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日晴空,禽鳥穿雲,彩霞垂垂而落,顯出漫天的祥瑞之色。
一道遁光飛速的穿過天際,其後,一股黑風僅僅的咬住,絲毫不放。
“非凡,你自己快走吧,如此激發精血催動遁光,損耗頗大,這樣下去,我們都討不了的!”姜沐玥開始有點急了。
卓非凡緊緊的咬着下脣,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此番連續不斷的激發精血,着實是讓他吃不消,但是,他卻絲毫不敢停下來。紫衣侯的妖風緊跟其後,絲毫不曾被拉開,“廢話少說!”一聲輕喝,卓非凡絲毫沒有放下姜沐玥的想法。
遁光疾馳數百里,卓非凡開始有點難以支撐了,體內精血若是繼續潰散下去的話,不用紫衣侯動手,他自己就會飲恨與此了。
正當卓非凡不知道如何行爲的時候,一方城池進入眼簾之中,不做二想,立時急轉遁光向着那城池飛遁而去。
“那是韓國新鄭!果然是恢弘無比,”姜沐玥說道,“法家大賢申不害在韓國爲相,我們只要進入了新鄭,當是能夠避過一劫。”
十數年以來,韓國韓昭侯任用法家奇士申不害爲相,推行變法,致使整個韓國的國力蒸蒸日上,到得現今,雖然未能稱霸諸侯,卻也是能夠與諸侯相併立了,有了些許盛世佳相,那漫天的祥瑞之色將整個韓國都籠罩了起來。
忽然之間,在滿是祥瑞的天空之中,妖邪戾氣大盛,一幕遮天的黑雲妖風席捲而起,橫在了朗朗晴空之下,在如此一片瑞色之中,那抹妖戾之氣顯得格外惹眼,直直似是要吞天蔽日一般。
在那黑雲妖風之中,一道紫色的人影傲然其間,“姜沐玥!今日便讓你與這小白臉葬身於此!”
那紫色人影正是絕心宮紫衣侯,他自然也是看到了新鄭,明瞭卓非凡的想法,哪裡還會遲疑,亦是急忙催動精血,飛速席捲而去,攔住了卓非凡的遁光。
“今日,你們逃不了!”一聲狂喝,紫衣侯擋在了兩人與新鄭之間,繼而,紫衣侯手中立時幻化出數個法訣,漫天的黑芒憑空而生。
緊接着,蓋世妖氣自他身上溢出,形成了一抹詭異的黑雲,直直破入長空層雲之內,過不稍時,朗朗晴空便被黑雲妖雲所掩蓋,接着“轟隆!”一聲巨響自虛空之中傳出,一道青色閃電自妖雲之內劈出。
卓非凡雙眉皺起,青雷來勢洶洶,他不敢掠其鋒芒,抽身飛退,讓過了那道青雷,青雷碎空,落於地上,一座小山瞬間化作齏粉。
紫衣侯嘴角微微的帶出一道弧線,右手朝着虛空一指,妖雲隨即翻滾不斷,瞬間又是數百道青雷瘋狂落下,卓非凡臉色急變,如此鋪天蓋地的妖雷,卻是如何容不得他躲閃。
也就在此時,一道厲喝之聲自天際傳來,“何方妖孽在我韓國都城新鄭施展妖法!”,聲音滾滾若天雷崩響,後發先至,本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青雷,只在那聲厲喝之下便瞬間潰散,接着,遮天的黑風妖雲之間露出了一道縫隙,一道金芒射下,燦然無比。
“哇!”紫衣侯一口鮮血涌出,雙目瞬間呈現出赤紅色,厲色吼道:“究竟是何方高人出手破我術法!”
