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在尹止虛陪同之下,緩步從正門而入。
進得門來,只見一片茂密的松林擋在面前,林中露出一條筆直的石板大道。大道之上幾乎十步一哨,每哨立着兩名面目可憎的魁梧壯漢,均手持朴刀,面帶寒光,凶神惡煞。
林中陰森沉寂,薄霧朦朧,宛如黑夜一般。
衆人走完大道,穿過一道朱漆大門,只見面前屋脊起伏,斗拱高懸,黑瓦遮天,高牆林立。
尹止虛對林玉涵等人道:“長安曾是前唐的都城,長安大牢有三百多間房屋,一千多間囚室,關押過大批要犯,故而規模十分龐大。大牢的房牆和地板修得十分堅固,而且崗哨林立,戒備森嚴,還有機關重重,暗器無數。根據這些,本官相信任何刺客都無法潛入長安大牢行兇殺人。”林玉涵一邊聽他介紹,一邊查看周圍房屋構建。
衆人在曲曲折折的主巷道中走了一陣,忽見巷道在前方分作三條小巷道,轉角處的牆壁上分別用硃砂筆寫着天、人、地三枚醒目的大字。
尹止虛對林玉涵道:“長安大牢分爲天字號、人字號、地字號三種牢房,天字號大牢主要關押朝廷涉案官員,人字號大牢主要關押犯罪的平民,地天字號大牢主要關押反賊和敵國的奸細。長安大牢的崗哨設計得嚴格精妙,地字號和人字號的大牢分爲內外兩層崗哨,外層由長安提刑司的捕快把守,內層由六扇門的捕快把守。而天字號的大牢則有裡、中、外三層守衛,最外一層是長安提刑司的捕快把守,中間一層是六扇門的捕快把守,最裡面還有一層是大內侍衛把守,守衛一些特殊牢房裡面的囚犯。”
林玉涵四下探望,見大牢房壁建得滴水不漏,機關備得密密麻麻,縱使一流的武林高手也難以從潛入牢室中來作案劫獄。還有即便高手潛入牢來作案,只怕瞬間也難以應付這麼多的崗哨。
林玉涵走到牆角寫着“天”字的巷道口處,問道:“想必韓醉一定是關在天字號大牢之中了?”
“正是。”尹止虛點點頭,道:“韓醉兵敗被捕之後,一直被關於天字號的甲牌牢室之中。”
林玉涵又問道:“韓醉的屍首現在何處?”
尹止虛應道:“屍首還停放在他自己的牢室裡面。”
林玉涵道:“那煩請尹大人即刻帶我們前去見韓醉的屍首。”
尹止虛躬身道:“是。”說罷,帶了林玉涵一行人,進入天字號巷道。林玉涵、馬千里忽然聽得隔壁地字號、人字號的大牢片區傳來陣陣刑具的響動聲和無數囚徒的慘叫聲,不由打了一個微顫。
林玉涵心裡發毛,暗想:這哪是什麼大牢,分明就是酆都地獄吧?
衆人進了天字號大牢片區,只見前面又分了左、中、右三條巷道,每條巷道都有各自的名字。他們從左邊那條巷道進入,只見巷口寫着“烏龍巷”三字,字旁左右各自立着一名六扇門捕快。
烏龍巷是一條筆直巷道,左首排着十間大牢,右首是一帶頹廢的高牆。左首那十間大牢均由內外兩層築成,外面爲牢房,由石頭砌成,裡面爲牢室,由木柵構成。每間大牢的門口都懸着一面生鏽的銅牌,上面依次臚列着甲、乙、丙、丁等十個天干序號。
林玉涵見這十間大牢只有盡頭的甲牌大牢門口有兩名六扇門捕快看守,其餘九間俱是空牢。看來只有甲牌大牢關有犯官,那便是韓醉了。
衆人走到甲牌大牢鐵門面前,尹止虛上前兩步,吩咐兩名六扇門捕快解下鐵鏈,推開鐵門。
隨着鏈鎖的咣噹之聲,兩扇生鏽的鐵門吱嘎開啓,牢中頓時滲出一陣陰森腥腐的寒氣。
尹止虛走在前面帶路,衆人跟着緩步魚貫而入。
林玉涵走在最後,偶然發現鐵門外面的石板縫間出現一些黃色泥土,甚覺奇怪,於是俯身端詳了一陣,隨後起身對兩名守門的六扇門捕快道:“你們保護好這些泥土,不許讓任何人帶走。倘若出了任何差池,本官拿你二人試問!”
