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這回的家宴,總算是請到了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花旦豆蔻。

柳雪濤和洛紫堇的馬車進了院子之後,管家趙仁上前來回話:“夫人,雲家班子的人都到了,各大名角一個也沒少,全都來齊了。他們現在西北角的小院子裡裝束呢,您有什麼吩咐?”

洛紫堇在一旁笑道:“這回可真是面子大,總算把豆蔻那個名角給請來了?上次侯爺成親,都沒請得動她,若她再不出來,恐怕京城這些世家子弟都喲把雲家班子給掀翻了!”

趙仁忙賠笑:“王妃說的是,她怕就是爲了這個,今兒纔不得不來了。原本派去的人也回來說她前兒着了涼,嗓子不好,今兒不能登臺。不過雲家班子的老闆跟我們石管家算是有些交情,所以才把她給硬叫了來。但等會兒能不能唱《長生殿》可就不好說了。”

柳雪濤冷笑:“這個戲子一點也不像是戲子,倒有些大腕兒的架子,是不是?”

洛紫堇笑了笑,低聲說了兩個字:“炒作。”

柳雪濤撲哧笑了,拉着她的手往裡走。

只是家宴,沒有外人。宴席設在盧家後花園子裡,把臨水的涼亭弄成了戲臺。把海棠樹從裡的棠棣院收拾出來,擺上一架十二扇八寶劉離紫檀屏風隔開兩邊,分作男席女席。

幾個女人坐了一桌在屏風裡面,幾個男人坐一桌在屏風外邊,外邊男人一桌上由泓安執着酒壺給衆人倒酒相陪,女人這一桌上便由泓寧來斟酒倒茶的。李氏帶了雅心來,慕氏雖然新婚,但也帶了雅玉來,碧蓮也跟了來,抱着雅玉在閣樓外邊的一顆西府海棠樹下撿花瓣兒。

倒是家宴更加熱鬧,席間衆人說笑都不拘禮,你一言我一語的,隔着屏風都能聽見對方席上的笑話兒。

宴席開始後,戲臺上的戲也演了起來。第一齣是《漢宮秋》,扮演昭君的乃是雲家班子另一個當紅花旦,名叫雲噙,豆蔻沒來之前,這個雲衾便是雲家班子的當家花旦。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不過如今有了豆蔻,她便稍微遜色一些了。

雲衾一出來,外邊男人席上便有些吵鬧,應是柳明澈跟盧峻熙抱怨,說怎麼如今這個豆蔻就這麼難請,叫她露個面似乎比登天還難。不知盧峻熙說些什麼,只聽外邊衆人一鬨而笑。

柳雪濤坐在裡面嗑瓜子兒,聽見外邊的動靜,便對旁邊的洛紫堇笑道:“這些男人們再不能到一處,到一處就沒別的話題。這會兒咱們就在裡面坐着,看他們也沒個避諱。”

洛紫堇悄聲笑道:“這是什麼年代?男人三妻四妾外邊照樣去捧戲子包花魁,那是天經地義的。你當人人都是你家盧大人啊,對你忠貞不二,除了你之外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

柳雪濤悄聲啐道:“我不過說一句話而已,你又嘚啵嘚啵一大堆,來提醒我。哼!怪不得郡王爺如今還不把那些屋裡人都打發乾淨了,原來是你這個大賢良的緣故啊。”

洛紫堇也嗑着瓜子偷偷地笑:“怎麼不行啊?姐這是提醒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物極必反懂不懂?”

兩個人在這裡悄悄地磨牙,卻不知道外邊男人們那一桌上,說的更加熱鬧。

盧峻熙被柳明澈和趙玉臻灌了幾杯酒後,覺得臉上發熱,便悄悄地撤了出去。到了外邊被湖上春風一吹,腦袋越發的迷糊,轉頭看見碧蓮帶着一個小丫頭坐在海棠樹下的石頭上撿花瓣兒,不知爲何忽的一下子想起來林謙之的女兒芳菲來。想到那日她嚶嚶的哭着,在海棠樹下拉着自己不放手的樣子,以及後來她被盧峻晨害死時,看自己最後一眼的眼神。一時間心裡煩躁不堪,便扯了扯衣領往海棠叢林深處走去。

碧蓮原本抱着雅玉在玩兒,偶然擡頭看見盧峻熙的背影,再回頭看看裡面那些人依然說的熱鬧病無人理會盧峻熙去了哪裡,也沒個丫頭婆子的跟着,便有些不放心。於是抱着雅玉悄然從後門進了屋子裡,尋着柳雪濤悄聲說道:“夫人,老爺一個人去後面了,奴婢瞧着老爺那樣子似乎有些不高興,您還是使喚個人跟過去瞧瞧吧。”

柳雪濤心裡一愣,因問:“你沒問一聲他去做什麼?”

碧蓮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奴婢現在可不好上前去跟老爺說話呢。”

柳雪濤一笑,也是,如今碧蓮可是柳明澈的妾室,怎麼好意思再跟盧峻熙說這個那個的,被人瞧見可是要有閒話的。於是她拍了拍碧蓮的手,笑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那邊有點心果子,你也帶着雅玉過去吃一點。別光顧着出去跑。”

碧蓮應了一聲帶着雅玉離開,柳雪濤便拉了拉洛紫堇,悄聲說道:“你且在這裡坐着應付應付,我去去就來。”

洛紫堇不依,拉住她問:“你們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柳雪濤心裡記掛着盧峻熙,便悄聲說道:“回來再告訴你,替我支應一會兒。”說着,便悄然起身出去了。

在座的不過是李氏,慕氏,還有安老婦人幾個人,再就是洛紫堇。柳雪濤悄然出去,幾人只當她是去方便,也沒怎麼在意,依舊是吃酒聊天,聽戲而已。

卻說盧峻熙一個人在海棠林中走了一圈,一直從林子裡傳出去,跨過一座青石小橋,進了一說被紫竹掩映的小院子裡去。卻不想他一路走來,早就被一個人瞧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紅花旦豆蔻。

豆蔻原本是要唱第三齣戲《長生殿》的,衣裳都換好了,卻因第二齣戲剛剛開始,離她上場還有些時候,因爲她嫌化妝棚裡悶,便一個人出來走走,順便看一看盧家府邸後花園的大好春光,卻正好瞧見盧峻熙一個人有些落寞的往那邊的竹林叢走去,便悄悄地跟了過去。

紫竹林裡這座小院子平日裡並無人居住,只有夏天的時候柳雪濤偶然在這兒乘涼。如今春天裡,這裡每日都有人打掃,但卻色色都不齊全,只有些笨重的傢俬,並無茶水細軟等物。院子裡當值的兩個婆子悄悄地跑去聽戲去了,此時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在。

盧峻熙進來之後,尋着竹叢角落裡隱蔽之處,解了小衣痛快的撒了泡尿,提好了褲子一邊裹着汗巾子一邊往外走,卻冷不防一擡頭看見一個身穿貴妃戲裝的女子站在院子裡東張西望的,似乎是在找什麼。於是便沉聲咳嗽一聲,問道:“你找誰?”

豆蔻被盧峻熙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見他從竹林叢中走出來,臉色有些陰沉可怕。於是便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走迷了路,不知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

盧峻熙看了看眼前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不是別人,恰是那個容貌和之前的丁香一般無二的豆蔻,又側耳聽了聽不遠處的鑼鼓管蕭之聲,雖然聽不怎麼清楚唱的什麼,但方向總能分辨的出來,心裡登時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卻不露聲色,淡然笑道:“這不是豆蔻姑娘麼?”

豆蔻忙福身行禮:“奴家給盧大人請安。”

幽靜小院內,竹吟細細,光影斑駁,遠處管蕭之聲纏綿悱惻,而眼前則是如美花眷亭亭玉立。若不是盧峻熙此時心智清明,察覺了這個女人的不軌之心,倒也算得上是一場美麗的邂逅。

只是那些陰謀都在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中泄露了出來,盧峻熙此時又怎麼可能聽信她的花言巧語。他淡然一笑,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一邊往前走了兩步,故作驚豔的看着她,說道:“哦,起來吧,豆蔻姑娘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兒,今兒我還想着不一定能請得動您呢。”

“謝盧大人。”饒是曾經傲比孔雀的豆蔻在面對此時的盧峻熙時也傲氣不起來了,“大人的話,奴家不敢當。”

“呵呵,豆蔻姑娘出淤泥而不染,連康王世子都敢得罪,何況我們這些俗人。”

豆蔻忙輕輕地擺手,擡頭看着盧峻熙,竟有些嬌癡的模樣,連聲說道:“不,不……盧大人乃我朝第一才子,如何能與那些紈絝子弟相提並論?”

