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玉一通道理說完,人人都若有所思。
真兒上前道:“蓮芯還得回清秋苑收拾行李呢,咱們要不要派人去瞧瞧?”
金秀玉點點頭道:“派格妥當人去瞧瞧。”
“是。”真兒應了,自去安排不提。
老太太卻撫了撫額角道:“這些個勞什子的事情,還好有孫媳婦兒你在,若放在我老婆子手裡,實在鬧心。”
金秀玉笑道:“奶奶這是謙虛了,您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麼過來的,不然這樣一大家子,指望的是誰呢?豆兒如今還生嫩着呢,有什麼做的不妥當的,還得請奶奶指點。”
老太太年紀大了,就跟所有老人一樣,愛聽恭維話,金秀玉誇她,真是誇到心坎裡了。
“算算日子,也到年關了,該接阿喜回來了。”
金秀玉回答:“奶奶放心罷,豆兒都安排好了,送柳姑娘去家廟的行程,我特意多安排的幾輛車,去的時候是送她過去,回的時候就將阿喜接回來。”
老太太點頭:“你安排得極好。”
接着祖孫倆又說了一些年關的安排,各級下人領紅包的規格,各房送年禮的規格,採購年禮,過年和正月裡的安排,拉拉雜雜一堆事情,越說越多。
金秀玉不耐久坐,說了一會子,小腿便覺得有些酸脹,真兒和春雲都是服侍慣的,已經拿捏住她的習慣,這時候就提議讓她起來走走。
老太太也說道:“你如今是雙身子,莫要太操勞,真兒是個伶俐的,多叫她幫襯你。若是還不頂事兒,我就把青玉借你使喚。”
金秀玉笑道:“正有此意呢,我想着正月裡事情也多,一個人着實忙不過來,如今又不敢累着,少不得要勞煩青玉管事。”
青玉福了一福道:“少奶奶有什麼吩咐,儘管分派便是,奴婢定然盡心盡力辦好差事。”
老太太和金秀玉都笑着應了。
金秀玉正要起身,又想起一件事來。
“奶奶,早前不是說要給阿平阿喜各派一套院子麼,雖說是要過了年才搬出去,我想着,趁這幾日天氣好,先把院子收拾出來,該拾掇的拾掇,該修整的修整。這院子都弄好了,正月裡頭便放一些花花草草進去,然後點上爐子薰一薰,空久的屋子沒人氣,涼颼颼的,得暖和暖和。”
老太太也應了,說道:“這些個事情,都叫真兒和青玉去辦,若是有內眷不方便的,就使喚你那相公去。你可別親力親爲,保養身子纔是第一要務。”
金秀玉哭笑不得道:“孫媳婦兒記下啦。”
老太太擺手道:“去罷去罷,我不留你,你起來走動走動,回自個兒院子裡歇着,比在我這邊自在。”
金秀玉帶着真兒、春雲一行人去了。
剛回到明志院,真兒派去盯梢蓮芯的那個小丫頭就回來了,果然帶回來一些不同尋常的消息。
小丫頭到了清秋苑以後,因着柳弱雲已經啓程離開,院子裡沒了主子要伺候,下人們都不耐拘在院裡,都各自出去了,整個清秋苑空空蕩蕩。蓮芯的屋子在西廂,她在屋裡收拾東西,門外只有個表兄,表嫂大約是在裡頭幫忙。
小丫頭不敢露面,就在院門外找了個角落偷偷觀望。
不大會兒,蓮芯和她表嫂一人提了一隻大包袱出來,另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藤箱,讓表兄扛着,其餘鋪蓋等物都是李家的,她也不可能帶走。
三人也沒多話,出了清秋苑。
小丫頭藏身將他們讓過去,才悄悄跟在後面。
三人一行從角門出了李府,繞過兩條小巷,便停下了腳步。
這時候,小丫頭正在不遠處的拐角上偷偷張望,他們三人的說話聲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蓮芯說:“好了,事你們已經辦完了,賣身契拿來罷。”
表兄“唉”的一聲,就去袖筒裡掏,表嫂一把按住了,向蓮芯嘿嘿笑起來。
小丫頭是在李府做了好幾年的,人情世故也見得不少,一看錶嫂的神情,就知道是要向蓮芯討便宜。
果然表嫂說了一通,一家人有福同享,姑奶奶做了自由人是喜事一件,也該讓她們沾沾喜氣,如此云云。
蓮芯也知道是敲竹槓,立時便沉了臉:“柳夫人不是給了你們五兩銀子?”
表嫂笑道:“那不是姑娘的贖身銀麼。”
“哼。別以爲我不曉得,除了贖身銀,柳夫人還單給了你們五兩銀子,你當那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柳夫人慈悲?那不過是我們家姑娘憐惜你們,藉着辦事的由頭賞賜你們的,銀子也是姑娘託柳夫人轉交。怎麼着,還嫌少?”