兩名六扇門捕快道:“遵命,大人。”
林玉涵走入鐵門,走了三四步,發現地上出現一個帶有黃泥的腳印,心中又是一陣狐疑,小心邁過腳印,並招呼衆人保護好腳印,禁止任何人踩踏。
牢房的牆壁上懸着幾盞松油銅燈,衆人藉助昏暗的燭火緩步來到裡間的牢室面前,只見裡面陰氣沉沉,令人不寒而慄。
牢室正面和左右兩側都由豎立的木柵釘成,正面的牢門上懸着四根沉重的鐵鏈,一把大銅鎖掛於鐵鏈當中。牢室對面是光滑堅固的石壁,壁上開着一面木條窗牖,木條間透進幾縷灰白的陽光。窗下橫着一張草蓆牀帷,牀下放着一個乾淨的馬桶,牀上用白布蓋着,牀旁放着一張長形小桌,一張方形小凳,桌上一燈如豆,微微發顫。天字號大牢俱是單間,整潔無塵,絲毫沒有任何臭味。
牢室大門緊鎖,旁邊立着一位威風凜凜的大內侍衛。
嚴盡走到那名大內侍衛面前,道:“打開牢室的木門。”
那侍衛躬身道:“是。”
林玉涵見那侍衛年近三旬,豹眼狼腮,身材魁碩,乃是嚴盡標下的得力侍衛。
他一聽嚴盡下令,急忙轉身,快速打開那把大銅鎖,解開四根沉重的鐵鏈,然後推開木柵牢門,身手甚是熟練。
林玉涵信步走入牢室,衆人緊隨其後。
剛入牢室,御史中丞傅繩對大理寺正卿葛停低聲道:“牢獄裡面陰暗恐怖,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葛停蹙眉道:“大牢嘛,是關押犯人的地方,我們當中,誰有事無事的到這裡面來瞎轉悠呢?”
李闕不滿地道:“今天我們三人都到這裡來遊逛,真是晦氣。”
傅繩對二人一使眼色,低聲道:“你們兩位大人就別發牢騷了,林公子要重審案情。”葛停、李闕齊聲道:“好,好。”
林玉涵對尹止虛道:“尹提刑,韓醉的屍身呢?”
尹止虛走到牀旁,用手撩開那張白布,只見牀上立時露出一具冷冰冰的男屍,身着白衣白褲。
六扇門三位大人見狀,有些猝不及防,不禁大吃一驚,神色慘白,急忙躲到嚴盡身後。
尹止虛對林玉涵道:“林公子,韓醉的屍首就在這裡。案發之後,嚴首領派人將現場保護得很好,現場除了嚴首領、下官,還有這位金豹殿侍衛來過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來這裡來過。”
林玉涵見他辦案謹慎,讚道:“很好!”隨後上前幾步,走到牀旁細看,只見那具男屍約莫三十餘歲,七尺長短,雙目微睜,面頰青紫,牙關緊閉,口角流涎,頸部留有一片勒痕,雙拳緊握,雙足僵直。
林玉涵端詳片刻,上前解開男屍衣褲一看,只見那男屍胸腹、下肢都積滿大片屍斑,又盯了男屍面顏一眼,問嚴盡道:“嚴首領,他是韓醉嗎?”
嚴盡道:“此人相貌、身高都符合韓醉的特徵,我抓他入獄之前都經過了詳細的調查,而且兵部裡面還有他的個人檔案。”
傅繩遠遠瞥了屍體一眼,毫不猶豫地道:“本官與韓醉同朝爲官多年,本官可以肯定這確是韓醉無疑。”李闕道:“傅大人所言甚是。”葛停也道:“不錯,這應該是韓醉。”
林玉涵問尹止虛道:“尹提刑,你已經驗過韓醉的屍身?”
尹止虛道:“是的。下官得知韓醉在獄中自縊身亡之後,奉嚴首領之命即刻趕來查驗韓醉的屍首。”
林玉涵道:“既然如此,那我問你,韓醉是何時身亡的?”
