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書瑤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就立刻答應道，“好。”
她扭頭對秦霜和萬錚說，“萬少爺，秦霜，段子離那邊可能有點忙不過來，我去幫他一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嗯，你去吧。”秦霜道。
萬錚凝神不知在想什麼。
她來不及等他的反應，便跟着那個男人上了一輛馬車，很快，馬車便疾馳起來。
穿過集市，喧囂遠遠被拋在腦後，周遭漸漸變得安靜，只剩下馬車急促的馬蹄聲。
天空突然打了一聲響雷，不知爲什麼，她心裡突然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掀開窗簾看了看，馬車已經走在山道上。
當空中再次炸了一聲響雷，她好似被劈醒了一般，猛然想起，段子離說今天要去的兩個地方，一個是東市口的柳樹衚衕，也就是他們剛纔發冬衣的地方，還有一個是西郊的城隍廟。
是西郊！不是東郊！
可剛纔這個人卻說段子離在東郊等她？
心裡一緊，她猛然掀開車簾。
山林間，馬車在狂奔，然而駕馬的人已經不知了去向。
遭算計了！
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粗口到了嘴邊卻又被她硬生生地嚥了回去，看來起先她罵了天，老天是真的要懲罰她了。
烏雲黑壓壓地頂在頭頂，天邊不時劃過一道閃電，天空如被撕裂一般劃開一道口子。
整個大地黑沉陰鬱，馬車彷彿奔進了黑暗的地獄之門。
佟書瑤緊緊抓着馬車的門框，看着急速後退的草木山石。
冷靜！冷靜！
她知道，她必須趕緊跳下去，脫離這輛失控的馬車。否則，等一會兒可能連跳的機會都沒有了。
跳吧，大不了穿回二十一世紀又是一條好漢。
再不遲疑，猛然一閉眼，她跳了下去，順勢滾了好幾圈，終於停了下來。
馬車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往遠處奔去。
她躺在草地裡，心裡只有一個字。
痛！
火辣辣的痛！
沒有如她所想，讓她魂歸故里，也沒有斷手斷腳，半身不遂。
只有身體各處被碎石頭擦刮之後所造成的火辣辣的痛。
環顧四周，她此刻正處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山林間。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這不打緊，她長着一張嘴，還怕走不回去嗎？
關鍵是烏雲越來越厚，雷電更加急促，眼見着就要下雨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很怕打雷！
她強忍着身上的痛站起來，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她只知道她此刻要離開這裡，所以，她漫無目的地走着。
風颳得很緊，山間樹枝亂舞。
大地每一次被閃電照亮，她的心就猛跳一下。
抽空又問候了一下那個算計她的人家裡的十八代祖宗。
她沒空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猜測那個人是誰。
此刻她只想要找到一戶人家，躲避即將到來的雷陣雨。
正走着，突然腳下一空，身體急速下降。
該死的，她摔進了一個陷阱裡。
此刻的她渾身泥土，頭髮凌亂，十分地狼狽。
阿呸！她吐了口混入口中的泥沙。
知道她一次死不了，竟然給她設了個連環套？
嗯，還算看得起她。
站起來擡頭望了望，陷阱雖不深，但憑她自己的力量是絕壁爬不上來。
難道只能聽天由命？
她正想望天虔誠地祁求一番，老天就已經非常不給面子地下起雨來。
雨水如注，瞬間溼透了她的身體，她被迷得睜不開眼。
她發誓她下次再也不罵天了，老天不但會懲罰她，還殘忍到連許願的機會都不給她留了！
“救命啊，有沒有人？救命！”
她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對着陷阱口呼喊，然而聲音瞬間就被雷雨聲淹沒了。
傾盆大雨很快讓陷阱蓄起了水，她的雙腳已被泥水淹沒。
難道她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裡？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麼？她今日可是做的善事來着，難道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柳樹衚衕。
眼見快要下雨了，爲了不讓大米被雨打溼，萬錚接受了秦霜的建議，提前終止了大米發放。
站在街邊，看着雨水如注，秦霜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對萬錚笑道，“還好收得及時。”
萬錚點點頭，笑望着她，眼睛晶晶亮。
“還是你聰明，有先見之明。”
秦霜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愣住了。
這個明眸酷齒的少爺，時而蠢，時而萌，時而蠢萌蠢萌的，而這一刻，他的眼神卻是難得一見的清明。