表兄倒是不好意思,要去掏那契約,表嫂還攔着他,明裡暗裡還想討點銀錢。
蓮芯可從來不是肯吃虧的主,立時便豎了眼睛:“你也知道本姑娘如今是自由人,回頭還要替我家姑娘打理生意,往後的富貴可不少,你如今要是好好的,我念你們將我贖出來的恩情,往後還能接濟接濟;若是如今惹怒了我,我到柳夫人跟前一說,你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表嫂頓時黑了臉,表兄便罵她“黑了心肝,連妹子的錢都要貪”,一面就將賣身契還給了蓮芯。
蓮芯接過來,拿火摺子點燃燒成了灰,往地上一撒,狠狠地瞪了一眼她表嫂,揚長而去。
表嫂少不得怨表兄,小丫頭原本還想聽聽有什麼旁的,但見二人只是東拉西扯,沒個正經話,便失了興趣,沒再多待,直接回來了。
“這麼說來,是柳姑娘託了柳夫人,讓蓮芯的表兄表嫂出面,將她贖了出去。蓮芯又說將來要替柳姑娘打理生意,分明是主僕兩個已經商量好的。只是,柳姑娘哪裡來的生意呢?”真兒疑惑了。
金秀玉也覺得不對,當初柳弱雲是淨身出戶,一乘小轎擡進李家,連個嫁妝都沒有,哪裡來的生意?難道柳夫人還能給她鋪子田地陪嫁不成?
她跟真兒兩個都沉思起來。
春雲見不得這樣沉悶,甩了一下帕子道:“這有什麼可想的呢,柳家也是富商,柳姑娘是他家的大小姐,有個做小生意的鋪子給她傍身,又有什麼奇怪的,橫豎跟咱們不相干。”
真兒翻了個白眼,重重戳了她一指:“你個糊塗的,那柳姑娘只是被罰去家廟灑掃清修,又沒脫了李家的籍,她的生意就是李家的生意,哪裡能敷衍了事?”
金秀玉也搖頭道:“咱們李家的生意,多是李家人打理着,從來沒有給妾室打理的說法,蓮芯所說的生意,定然是另外的營生。如今雖然不清楚,但總歸沒什麼要緊干係,且留意着便是。”
真兒和春雲都應了。
正說着,外頭下人高聲稟報,大少爺回來了。
主僕幾個都面面相覷,那簾子一動,果然李承之大步走了進來。
“怎麼這個時辰回來?可用了飯?”
李承之擺擺手,表示還沒吃,金秀玉便吩咐真兒,叫大廚房準備午飯時,備上大少爺的份兒。
“可是鐸大奶奶來過?”
李承之劈頭一句問,金秀玉點頭道:“正是,纔剛走呢,你得信兒倒快。”
“她說了什麼?”
金秀玉便將鐸大奶奶柳氏,如何抱怨李勳在貨棧受委屈,如何想換個差事,又提到海運的事情,都一一說來。又提到老太太命他回來就到長壽園去請安,分說分說海運的事。
李承之點頭道:“我先去長壽園一趟,回來再同你說話。”
“等你回來,只怕是要用飯了,這麼着。你且去長壽園陪着奶奶說會話,我這頭叫大廚房早點做中飯上來,咱們就去花廳擺飯吃罷。有什麼事兒,吃了飯再說。”
李承之應了,只說由她安排,說完便往長壽園去了。
等到李承之在長壽園和老太太說了話,一家子又在花廳用了中飯,小夫妻再回到明志院,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了。
提到李勳的事情,李承之又是搖頭又是冷笑。
“他還有臉抱怨?當差頭一天,便對錯了賬,又不懂裝懂,胡亂指使夥計們,叫人反問了,又說不出半句道理,只拿自個兒是少爺主子的身份壓人。咱們貨棧裡頭人人都是論資排輩,一級一級升上來的,就是夥計,也個個都是熟手,這貨棧裡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章程,哪是他這門外漢能胡亂分派的。他既沒有服衆的本事,被人頂撞了那也是活該。不反思自個兒,倒還嫌慎哥兒管教無方,讓他受了委屈,真是好大的出息!”
李承之越說越生氣,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起來。
金秀玉側目看了看他,淡淡說道:“你讓他去貨棧當差,不就是等着他出醜,好替我出氣麼?如今他醜也出了,委屈也受了,可不正是你的目的達成?”
李承之眨了眨眼睛道:“話雖如此,到底那是四房獨苗,李家一族親,叫他受些磨練,替你出氣是不妨的,若是真個草包,就是在叫人失望了。”
金秀玉冷笑道:“果然還是兄弟情深呢。”
李承之擰了一下她的鼻子:“這小性子使得可沒道理。”
金秀玉拍開他的手,扭過了身子。她話說出口便覺得有些不對,只是被李承之這麼一說,顯得真是她無理取鬧,頓時便不快了。
她自打懷孕之後,情緒便時常有些反覆,自個兒也有些知道,孕期難免如此,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自己卻控制不了自己。像方纔,她原也不是非要收拾李勳不可,到底他當日並未做成什麼,又已經被阿平阿喜給打了一頓,連腿都斷了呢,也受足教訓了。
只是李承之這麼說,彷彿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她爲他生兒育女,還比不上一個調戲他妻子的草包堂兄弟,實在叫她不平。
真兒見小夫妻兩個鬧起了彆扭,忙衝李承之猛打眼色,又拼命做着手勢。
李承之回頭見了金秀玉嬌小的身子,小腹似乎已有微微的隆起,她身形臉色,又明顯比新婚時消瘦了,不由一顆心就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