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金秀玉和春雲主僕兩個都一臉興味地看着自己,真兒恍惚還以爲自個兒做了什麼羞人的事情。
“哎呀!做什麼這般瞧着我?那管先生,最愛替美人作畫,只是那些個畫兒裡,都是慵懶嬌態,每每看了,都叫人臉紅!”
金秀玉想起李承之醉臥的那一卷畫軸,對真兒的話立時便深信不疑了。
春雲卻疑惑道:“他既是這樣不正經的人,爲何還同你這般相熟?”
真兒見她眉眼之間很有些揶揄,立時將帕子甩到她臉上,嗔道:“你個小蹄子,胡思亂想些什麼!”
“管先生雖有這個毛病,畫畫兒卻是十分了得,整個淮安城無人不服的。咱們家若要作畫,都是請的他。只是他慣愛同丫頭們調笑,每每與人作畫,又總叫人羞於展示,老太太因說姑娘們要自重,往常可從不請他來家。卻不料,那錢先生竟與他是同窗,如今託了他來代課。哼,我瞧着,只怕他內裡別有心思呢。”
春雲甩着帕子道:“莫非他還打着咱們家哪位丫鬟的主意不成?”
真兒啐道:“少說些含沙射影的話兒。管先生雖是愛做那不正經的畫兒,人品卻是極信得過呢,你可莫要誤解了他。”
“喲喲喲!我這還什麼也沒說呢,你就維護起來啦!少奶奶瞧,這裡頭只怕有文章呢!”
春雲怪聲怪氣調侃,真兒一扭身,將手探入她的腋窩。春雲立時炸毛的貓兒一般跳了起來,兩個丫頭嘻嘻哈哈,圍着金秀玉追追打打,鬧做一團。
金秀玉卻皺眉道:“我只有個擔心。”
真兒停下來,胸膛起伏着,喘氣道:“少奶奶擔心什麼?”
“我只擔心呀,管先生雖自個兒能把持得住,只是他這般的脾性,若教壞了阿平,可怎麼得了?依你說的,大約是從管先生來了之後,阿平才天天往這裡耗着,卻不知什麼事物這般引着他!”
真兒、春雲都開動腦筋,想了起來。
“方纔瞧着不過是尋常作畫,哪裡有什麼異樣呢?”
金秀玉一拍手道:“咱們今兒個等阿平下了學,只管逮住了他問話便是。他最是老實,總能吐出實情來。”
春雲立刻點頭贊同。
真兒卻不以爲然,二少爺老實?他若狡猾起來,只怕三小姐阿喜都比不上呢!
於是,金秀玉叫了一個小丫頭,命她就在花園的月洞門這裡候着,只等李越之下了學,便飛快來明志院稟報,又賞了她五錢銀子,言明事成之後,另有賞賜。小丫頭自然歡歡喜喜領了這份差事。
主僕三人剛回到明志院,就有下人稟報,說是有柳氏婦人,自稱李家姻親,前來拜訪。
“柳夫人?”金秀玉一愣,問道,“咱們家哪一位的親戚?”
真兒道:“少奶奶忘了,清秋苑柳姑娘可不是姓柳?”
金秀玉恍然道:“原來是她的家人。”
春雲冷哼道:“什麼混賬人,也敢自稱是李家姻親!柳姑娘不過一個侍妾,連個姨娘都算不上呢,柳家哪裡算得上正經親戚!”
金秀玉道:“柳姑娘呢?”
“今兒無賬目要理,早上請過安,少奶奶不是打發她回去了麼。”
金秀玉揉了揉額角道:“是了。今兒怎麼健忘起來。既是她的家人來,好賴也算一門親戚,叫個人去與她通報一聲,請她過來。”一面又對那下人吩咐將客人領進來。
報訊的下人領命去了,不多時果然領進來一位婦人。
金秀玉瞧着她由遠及近,早已將人上下都打量了遍。倒同柳弱雲無半分相似之處,圓臉、圓眼,厚厚的鼻肉與嘴脣,顯得十分富態;體態也是圓滾滾,倒跟那四房的鐸大奶奶差不多。
柳弱雲明明纖纖細腰飛燕之態,爲何一個兩個親戚都是這般珠圓玉潤?