盧峻熙微微一笑,那笑卻並不及眼底,只是那一雙細長眼眸,薄薄的眼瞼,眼尾微微上挑,頗爲勾人。“承蒙姑娘誇獎,不過……若我記得不錯的話,下一場戲應該是《長生殿》了吧?我們若在此處逗留的久了,可要耽誤你上臺了。”

“啊……是啊。奴家正着急呢,不想湊巧遇到盧大人,奴家就斗膽請盧大人幫忙帶個路吧。誤了今兒的戲,丟的可是盧大人的面子。”豆蔻嬌媚的微笑着,溫言軟語,媚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盧峻熙點點頭,說道:“姑娘隨本官走吧。”說着,他便往小院的門口走去。

誰知剛往前走了幾步,便聽見身後的豆蔻“哎喲”了一聲,於是止步問道:“怎麼了?”

豆蔻彎着腰扶着自己的一條腿,擡頭對着盧峻熙苦笑:“盧大人,奴家的腳扭了……”

盧峻熙的目光順着她的裙子往下看,果然見她的腳旁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可見是她剛纔不慎踩到了石頭上,所以崴了腳。盧峻熙心裡冷笑,臉上卻溫潤如春:“喲,不嚴重吧?疼不疼?你先別動,本官去叫人。”

豆蔻一聽盧峻熙說要叫人,心裡未免一慌,忙阻攔到:“盧大人……奴家……哎喲……”一邊叫着,她似乎很是驚慌的往前走,卻因腳痛而走不利索,於是整個人往前傾去。

倒下去的那一瞬間,豆蔻似乎唯恐盧峻熙不救她,還喊了一聲:“盧大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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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卻不答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院門口,喊了一聲:“來人……”

豆蔻就在他那一聲中倒在地上,實實在在的撲了下去,幸好雙手及時撐地,雖然擦破了手掌心裡嬌嫩的肉皮,但總算沒碰着腦袋,沒傷了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柳雪濤聽見盧峻熙呼叫,便緊走了兩步進了院子,一眼便看見盧峻熙站在那裡大呼小叫的喊着,而地上卻趴着一個穿着大紅戲裝的女子。於是她眉頭一皺,淡淡的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盧峻熙見柳雪濤來了,心裡多少有些着急,畢竟此時自己和豆蔻在這個小院裡孤男寡女再無旁人,生怕她有什麼唔會,於是忙道:“夫人,快叫人來!”

可偏偏這一句聽在柳雪濤的耳朵裡,多少有那麼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況且盧峻熙的口氣也太着急了些。着急什麼呢?地上那個女人?不知爲什麼,柳雪濤的心裡立刻泛起了幾分酸澀的滋味,於是她也不回頭叫人,只提着裙子大步走到近前,一直走到豆蔻的跟前,彎腰問道:“這是戲班子裡的姑娘吧?”

豆蔻猛然擡頭,目光正對上柳雪濤的臉,二人俱是暗暗一驚。

柳雪濤不由的後退一步,這女人,怎麼那麼像丁香?而豆蔻卻只是一瞬間的愣神,見柳雪濤盯着自己目不轉睛的看,忙低下頭去哀求:“夫人……求夫人救我……”

柳雪濤到底不是個惡毒狠心的女人,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趴在她的腳下,她怎麼也不忍心看人家的熱鬧。於是緩緩地伸出手去,問道:“你沒事兒吧?”

豆蔻伸出手來拉着柳雪濤的手,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卻站立不穩。這回傷腳沒崴着,膝蓋卻磕碰了一大塊皮,原來的綢緞衣裙也蹭破了,撕裂的毛茬上還滲着些許血絲。

柳雪濤低頭看了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道:“你沒事兒吧?”

豆蔻紅了眼圈兒,帶着哭聲說道:“謝夫人,奴家無礙……”說着無礙,卻拉着柳雪濤的手不放開,半個身子都靠在她的手臂上,站也站不穩。

盧峻熙皺眉看着柳雪濤陪着人家演戲,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院門口高聲喊了數聲:“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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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皺眉看着柳雪濤陪着人家演戲,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院門口高聲喊了數聲:“來人!”

終於有人聽見動靜趕了過來,卻見自家老爺夫人都在,夫人還扶着一個受傷的戲子站在那裡,一個個兒都慌了手腳,一個個忙上前來,請罪的請罪,請安的請安,更有婆子上前來扶過豆蔻,緩緩地站到一邊去。

柳雪濤卻並沒有發落誰,只是淡淡的吩咐道:“去請個御醫來,給這位姑娘看看身上的傷要不要緊。”

這會兒戲班子的老闆也來了,忙上前道:“不敢有勞夫人,小的待她回去抹上點藥膏也就好了。我們做這等營生的,從小都是胡打海摔的慣了,沒那麼嬌貴。”

柳雪濤卻‘哼’了一聲,說道:“這可不行,人是在我們府上摔傷的,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我們的臉面也不好看,有不知道內情的小人不說你們不在乎,還只當我們仗勢欺人呢。你們接着唱戲去,不準耽擱了我今兒請來的客人聽戲。趙仁家的,你帶人把這位姑娘扶到屋子裡去,待會兒御醫來了,好生給姑娘看看傷。若不能行走,就在府上住幾日吧。”

“呃......這個......”戲班子的雲老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於是瞥了一眼豆蔻,希望她能自己推辭。

豆蔻卻暗暗地歡喜,連老扳瞪她都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柳雪濤把這一切都看在心,不由得暗暗地冷笑,臉上卻是春風般的微笑:“怎麼,豆蔻姑娘果然那麼嬌貴,連我們這尚書府也留不得她?”

雲家班子的老扳忙俯首道:“不敢,不敢。奴才怕麻煩了府上......”

柳雪濤淡淡的笑了笑,轉頭吩咐家裡的婆子:“還不把豆蔻姑娘扶到屋裡去?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接着唱,接着玩。”

衆人忙應了一聲,各自散開,有兩個婆子扶着豆蔻徑自進了竹舍,柳雪濤和盧峻熙卻在衆人散去之時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也淡然分開。

一直隨着柳雪濤的香葛和翠濃卻有些奇怪,今日此事很是蹊蹺,兩個丫頭也從未見過這一對夫婦曾經人前人後如此疏離過,於是暗暗地揣測莫不是夫人已經生老爺的氣了?

少了《長生殿》,席間便少了許多話題,男人們也少了那種近似火熱的眼神,女人們也少了那份隱隱的酸澀。盧峻熙回到席間便有些懨懨的,引得旁邊的趙玉臻時不時的看他,眼神中帶着幾分探究。

柳明澈也很是奇怪,所幸席間並無外人,柳老爺子已經不勝酒力被丫頭扶着去歇息,在座的不過是柳明澈,趙玉臻和盧峻熙三人,三人多年的至交,又夾雜着些姻緣親戚,於是趙玉臻率先問道:“峻熙,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莫不是有什麼心事?唉——剛剛你怎麼不聲不響的跑去紫竹叢那邊了?該不是跟佳人約好的吧?”

盧峻熙瞪了趙玉臻一眼,低聲嘆道:“王爺莫要取笑了。”

柳明澈見盧峻熙這副神情,越發的驚訝,拍了拍桌子問道:“我說,這往日的時候我們若是開這樣的玩笑,你早就急了。怎麼今日卻是這般模樣?莫不是真的心中有鬼?”

盧峻熙又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哪裡知道我心裡的事情。”我是應了我家夫人的要求,陪着她演一場戲罷了。你們這些人啊,真是......淺薄啊~

趙玉臻劍眉悄然皺起,扭頭和柳明澈對視一眼,又同時轉過臉去看着盧峻熙,然後各自撇了撇嘴。

柳明澈微微皺眉,心想這傢伙莫不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小花旦了吧?

