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 怨氣

不知道外頭的人怎麼看她,怎麼說她的。

短短兩年間,她從小小才人一躍而成爲貴妃,這種晉封的速度不知道是不是絕後,但必定是空前了。

白洪齊親自領着針工局的人,帶了各種料子和圖樣來給她過目,一面恭敬的解釋:“封妃按例是要熱鬧一場的,宗室貴戚以及三品以上誥命夫人都要前來拜見恭賀。只是娘娘您也知道,今年意外的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尤其是賢妃這纔剛剛下葬,這次皇上吩咐,一切從簡,還望娘娘體諒。”

道理謝寧都明白。

她到現在還有些恍恍惚惚的,心裡特別的不踏實。

今年裡頭淑妃、賢妃先後薨逝,尤其是賢妃,她去的那麼突然,現在想來還令人傷懷。這種時候謝寧卻得以晉封,總有一種自己踩着死人上位的感覺。

淑妃的死不是她害的,賢妃更不是,可是如果不是連接有人死去,後宮的妃子已經一個不剩,皇上這一回也不會一口氣晉封三個妃子。

永安宮諸人接旨後個個笑逐顏開,歡騰雀躍如同過年一樣。覺得心虛的大概只有謝寧自己。她總覺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要說出身,謝家早就敗落,她只能算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要說資歷,她進宮得寵就在這幾年間,宮中比她熬的年頭久,伺候皇上時間長的人多得是。

如果說她有哪點兒勝過了別人,大概也只有她生下了二皇子這一點了。

聽着身邊的人已經改口稱她一聲娘娘,謝寧只覺得臊得慌,就象今天這一切是她偷來的一樣。

“貴妃吉服所用的質料顏色就是這幾樣了。”方尚宮倒是寵辱不驚,領着衆人道賀過之後,就一如往常,和謝寧討論起她的吉服來,雖然不大辦,也沒有命婦拜賀這一風光,但起碼的體面還是有的。寶冊金印,吉服以及正式冊封儀式一樣不缺。正式冊封當天她統共要換三套衣裳,一套是接冊封旨意和寶冊金印時穿的,這一套是明黃色繡鸞鳳的吉服。去奉先殿叩拜時那一身兒是深絳紅色繡牡丹吉服。等回到永安宮接受後宮諸人恭賀時則要換成紫色的一套。

這是貴妃纔有的排場,施慎妃與韓謹妃兩人也有寶冊金印,但吉服只有兩套,明黃色她倆沒那個資格穿。

聽着謝寧都覺得難承其重。天氣雖然說快要入秋了,但是暑熱分毫未減,這種天氣全副披掛上厚重的吉服鳳冠折騰一整天,事先非得先服下幾倍的解暑藥才能挺過來啊。

“就這樣吧。”謝寧都挑花眼了,在她看來這些料子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她不明白一種紫色怎麼還要分成好幾種不同的說法,不都是紫色嗎?至於它是怎麼織出來的,這個除了針工局那些人,旁人哪裡看得出分別?至於鸞鳳繡的什麼姿態,裡襯用什麼料子,鑲邊以及珍珠的選擇,寶石的大小等等,她真的毫不關心。

白洪齊很會察顏觀色,笑着說:“娘娘這些天連日操勞,着實辛苦了,到正式冊封的吉日還有半個月功夫,娘娘儘可以好好養養神,到時候纔好風風光光的接旨受封啊。”

謝寧微笑着說:“承白公公吉言了。”

白洪齊至少有一點沒說錯,她是得好好養神,不然到了冊封那天說不定堅持不下來那一套禮儀就給折騰暈了。

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隔着碧紗櫥看着外頭,玉瑤公主看着那些琳琅滿目的衣料珍珠寶石癡癡的出神。大皇子對這些純然是外行,他也沒有多大興趣,只是純然的替謝寧高興。

他很聰明,雖然沒有人跟他明說,可是這一下,他和妹妹只怕就不會再被挪地方了,應該會在永安宮長長遠遠的住下去。

這纔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看到玉瑤公主看的那麼入神,大皇子想,大概謝娘娘也好,妹妹也好,女子總是喜歡漂亮衣裙和首飾的。

“妹妹喜歡這些嗎?”大皇子輕聲問:“喜歡哪一塊料子?回頭我們跟謝娘娘說,給你也做兩件新衣裳穿好不好?”

