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後,尹止虛、嚴盡等人紛紛離去。
林玉涵、張厲、馬千里又到韓醉牢中查探一番,仍無新線索出現。殺害韓醉的兇手仇雨雖然浮出水面,但是突然自殺身亡,案子一時陷入僵局。三人爲尋線索,又到長安大牢各處角落查看。
三人在長安大牢之中走了一遭,最後來到一間封閉嚴密的房屋。檐下懸着一塊匾額,上書“案卷司”三字。房門緊閉,門前築有三步石階。兩名提刑司捕快,一胖一瘦,持刀分立檐下。
那兩名捕快見三位陌生人造訪,疑是歹人,厲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說時正欲拔刀。
張厲見那二人出言不遜,上前叱道:“大膽,你們二人見了殿前御使,還不快來覲見?”
二人怔道:“殿前御使?”胖捕快胸膛一挺,傲慢地問道:“不知誰是殿前御使啊?”
張厲用手一指林玉涵,對二人道:“就是這位林公子!”
那二人大吃一驚,齊步降階,奔至林玉涵身前,雙膝跪地,磕頭叩拜。
胖捕快顫聲道:“參見御使大人,小的罪該萬死,剛纔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尊嚴,望請贖罪。”
林玉涵淡笑道:“不知者無罪!我知道此乃大牢重地,不許閒人私入。你們看守此地,也是職責所在而已,何罪之有啊?你們都起來吧!”
胖捕快道:“多謝大人不罰之恩。”
二人起身之後,林玉涵盯了一眼“案卷司”,見其房門緊鎖,問道:“這裡面是什麼,怎麼大白天的還鎖着門?”
胖捕快回道:“回大人的話,這是長安大牢的案卷司,裡面存放了近十年以來尹大人的所有刑獄案卷。”
林玉涵沉吟片刻,道:“聽說你們尹提刑是關西的第一仵作,深精驗屍斷案之術,所斷冤獄不勝枚舉,可是這樣?”
二人俱道:“的確是這樣的。”胖捕快侃侃道:“我們尹大人精通驗屍斷案,他擔任長安的提刑官以來,十年之間,斷案無數,沒有一例冤假錯案。況且我們尹大人爲人正派,錚錚鐵骨,從不趨炎附勢,也不欺壓良善,的確是朝廷的一名直臣幹吏。”
林玉涵聽他嘉言美譽,似有不信,笑道:“喔,你說的是真的嗎?”
胖捕快正色道:“那是當然,所謂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百聞不如一見。小人豈敢信口開河、胡言亂語?”
林玉涵又盯了案卷司一眼,問道:“剛纔你說案卷司裡面藏有尹提刑過去十年的所有刑獄案卷?”
胖捕快正色道:“不錯!”
林玉涵道:“那我就要進去查看一番,印證你剛纔所說之話是否屬實?”
二人驚道:“這……”
林玉涵雙眉一揚,笑道:“嗯,你們不讓我進去?”
胖捕快麪皮一燙,道:“小的不敢,大人乃殿前御使,皇上欽點的欽差內衛,有權查閱所有官員的一切檔案。”
林玉涵道:“既然如此,那煩請二位打開房門,讓我一睹爲快。”
胖捕快應允,轉身走到案卷司門前,取出鎖鑰,鑽開銅鎖,打開房門,然後向林玉涵躬身道:“大人,請進!”
林玉涵拾階而上,走到門首。
張厲、馬千里正欲隨入,不料那名瘦捕快面色一沉,伸手擋住二人,厲聲問道:“不知你們二位是誰?”
張厲輕哼一聲,傲然道:“我乃虎賁營副統領,這位嘛?乃是江湖英雄馬壯士。”
瘦捕快鼻孔輕哼一聲,面堆寒霜,冷然道:“對不起,沒有尹大人的命令,你們二位不得擅入。”
張厲拳頭一緊,骨節響動,怒道:“你……你敢狗仗人勢!”