趙玉臻卻湊近了盧峻熙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峻熙啊,你這副模樣,小心雪濤見了生氣啊。”

盧峻熙又無聲的嘆了口氣,搖搖頭,喝了一口悶酒。

柳明澈終於架不住勁了,雖然之前他也曾經嗤笑過盧峻熙的‘忠誠’,可那些多少都帶着幾分探究的樣子。如今見這個妹夫似乎真的對別的女人動了心,他卻先急了,一伸手奪過盧峻熙手裡的酒杯,壓低了聲音問道:“不過是個小花旦而已,就算是她有些顏色,你也不能動心!你忘了你曾經跟雪濤發的誓了麼?”

盧峻熙又搖了搖頭,一臉的悲慼之狀。看見這兩個平時最要好的朋友都被自己裝模作樣的騙了,心裡卻樂得要死,差點兒都憋不住了。

趙玉臻卻同情的拍了拍盧峻熙的肩膀,嘆道:“峻熙,有句話說:自作孽不可活。你可要小心了,別到時候後悔了,又說我們沒勸你。”

盧峻熙又伸手拿了酒壺來,一仰臉對着酒壺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扭頭看着戲臺上由另外的花旦扮演的楊貴妃正舞的嫋娜,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柳明澈和趙玉臻也跟着嘆了口氣,看向盧峻熙的眼神卻不再是同情,而是換成了——活該!且似是帶着警告之意,彷彿在說:自作孽不可活,到時候別怪兄弟們落井下石!

當晚,衆人親友離去,戲班子也撤了,盧家熱鬧了一天,也終於平靜下來。

柳雪濤也累了一日了,回了自己房裡,換下身上見客的衣裳,只穿着粉綾子夾襖和松煙色撒花長褲坐在臥室裡的軟榻上,自顧自的揉着太陽穴。翠濃和香葛端了熱水來,先給她淨了面,又換了洗腳盆來用中藥煮過的水給她泡腳。香葛去收拾衣服,翠濃去弄她剛摘下來的釵環。一旁新調上來的小丫頭菊香便上前來給她搓腳。

翠濃見小菊香年紀雖小,行事卻也老道,便放心的去收拾東西。恰在此時,外邊書房服侍的丫頭進來回道:“回夫人,老爺吃多了酒,這會兒在書房睡下了。叫奴婢過來回夫人一聲,晚上不過來了。”

柳雪濤聞言,冷笑一聲,擺擺手。

那丫頭俯身退了出去,蹲在腳邊給柳雪濤洗腳的小丫頭菊香擡頭看了看柳雪濤漸漸陰沉的臉色,試探着問道:“夫人,水是不是有些冷了?”

柳雪濤忽的一下擡起腳來,生氣的說道:“你知道水冷了還不換去?”

菊香忙拿過大手巾來裹住柳雪濤的腳,又連聲道:“奴婢該死,夫人恕罪,奴婢這就去給夫人添熱水來。”

“算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還要熱水做什麼?翠濃!扶我去牀上,我們也睡了!”

翠濃服侍柳雪濤這些年,還從未見她這般莫名其妙的發脾氣,聽見吩咐不敢怠慢,忙把放首飾的盒子關好過來服侍,並吩咐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菊香:“夫人要歇下了,你還跪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快退下?!”

菊香聞言忙應聲端着洗腳盆匆匆的退出去,到了外邊院子裡,猶自不解的回頭看向屋門,終究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兒做錯了,於是嘆了口氣去後院去倒髒水,不巧卻遇見一個灑掃上的婆子上前來接過她手裡的洗腳盆,低聲笑道:“姑娘服侍了一天了,也累了吧?這些粗活重活交給我們就是了。”

菊香年小,來的日子也短。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人知冷知熱,此時猛然遇到這麼個人,一時心裡感激,忙道:“多謝大娘,大娘也累了一日了,怎麼不去歇着?”

那婆子笑道:“我們也沒什麼忙的。再說,今兒正巧我不當值,在屋子裡睡了一天的覺,這會子躺的腰痠。唉,對了,姑娘怎麼不高興的樣子?安少爺進士及第,家裡人人都得了賞,可是你來的日子淺,那賞錢被別人分了去?”

菊香苦澀一笑,搖頭說道:“並不是。只是——剛纔服侍夫人洗腳,書房裡當值的姐姐來回說老爺今晚不回房睡覺,夫人好像......很是生氣的樣子,還......罵了翠濃姐姐......”

那婆子聞言,暗暗地嘆了一聲:“這可真是奇了!”說着,便把洗腳盆夾在腋下單手端着,騰出一隻手來拉着菊香奔了後院的一處僻靜的角落,擡手把那洗腳水潑到一叢鳳仙花底下,又拉着菊香去了那邊一株梧桐樹下的青石上坐下,悄聲說道:“好好地,怎麼老爺不回房睡覺?這也怪不得夫人生氣。你來的日子淺,哪裡知道我們家夫人和老爺素日裡那真是情深似海。這些年,夫人爲老爺生了兩個小少爺,如今又懷了第三個,可老爺跟前連個收房丫頭都沒有,這樣的事情,可是哪個大戶人家有的?”

菊香跟着點頭,嘆道:“的確是聞所未聞。大戶人家的公子,哪個在成親前沒收幾個姬妾的?縱然成了婚娶了正房夫人,也免不了收房納妾的。我一個堂姐小時候被賣到了一個總兵家裡給他家公子做丫頭,十六歲上便被收了房。如今那公子都有三四房姬妾了。想一個總兵家的少爺都那樣,何況我們家老爺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員?”

那婆子感慨:“說的是啊!唉——香姑娘,我聽說今兒家裡請客,出了一樁稀奇事兒,你跟在夫人身邊服侍,可知道真相?”

菊香心裡感念這婆子對自己的關照,一時間沒了防備,因問:“什麼稀奇事兒?我怎麼沒聽說呢?”

那婆子小聲問道:“聽說今兒家裡留下了一個戲子?姑娘該是知道的吧?”

菊香點頭:“是啊,是雲家班子的當紅花旦豆蔻呢,聽說這一位曾經跟康王爺家的世子頂過嘴,連王爺都沒怪罪她。京城裡各家公侯貴族府上,極爲有臉的。”

那婆子又悄聲笑道:“這個我也聽說了。你說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說不清啊,看人家連康王家的世子都不給臉,今日卻在我們家住了下來,可見是對我們家老爺有情。”

菊香嚇了一跳,忍不住驚聲問道:“大娘.你這話怎麼說的?”

那婆子被菊香的大聲嚇了一跳,忙擡手捂住她的嘴巴,左右看了看,見沒什麼可疑之人,方長出了一口氣,放開手責怪道:“你這孩子,那麼大聲兒做什麼?你聽我細細的跟你說......”

柳雪濤一個人睡得很好,只是苦了書房裡孤枕難眠的盧峻熙。

盧大人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榻上,左翻右翻都睡不着覺,最後把枕頭當某人抱在懷裡,手腳並用摟着它依然睡不着覺,最後不得不披衣起牀,摘下牆上寶劍,出門去院子裡練了一個時辰的劍,直到全身被汗水浸透,方喚人弄熱水來,悶聲吩咐說要沐浴。

書房裡伺候的人嘴上雖然不敢議論什麼,但一個個兒心裡都嘀咕開了。尤其是家裡之前那些躍躍欲試的自以爲有些姿色的丫頭們,心裡暗暗地念了幾聲佛:莫不是老爺終於想要納妾了吧?!

盧家府邸一時間就便有一股流言蜚語在暗暗地傳播。

有人說,老爺終於對夫人不耐煩了,想要收房納妾了。

有人說,老爺終究還是有一番男兒氣概的,那日不惜得罪外邊那些王公貴族們,拼着和夫人翻臉,依然把豆蔻姑娘給留在家裡養傷。

有人說,夫人再強也終究是女人,那一日在竹舍那邊撞破了老爺和那小戲子的好事兒,最終不得不開口把人家給留了下來。

有人說,縱然把那小戲子留下來,老爺依然不領情,從那以後都沒進過夫人的臥房。

......