玉瑤公主沒出聲,就是直愣愣的盯着外頭看。

當然這一次的晉封,除了三位妃子最引人矚目,還有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得了些甜頭。

比如去年才進宮的幾位,到了今年已經不能算是新人了。因爲也曾被召幸過一兩次,這回趙才人晉爲美人,於寶林和周寶林兩位一個晉爲才人,一個也晉爲美人。

幾家歡樂幾家愁,發愁的人也有。

陳婕妤就愁眉不展。

她這一年就沒順當過。自打上次禁足之後,她只見過皇上兩三回,還都是大宴的場合,本以爲這次跟着去園子裡是個機會,能趁機挽回皇上的心意。她覺得皇上晾了她那麼久也應該夠了,這次出宮避暑,如果還要冷着她,那根本就不會點她隨駕。既然點了她,那就說明皇上心裡還有她,她的機會也就來了。

可誰能想到啊!明壽公主早不反晚不反,偏偏這次避暑她就反了!被這事兒一攪和,皇上哪還可能有風花雪月的心思?陳婕妤花心思做的新裝,打的頭面,還塞錢託的關係……這些全打了水漂了。不不,扔進水裡說不定還能聽見個響動,她這根本連聲響動都聽不見。

要說明壽公主這事兒是驚嚇,那賢妃的死就着實是晦氣了。

這身子不行就別跟着出京啊!自己不要命,還連累旁人也跟着倒黴。陳婕妤的新衣裳和華貴的首飾這下徹底全扔進箱子裡頭沒有再見天日的機會了。賢妃這一去,起碼百日裡大家夥兒是別想穿紅着綠了,連脂粉香料錢都省了。

這一年真是犯太歲。

既然沒機會面聖,沒有伴駕侍寢的機會,挽回皇上的心意當然無從談起,這一回晉封沒有她,陳婕妤也是有心理準備的。

韓充容封妃也就罷了,她終歸還有個玉玢公主。謝婕妤那就不用說了,生了二皇子,又把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都攬到了身邊,雖然說封貴妃是過了些,可旁人也沒得閒話說。誰讓人家肚皮爭氣呢?誰讓人家有本事哄住皇上,順帶還哄住了大皇子他們呢?

衆人一邊眼紅,一邊心裡也得佩服。人家能生兒子,人家能牢牢拴着皇上的心不失寵,那是人家有手腕有本事有運氣。

施順儀封妃,陳婕妤就挺不服氣了。施順儀什麼出身宮裡宮外誰人不知?她是皇后孃家的奴婢,一個家生子兒,世代爲奴的賤婢而已,雖然受皇受擡舉伺候了皇上,可是根本不得皇上的歡心,所有人都以爲到順儀這位份上她也就到頂了。這幾年她在宮裡象個隱形人似的,不露頭,不出聲,衆人都快把她給忘光了,幾次晉封也都沒有她,憑什麼她就得封妃了?

這個封號也怪了,不管這封號是宗正寺擬的還是皇上定的,終歸要合皇上的心意,封號可以說是對嬪妃的最大肯定。

這個慎字,是皇上誇獎她足夠審慎小心嗎?似乎是這麼個意思。但是這將來稱呼起來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兒啊,每人稱一聲,似乎都是在提醒她一次這個慎字。慎,慎,慎,怎麼聽都覺得象是個貶義的字眼兒。

皇上真的是格外恩賞纔給的這個封號嗎?可是如果不是加恩,何必給她晉封呢?

陳婕妤難受的很,但她還能安慰自己,這回不得封的並不止她一個。曹順容、高婕妤、李昭容等人也和她一樣。這其中曹順容自詡爲才貌雙全,高婕妤覺得自己資歷蓋過旁人,賢妃沒了之後,她倆都摩拳擦掌的覺得自己出頭的機會來了,沒想到雙雙落空。

人嘛,都是這樣的。自己倒黴的時候看着別人比自己還倒黴,心裡就自然而然的心平氣和了。

曹順容這兩天心氣不順,東西也吃不下,心裡有怨又無處去說,連太醫都不能請。

雖然今年這節過的沒滋沒味,可畢竟還是大節下。皇上這邊頒旨,那邊她就請太醫,這成什麼了?這不擺明了告訴別人,她是沒得封才病的?再被人安一個她心存嫉妒對皇上憤懣怨恨的罪名,那她這輩子別想有出頭之日了。

白天的時候還好,晚上一個人躺在榻上,長夜寂寞,孤枕冷衾,淚往直往脖子裡淌。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兒不招皇上喜歡,論才情論相貌論家世,她覺得她哪點兒都不輸人,可爲什麼皇上喜歡的永遠是那些淺薄無知的女子?她們懂得如何調琴頌詩?懂得怎麼奕棋論賦?

難道就象世人說的,曲高註定和寡?她這般才情品貌,註定只能孤芳自賞?

她不想出門,不願意見人。她和她們沒話說,也總說不到一起去。她們也不懂得她在想些什麼,話不投機,還要被人在背後議論說她目無下塵,恃才傲物。

曹順容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如今這一回封妃,她的面子是徹底的落到地上了,以後不知道要被人如何奚落呢。

陳婕妤也好,曹順容也好,她倆加起來的怨氣其實還趕不上高婕妤一個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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