他真的腦子有問題？
一場大雨把原本擁擠的人羣都衝散了，只有街邊的屋檐下還零零散散站着些人。
街面平地起水，不斷落下的雨水打出一個又一個的水泡。
只見另一頭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停在了他們面前。
肖遠撐起雨傘遮着段子離從馬車上下來，來到屋檐下。
“段公子，你怎麼回來了？”秦霜疑惑地問。
段子離道，“看着快下雨了，所以決定今天不發了，等天晴了再說。”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他們周圍，好似在找什麼。
秦霜看她的樣子，心中不安，“書瑤呢？”
“她沒在這兒？”段子離眉頭皺起。
心裡咯噔一下，秦霜急道，“你不是讓人來找她，說你在東郊等她嗎？”
段子離臉色突變，沉吟一瞬，突然走進雨裡，駕起馬車往東郊方向駛去。
“公子。”肖遠喊一聲，還來不及遞出手中的傘，馬車就已經走遠。
馬蹄踏過處，水花飛濺。
段子離駕着馬車，溼衣緊貼着身軀，他的臉崩得死緊，儘管有水從眼簾流下，他的一雙眼睛依舊一瞬不瞬地緊緊盯着前方。
馬鞭一揚，帶着殘忍的力量鞭打在馬的身上，馬兒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救命啊，救命啊……”
知道她的呼喊已是徒勞，她喊得有氣無力。
此時陷阱裡的水已經淹過了她的小腿。
突然，她住了口。
憑着她敏銳的聽覺，她在雷聲和雨聲中仔細分辨。
馬蹄聲！是馬蹄聲！
她精神一震，好似看到了希望，再次拔高嗓門兒喊了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
馬蹄聲消失了。
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她不禁慌了。
她知道人性很現實，沒有多少人肯多管閒事，尤其是在這個不怎麼好管閒事的雷雨天。
“救命啊！十兩銀子答謝。”
喊完她自己都
覺得她自己太摳了。
錢財乃身外之物，人死了錢沒花了，那纔是悲劇。
想通了這個理兒，她又改了口。
“二十兩銀子答謝，救命……”
“五十兩……”
“一百兩……”
“一千兩……”
“黃金萬兩……”
反正也沒有人理她，開的是空頭支票，臨死前她也噹噹揮金如土的土豪。
誰知，剛一喊完，頭頂就出現一個人來。
“段子離？”
佟書瑤抹了把臉上的水，看清來人之後，興奮地大叫起來。
“段子離，快救救我，你怎麼不早來呀，我都快死掉了，非要我喊出黃金萬兩你才現身，你是土豪啊，怎麼那麼現實，不符合你土豪的身份你懂不懂？”
即使她站在陷阱裡，站在黃黃的泥水中間，渾身泥濘，連臉上和頭髮上都沾了泥，很是狼狽，但她仍然能開玩笑，仍然笑得出來。
段子離蹲下身，將手伸下去。
“把手給我。”
佟書瑤使勁兒地墊着腳伸手去夠他的手，卻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身高在這種關鍵時刻就體現出了它的重要性，她恨自己爲什麼不能多長兩公分。
她情急之下趴在陷阱壁上往上攀，奈何入手全是溼滑的泥，根本着不了力。
段子離見狀索性趴下來，將手伸得更下去一些。
終於，她抓住了。
她手上因爲剛纔抓過泥，跟打了潤滑劑似的，滑滑的，兩手抓住剛一使勁兒，就滑開了。
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這老天爺是在整她嗎？
“我不想死在這兒。”
她再也開不了玩笑，沮喪中帶着絕望。
“我不想死在這兒。”
這句話不停地在段子離的腦海中迴響，如一聲驚雷激起了他的回憶。
冬天的水牢，也是這樣一個狹窄逼仄的空間。
一個懷抱嬰孩兒，頭髮散亂的婦人，一個尤在稚齡的男童。
冰冷刺骨的水沒過了他的腰際。
他也曾呼喊求救，然而，即便他喊破嗓門，卻仍未得到任何迴應。
整個世界彷彿都冰凍了，沒有一點兒熱量來溫暖他們二人。
他凍得嘴脣慘白，快要站不住了，抱着婦人的腿，顫抖着，細弱蚊蠅的聲音呢喃着。
“娘，我不想死在這兒，我不想死在這兒。”
然而在那一刻，誰能聽見他的無助？誰曾給過他一絲生存的希望？
婦人拉着他，讓他不至於因爲站不住而落進水裡淹死。
她悽楚中透着堅強，“別怕，有娘在，娘會一直陪着你，就算是走黃泉路，也沒什麼可怕的，我們母子可以作伴。”
男童抱着母親的腿，他殘留的半點意識，只有一個想法。
如果他能活着，那些害過他們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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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書瑤將手上的泥在身上擦了擦，再次去抓住段子離的手。
這一次總算沒那麼滑了。
她的笑容在雨水間綻開，然而段子離的目光卻漸漸變得冰冷。
該死，那些害過他們的人，都該死。
一點，一點，他的手鬆了力。
最終，佟書瑤再次滑進了泥水裡。
她以爲是他是一時失手，還沒來得及抱怨，段子離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陷阱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