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滿大地, 大雪融化。當枝丫抽出綠色,就代表着,冬天已經滾蛋了。
這是塗圖在C高的最後一年。
準確的說, 並不到一年。
因爲早在高二學年的六月份, 就已經迎來了最後的C高生活。
C高有個傳統, 會爲高三的學子舉行一次莊重的升旗儀式。按照C高的傳統, 擔任這次升旗儀式的班級, 一般都是綜合評分最高的。
評分最高的是不起眼的二十二班。
二十二班學習成績比起一、二班自然不如,但好在進步最大,班級紀律最好, 衛生方面從來沒有扣過分,所以評分最高。
然而學校的通知下來之後, 卻是一班負責最後一次升旗儀式。
不只是塗圖, 一班和二十二班的所有同學都表示莫名其妙。
二十二班已經做好了升國旗的準備了。
據說他們在班主任的帶領下, 在外面曬了一節體育課加一節班會課。
雖說夏天還沒有正式到來,太陽阿公在C市的狠毒也是出了名的。
等正式通知下來, 卻根本沒有二十二班的事。
別說是要辭職的二十二班班主任了,就連塗圖都覺得,學校這個決定難以服衆。
放學時,塗圖問餘玘怎麼看。
餘玘拉起她的手,捏了捏, “C高本來也沒有明文規定, 擔任最後一次升旗儀式的應該是評分最高的班級。”
塗圖點點頭, “但是覺得二十二班很打臉, 聽說林芳芳老師爲了這件事都要辭職了。”
“林芳芳?”餘玘皺眉, 問了一句。
“對呀,新招過來的老師。一來就教高三, 還擔任了班主任。”塗圖回憶了一下,“長得還挺漂亮的。”
“希望是校方經過討論做出的決定。” 餘玘扯着嘴角,挺諷刺的笑了一下,“而不是他們排擠新人,故意這樣做的。”
塗圖勾了勾手指,餘玘問,“怎麼?”
塗圖一隻手攀在他肩膀上,壓低身子,湊在他耳邊悄悄說:“班主任是大校的老叔,有一次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的時候,聽見他和大校在談論這件事。”
餘玘眉頭皺的更深,塗圖晃晃他的胳膊,“但是我不能確定一定是班主任搞的鬼,我只是聽見了一點,我去了之後,他們就不說了。”
後來,塗圖聽說林芳芳在學校那裡鬧了一通,還是沒有辦法改變一班負責升旗這回事。
*
升國旗這件事固然光榮,但要是來的不清不楚,練得稀裡糊塗,也是夠讓班級丟臉的。
一班這個資格已經來的不明不白的了,班主任不允許第二種情況再次產生。
C高是有專門的國旗班,負責升旗事宜的。可以說除了高一軍訓的時候練過之外,這三年,一班從來沒有升過一次國旗。
爲了顏面,班主任特地拿出了一節班會課,讓體育委員帶着全班同學在操場練習。
班裡的正體委並沒有什麼實際用處。
以前吳嘉寧沒去北京踢足球的時候,班裡相關的活動都是由他這個負體委負責的。由於吳嘉寧的淫威,正體委也不敢有二話。
自從吳嘉寧走了,體委就開始出來耀武揚威,有種終於輪到他出頭之日的感覺。
排方隊就排了有半個小時,班主任站在主席臺上臉有點黑。
“還沒有安排升旗手呢。”
餘玘有點懶散的聲音從最後一排傳過來。
聽後,體委臉一僵,班主任的臉更黑。
最後班主任叫來了國旗班的體育老師,才勉強選好人,排好方隊。
有四個執旗手,兩男兩女,其中是兩個女生是塗圖和辛姜,沐目個子太高被淘汰。
餘玘和另外一個男生是護旗手,餘玘負責揚旗,康佳亮是升旗手。
體委是總指揮。
練習了幾遍流程,齊步走、正步走、原地踏步走,最後集合跑步走。