不過這位柳夫人的打扮比起鐸大奶奶卻要入時宜地多,通身上下都十分得體。
剛把腿邁進門檻,柳夫人便大大地福了一禮,聲音嘹亮,說道:“見過少奶奶。”
金秀玉忙回禮道聲不敢,請她入了座,立即有小丫頭奉上茶來。
“我原想着,大少爺娶的怎麼也得是個天仙美人,怕是瞧不上我們這等窮親戚,卻不料少奶奶竟是個最和善的人,叫人瞧着心裡頭忍不住地親近。”
這柳夫人倒是個自來熟的,劈頭便誇起人來。
金秀玉對這樣突然的親熱倒是微微有些不適應,只笑道:“我進門沒幾日,許多親戚都不曾見過。今兒也是頭一次見夫人,沒個準備,招待不週了。”
柳夫人忙道:“原是我來得唐突,哪裡是少奶奶的不是了。”
金秀玉笑了笑,說聲請用茶。
柳夫人端起茶來剛啜了一口,門開大柳弱雲便走了進來。她後面自然是跟着蓮芯的,這主僕倆是秤不離砣,從來沒有分開的時候。
柳弱雲進門第一眼便看到了柳夫人,臉上頓時一僵,然後才走到金秀玉跟前,福了身子道:“見過少奶奶。”
等金秀玉應了,她才起身站到一旁,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金秀玉笑道:“你瞧,今兒柳夫人來訪。我想着,既是你的家人,必是想來看看你的,特特叫了你過來,怎麼你反倒一句話也不說了呢?”
柳夫人笑道:“少奶奶不知,我們家這姑娘,從前在家時便是最好靜的,話不多說一句,路不多走一步。哪知道,嫁了人,依舊還是這般性子,想來沒少叫少奶奶操心了。”
“哪裡的話,都是一家子,談得上什麼操心不操心的。”
金秀玉笑了笑。
柳夫人又同她閒談了一陣,無非是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市井新聞,又提了提自家在準安和京城都做得珠寶生意,同李家也是常年合作的交情。總歸是東拉西扯,沒個正經話題。
柳弱雲站在一旁,始終沒有一句話。就連蓮芯,也一反常態,嘴皮子都不動一下。
金秀玉說着說着也就醒悟過來,只怕這位柳夫人來訪,是爲了同柳弱雲說些私密話兒,在她跟前自然是不方便的。
“瞧我糊塗的,夫人難得來一次,怕是有些個體己話兒要同柳姑娘講。”她轉過去對柳弱雲道,“你不必在這裡伺候了,自領着夫人去你院裡頭坐一坐罷。”
柳弱雲應了聲:“是。”然後走到柳夫人跟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夫人立刻站起來同金秀玉告辭,跟着她去了。
金秀玉望着她們的背影,慢慢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真兒吩咐小丫頭收拾方纔柳夫人喝剩的茶,一面就說道:“這位柳夫人奇怪地很,自從柳姑娘進了門,她可是頭一次來咱們家呢。”
春雲道:“她算不得正經親戚,柳姑娘做了李家侍妾,便同賣給李家是一般樣。柳家的人,何必來探望。又不像咱們少奶奶,是三媒六娉八擡大轎進的門,金家纔是正經的姻親暱。”
金秀玉道:“來就來罷,橫豎她們自個兒將體己話去,同咱們不相干,樂得做個人情。”
她扭頭對真兒道:“她這幾日管事做賬的,可還妥當?”
真兒點頭道:“我瞧着,倒是認真做事,並無紕漏,也無偷懶,越權的事情也沒見做。”
“這便好。我樂得有個管家的幫手呢。”
正說着,有小丫頭來報,二少爺李越之下了學,正往長壽園而去。
金秀玉立刻跳起來,一疊聲道:“快快快,你們去將他截了來!”
真兒反應快動作快,立即帶了丫鬟小廝們去了。
春雲道:“他必是下了學,先往長壽園見老太太,然後按着慣例,跟老太太往花廳用中飯。待會少奶奶問了話,一同去花廳也就是了。”
“那末,你派個丫頭,去稟報老太太一聲,說二少爺從我這裡過去,不再回長壽園了。”
春雲領命,叫了一個小丫頭吩咐幾聲,讓她去了。
這邊如何問話先不提,單說柳弱雲,領着柳夫人進了清秋苑,命小廝將院門一關。
她進了上房,也不請柳夫人,自個兒往椅上一坐,臉色登時冷若冰霜。
“嘖嘖!這般待客之道,竟連個茶水也無。”
柳夫人面現嘲諷,同在明志院時相比好似換了個人,那嘴巴一抿一作,那顴骨一聳,富態的圓臉登時成了一副刻薄相。
柳弱雲只管閉着嘴瞧着,就連蓮芯也冷眉冷眼,往她身後一站,一句招呼的話也沒有。
柳夫人像是早料到了這番景象,自個兒找了張椅子坐了,大大剌剌高聲道:“來人吶,上茶來!”
門外的小丫頭朝屋裡一探頭,見柳弱雲和蓮芯都不置可否,想了想,還是燒了水,沏了茶,端了上來。
柳弱雲冷眼看着她端起茶碗,裝模作樣地拿碗蓋撥了撥茶葉,細細地啜了一口,又慢條斯理地放下。
她終於開了口道:“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事兒只管說罷。”
柳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曉得你還記恨着我,只是今日我找你,可是有一樁天大的好事。”
蓮芯突然哈哈一笑,卻半分笑意也無,乃是冷笑而已,又厲聲道:“你這毒婦,不害我家姑娘已是萬幸,從你嘴裡吐出來的,還能有好事?!”
柳夫人面色一沉道:“賤人,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蓮芯大怒,當場便要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