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皇族至後山打獵,她這位被遺忘的前朝公主不知道這件事,獨自在林中幽然採菊,花夭夭仍如火焰般耀眼,她遠遠地看着這女子站在崖邊,驟起的狂風吹得她的長髮凌亂,卻仍美得驚豔……
她的面色蒼白,似乎正厭惡着被縛皇城的自己,連身上向來如火般豔的紅衣,都換成淡雅的淺藍……
她緩緩地轉頭看她,她瞬間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受控制了般,動彈不得。
她的脣都沒有動一下,她卻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聲音:
“雖不是自願,但我搶走了你的功勞,搶走了屬於你的那人……你失去了你想要的幸福,我失去了我渴求的自由……如今,便讓一切回到正軌上吧!”
那烈火般豔色傾城的女子便幽然跳下懸崖,她看到追上來的那人撕心裂肺的吼聲,看到那人想跟着她跳下去,卻被身後幾十人死命拉住……
她聽見耳邊傳來那女子悠然的聲音:
“你要的幸福,我還給你。”
……
她眉心一痛,意識漸漸消逝……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面色慘白……
她的臉,變成那人心心念唸的,渴望救回來的,那個女子的臉……
她的淚,自那女子的眼中滑落……
至此,她的戲份結束。
她從來扮演的,便是一個配角。
就連別人施捨於她的幸福,都不是她這個身體能得到的……
卓一妍入戲很深,哭得很真實,連心都生生地扯痛了般。她的導師跟她說,這會是她真正進入演藝圈的開始,因爲這部戲是她目前演的最好的一部,彷彿真的經歷過般,演得入木三分。
她卻差點緩不過神來,看着花夭夭眼中的火焰瞬間燃滅,冷豔,傾城……
卓一妍從未如此放縱自己地去扮演一個角色,她知道她演技不錯,但這卻是首部她拍得忘乎所以的戲,她以往總是戲裡戲外分得很清,對很多演員結束一部劇後說走不出來感到嗤之以鼻,覺得那不過在炒作,很假仙,戲就是戲,現實就是現實……
卻沒料到自己也掙扎在那戲裡,走不出來……
夜深人靜,卓一妍抱着冰冷的身體,獨自走回宿舍。
隨着戲的開播,她已成爲華夏的小名人,走在路上都時常有人跑來搭訕。她卻失了以往的熱忱,或者說,是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扮演自己了……
演別人是對演技的挑戰,甚至可以是一種享受,可是當你演的是自己,並且是你一直深深藏起來,不願面對,不敢承認的那個自己時……
便成了痛苦。
oooooo
卓一妍不再是衆人喜愛的那男孩子氣的開心果,她變得難以接近。
報紙上說,卓一妍紅了,便高傲地瞧不起以往的同學老師了,走在路上,同學也是對她指指點點。卓一妍看到了,卻是面無表情。
她變得獨來獨往,性情孤僻,她將自己生生隔離,安靜地生活着。
她成了另一個楊楚晗。
她卻又不是楊楚晗。
她是卓一妍。卻不是高傲的公主卓一妍,而是害怕着真正自己的那個,卓一妍。
她不再接任何戲,她甚至辦了休學,她收拾好行李,打算跑到天涯海角,再也不管周遭的人與事……
她撐着杆子將曬得乾淨的衣服從架子下拿下來,垂眸便看到了樓下的那輛熟悉的邁巴赫,兩個漂亮的“m”字,刺痛了她的眼……
手中的杆子便掉了下來,“嘭”的一聲,砸在她光裸的腳丫子上……
冰冷而刺痛。
那人輕輕敲着門。
這熟悉的場景叫卓一妍毛骨都豎了起來……
整個宿舍只有她一人,她是專門挑了大家都不在的時候整理行李的,她只想安靜地離去……
敲門聲仍有頻率地,輕輕地響着,一聲聲擊在她的心上,擊在她緊繃得快斷了的神經上,敲在她“嘭嘭嘭”一下下抽痛的腦門上……
卓一妍將自己環膝抱在懷裡,緊得連骨頭都能硬生生揉入自己皮裡肉裡一般,就恨不得將整個人揉成一團,變成一個死物,不被人發現最好了!
她慘白着臉,俏臉冷得像冰,這陣子留長的一頭烏絲都凌亂了,瘋子一樣披在肩上……
“卓一妍,我知道你在裡面。”門外那人的聲音仍溫柔如廝,字字句句堅定清晰:“我不是來找楚晗的,我是來找你的。卓一妍,我是來找你的……”
……
卓一妍打了個寒顫,目光死死地盯着緊閉着的門,硬是不起身。
門縫裡,那人的影子離去了。陽臺上,傳來車子開走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卓一妍扶着痠麻的腳站起來,看着自己的影子,還沒發呆,門孔便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楊楚晗回來了。
卓一妍沒有動。
楊楚晗卻似沒看到她一樣,一如以往地對她視而不見……
卓一妍慢慢地走到陽臺,從地上撿起杆子,繼續收拾着自己的衣服,然後抱回自己的桌邊,一件件慢慢整齊地疊好,放到行李箱裡。
楊楚晗凝眸坐在桌前,雙目沒有移開手中的線裝書一秒,只在她拖着行李拉開門之際,慢慢說了句:
“你開始害怕了?害怕愛,害怕失去自我,還是害怕……那個義無反顧卻什麼都得不到的自己?”
卓一妍從沒聽過楊楚晗一口氣講過這麼多話,但此刻她卻害怕聽到她這般肯定的話了。
她的腳步滯了滯,連呼吸都停了晌,明明背後的人沒有盯着自己,她卻感覺背脊一陣發涼……
卓一妍沒有答應,沒有回頭。
她拖着行李,逃出了這幢曾經嚮往過的,水藍大學的宿舍。
是了,在這漫長的劇幕中,她,只是個配角。
她才發現,當一個配角,其實,可以更快樂的。
oooooo
卓一妍叫的出租車在樓下等她,她一下樓,很快進了車,離開了烈揚……
她不敢回頭,不敢去看,又有什麼車子會停在樓下。
還是那輛悍馬,那個烈火般熱情的,花夭夭。
花夭夭冷笑地看着駛離的車子,上了樓,還沒敲門,門內的人便提前開了,同樣是拖着行李的,楊楚晗。
仍是一身的火紅,豔得像鳳凰,現實中,花夭夭同樣可以爲自由而涅槃的,看似柔媚,卻比男子更爲鋼強,寧可玉碎,不願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