石硯和趙仁聽見這樣的謠言,三番五次的喝令衆人不許胡說八道,誰再胡說便把誰給打出去,賣去做苦役。

然這種事情,越是打壓便越是瘋狂的傳播。

沒用五六天,更加不堪的流言便傳到了香葛翠濃以及紫燕等幾個人的耳朵裡。香葛和翠濃二人不敢擅自做主,偷偷地去找紫燕商議,看該如何說纔不會讓夫人生氣,免得她氣壞了身子。

紫燕聽了這話,當時就氣得拍了桌子,問着翠濃和香葛:“你們倆說管家曾經喝止過他們?那就是說趙仁和石硯兩個混蛋早就聽見這話兒了?”

香葛嚇得吐了吐舌頭,心想這回石管家可慘了。

翠濃忙拉着紫燕勸道:“嫂子嫂子,你且消消氣兒。這種事兒縱然石管家知道,也只能去喝止他們,或者捉兩個罰一頓,打幾板子而已。你還指望着讓他一個大老爺們去跟夫人說這事兒啊?咱們還是趕快想想如何跟夫人說吧!”

香葛也勸:“就是啊。我們是真的爲夫人和老爺擔心。您說老爺也是的,這麼多年來都對夫人始終如一,怎麼見了一個唱戲的就把持不住了呢!居然爲了一個戲子跟夫人賭氣,都睡了五天書房了......”

“你說什麼?!”紫燕是結過婚的人,自然明白男人五天不進自家女人的屋子睡覺代表了什麼,一時間也有些傻了。一屁股坐在廂房的炕上,喃喃的說道:“這是真的?你們......你們怎麼不早說?”

香葛嘆道:“我們也勸過夫人了,可夫人說了,誰也不許去書房,更不許傳話過去。若是叫她知道了,要把我們打死呢。”

紫燕嘆道:“縱然是打死,該傳的話也要傳啊!不然夫人和老爺何時才能和好?你們兩個不懂事的死丫頭!這幾年越是大了越是不懂事了?!”

這裡三人正着急的說着,便聽見外邊柳雪濤的聲音,不滿的問道:“人都哪兒去了?整天神出鬼沒的不見人,你們一個個兒真是越發的沒了規矩!”

紫燕和兩個丫頭立刻閉嘴,然後匆匆轉身出來迎至廂房門口,對着一臉不高興的柳雪濤俯身請安:“給夫人請安,奴婢該死......”

“行了行了。你們在這兒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柳雪濤進了廂房,看了看裡面榻上午睡的泓宣,輕聲嘆道:“宣兒身上的衣裳是不是太厚了?這天兒越來越熱,可別給捂出一身痱子來。”

這原本是極尋常的一句話,卻在紫燕聽來有說不出的落寞。於是她忙上前來扶着柳雪濤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頭看了兩個丫頭一眼,二人忙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柳雪濤便看了一眼紫燕,淡淡的笑道:“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紫燕苦咧咧的嘆了口氣,扶着柳雪濤的手臂慢慢的半跪在她身邊,嘆道:“我的主子,您怎麼就是想不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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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好笑的看着紫燕:“我怎麼想不開了?你瞧你這副樣子,叫石硯看見了又笑話你了啊。”

紫燕看着柳雪濤的笑臉,越看越像是強作歡顏,看得她心裡發酸,眼圈兒都紅了。又拉着柳雪濤的手臂,勸道:“夫人,奴婢去書房跟老爺說一說,您再跟老爺撒個嬌,還是把老爺先哄高興了再說吧,啊?”

柳雪濤故作生氣的仰了仰臉,說道:“哼,誰要去哄他?他不來,我樂得清靜呢。”

“主子!”紫燕一聽這話,立刻雙腿跪了下去,拉着柳雪濤的手臂求道:“好主子,奴才知道您的心氣兒高,可咱們做女人的,又怎麼跟男人賭氣呢?再說了,這事兒不怪老爺,要怪就怪那個臭戲子!仗着自己有幾分顏色,不把夫人放在眼裡,唱戲的女人,個個兒都是狐狸精。夫人就該拿出往日的威風來,把她打出去纔是!怎麼反倒在她面前軟弱,在老爺面前剛硬?可不是自己先吃了虧?”

柳雪濤聽了這話,頓時恍然:“喲,你不說我還忘了,後面的花院子裡還住着這麼一位呢,瞧我整日裡忙碌,都把這事兒給忘了的一乾二淨了。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那個當紅花旦,她在我們家住了這幾日,身上的傷也不知養的怎麼樣了。”

紫燕一聽這話,忙從地上爬起來,扶着柳雪濤往外走,一邊又勸道:“對,反正老爺這會兒也不在家,咱們就去看看那狐狸精,若是傷養好了,叫她趕緊的滾蛋。”

柳雪濤心裡好笑的要死,但爲了演戲臉上卻還是要做出另一種表情來,深深地嘆了口氣,拍了拍紫燕的手,說道:“罷了罷了,這話你在我跟前說說也就罷了,出去了可別亂說。”

“夫人......”紫燕無奈的看着柳雪濤,勸道:“您這賢良就不是這個時候用的......”

“胡說!”柳雪濤正色瞪了她一眼,嚴肅的說道:“我做事自有道理,哪裡用得着你來指手畫腳的?”

紫燕只好垂首應道:“是,奴婢知錯了。”心裡卻又把豆蔻罵了一萬遍死狐狸精,這輩子不得好死,死後萬世不得人身的惡毒話。

柳雪濤出了自己的屋子,恰好有趙仁家的帶着兩個女人進來回話,見柳雪濤帶着人出門,忙福身請安,因問:“夫人這是要出門麼?可要車馬準備着?”

柳雪濤微笑搖頭,紫燕在一旁跟趙仁家的使眼色,並故作平靜的說道:“夫人要去看看那位大紅人,叫什麼豆蔻的花旦。看看她好了沒有,若好了,就準備馬車送人家家去。”

趙仁家的收到紫燕的眼色,忙應道:“那奴才叫人去預備馬車?”

柳雪濤想了想,擺手說道:“罷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你還是叫人去請個大夫來吧。”

趙仁家的不敢多說什麼話,只好答應着轉頭吩咐人。柳雪濤卻已經帶着紫燕和香葛翠濃等丫頭們旖旎離去。趙仁家的見柳雪濤一行人走遠了,便嘆了一口氣,說道:“也不知道那個小花旦耍了什麼手段,不僅迷惑了老爺,還把夫人一併迷惑了。你們瞧瞧,夫人待她那叫一個好!”

旁邊一個管事的女人嘆道:“也難爲夫人了。咱們做女人的,終究要強不起來的。”

“誰說不是呢!老爺也該體諒夫人的一片心纔是。你看這天兒越發的熱了,夫人懷着身子還去看那樣一個戲子,這話兒說出去了,誰肯信呢。”

“就是,依我說,咱們應該給老爺透個信兒,沒準兒老爺聽見了,心裡感念夫人賢德,他們二人就和好了呢。”

“恩,這倒是個主意,就你去吧,你女兒不是在書房裡當值?”

“喲,這事兒若是將來夫人查對出來了,我們母女可是死罪。”

“去!這是好事兒,夫人如何會怪罪你?”

“恩,那我就去了!”

......

271

盧峻熙剛從外邊回來,身上的朝服尚未來得及換,不知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陰沉着臉老大不高興的樣子進了書房的門。書房裡伺候的丫頭們見老爺這副模樣,一個個小心翼翼的上前來伺候。最近幾天裡,老爺這臉是一天比一天冷,這眼看着才過了春天,就像是又到了冬天似的。弄得這幾個丫頭心裡整日的唸叨着夫人和老爺趕快和好吧,再不和好這都要把人給凍死了。

小丫頭春桃抱着盧峻熙的家常起坐穿的衣裳從外邊進來,上前去福身說道:“老爺,奴婢服侍您更衣。”

盧峻熙嗯了一聲,站在那裡擡起雙臂。立刻有另外一個小丫頭上前來幫着春桃解開盧峻熙身上的朝服將外袍褪下,春桃便拿了那件淺金色暗繡竹葉松枝的袍子過來給盧峻熙穿上,一邊繫着衣帶一邊小聲回道:“老爺,奴婢剛纔從內宅走過,聽見一個姐姐說夫人帶着人去後花園子看那位豆蔻姑娘去了......”