天際,一道人影隱隱約約的出現在眼簾之內,繼而,轉息之間,那人影便顯現在了紫衣侯的眼前,紫衣侯心下大驚,知道來人不簡單,卻不料此人遁法如此之快,真正的瞬息萬里。此刻定睛望去,卻見此人氣宇軒昂,面如淡金,三綹長鬚,飄揚腦後,頭上雲冠金霞繚繞,絳紗衣鶴舞雲飛,一股出塵之氣,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紫衣侯心下不由得大是不安,此人決然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再次問道:“前輩究竟是誰?何故出手破我術法?”不過此時聲音卻是充滿了尊崇之意。
那人看了眼那遮天的妖雲,一拂袖,頓時虛空之中一陣清風生出,飄然而來,漫天的妖雲受那清風一拂,頓時飄散一空,適才還漫天的黑風妖雲,此時卻丁點不留,只餘下了朗朗晴日,浩浩霞光。
那人此時方纔開口道:“法家,申不害。”
聲音不大,也沒有蘊含任何術法,但卻是讓人心頭一陣晃動,紫衣侯更是首當其衝,差點心神失守,申不害!這三個字給了世人太多的想象空間,一個出自法家的奇才!一個出自法家的大賢!但是這三個字傳至各國諸侯王的耳朵裡,無不是讓人心下悸動,這種聲勢,不單單是依靠個人的修爲所贏來的,申不害的威名,更是成就與十年之間崛起的韓國之上!一個彈丸小國,此時卻成了當世七雄之一,並且還隱隱有欲稱霸諸侯王的意味。
稱霸諸侯王,若是由別人說出來,也許是個笑話,但是,由韓國韓昭侯來說,卻沒有人敢去質疑其可能性,因爲,有申不害!申不害的存在,讓所有人都忌憚無比,諸子百家,仙門宗派,亦不例外。
紫衣侯此時心下更是忌憚不已,額角之上隱隱溢出了些許晶瑩的汗液,他急忙拱手作揖道:“不知法家高賢在此,晚輩有失遠迎,還望前輩原諒則個。”他在那晚輩兩字之上咬的特別重,聲音更是顯得尊崇。
申不害自然是知道紫衣侯話外之音,那略微強調的前輩兩字,將他自己放在了後生晚輩的位置上。他自稱是後輩子弟,此時,若是申不害想出手,卻也是不能下死手了,畢竟,面臨的是一個晚輩子弟。不過,好在他倒是也沒有準備出手。
微微一拂袖,申不害淡然道:“
你也無須在此玩弄那些小手段,我亦不欲與你問難,你走罷,只是,在韓國之地內,我不希望有事情發生。”
話音說的不重,但是聽到紫衣侯的耳朵裡卻與驚雷無異,明瞭申不害無出手之念後,他心下巨壓頓時減輕,躬身作揖道:“前輩,既如此,晚輩就先行告辭了,他日再行拜訪。”
紫衣侯話落,化起一陣妖風,飛遁而走,他不敢再留在那裡,申不害帶來的壓力,實在不是他能承受的了的,此時,縱然是再想誅殺卓非凡兩人,也是不得不退避了,申不害的出現卻讓他生不出半點的憤恨,他不敢!那股怨恨自然的轉移到了卓非凡兩人的身上,瞬息逃出千里之外,他怒聲傳音而至,響遍整個天際,“姜沐玥,今日就暫且放你們兩人一馬,他日,我再來取你們的小命!”
申不害聞言,冷哼一聲,那紫衣侯傳出迴盪千里的傳音聲響立時消止,而在千里之外的紫衣侯頓時如遭雷擊,腦中那冷哼聲不斷的迴響,一縷猩紅從他的口中溢出,“好厲害!”,紫衣侯更是驚懼,不敢有絲毫停留,飛身而去。
卓非凡看着紫衣侯離去的方向,心下思潮萬千,這紫衣侯得到了上古妖修的傳承,果然是非同小可啊,適才若非是申不害出手相助,單是那數百道青雷的落下,便不是他能夠抗衡的,百道驚雷之下,恐怕就算是他沒有魂飛魄散,也是要在此丟掉半條小命。
不過,眼前的申不害卻更是讓人覺得恐怖,那數百道的青雷,居然只是被他一聲喝散,彷彿就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一般,舉手投足之間,便是仙功偉力,一聲厲喝就將紫衣侯驚走。
“晚輩卓非凡,”卓非凡面對着申不害作揖謝道:“適才多謝前輩出手相助,若非前輩及時出手,恐怕我二人已經是命喪黃泉了。”
申不害轉過身來,打量了兩人一番,淡然道:“卓小友不必如此多禮,此番我也是恰巧而過,本以爲是大妖出世禍害我韓國百姓,欲出手除妖,卻不料竟是絕心宮的人,卻是不知道此人從何練就了這身的妖氣。”
一旁的姜沐玥輕輕的咳了幾下,柔聲道:“他在囚龍山內得到了上古妖修的傳承……”
申不害點了點頭,道:“此子竟然能從那仙道絕境之中出來,看來所得決然不少,假以時日,此人必然也是一名大能之人,得到了上古妖修傳承,窺得妖道,在道境之上竟是直接突破了明我境,也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禍啊。”
卓非凡道:“我聽恩師曾經說過,諸般修道法門都是出自同源,他既是得到了傳承,自然是福,又豈會是禍?”
