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
今天是愚人節,武佳佳的生日。
這是多麼愚蠢的日子,要在這個日子過生日,還不如不過。武佳佳每到這一天心情都很沮喪,因爲每一個跟他說生日快樂的同學,臉上都帶着一種不真實的微笑,還用一種裝模作樣、甜得發膩的聲音跟他說,“佳佳同學,生日快樂!”。這羣讓武佳佳心裡不爽的人裡面包括自己的班主任、數學老師——張明。
下午5點46分,放學後的武佳佳很準時地走進林業局家屬院,5點48分,他向院子右方看去,能準時地看到把兩條胳膊長長地掛在梧桐的粗壯橫枝上的桑爺爺,肥碩的身軀在那晃啊晃。
二十分鐘後,6點08分,去上晚自習的武佳佳從樓道里出來,頭向左微微一偏,還是能看到桑爺爺依舊掛在那兒。
“掛樹”——這個鍛鍊方式是多少年來林業局家屬院一批又一批退休老幹部們一致認爲最有趣,又不費體力的鍛鍊方式。掛在樹上,全身心放鬆,做深呼吸,蜷曲雙腿,既鍛鍊了胳膊,也鍛鍊心肺,還對腿部肌肉好。
所以桑爺爺仗着自己年紀最長、退休前職位最高,每天早早就吃過晚飯掛在那,一掛就是一個多小時。而且他還不許別的老頭老太太候在周圍,他說盡管沒人催,但他覺得那像一種無形的宣言一樣告訴他,老桑,快下來吧,我們一大推人還等着呢。這樣是不利於鍛鍊身體。
這個家屬院院內由兩個碩大的花園相擁組成。規劃出了大大小小好多花池,花池裡種了許多花花草草,大多就是月季和海棠,這兩種花生命力最旺盛。被鮮花簇擁的還有好多高大的柏樹和松樹。柏樹幹筆直,葉子綠油油地直至晴空。
春天和夏天的傍晚,晚飯後,院子裡坐滿了納涼和娛樂的男女老少。儼然一副其樂融融、和諧太平的生活畫卷。
雖然家屬院裡樹種的不少,但是適合老人們“掛”的樹僅僅院子東北角的梧桐一棵。
那棵梧桐腰身寬大,一個人合抱還顯得拘謹,樹幹長得粗壯、並不高,剛好合適人們的身高去夠到。最值得人們歡喜的是,梧桐彎着一直臂膀,有一束粗而且堅硬的分支橫橫地叉在當空,比鞦韆的橫杆還要長的恰到好處。
這就有利於那羣老頭子們用雞皮似皺巴巴的手或者手臂攥緊樹幹,肚子緊緊地聚一口氣,拖着圓圓的將軍肚把雙腿微微一蜷,就穩穩地掛在樹上了,隨着身體自己的晃動,把樹幹也搖得輕輕地吱吱地響。
每到冬
天,樹葉全部落盡,缺少了生機和水分的滋養,樹幹變得又脆又粗糙,老人們便不能進行“掛樹”,不然那根樹枝會被掰斷的。無聊的老人們閒時便聚在乾枯的梧桐旁邊,伸出無數根指頭比劃着在瑟瑟寒風中似乎也因爲懼怕寒冷地縮着身子般小了一圈的老樹不停地念叨,要是沒有了這棵樹,我們這羣整天閒着沒事幹的老不死的也沒得活了。
武佳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這羣“老不死”的。在這個院子裡他喜歡生活在身邊的一花一草,尤其是那顆巨大的梧桐,在武佳佳眼裡,那顆梧桐樹比自己的父親還要高大。就像動畫片裡的巨人一樣。可以拯救地球的那種!
所以他不喜歡聽到那些人掛在樹上時,樹發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正被掰折的腿發出骨頭擠壓、斷裂的聲音。這個聲音在武佳佳耳朵裡似乎會被放大一樣,一直嘈雜在他的耳邊,滲進他的骨頭裡。
所以武佳佳最不喜歡回家,最不喜歡經過家屬院。其實作爲一枚將要升初三的準苦逼學生,哪有他回家閒得聽樹發出的聲音的時間呢?