“什麼?”盧峻熙似是有些不相信的樣子,頓了頓,擡手推開春桃,自己動手麻利的繫好剩下的衣帶,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剛把官袍掛好的小丫頭回頭看見自家老爺匆匆忙忙的出去,奇怪的問道:“老爺剛回來,連口茶都不喝急着去哪兒了?”

春桃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唉,別問了,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

那小丫頭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冷笑道:“姐姐又弄什麼鬼?”

“誰弄鬼了?”春桃瞪了那小丫頭一眼,轉身出去。她聽她孃的,告訴老爺說夫人去了後面花園子裡找那個豆蔻,也不知道老爺如此匆忙的趕去是去見夫人還是去救那個豆蔻。都說老爺和夫人情深似海,二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水潑不進,刀插不進的,如今看來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卻說盧峻熙匆匆的進了後花園子,迎頭便遇見趙仁家的從裡面走出來,因冷着臉問:“你們夫人可是去了紫竹舍?”

趙仁家的見這位爺臉色越發的不好看,忙福身回道:“是。夫人是去看看豆蔻姑娘的傷好了沒有,還特地叫奴才們請了大夫來給豆蔻姑娘看傷。”

盧峻熙又問:“請了哪個大夫?”

“回老爺,請了太醫院的白老先生過來。”

盧峻熙這下肚子裡的火氣可大了。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埋怨道,雪濤啊雪濤,真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把這麼個人留在家裡膈應着不說,還把白老先生請來給她看傷!就她那種人,也配讓白老先生給她把脈?真是的!這事兒若是傳出去,又不知道要引來多少流言蜚語呢。這該死的戲子,壞了老子的一世英名!

趙仁家的看着盧峻熙的臉色陰沉的似乎要滴出水來,心裡頗有些忐忑,心想自己還是別說話了,免得引火燒身。於是忙又俯身道:“老爺若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先告退了。”

盧峻熙一擺手,趙仁家的趕緊的撤了。

紫竹舍原是大片紫竹深處一重院落,一帶青磚矮垣,黑漆小門,裡面館樓精巧,雕鏤漆畫。而院中山石點綴,石畔植極大兩株老梅。屋子裡,柳雪濤端坐在外間屋子裡的玫瑰小椅子上,一邊慢慢的品着新採摘的竹葉泡的茶,一邊靜等着白老先生給豆蔻診脈。

按說豆蔻身上的傷不過是擦破點皮兒,哪裡用得着請醫延藥的,還驚動了太醫院的御醫?不過,柳雪濤自有柳雪濤的打算,她就是要虛張聲勢,藉此機會把這個別有用心的女人留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不然的話,她的心裡總是不安穩——讓江上風查了她那麼久,居然一點線索都沒查出來,再說這個豆蔻和當年的那個丁香長得也太像了。雖然二人氣質上大有不同,但這五官和臉蛋兒分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事兒柳雪濤越想越不放心,只好用這種辦法了。

反客爲主,以動制靜。此爲柳雪濤的主要攻略。

白蘇葉老先生從裡面診完了脈出來對着柳雪濤一拱手,柳雪濤忙站起身來微笑着問道:“老先生,如何?”

白蘇葉微笑着點點頭,說了兩個字:“無妨。”

柳雪濤見他言語之中大有玄機,便點頭微笑道:“有勞白老先生了,老先生請前面用茶,開藥方。”

“好。”白蘇葉點點頭,竟然沒有說別的。

裡面的豆蔻心裡立刻不安起來。她自己的傷她有數,就這點擦破皮兒的傷根本無須請醫延藥,還說什麼開藥方子。這個柳雪濤到底玩的什麼把戲?自己已經在這裡住了五天了,只有一個丫頭和兩個婆子在身邊,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屋門都不讓出去,說什麼豆蔻姑娘要是有個什麼閃失,她們主子要打死她們了。自己不過是個戲子而已,如何會讓她如此相待?這分明是軟禁麼!只是自己身上帶着的丸藥不多了,再撐一兩日尚可,若是久了,沒有丸了自己犯了舊疾該怎麼辦呢?

不說豆蔻自己在裡間屋子裡惶恐不安,卻說柳雪濤陪着白蘇葉老御醫從紫竹捨出來,竹聲似海,風過滔然如波,柳雪濤問着白蘇葉:“老先生,這位豆蔻姑娘的病是不是有什麼蹊蹺之處?”

白蘇葉輕聲一嘆,說道:“的確。從脈象上看,她只不過是有些鬱結於心,氣血也有些虛弱,身上些許輕傷也沒什麼大礙,但細細看來,竟有蹊蹺之處,倒彷彿是中毒。”

“中毒?”柳雪濤一下子愣住了,“她這個樣子會是中了什麼毒?”

“具體什麼毒白某也說不清楚,似是常年服食寒鬱之藥,只不知是何種藥物。只是此藥甚爲霸道,只怕毒性日久,便成依賴,難以拔除。”

柳雪濤微微皺眉,看了一眼身後的紫燕,吩咐道:“去把服侍豆蔻姑娘的丫頭叫來,我有話問她。”

紫燕心中很有些痛快,心想既然中了毒,感情讓這妖精早些死了也就罷了。於是福身答應了一個是,便轉身回去叫人。柳雪濤和白蘇葉在紫竹叢外的一片梧桐樹下尋了石凳相對而坐。不多時紫燕果然帶了服侍豆蔻的那個小丫頭過來。

柳雪濤問她:“你服侍豆蔻姑娘這幾日,可曾見她用過什麼丸藥之類的東西?”

那小丫頭忙回道:“有的。那日她似是有些喘息,奴婢正要問她是怎麼了,她便從自己的荷包裡取了一粒蠶豆大小的丸藥,碧綠的顏色,聞着很是有一種奇怪的香味,她只用半盞白開水送了下去,不多會兒便沒事兒了。奴婢問她怎麼回事兒,她說是老毛病了,不礙事兒。”

白蘇葉於杏林之學見識極爲弘博,乃醫學世家門第,此時聽小丫頭如此形容,不由道:“莫不是寒硃丸?”說完又沉思半晌,才道:“我從祖父的手札中曾見記載此藥,道是用硃麝罌粟等數十味奇藥合成,雖可暫舒心肺,實乃飲鴆止渴,且久服成癮,禍及後代,唉,實實陰毒不可用。”

柳雪濤聞言心中一愣,暗想怎麼說起來這麼像毒癮啊?

白蘇葉見柳雪濤沉默不語,良久又嘆了口氣說道:“夫人不必介意,有道是再好的良藥也是醫得了病,醫不好命。各人全憑個人的造化罷了。”

柳雪濤方回神微笑點頭,說道:“有勞白老先生了。”

白蘇葉起身告辭,由紫燕送了出去,柳雪濤又問了那小丫頭兩句話,便遣她回去好生伺候豆蔻,而她自己則扶着翠濃的手慢慢的起身,嘆道:“我們回去吧。”

剛說着,便聽見梧桐樹後有人不悅的問了一聲:“夫人要回哪裡去?”

翠濃和香葛聞言心頭暗喜,忙側身行禮齊聲道:“奴婢給老爺請安。”

柳雪濤則依然側身對着梧桐樹後轉出來的盧峻熙,不言不語。

盧峻熙看着梧桐樹陰下她站在那裡亭亭玉立,豆綠色的暗繡妝化宮緞對襟褙子窄裉收腰,卻越發顯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幾日不見她神采奕然,只是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絲毫沒有見着他的喜悅。於是盧峻熙也沉了臉,看了香葛和翠濃二人一眼,淡淡的吩咐了一聲:“都下去吧。”

香葛和翠濃忙福身答應着,匆匆離開。把這一片碧綠的濃蔭留給了她們家老爺夫人。

盧峻熙上前兩步從身後摟住她,低頭蹭着她鬢間的髮髻,低聲嘆道:“你這女人沒良心,怎麼這許多天不見,都不給張笑臉?”

柳雪濤輕聲嘆道:“人家是爲大人您的心上人擔心呢!剛剛白老先生來診脈,說那位傾國傾城的豆蔻姑娘中了一種慢性的毒藥,盧大人說這事兒該怎麼辦呢?”