申不害輕屢長鬚,道:“萬法同源,要由一化二不難,但是要二聚爲一,卻是極爲不易,就連輪迴尚且需要分出六道,要萬法相容,又豈是人力可爲之?他窺察妖道,卻是絕了人道,修爲雖然飛漲,但若果妖念入體,恐怕又將是血雨腥風啊。”
“既如此,前輩適才爲何不出手絕此後患?”卓非凡問道。
申不害搖了搖頭,“小友,此時你等尚未觸摸到大道門徑,待你們能窺測天道之時,便知道何爲天意不可違了。”
姜沐玥若有所思的道:“以人之身,求妖之道……”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姜沐玥胸腹之中,血氣突然翻涌不斷,一口鮮血吐出。
卓非凡急忙扶住姜沐玥,問道:“你怎麼樣了?”
姜沐玥搖搖頭,卻是說不話來,申不害看了一眼,淡然道:“她不過是血氣虧損過重,加上適才受妖風侵襲,不妨事。”說罷,申不害雙目之中,一道柔光散出,籠罩了姜沐玥的全身。
姜沐玥輕嚀一聲,只感覺到變體舒暢,一股暖流緩緩的流遍了全身,只不過片刻,慘白的面容之上,泛出了些許微紅,那股無力感頓時消散,此時,雖然身子尚沒有完全恢復,卻也是好了七成,但在她額上的兩道細眉,卻仍舊是緊湊不展。
申不害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念,說道:“劍心通明,不可方物;人爲君,劍爲臣,君設其本,臣操其未;君治其要,臣行其詳;君操其柄,臣事其常。”
姜沐玥一愣,恍然間似有所悟,雙目閃爍出兩道精芒,只覺得是茅塞頓開,心下那道死結頓時解開,“多謝前輩指點。”
“看兩位小友是要趕往齊國稷下學宮罷,”申不害道:“此地離我韓國新鄭不遠,兩位小友若是不急的話,不妨先去寒舍一行,尚有一件事物勞煩兩位小友帶去稷下學宮,交與我師兄慎到的手中。”
卓非凡與姜沐玥齊齊應諾,隨着申不害遁光而去。
韓國都城新鄭,參差數十萬人家,寬街闊路,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滿是南來北往的行客,兩道邊上的屋檐,粘連不斷,商販佈滿兩道,吆喝聲不絕於耳,着實是繁華無比。
申不害在韓國爲相,這韓國的繁榮,正是來源於他的變法之術,若是論起在韓國的聲望,申不害恐怕還遠超韓昭侯,三人坐在馬車之內,自街道之中穿梭而過,兩道行人但凡見了這馬車,盡皆是自行讓出一條行道,躬身待馬車行過。
相府落於新鄭北角,於這北角附近倒也多是士大夫的府邸,少有常人來往,比起喧鬧的行道主街來說,多了一份寧靜祥和。
馬車停下,門口一家丁立時迎了上來,牽着馬匹將馬車帶離,申不害招呼兩人進入府邸之內,與那宏偉的朱門高牆不協調的是,府邸之內的建築卻是簡單
了許多,對於一國之相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簡陋,沒有亭臺樓閣,沒有假山清水,沒有奇花異草,僅僅是滿地的綠茵,幾叢青竹樹立其間,幾棟房舍隱沒於竹林之後。
申不害引領兩人進入書房之內,自一普通的木盒之中拿出一把尺子,“此物,乃是我法家傳承至寶,量天尺,”申不害凝視了那量天尺一會兒,遞給卓非凡,“這量天尺,我卻是用不到了,煩請將此物帶到稷下,交給師兄慎到,告知:勢道不足取,術道亦如是。”
卓非凡雙手接過銅尺,銅尺剛剛入手,一股冰涼之意侵染全身,本來看似平平無奇的銅尺,在入手之後卻是綻發出一股奇異的神力,卓非凡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體內的龍牙在顫抖,流出一股一決雌雄的戰意!