瘦捕快對冷笑道:“怎麼,這位大人,難道你想在這裡動武不成?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胖捕快見狀,愣在一旁。
馬千里急忙止住張厲,道:“張副統領,稍安勿躁。”
林玉涵回首對張厲道:“張叔,既然這是命令,你們就不必進去了。不如這樣,你們二人返回到冰室之中,好生看管韓醉和仇雨的屍首,以免有人前來搗亂,乘機毀屍滅跡。”
馬千里聞言,頗覺有理,對張厲道:“張副統領,這樣也好。”
張厲對林玉涵道:“既然這樣,那公子,我們就先走了,你要小心!”說完狠狠瞪了那瘦捕快一眼,雙目閃出兩堆憤怒的火焰。
林玉涵笑道:“放心,我沒事的。”見張厲、馬千里轉身離去,便轉身在胖捕快帶領下緩步進入案卷司中。
林玉涵進得房中,只見裡面甚是寬闊,書架滿目,架上卷宗堆疊,浩如煙海。
胖捕快見林玉涵神色凝重,眼珠一溜,小心地問道:“不知大人要查些什麼東西?”
林玉涵雙手背在身後,輕描淡寫地道:“隨便看看。”
胖捕快心絃緊蹦,盯着那些書架,道:“這些案卷都分好類別,一目瞭然,大人可以隨意翻閱。”
林玉涵上前幾步,在書架之間徘徊。
那些案卷的封面按不同顏色分爲不同的年份,每個書架上的案冊上都貼了很多字條,字條上面寫明案冊的類型。那些字條上的文字按涉案人員身份分爲民案、官案、商案、軍案等等,按案件性質分爲盜竊案、縱火案、搶劫案、人命案、毆鬥案等等,其中人命案中又分出自殺案、他殺案、病死案、意外死亡案等等,按傷亡原因又分出銳器傷、鈍器傷、射擊傷、爆炸傷等等不同案冊,其中鈍器傷案冊中又分了棍棒傷、斧錘傷、磚石傷、徒手傷、咬傷、擠壓傷、高墜傷等等案冊。
林玉涵見這些案冊排列整齊,分類精細,字條上的標識又是如此清晰明瞭,心中忖道:“這位尹提刑果然心思縝密,辦事謹慎。”
他走到寫有“自縊案”那排書架面前,取出一匣厚重的案卷。胖捕快見他要查閱案卷,急忙請他坐在一張案桌旁,擦盡灰塵,打開窗牖,並沏茶相候。
林玉涵微微一笑,道謝之後坐在桌旁,快速翻閱那些案卷。那些書冊扉頁泛黃,灰漬堆積,看來封存多年。
他瞬間功夫,連看九個案子,不僅頷首讚道:“這尹提刑真是一位斷案高手,查案驗屍十分謹慎,對自縊而亡的死者記錄得十分詳細,而且有鑑別診斷,還有很多獨到的見解,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胖捕快一直在旁邊恭候林玉涵閱看案卷,不時察言觀色,這時聽他頌揚尹止虛,急忙得意洋洋地道:“當然了,我們尹大人精通驗屍,擅長破案,這關西第一仵作的名頭絕非浪得虛名。”說完,順道講起有關尹止虛破案的事件來。
林玉涵一邊聽,一邊翻閱手中的案卷,一邊回想韓醉案,腦海中浮現起韓醉頸部的傷痕,頓時陷入一陣沉思。
胖捕快健談正旺,忽見林玉涵眉宇間突顯憂愁之色,以爲自己出言不遜,急忙問道:“大人,你怎麼了?”
林玉涵盯着手中的案卷,想得出神,忽聽旁邊的胖捕快提醒,方纔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沒什麼。這尹提刑果然厲害,斷案如神。”說罷,將手中閱完的案卷重新疊好裝入匣中,起身返回書架,將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然後又到其他的書架上找了一些卷宗查看。那些案卷俱是尹止虛的案獄記錄,其所斷之案邏輯嚴密,證據充足,真是無懈可擊,滴水不漏。
林玉涵一連查看了三十餘宗案卷,竟沒發現一點紕漏之處,不由暗暗稱奇。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林玉涵抽身告辭。
胖捕快鎖好門,躬身道:“大人,慢走!”
林玉涵離開案卷司,回到冰室,見只有馬千里、張厲二人俱在室內,於是查問韓醉、仇雨屍首保存如何,二人回道安然無恙。
張厲問道:“公子,你去案卷司這麼久了,可曾發現什麼線索沒有?”