尹止虛略想片刻,凝視那具屍身,緩緩道:“根據死者的屍斑、僵軟和屍溫推斷,死者大約死於今日凌晨的子時。此刻將近午時,也就是說韓醉死了將近六個時辰左右。”
林玉涵問道:“那麼死因呢?”
尹止虛從容地道:“自縊身亡。”
林玉涵盯了尹止虛一眼,問道:“何以見得?”
尹止虛思量頃刻,緩步走到屍旁,對衆人道:“諸位大人請看,死者雙目微合,面色青紫,牙齒緊閉,舌苔抵齒不出,口角吐涎,頸部有明顯的勒痕,還有雙拳緊握,胸腹及下肢瘀斑密聚,這是明顯的自縊死亡。”
嚴盡瞥了死屍一眼,點頭道:“尹大人言之有理。”
六扇門三位大人懼怕屍體,不敢上前圍觀,站在遠處點頭嘉許。
林玉涵不懼死屍,一邊打量屍身,一邊聽尹止虛侃侃道:“自縊通常分爲兩類,一是繩索勒於喉上,則嘴脣閉合,牙齒緊閉,舌抵齒不能伸出。另一類是繩索勒於喉下,則死者出現張口伸舌。韓醉的縊亡明顯是屬於第一類自縊情況。”
林玉涵聽了,垂首沉思一陣,忽然轉頭瞥了身旁的馬千里一眼,見他一直凝視男屍,不禁問道:“馬大哥,尹大人說死者是自縊身亡,你的意思呢?”
馬千里上前幾步,俯身勘驗良久,回身向尹止虛道:“請問尹大人,現場可曾發現死者自縊的工具?”
尹止虛道:“當然有!”說罷,即從男屍旁邊拿起一條長長的白色腰帶,道:“韓醉就是用這條腰帶懸樑自盡的。”
林玉涵見狀,忽地插嘴問道:“這條腰帶是誰的?”
尹止虛道:“正是韓醉的,請公子過目。”說完呈至林玉涵手中。
林玉涵接過那條腰帶,只見那條腰帶純白無華,長約五尺,中間纏有一個死結,問道:“誰是第一個發現韓醉屍身的人?”
那守門的金豹殿侍衛即道:“正是屬下。昨晚屬下一直在看押韓醉,不知怎麼地便在牢門外的桌子上面睡着了,醒來之時,居然發現韓醉的頸部已經懸掛在一條白綾之上了。”林玉涵聽到這裡,回首見牢門對面果然有一張八仙桌,桌旁放了四條鵝項懶凳。
那侍衛續道:“當時屬下見到韓醉上吊之後,驚恐萬分,急忙打開牢門,放下韓醉,卻見他早已氣絕身亡,死去多時。屬下不敢怠慢,於是立馬前去告知嚴首領。嚴首領聽了屬下的話之後,急忙趕到現場,又命尹大人前來查驗屍體。屬下看押朝廷犯官這麼多年,從未遇到官員自殺的情形。這次韓醉突然在屬下眼皮底下上吊自殺,真是出人意料。唉,屬下看押失職,這次只怕是難逃一死。”說罷,話中流露出一陣悲憂之情。
嚴盡拍拍他的肩膀,輕聲慰道:“現在聖上還未追究我們的過失,你不要心灰意冷的。即便日後聖上要賜你死罪,我和金豹殿的所有兄弟也會竭力保全你的。”
那侍衛嘆了一口氣,道:“多謝首領一番美意,屬下感激不盡。”
李闕道:“林公子,犯人在獄中自殺的情況,歷朝歷代都數見不鮮,即便看押之人防備得再好,也無法保證每個犯人都不會自尋短見。”
林玉涵並未迴應李闕的話語,走到那守門侍衛身前,問道:“當時韓醉是在何處自縊的?”
