有鮮血飛濺的聲音。不知是誰把刀子送進了誰的體內。
“老曹!”老六奮力掙開襲擊者的手,大叫:“那孫子把東西搶走了!”
曹良自然不消多說,雖然他們根本沒有決定是否使用那個玩意兒,但美男子這般陰謀強奪是他不能接受的。當即大吼一聲撲向花樣美男,美男子痛叫出聲,剛攥到手裡的圓筒被撲飛出去,正巧落到了宋瑤腳下。
宋瑤雖然目不能視物,但其他感官仍在,本能的彎腰撿起了圓筒,叫道:“茜茜!”
而路茜此時自顧不暇,那個被她紮了一刀的男人兇性大發,怒罵着掐倒路茜,要不是老六宰掉一個緊急回防,只怕路茜也得搭上一條小命。
場面亂成一團,只有牛頭梗和惠惠抽身事外躲在角落,茫然的聽着耳邊怒罵打鬥之聲。牛頭梗突然想起先前惠惠塞給他的東西,急忙掏了出來,卻被惠惠摁住了手背。
“別!”惠惠阻止道:“你幫誰啊?”
牛頭梗一愣,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是啊,花美男雖然是同伴,可乾的不是人事兒,另外幾個雖說剛認識,但之前也挺照顧他倆,他幫誰都不對啊。
花美男被曹良死死摁倒在地,眼見自己這邊倒下一個,焦急怒吼:“在那個女的手裡!”
和老六路茜纏鬥一處的男人膀大腰圓,吃了一刀不見虛弱,反而更加兇悍,路茜從他手下撿回一條命,哪裡還有力氣再去搏鬥。躺在地上喘着粗氣,瞅見宋瑤站在對面角落,手裡還握着那筒要命的注射器,急忙出聲道:“瑤瑤!快過來!”
宋瑤臉頰汗溼,心臟跳得嗵嗵出聲,聽見路茜喊她,咬牙聽聲辨位,朝着路茜那邊跑了過去。地上的花美男見她朝着這邊跑來,臉色一喜,張嘴吐了曹良一臉口水,趁他歪頭分心的空蕩奮力探出雙手,一把抓住了從他腦袋邊跑過的宋瑤,腳腕突然受制,宋瑤身子向前撲倒,手裡的圓筒脫手飛出,在路茜和惠惠的驚叫聲中摔落洞口。
四方形的洞口險險卡住了宋瑤身體,路茜撲過去抱住壓在老六身上的漢子,嘶聲叫喊:“老六!快!”
老六會意,掙脫那漢子的鉗制,連滾帶爬跑到洞口,使勁將宋瑤拉了上來。那漢子一腳踹開路茜,就地翻滾撿起了牆邊的圓筒,順勢一膀子頂在了老六後背,老六腳下一個不穩,連同剛剛站起的宋瑤從洞口跌落,瞬間消失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