林玉涵搖首道:“沒有。”
馬千里雙眉一蹙,問道:“公子,現在仇雨一死,線索中斷,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林玉涵想了一陣,道:“看來我們只好又回到韓醉的屍身上找尋答案了。”
張厲道:“那怎麼找呢?”
林玉涵招呼二人坐到一張桌旁,沉吟片刻,道:“你們想過沒有,兇手爲什麼要殺死韓醉?”
張厲、馬千里面面相覷,彼此互問對方:“爲什麼呢?”
林玉涵道:“現在我們肯定韓醉是死於他殺,那麼他殺的原因又有哪些呢?”
馬千里道:“根據常理看,他殺的原因不外乎有誤殺、情殺、謀財害命、仇殺……”
張厲道:“依我看,這宗案子首先要排除誤殺。兇手千方百計地潛入大牢作案,可謂精心佈局,不可能是誤殺。情殺的話,聽說韓醉自從入仕以來,經常出入青樓,貪戀美色,沒有與任何達官貴人、王侯將相發生爭風吃醋的緋聞。謀財害命的話,韓醉貪污多年,雖然錢財無數,但是現在他已經事發入獄,日後定會抄家問罪,他的一切家財便會盡數繳入國庫。兇手即便是殺了韓醉,也得不到韓醉的家資。再則,仇殺的話,我看還是有可能的。”
林玉涵斜首而視,饒有興趣地道:“喔,張叔,你說說理由。”
張厲想了一會兒,道:“現在朝野上下黨爭激烈,各派人馬勢如水火,韓醉身爲封太尉的門生故吏,此番又擔任西北節度使,身爲封疆大吏,會更加飛揚跋扈,變本加厲地打擊封太尉的政敵。這樣一樣,韓醉開罪的敵人一定不少。現在韓醉吃了敗仗,他的死敵見他鋃鐺入獄,必定會欣喜不已,於是趁着這個大好機會,暗派兇手仇雨潛入牢中,將韓醉殺害,這樣便可以一雪前恥。”
林玉涵聽完,輕輕一笑,道:“張叔,我看未必是這樣。”
張厲雙目一愣,問道:“這是爲何?”
林玉涵道:“即便韓醉與很多死敵結仇生怨,很多死敵要想將其除之而快。但是你不妨細想一下,韓醉入獄之後,六扇門已經判了他一個死刑。那些死敵何必再遣高人入牢,將其殺死,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張厲點頭道:“公子這話說得倒是很有道理。”
馬千里忽地問道:“那麼韓醉還有什麼被殺的理由呢?”
林玉涵反問二人道:“你們想一想,韓醉入獄之後,除了他的死敵希望他死之外,還有什麼樣的人最希望他死呢?”
“什麼樣的人最希望他死……有什麼樣的人呢?”二人思量片刻,張厲忽地驚叫道:“對了,我想到了,一定是他的同黨!”
馬千里遽然道:“韓醉的同黨?”
林玉涵笑道:“對,韓醉的同黨!”見馬千里還陷在迷霧之中,釋道:“韓醉爲官多年,他的身後勢必有一個強大的團體,韓醉不過是其中的一位成員而已。”
張厲忽然悟道:“你是說以封續爲首的那派人馬?”
林玉涵微微點頭,道:“不錯。我以爲我們是否可以這樣假設一下?”
張厲道:“公子,你說。”
林玉涵盯了一眼冰室的門,然後盯了一眼韓醉和仇雨的屍首,見身旁別無他人,對二人低聲道:“這次韓醉鋃鐺入獄之後,他的死敵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因爲這是一個打擊封續的最好藉口,封續的死敵必定會慫恿朝廷將這個案子一竿子插到底,那麼這樣一來,勢必就會牽涉一大批韓醉的同夥出來。韓醉的同黨眼見即將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於是果斷出擊,使出狠招,壯士斷腕,暗派高手仇雨,潛入長安大牢之中,除掉韓醉,這樣便可一勞永逸,以絕後患。”
張厲聞言,不寒而慄。馬千里猛然驚道:“殺人滅口?”
林玉涵道:“對,也許就是殺人滅口!”