侍衛伸手指了指牢門對面的那個窗戶,道:“就在那扇窗戶的下面。”
嚴盡盯着那個窗戶,道:“對,就是那裡。”
尹止虛道:“下官趕來之後,發現韓醉的頸部套着這條白色的腰帶,中間打了一個死結,他腳下還有一個翻倒的凳子。下官仔細勘驗了一下現場,同時經過一番仔細的測量,發現窗戶的窗弦距離牢室的地面約有九尺,這韓醉身高是七尺,而這凳子約高兩尺,這樣就足以說明韓醉就是用這條白色腰帶纏在窗戶的木條上,然後上吊自殺的。”
林玉涵盯了那條腰帶一眼,然後將其交與馬千里,道:“馬大哥,你檢查了一下腰帶。”
馬千里回道:“好。”接過腰帶仔細看了一陣,測量男屍的長短,乃是七尺。又走到牀旁,測量了一下那隻小凳的高矮,果然是兩尺。然後又到窗前,測量窗戶的窗弦距離地面的距離,正好是九尺。馬千里測量完後,對林玉涵道:“剛纔我測量了一下,一切結果皆如尹大人所說。”
過了一陣,尹止虛走到牢門的鎖鏈面前,對衆人道:“諸位大人請看,這是牢室的牢門,是由四根沉重而且粗大的鐵鏈緊緊纏繞,而鐵鏈又被這把大銅鎖牢牢地鎖住。也就是說要打開這扇牢門,必須先要打開這四根鐵鏈,而要打開這四根鐵鏈,就勢必先打開這把大銅鎖。事發之後,鎖鏈上面沒有發現被人撬動的痕跡。說明案發當時,沒有兇手進入牢室作案。”
林玉涵拿起牢門的鎖鏈細看一番,只見那銅鎖甚是古怪,鎖體如同一隻兇惡的豹子,由五個轉輪構成,轉輪上面刻有不同的文字,豹首鐫有“金豹殿御製”五個小字,豹尾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眼,不知有何作用。林玉涵拿起鎖鏈掂量掂量,估計銅鎖約有二十斤重,那四根鐵鏈鏽跡斑駁,約有百餘斤重。
張厲聽到這裡,忽然問道:“尹大人,兇手會不會偷了門鎖的鑰匙將牢門打開進行作案呢?”
尹止虛正色道:“完全不可能。”
張厲問道:“爲什麼?”
尹止虛道:“因爲這把牢門的銅鎖是一把製作精美的密碼鎖,根本就沒有配備的鑰匙。”
張厲、馬千里等人聽到這裡,無不訝然失色。
林玉涵微微一笑,道:“尹提刑說得不錯,這的確是一把十分罕見的密碼鎖,而且還是金豹殿所特有的,是嗎,嚴首領?”說完,將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嚴盡。
嚴盡笑道:“林公子真是好眼力。”
林玉涵道:“既然這把鎖是你們金豹殿的密碼鎖,那就請你給大家說說這把密碼鎖的奧妙,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界。”
嚴盡道:“好,那我就爲大家簡單說說這把銅鎖吧。這把銅鎖有二十二斤重,是用上等的黃銅製成,構建精美,鎖體像一隻豹子,有五個轉輪,每個轉輪上面都刻有五個不同的文字,這些文字便是打開這把銅鎖的密碼,所以這把銅鎖根本不用鑰匙去打開,而是隻能用轉輪上的密碼才能將其打開。五個密碼完全符合,銅鎖才能打開。然而銅鎖的密碼只有我和看守韓醉的金豹殿侍衛知曉。還有一點至關緊要,就是密碼如果連續三次不對的話,這把銅鎖便會自行卡住,變成一把死鎖,那就永遠不能打開了。即便是用重器敲擊,也很難將這二十二斤重的銅鎖砸碎。還有,大家也可以試想一下,如果兇手潛入牢中,使用重器敲擊銅鎖,一則費時費勁,二則動靜較大,必定會驚動牢室外面的崗哨。”
張厲聽到這裡,驚歎不已,道:“我等見識淺薄,今日一見,的確是令我等大開眼界。”
林玉涵一邊聽嚴盡解釋銅鎖,一邊把玩銅鎖,闔上銅鎖之後,從嚴盡口中要來密碼,重新開鎖,發現只要密碼符合,果然便會輕鬆打開銅鎖。
他將銅鎖周身反覆查看一番,臉上不由露出幾絲驚疑的神色。
忽聽馬千里驚道:“真是怪事。”
林玉涵一聽,問道:“怪事?馬大哥,什麼怪事?”
馬千里反覆查看男屍和腰帶,並用腰帶在死者頸部測量一番,驚道:“不對,不對。”
張厲問道:“哪裡不對了?”
馬千里道:“死者應該不是自盡,而是他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