“我管她去死!”盧峻熙低吼一聲,掰過她的肩膀,再低頭準確的咬住她的脣狠狠地嘬了一口,然後用舌尖抵開她的貝齒,一路攻城掠地,毫不留情。

幾日不見,其實柳雪濤心裡也想他想的緊,只是爲了將來長久的安穩,她不得不忍得這一時的寂寞罷了。只是這一刻他的熱情近似瘋狂,她想躲也躲不開了。

送白蘇葉出去的紫燕不多時回來,正一路走一路尋着柳雪濤,不料一轉身看見前面一對相擁的男女正靠在一棵粗粗的梧桐樹上親熱,害得她差點沒喊出聲來。趕忙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往左右四處看了看,見四周靜悄悄的並沒一個人影兒,於是暗暗地出了一口氣,悄聲的笑了笑,別過羞得通紅的臉,嘆道:“哎喲,總算是好了......這一對主子,可真是磨死個人......”

這日晚上,盧峻熙果然就回內宅去睡了。夫妻恩愛雖然不比往日濃烈,但也算是斯擡斯敬的,不再冷戰。

於是有婆子私下裡議論起來:

“夫人到底是低了頭,去後面園子裡看了那個唱戲的一趟,又請了白老先生來給她診脈,老爺纔算是原諒了她......”

“要說呢,還是咱們女人命苦。像夫人這樣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女人,難道老爺還不知足?”

.

“唉!男人嘛,圖的不過是個新鮮。夫人再怎麼說也比老爺大了三歲,已經生了兩個少爺,如今又懷上了第三個,哪裡比得上那個戲子新鮮嬌嫩?”

“說的也是......唉!只是可憐了咱們夫人......”

“也罷了。老爺待夫人,這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你看那些當官的老爺們家裡,哪個沒有十來個姬妾?”

“所以說這男人薄倖寡恩呢......”

......

丫頭婆子們之間的傳言,豆蔻住在紫竹舍多少也能聽到幾句,雖然不多,但也能隱約聽得出盧峻熙夫婦是爲了自己而生了嫌隙。這已經是她拼着回去被那位主子狠狠地責罰一頓而得到的最好的回報了。只要能離間他們夫婦,讓盧峻熙睜開眼晴好好地看看自己,她這些日子以來受的罪也便值了。

於是在第六日上,豆蔻便覺得自己沒必要再沉默下去了,一早起來梳妝完畢,她便對服侍自巳的小丫頭蓮花說道:“我今兒身上都好了,想去給你們夫人道個謝,也該家去了。”

蓮花卻不冷不熱的勸道:“姑娘,我們夫人今兒不在家呢。反正這裡有吃有喝的,您索性再等一天吧。”

豆蔻一聽這話,心思越發的活了,於是問道:“不在家?去了哪裡啊?”

蓮花淡淡的說道:“據說是去了安慶王府上給老王妃請安去了,誰知道呢——咱們做奴才的可不好打聽主子的去處。不然回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豆蔻聽了這話心裡暗笑,你們還不敢打聽主子的去處?你們把你們主子都議論的底朝天了!

蓮花見豆蔻不說話只是微微的笑,便問:“姑娘沒別的吩咐了吧?”

豆蔻便收了微笑,問道:“怎麼,你有事?”

蓮花笑道:“姑娘若沒什麼吩咐,奴婢去做針線活兒了。”

豆蔻便問:“你做的什麼針線活,這麼趕時間?晚上我都見你在燈下繡到很晚,能不能拿來給我看看?”

蓮花無奈,便去拿了自己繡的活計來給豆蔻看,豆蔻看時,卻是雪白的綾子上繡的一對五彩鴛鴦,正俯在蓮花下狎暱戲水。

不得不說蓮花丫頭人長得很是一般,女紅卻十分的精緻,這鴛鴦戲水繡的惟妙惟肖,彷彿真的一樣。豆蔻看見後觸動心思,不由得感慨一嘆。

蓮花因問:“姑娘,你嘆什麼?”

豆蔻悠悠的說道:“我爲我自己而嘆。”

“姑娘如今都大紅大紫了,整個京城達官貴人家誰不知道姑娘的大名?據說連康王爺都對姑娘另眼相看,爲了姑娘責罰了世子。如今在我們家裡,我們夫人對姑娘也這般好,姑娘還有什麼好嘆的?”

豆蔻苦澀一笑,說道:“你雖然是個丫頭,將來卻也能夠尋一個如意郎君,如這鴛鴦一樣斯擡斯敬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而我......終究不過是人家的玩物兒罷了,風光一兩年,最終也不過是殘花敗柳,無人問津。”

蓮花奇怪的問道:“姑娘既然如此明白,那爲何不趁着現在花開正好,趕緊的找個可以依靠一輩子的人?”

豆蔻還要再說,卻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憋悶,不由得擡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大口的喘着氣。

蓮花嚇了一跳,忙問:“姑娘你怎麼了?”

豆蔻的臉卻已經憋得慘白,嘴脣也變成了紫色,她一手使勁的攥着自己的衣襟,另一隻手指着那邊衣架上的一件褙子,喘息着說道:“我......我......幫我......拿藥來......”

蓮花見剛纔還好好地,不過片刻的功夫這位豆蔻姑娘就成了這樣,一時間嚇得沒了主張,倒像是沒聽見豆蔻說的什麼似的,忙起身連聲大喊:“來人!來人......快來人啊......”

外邊的兩個婆子忙跑進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蓮花便拉着其中一個婆子說道:“快去叫人,姑娘忽然就這樣了......快去叫人......”

那婆子慌忙答應着跑出去,另一個則上前來扶住豆蔻,跟蓮花說:“倒水來,快給姑娘喝口水!”

豆蔻心裡越發的着急,一把抓住那婆子的手說道:“藥......在我衣服裡......快給我......拿來......”

那婆子偏生跟個聾子一樣,只是連聲說道:“姑娘彆着急,大夫一會兒就來......我們夫人吩咐了,叫我們好生照顧你呢。”

豆蔻恨不得掐死這個婆子,她根本不聽自己的吩咐,只是一味的胡說八道,又是喝水,又是請大夫的,還使勁的拉着自己不讓動彈,這分明是要害死人了!

出去叫人的那婆子腿腳倒是麻利的很,不多時便把柳雪濤夫婦都給叫來了。豆蔻一看這番境況,心裡有些惶恐,不是說他們都出去了麼?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一下子都到齊了?頓時,她便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落網的魚,無論怎麼掙扎,都逃不脫被捕捉的命運。

柳雪濤和盧峻熙一起進來,身後還跟着曾經給豆蔻診過脈的老御醫白蘇葉。

三人進門後,柳雪濤看着已經喘息的很是困難的豆蔻,皺了皺眉頭,對身後的白蘇葉說道:“老先生,你看她這個樣子不會有什麼事兒吧?”

白蘇葉上前來一把扣住豆蔻的手腕,想要給她診脈。豆蔻卻一甩手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並吃力的說道:“藥......給我藥......在我的......衣服內兜裡......給我......拿來!”

白蘇葉嘆了口氣,說道:“你吃的那不是治病的藥,讓老夫給你診診脈,另開一副良藥給你。”

豆蔻還要再說,無奈另一隻手也被婆子摁住,她心中着急只覺得胸口裡悶得要死,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是以拼了性命似的說道:“給我......藥......”

柳雪濤已經叫小丫頭蓮花兒去她的衣裳裡找出了那一粒丸藥,果然如丫頭說的那般,通體碧綠,蠶豆大小,有一股異香在。白蘇葉忙回頭制止:“那裡面有麝香,夫人千萬別動!”

此言一出,盧峻熙立刻擡手把柳雪濤推到門外,說道:“你且在外邊等,不要進來!”說完關上了房門轉身進來,接過蓮花手裡的藥丸,冷冷的看着豆蔻,說道:“今日我給你一次機會,若你實話實說,我便放你一條生路。若你繼續執迷不悟,替壞人密謀,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豆蔻擡頭,驚恐而絕望的看着盧峻熙。原本——她以爲他對自己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愛的,這一點喜愛縱然不是他和他夫人那樣的榮辱與共相濡以沫的大愛,但總是有那麼一點點好印象的。可如今她看着這個男人冰冷決絕的眼神,心裡暗暗地長嘆,原來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說是低估了這個男人的冷性。

盧峻熙卻沒工夫去探究她去想什麼,只是捏着那粒藥丸,在她的面前輕輕地一晃,冷聲問道:“說,你在進雲家班子之前,叫什麼名字?”