效果還不錯,除了中間有一名男同學在跑步集合的時候,鞋子不小心被踩掉了。
班主任的臉色終於好了一點。
在康佳亮的申請下,辛姜拿出班費,給老師和同學買了礦泉水和雪糕。
塗圖和沐目在曬得蔫巴巴的垂柳下面,一邊乘涼一邊吃雪糕。
雖然不是正午,熱浪還是一陣一陣的涌過來。橡膠跑道被太陽曬的發出很難聞的味道。
灼熱的氣體飛快的上升,讓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有些模糊。
偶爾有風吹過來,也是熱的。
冰冰涼的雪糕很快就化掉,塗圖吃的慢,弄到手上黏糊糊的。
“咦。”她拿出紙巾,嫌棄的擦了擦手,然後把手中剩下的半根雪糕全都塞進餘玘嘴巴里。
旁邊的沐目咳了一聲,用眼神提醒塗圖,班主任在主席臺上正往這邊看。
雲杉和辛姜在旁邊默默的乾了這碗狗糧。
“嘶。”餘玘終於把一大口雪糕嚥了下去,捂着一邊的臉嘶嘶的抽氣,“很涼的。”
塗圖嘻嘻的笑,拉着沐目一起去水房洗手,本來挺美好的畫面,在班主任說了一句話之後,就變得有點尷尬了。
班主任在主席臺上擺着很大的架子,“最好在正式升旗的時候,楊梧桐你的鞋再掉一次,就好了。”
“但是,不要掉隊,我會在後面幫你撿起來。”
楊梧桐就是剛纔被人踩掉鞋子的那位男同學。
班主任說完之後,班裡同學臉色都有點難堪。
他們在主席臺下面,曬得都要找不着北,他在主席臺上的陰涼地方一站,像是什麼國家領導人來視察似的。
剛剛康佳亮和辛姜,去和他說給同學們買雪糕和水,他還百般不情願,買的是最便宜的那種批發雪糕。
每個升國旗的班級能給班分加至少二十分,班分和班主任工資有直接聯繫。。 ωωω⊙ тTk Λn⊙ C〇
本來同學們就百般不情願,他這麼一說,更是惹人討厭。
楊梧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站在橡膠跑道上,盯着班主任。
離的太遠,看不清表情,但絕對不是開心。
塗圖手上還有雪糕留下的觸感,此刻卻顧不上了,她喊了一聲,“老師。”
聲音卻重疊,另外的那個壓過了她的聲線。
餘玘冷笑一聲,扯着嘴角,“老師,你是戲精嗎?”
話一出,同學們覺得心裡暗爽的同時,也爲餘玘捏了一把汗。
楊梧桐看了餘玘一眼,也跟着哈哈兩聲,“老師,你可別想着出彩了,等到正式演出那天,我就算不穿鞋也不能讓鞋掉了啊。”
班主任對準楊梧桐的角度,把手中的礦泉水扔了出去,但兩人離得有些遠。
楊梧桐動都沒動,礦泉水瓶沒砸到他身上,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後,滾了兩圈,停在他腳邊,被他一腳踩住。
康佳亮拉了楊梧桐一把,想着趕快把這件事說過去,“哎,班主任說着玩呢,怎麼還當真的了。”
塗圖冷笑一聲,也不再做老師眼中的乖乖女,“可我覺得班主任沒開玩笑呀。”
沐目在旁邊附和,“班長,我也覺得班主任不是在開玩笑呢。”
康佳亮沒拽動楊梧桐,往塗圖和沐目這邊看了一眼。
得知兩人什麼意思之後,皺着眉頭。
“你倆怎麼也跟着摻乎!”辛姜抓住塗圖的手腕,被後者甩開。
那邊的康佳亮想拽走楊梧桐,別讓他和班主任對着幹,楊梧桐像是被什麼附身了一樣。
“你怎麼不敢對着餘玘扔?”
一向還算乖巧的人,一腳踢飛了旁邊班主任扔的瓶子,“真以爲自己和大校有點關係就了不得了,餘校的人你不還是不敢動?”
塗圖聽後一皺眉。
爲什麼拿餘玘當槍使?