“先生,此物乃是不世神器,你這是……”卓非凡強壓制住龍牙的戰意,轉而問道。
“量天尺是法家術派傳承,雖說神異,但卻也是道韻不全,此番我師兄弟三人相爭,恐怕我術派卻是難以爭雄了。”申不害說道,話語之間,流露出一絲的無奈。
卓非凡初出止息穀不久,雖知道法術勢三派分家,卻是不知道其中詳情,聞言,知道申不害有所指,但卻是不知是爲何事。
“先生爲何有此念?”姜沐玥問道,她曾聽師門尊長說起過法家之事。
當年,法家傳至數十年前,一舉出了三位大賢——慎到,申不害,衛鞅。這三人皆有經世之才,當時可謂是震驚百家,只以爲法家要大放異彩了,有了這三名天地絕才,餘下各家恐怕都得退避三分了。
正當天下人皆以爲,法家要結束這個羣雄並起得亂世時,奈何三人對於法家的理念卻產生了分析,慎到重勢,申不害重術,衛鞅重法。這三人皆是驚才豔豔之輩,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三位都是當世絕才,萬中難尋其一之人,只是隨便一人,便可挑起法家大梁,大放異彩了。奈何同時出現了三人,天道無常,所謂剛必易折,出現一人已是舉世皆驚了,更何況是同時出現三人。
三人論戰論法論道,從入道開始,一直到成就半仙之體,從來沒有停下來過,終於到了後來,法家分裂爲三脈,將法家傳承神物三分,量天尺,徹地鍾,與子禾子銅釜三件。子禾子銅釜隨着慎到至齊國,申不害攜量天尺而入韓國,衛鞅帶徹地鍾而進魏,而後轉而入秦川。
三人有約,但凡能以一己之力成就帝王霸業者,當份屬正道,從而聚齊三件奇寶,訂立天下萬法!
此時,申不害卻是要將量天尺讓出,這不由得不讓人大是詫異,如今的韓國蒸蒸日上,昔日的一隅小國,身處強國的包圍之中,風雨飄搖,搖身一變,成爲與齊、楚、燕、趙、魏、秦並列的七雄之一,且世間常有“天下之寶劍韓爲衆,天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的說法,可謂是意氣風發!正應該是大展拳腳之時,申不害卻又爲何會在此時認輸?
申不害長長的嘆息一聲,道:“術之一法,變法遇明君則強,遇昏君則亡,我入得韓國,有如此聲勢,卻是因爲昭侯賢明,倘若昭侯一旦故去,後人子嗣能依舊賢明?變法十年有餘,卻是讓我明瞭其中,術之一法不全,難以訂立天下萬法,卻是我敗了。”
卓非凡不解,“先生修爲高絕,才華驚世,饒是昭侯故去,以先生之術,要回轉乾坤,又有何難?”
“小友,如你所言,那並非是我法家術派迴轉乾坤,而是我申不害,若是無我申不害,術派還是術派,但韓國卻難強盛下去,那樣,不終究還是我輸了麼?”申不害笑道,笑罷,又是有些感慨,“十餘年來變法,卻是讓我於大道的體悟越來越深,恐怕過不了多久,我就是要斬卻塵緣了罷,到那時,韓國還能昌盛不衰否?”
卓非凡突然覺得很奇怪,法家三位大賢究竟爭的是什麼?申不害如此神通修爲,幾近成就仙道之體,卻在風頭大盛的時候自行認輸,這其中,究竟是什麼能讓他將一生所追逐的東西放下了?
安住一夜,申不害爲兩人講解了一些道法神通,繼而又爲姜沐玥調理氣血。次日,兩人便離開了新鄭,直往齊國稷下學宮而去。
此時的韓國,一片興盛,但卻絲毫沒有給申不害帶來一分喜悅,站在新鄭的城牆之上,眼望萬家燈火,千家閣樓,心下卻有着一絲的沒落,他是一代法家大賢,在他的手段之下,韓國堪輿天下各勢爭雄,伐楚,徵魏,厥秦,攻趙,縱橫於強國之間而無一人敢犯境,勢若長虹,誰人還敢說申不害敗了?
天下之間,除了他申不害自己以外,沒有人敢說他敗了,只是,在此刻他看到的不是萬家燈火,不是千家閣樓,而是盛勢之下的敗痕,在那熙熙攘攘的鬧市之中,那股敗痕在逐漸地擴大,就像是千里河堤之上,出現的蟻穴,沒有人能夠察覺到,但卻出現了。
良久,一聲嘆息自新鄭的城牆之上傳來,申不害口中念道:“善爲主者,倚於愚,立於不盈,設於不敢,藏於無事,竄端匿疏,示天下無爲,是以近者親之,遠者懷之。示人有餘者,人奪之;示人不足者,人與之。剛者折,危者覆,動者搖,靜者安……昭侯啊,莫非,你沒有看到,韓國已經埋下了崩碎的種子了啊。”
申不害的嘆息沒有能傳入韓昭侯的耳中,不過,申不害又豈會是那種只會憂愁之人,轉息之間,眼中精芒一閃,在他的心下,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