“沒......沒有什麼名字......”豆蔻咬着牙,如一條擱淺的魚一樣,大口的喘息着。

“不說?”盧峻熙冷冷一笑,往後退了兩步,手指輕輕用力,那顆丸藥便被捏的漸漸扁下去,眼看着就要四分五裂了,盧峻熙又問:“你幾時進得雲家班子,在那之前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若再不說,我可就要把這顆藥丸碾碎了......而且,你既然在我家裡住了這幾日,我總有辦法把你困在這裡不許你出去,你信不信?”

信,她對這個男人的絕情早就略知一二,況且那個女人詭計多端她也早就領教過。恨只恨自己太天真,自以爲天下的男人都逃不過自己的一雙媚眼,自以爲驕傲如他也終須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奴家......不知盧大人......在......說些......什麼!”豆蔻咬着牙,那些話好像是一字一字的往外擠出來一樣,帶着無盡的決絕和倔強。

盧峻熙手指用力,果斷的把那一枚藥丸捏得粉碎,然後擡手一揚,便把那些碧綠的粉末散在空中。

“你......”豆蔻的心一下子沉入海底,“你......好狠......”

“我給過你機會。你自己不要。”盧峻熙冷笑一聲,看了白蘇葉一眼,然後拍了拍手,把手指上最後一點粉末也拍乾淨,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豆蔻終於被那種噬心蝕骨的痛苦折磨的喪失了最後一絲理智,她無力再掙扎,只是悲哀的看着盧峻熙的背影,喘着氣喊着:“等等......”

盧峻熙回過頭來,看着歇斯底里的她,說道:“說實話,我會讓白老先生把你身上的毒徹底的解了。從此後你不用每天再吃這種寒硃丸,慢慢的毒殺自己的生命。”

“我......我......”豆蔻的眼晴裡終於流下了眼淚,她紅着眼看着盧峻熙,悲愴的反問:“你......不是已經認出......我了麼?做什麼還問......”

盧峻熙終於回過身來,皺着眉頭冷冷的盯着癱軟在牀上的這個女人,半晌方嘆道:“我是認出你來了。可是你自己否認了。你說你不是,那我只好當不認識你。”

豆蔻卻連聲說道:“是我......是我......是......”

盧峻熙聞言,原本緊皺的劍眉微微鬆開來,卻依然冷冽的問道:“既然是你,那麼你爲何會進了雲家班子?是誰讓你中了這種毒癮?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你最好如實招來,否則......”

豆蔻連連哀求:“我說......我說......只要你問,我便都說了......”

盧峻熙瞭然的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轉身坐在椅子上,十分客氣的對白蘇葉說道:“有勞白老先生,先給她施針壓制住毒癮,讓她把話說完。”

白蘇葉點點頭,轉身從隨身揹着的藥箱裡取出銀針,隔着衣衫便在豆蔻的兩隻胳膊及肩膀後背上紮下了十幾根銀針。出手之迅速動作之麻利,猶如武功高手出招一般,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豆蔻果然漸漸地安靜下來,呼吸順暢了,臉色也好了一些,不再是那種可怕的紫漲色,嘴脣也漸漸地褪去了那層雪青。

院子裡,木窗如洗,滿院翠色蒼冷,綠蔭濃郁,微風吹拂,竹吟如雨。柳雪濤站在那裡聽見裡面漸漸地安靜下來,不由得也長長的出了口氣,喚過丫頭搬來一張太師椅,她緩緩地坐在那裡,又接過一杯香茶,準備隔窗聆聽裡面那位豆蔻姑娘的血淚史。

而與此同時,雲家班子的老闆卻正經受着另一種酷刑。

溼冷陰暗的屋子裡,雜七雜八放着一些刑具,這像是一間地牢,又像是大戶人家的地窖。雲老扳被綁縛了雙手矇住了雙眼推了進來後,只覺得陰森森的氣息裡帶着血腥的味道,不由得身上一顫,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主子饒命......此事絕非奴才擅做主張,實在是豆蔻那丫頭她......她自作主張,驚動了盧大人夫婦,才被留下看病養傷的......”

黑暗中,一個暴躁的聲音從角落裡傳出來,帶着冰冷的殺氣:“哼!自作主張?她不過一個小戲子,怎麼能自作主張?再說,我原本是把她交給了你。管不好她,你就該死!”

“主子饒命啊——”雲老扳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咚咚的磕頭,只求能逃過此劫。

272

命運並不會因爲你的求饒而去改變什麼。

相反,不管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強者爲王都是不變的生存法則。

雲家戲班子的老闆跪地求饒也沒爲他換來更好的結果,三天之後,他的屍體被人從護城河裡撈起來的時候,全身浮腫潰爛,若不是憑着衣物和脖子上帶着的一個玉質觀音護身符,他的家人都無法辨別他的身份。

這個時候,豆蔻身爲雲家班子裡當紅花旦和當朝的戶部尚書盧峻熙之間,傳出了一些暖昧的話題。

有人說,盧大人和豆蔻姑娘一見傾心,再見傾情,不顧雪濤夫人的勸阻,硬是把這個小花旦留在府中數日,日日與她尋歡作樂,雪濤夫人一連幾日都見不到盧大人的影子,最後還是夫人先低了頭,專程去豆蔻姑娘的房裡去探望於她,盧大人才和她重歸就好。

這些傳言流到柳裴元的耳朵裡,他着實爲了自己的寶貝女兒擔憂了一回,當時就叫人去盧家把柳雪濤接回來,父女倆在書房裡深談了一次。不過幸好柳雪濤早就做了好跟父親解釋的準備,並沒有讓他太過擔心。饒是這樣,柳明澈還是在她從父親書房裡出來的時候,拉着她去了自己的房裡。

柳雪濤看着哥哥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柳明澈皺着眉頭看她,嘆道:“你還笑得出來?那些傳言該不會是空穴來風吧?滿京城都傳遍了,連你二嫂子都爲你擔心,說你這樣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這樣的事情。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柳雪濤看了看柳明澈的屋子裡,別的小丫頭一個也沒有,只有碧蓮端着四色的茶點從外邊進來,見了柳雪濤先福身問安,然後把東西擺在桌子上。柳雪濤接過茶來,微笑不語,只低着頭吹着茶。

柳明澈看她這樣,便吩咐碧蓮:“去門外守着,任何人不許靠近。”

碧蓮應了一聲退下去,柳明澈把柳雪濤往一邊擠了擠,挨着她坐在榻上,悄聲問道:“跟哥哥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

柳雪濤輕笑道:“哥哥,你可知道那個豆蔻是誰?”

柳明澈皺眉,不解的問道:“不過是個唱戲的,難道還有什麼高深莫測的身份不成?”

柳雪濤搖搖頭,把聲音壓得極低,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記得前年九霄閣的案子麼?”

柳明澈神色一下子嚴肅起來,拉着柳雪濤的手低聲問道:“她是九霄閣裡逃出去的?”

柳雪濤輕嘆:“也算是吧。哥哥應該知道皇上有個青樓女子爲知己,那女子是九霄閣的蔓雲。當初我因爲爹爹和大哥跟龐家的小畜生打架時,皇上當時就在九霄閣的樓上會他的紅顏知己。”

柳明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是有這麼回事兒。”

柳雪濤繼續說道:“那個蔓雲姑娘有個妹妹,閨名叫丁香。因爲看上了峻熙,所以煞費心機的跑去了紹雲縣,原想着趁着我們回去祭祖的時候找機會接近我們,不想我們行色匆匆根本沒給她留機會。後來這個女子勾搭上了王承睿又回到京城,藉着王承睿和峻熙的關係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晚上,卻被我硬生生的趕了出去......”柳雪濤便把丁香和自己及盧峻熙的過往種種,詳細的跟柳明澈說了一遍。

說完後,她又嘆道:“本來我以爲皇后插手之後,她們姐妹從此便會在京城消失。卻想不到有人比皇后及王丞相還會挖人,居然能從山西把這個丫頭片子弄回來,還讓她種了一種毒癮,控制着她。把她弄成京城第一花旦,爲的是有朝一日能把她送到皇上身邊......”