但是,武佳佳覺得在生活和升學的無奈面前,初升高的壓力算個不值得一提的毛蟲。
一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屁孩還知道什麼是生活的無奈?
真正讓他苦惱的是他的名字。
武佳佳。
佳佳。
告訴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會覺得這是女孩子的名字。可問題是,他是如假包換的男子漢啊。每次當他秀氣地給自己名字亮相時,一束束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在他身上掃來掃去。臺下也會像海浪一樣開始起伏各種腔調的聲音。
“佳佳……佳佳……”
“武佳佳……”
“佳佳妹妹……”
雖然他沒有因此自卑過,但生活總會因爲不循規蹈矩而產生不同凡響的結果。
今晚,新轉來的女同學,桐樂,就落座在了武佳佳旁邊。儘管武佳佳已經盡力用胳膊遮擋書皮上的名字了,但女生還是細聲細氣地把“佳佳”兩個字婉約地念了出來。
“你的名字真好聽,我要是也叫‘佳佳’就好了。”
桐樂說這句話時純淨明亮的眼睛深深地探進了武佳佳毫無防備的心裡。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桐樂!梧桐的桐!多美的字!”
新同學的雙眸就這樣打亂了武佳佳的心。
4月2號
晨跑剛結束,武佳佳掂着一份熱餅和果汁屁顛
屁顛地湊在正揮汗的桐樂跟前。
現在桐樂可是武佳佳心裡女神級別的人物。你看看人家的小腰身,看看人家拿出紙巾擦汗時的樣子,在武佳佳心裡,比童星都閃亮。雖然武佳佳發現這個桐樂有點花瓶的感覺,但是小臉長得水靈、眼睛顧盼生姿,這就夠了。
“嘿嘿,桐樂,你早晨沒吃飯吧?我請你吃好東西!”
都說懵懂的愛情讓人沒智商,武佳佳不僅沒智商還沒了情商。桐樂眼珠子都沒往武佳佳身上轉一下就像朵雲一樣飄走,去垃圾桶旁扔紙巾了。看着女神的背影,武佳佳心裡直唸叨,看看、看看、有家教的姑娘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都不隨地扔垃圾!雙眼黏在桐樂身上、沒了焦距,也就沒有看清桐樂手腕上的一串花苞鑲嵌的手鍊。
花苞被綠色細絨葉子包裹着,似乎有晶瑩的東西?露珠嗎?沒有人看清楚,就像沒有人看清楚那串手鍊就像是長在桐樂的手腕上,正吸取着血肉間的養分,欣欣向榮呢。
武佳佳還在發愣,桐樂又飄了回來,“魂魄歸來兮——”。
桐樂伸出沒有帶花環、白玉雕刻般細嫩修長的手,在武佳佳頭上抓魂一樣盤旋了三圈。雖然她已經利用自己的外貌做過很多次這種欲擒故縱的招式,但是她打心底裡最受不了就是男生像花癡一樣看她。不過這會她要忍着和這個即幼稚又無趣的男生說話。
“啊啊?恩——怎麼?”
“佳佳啊,聽說——你爸爸是林業局的?”
“恩,怎麼啦?”
“沒什麼,隨口問問,聽說我家後院的那一片林場國家要收回了,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桐樂站在武佳佳旁邊,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外傾斜,她受不了武佳佳身上散發出的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腐爛?腥氣?混沌的人肉味?
說不清。就是這股味道讓桐樂想趕緊回家,回到後院那片綠色的世界,潔淨、安謐、潔淨。骯髒、混亂的人世間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武佳佳什麼都沒意識到,看着桐樂低着頭,劉海隱約遮住眉眼,雙腳不安地在地上蹭。他以爲這是小女兒家的一種嬌態,讓他更加心花怒放了。
“是啊,我爸最近回家也說了,他們收回那一片林地能幹的多着哩。不過現在還沒有定論,申請了建大型娛樂活動中心和高檔時尚小區兩個項目,等上面批下來呢。”
武佳佳搖頭晃腦地說,爲自己用到好多官方的詞語沾沾自喜了很久,回過神發現桐樂已經走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