果然,餘玘臉色更差。
“喂,楊梧桐你說話注意一點!”塗圖推開辛姜,走過去站在楊梧桐面前。
楊梧桐似乎反應過來自己知道了一些什麼,有點虛心的看了一眼餘玘,任由康佳亮拉着走了。
這是最後一節課,放學鈴聲響起,住宿生準備吃晚飯上自習,走讀生收拾書本回家。
塗圖過來看了看餘玘,“你不要在意他說的話了。”
餘玘扯着嘴角,笑得勉強,剛想說些什麼,康佳亮那個兩面派、老好人跑過來。
“班主任也是想獲得今年的優秀教師推選名額,林芳芳老師還年輕,以後機會多的是。班主任再過幾年就退休了。”
“所以肯定是想在學校領導面前出點風頭。”
他說着,塗圖往主席臺看了一眼。
男人的身影有些佝僂,頭上已經沒幾根頭髮了。
雙手交差在背後,如果離得近了,能發現粗糙的右手總是微微顫抖的,常年用粉筆寫字的緣故。
雖然看不清,塗圖也能猜到他的表情。
沒有多少肉的臉顯得有些鋒利,雙脣緊緊抿着,眼皮垂下來,蓋住眸中的一切情緒。
那眼眸中大概有憤怒,或者是難以置信。
又或許,還有失望。
塗圖看着班主任的身影從主席臺緩慢的走下來,身影有些蒼涼。
她一時沒注意到康佳亮說了些什麼,身旁的餘玘有些滿不在乎的笑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會真的做什麼。”他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康佳亮。
“我是看不慣,但這世界上的事情又不是非黑即白,我自己都沒做到位,哪裡有資格對別人再做些什麼。”
說到最後,他有些自嘲,拍拍一旁塗圖的腦袋,“走了。”
塗圖跟在他後面,小聲問他,“你爲什麼,什麼事情都不告訴餘校長?”
餘玘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沒有老師。這才拉過她的小手,攥在手裡揉了揉。
“你快鬆開。”塗圖紅着臉,把他手掰開,“會被人看到的。”
“沒事兒,同學都走了。”餘玘沒放開她,拉着她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塗圖跟在後面,回憶和餘玘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他很聰明,卻不投機取巧,上課認真聽講,像個乖寶寶。
可是偶爾,也會打瞌睡,累了就偷偷藏在廁所裡,不去上間操。
他做的事情,有時候很難讓人理解。
他看不慣很多事情,瞧不起很多人。
他絲毫不隱瞞對某個人的厭惡,他討厭雲杉,討厭裁判,討厭班主任。
可若是說他不近人情,明明他只要對餘校長說一句,就可以解決這些事情,偏偏他一個字都不會說。
他看起來是一個好學生,不抽菸打架喝酒,作業按時交。可是偶爾他也會頂撞老師,實在是聽不慣老師講話,就出言諷刺幾句,讓老師下不來臺。
他也知道因爲自己的身份,老師不敢說什麼,有點仗勢欺人,可若是說他不夠公正也不對。
他幫某些遭遇不公平的同學發聲,他挑戰權威,向一切不公平的事物開炮。
有些多管閒事,可是有些事,他卻假裝看不見。
相當任性,他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憑藉着心情好壞而來的。
他就像是一個孤獨戰士,默默對抗着他不認同的整個世界。
其實,他是所有人內心裡渴望的那個,卻永遠都不敢做的自己。
塗圖任由他拉着手,又問了一句,“我感覺你這個人真的很矛盾。”
“嗯。”他不否認,“我也認爲自己挺矛盾的。”
“我想把這世界我能看到的一切不公平,都改變過來。”
“可是,我發現我沒有資格,更沒有能力。”
“有時候勸自己算了吧,可是看到後還是會覺得很難受,忍不住去多管閒事。”
他覺得自己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樣,想法不同,追求也不同,還不得不壓抑着自己的性子去和人相處。
後來,他碰見了一個人,她也和這世界上的其他人不一樣。
她有時候傻乎乎的,很天真,對待自己不認同的事情,就小炮仗似的往上衝。
她像是沒被污染過一樣,很純。
與其說餘玘是每個人心中不敢做的自己,不如說塗圖是餘玘想成爲的那種人。
什麼事都有點不管不顧的,心中卻還有自己的原則。
這樣很好,也很開心。
餘玘忍不住在她頭髮上揉了一把。
“餘玘,你怎麼還有種……心懷天下的責任感。” 塗圖笑着看他,說完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餘玘,我們該不會是上帝派下來,申張這世界的正義的吧!”
餘玘假裝很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吧。”
*
也許,每個人在年少的時候,都想要化身成正義使者。可惜後來的後來,卻遭遇到的某些事情,於是棱角就被一點一點磨平。
到了最後,對待那些自己最厭惡的事情,也能假裝看不見。
而有些人的可貴,就在於他們能一直保持初心,即使看透了這世界所有的惡,依然滿腔熱血,從來沒想過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