馬千里疑道:“難道是封續暗中指使仇雨潛入天牢之中殺害韓醉?”
林玉涵搖首道:“不知道,現在沒有證據,我不敢妄言,只是大膽推測而已。我剛纔的推測,你們不要出去亂說。”
馬千里與張厲聞言,點頭道:“我們明白。”
張厲道:“不過,公子,此案當中,我還是有一點細節不甚明白。”
林玉涵道:“喔,說來聽聽。”
張厲道:“聽說韓醉被捕入獄之後,一直三緘其口,隻字不提,爲什麼他的同夥還是要派人前去暗殺他呢?”
林玉涵想了一陣,道:“也許擔心夜長夢多,要是朝廷將韓醉延遲斬首或永遠關押,一直追查的話,那麼有人便會寢食難安了。”
馬千里點頭道:“說得有理。”
林玉涵道:“張叔,你不覺得韓醉的死來得有些突然了嗎?”
張厲道:“突然?”
林玉涵道:“昨日朝議的時候,六扇門判了韓醉一個斬立決,當時我發現此案有蹊蹺,要求皇上重新審理此案。當時皇上猶豫不決,準備今日再議此事。然而就在昨天晚上的深夜,韓醉便被仇雨殺了。這豈不來得太蹊蹺了一些?”
張厲道:“封續的最大死敵便是兵部尚書孫鑑,孫鑑最希望見到封續倒臺,眼見韓醉犯案,他怎麼會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我想孫鑑一定會利用韓醉案大做文章,攻擊封續,甚至想將其扳倒。”
馬千里問道:“六扇門對韓醉案的審理有沒有偏頗之意?”
張厲道:“我想應該不會,皇上早已洞悉朝廷之中的黨爭內耗,所以對於六扇門的安排也是相當的高明。”
馬千里問道:“這個怎麼說?”
張厲道:“六扇門由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個衙門聯合組成,它們互相協作,又彼此監督,時而合,時而分。這三個衙門的首席官吏分別由不同的人擔任。先說這個刑部尚書李闕,他是兵部尚書孫鑑的同窗師弟,他和李闕都是當朝宰相陸懷忠的得意門生,據說李闕出任刑部尚書是陸懷忠和孫鑑聯手舉薦的。接着說這大理寺正卿葛停,葛停是樞密使侯讓的族弟,所以他和樞密使侯讓的關係非同一般。還有這個御史臺的御史中丞傅繩,他也是封續的弟子。六扇門查案,大理寺主審,刑部主斷,御史臺主監。這三個衙門好比一隻鼎的三足,缺一不可。爲了使審案斷獄公正嚴明,皇上於是就選用三個不同派系的人擔任,也許這也就是皇上組建六扇門的原因。這裡面,我們同時也可窺見高深的帝王之術。我們的皇上爲了江山社稷,爲了天下蒼生,真是費勁心力。”
馬千里點頭道:“張副統領說得有理,在下受教了。”
過了一陣,林玉涵道:“記得今天上午,我在韓醉的牢中同你們說過兇手進入長安大牢作案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方式,兇手乃是武林高手,自己潛入大牢作案。第二種方式,兇手就是長安大牢的內部人員。第三種方式,兇手爲牢外之人,配合牢中內應聯合作案。對於這三種方式,現在我們可以排除兩種方式了。”
馬千里道:“公子請說。”
林玉涵道:“我們在刑訊室內同兇手交過手,發現兇手武功平平,並非武林高手,所以這樣我們就可以排除第一種方式。兇手就是仇雨,仇雨是春月酒樓的夥計,他不是長安大牢中的內部人員,所以我們排除第二種方式。既然排除了第一種和第二種方式,那麼就只剩下第三種方式了。”
張厲道:“看來長安大牢有兇手的同夥。”
林玉涵道:“說得很對!長安大牢之中一定有仇雨的同夥,不然僅憑他的身手,是難以進入戒備森嚴的長安大牢,將韓醉殺害的。”
馬千里問道:“那麼他的同夥又會是誰呢?或者會是那些人呢?”
林玉涵搖首道:“現在我真的不知道。”
三人一直談到日薄西山,於是到飯堂中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