柳明澈頓時慘白了臉,連聲嘆息:“此人是誰,居然做如此深的埋伏。難道是要造反?”

柳雪濤輕聲說道:“說出來哥哥絕不會相信。若不是在那種情況下逼得豆蔻說出來的,我都不相信。”

柳明澈沉思片刻,方疑惑的問道:“康王?”

柳雪濤搖搖頭,神秘卻苦澀的笑了笑。

“不是他?”柳明澈越發的驚訝。

柳雪濤的聲音幾不可聞,說道:“我也以爲會是他......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丁香?皇上和青樓女子要好這種事情,能是誰都可以知道的麼?這事兒盧峻熙和我知道,再就是皇后娘娘知道。別的人只是風聞而已,到底也沒真正的見過蔓雲姐妹。”

“是她?”柳明澈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怎麼可能呢,她先把人家的姐姐給除了,然後再把妹妹驅逐出京,過兩年再弄回來,調教成戲子再送到皇上身邊去?如此煞費心機,難道只是要爲二皇子謀皇位?

柳雪濤抿了抿脣,沒有說話。這種時候,無須再多說,沉默就是肯定。

柳明澈也不再說什麼,兄妹二人沉默着並肩坐在榻上,各自想着心事。屋子裡安靜的可怕,似乎可以聽見靠山几上的博山釉彩香爐裡的蘇合香燃燒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柳雪濤覺得坐得腰都酸了,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哥哥,你覺得這官場有意思麼?”

柳明澈笑了笑,說道:“雖然說高處不勝寒,但總好過在低處被許許多多的人踐踏更好些。人活在世上,要麼如履薄冰,爲極少數人出生入死,要麼坦然安心,被許許多多的人驅使。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前者的生活。雖然驚險,但也不失精彩。人活一世總不能無聲無息的離開。”

柳雪濤笑了。這纔是敢作敢當,敢愛敢恨的柳明澈。她就是喜歡這樣的二哥,也願意爲了他去謀劃一切。

於是她擡起手臂攀上柳明澈的肩膀,微笑着說道:“二哥,你居然跟我想到一處去了。峻熙也是這樣的想法,看來我們要在這一場博弈中好好地思量一下了。”

柳明澈點點頭,一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定定的看着柳雪濤,半晌方問:“我們要站在哪一方?”

柳雪濤長出了一口氣,說道:“皇上雖然有些不足之處,但也還算聖明之君。況且他正值春秋鼎盛,皇子們一個個兒都還不成熟。此時我們自然是站在皇上這一邊。皇后和王丞相再一手遮天,也總大不過皇上去。”

柳明澈嘆道:“可他們這一招‘借刀殺人’很是狠毒啊。這個豆蔻,若是真的到了皇上身邊,縱然被皇上發現她的不軌,也不會懷疑她是皇后的人。畢竟當初蔓雲的死是王丞相動的手腳。這種深仇大恨不是說抹掉就可以抹掉的。”

柳雪濤輕笑:“可是如今豆蔻自作主張壞了他們的計劃,所以雲家班子的老闆忽然跳河身亡,豆蔻如今雖然回戲班子裡去了,也還不知道後面會有什麼風波。我想着,他們的矛頭也該換方向了。”

柳明澈爲難的說道:“難道他們會猜到什麼?可如今我們還不是皇后的對手,王丞相在朝中經營了幾十年,豈是我們這些年輕人可比?她若是把矛頭對準了我們,我們又該如何是好呢。”

柳雪濤倒是滿不在乎的說道:“我們怕什麼,我們這些人裡面沒有皇上的寵妃,更沒有哪個皇子和我們有血緣關係。再說,豆蔻在我們家裡住了這幾天,最後還是好好地給送回去了。就算雲老闆死了,可戲班子還在。頂多他們也就懷疑一下而已,而豆蔻——就算她不想活了,也不會再把跟我們透漏消息的事情說出去。畢竟皇后那些人才是殺害她姐姐的直接兇手。而且我想,皇后對我們首先還是拉攏的。倒不如我們來個將計就計。”

柳明澈的目光驟然一緊,盯着柳雪濤看了片刻,終究不放心的說道:“我們將計就計,可誰能保證皇上會相信我們呢?”

柳雪濤篤定的笑道:“哥哥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讓皇上相信我們是站在他的身邊的。只是這將計就計的開始,要哥哥先向皇后伸出橄欖枝......”說着,她又湊上去在柳明澈的耳邊悄聲說了些話。

柳明澈連連點頭,最後沉聲說道:“好,你放心吧。”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宛如又回到了兒時的調皮。

柳明澈擡起手指在妹妹的額頭上彈了一記,愛憐的笑罵:“你個促狹鬼,怎麼就那麼相信盧峻熙那小子就不會對那個女人動心思?”

柳雪濤擡手捂着額頭瞪眼:“我都陪着他走過那麼長的一段路了,若他的那顆心還能裝得下別的女人,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去呢我。”

“這麼說,是你很有本事咯?”

“這還用說?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誰......”

剛說完這話,便聽見外邊碧蓮說話的聲音:“奴婢給夫人請安。”

柳雪濤聽了這話,心想怎麼這時候慕雅蘭卻來了?之前楊氏就很計較自己跟二哥走得近,若讓慕雅蘭知道自己在跟二哥說話還叫碧蓮在外邊把風,又不知回頭鬧出什麼事兒來。情急之下她擡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一時痛的呲牙咧嘴,便藉着這股疼勁兒嗚嗚的哭了起來。

柳明澈一驚,瞬問便明白了自己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是什麼意思,於是忙勸道:“哭什麼哭?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遇到峻熙這樣的,算是好的了!”

外邊慕雅蘭剛要問碧蓮怎麼坐在門口,裡面是誰在說話,卻聽見有人嚶嚶的哭起來,又有柳明澈的聲音。心中頓時明白了三四分,於是輕嘆了口氣悄聲問碧蓮:“我們姑奶奶來了?”

碧蓮聽見裡面的動靜,很是難過的點點頭,也小聲說道:“剛從老爺子屋裡出來,便被二爺叫過來了。”

慕雅蘭拍拍碧蓮的肩膀,說道:“你去小廚房看看,叫他們做些精緻的飯菜,留姑奶奶用了飯再走。我進去勸勸她。”

碧蓮心知此時裡面的兄妹倆已經聽見自己剛纔那句話,此時再也不好多說,於是忙福身答應着離去。

慕雅蘭一直很喜歡和柳雪濤在一起,總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沒有什麼憂愁煩惱的事情。她這樣的人,說話辦事都讓人覺得可親。此時聽說盧峻熙迷上了那個唱楊貴妃的戲子,心裡也替她感到難過,於是她走到門前,輕聲咳嗽了兩聲方推門進去。

卻見柳雪濤正坐在榻上手裡拿着帕子捂着臉嗚嗚的哭着,柳明澈則在地上轉來轉去,十分着急。見她進來,柳明澈嘆道:“你來了,快來幫我勸勸雪濤,她在這兒哭的我心煩,真想去把盧峻熙那小子叫來狠狠地揍一頓!”

慕雅蘭無奈的‘嗨’了一聲,嗔怪着柳明澈:“這是當兄長的說的話麼?妹妹生氣,你這做哥哥的呀該勸勸。怎麼竟說去打人?人家盧大人那樣的文弱書生,如何禁得起侯爺的拳頭?若是打壞了他回頭還是我們姑奶奶心疼。”說着,慕雅蘭走到柳雪濤近前,挨着她坐下去,勸道:“好妹妹,別哭了。妹妹向來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女人也不過是個戲子而已,也值得你這樣?看叫丫頭婆子們聽見了笑話。快擦擦眼淚,別哭了。”

柳雪濤原本也不是真哭,腿上的疼勁兒過去,她也沒有眼淚了。正好趁着慕氏勸自己的時候,擦了擦眼淚甩了帕子,生氣的哼了一聲說道:“就因爲她是個戲子,才叫人生氣呢!天底下的好姑娘多了去了,當初皇上只給他個二房都不要,如今卻爲了一個戲子跟我鬧。他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行了行了,我的姑奶奶......就那麼丁點兒大的事兒,你看你還哭起來沒完了?再哭着眼晴腫了可就不好看了。”慕氏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拍着柳雪濤的後背連聲哄勸。此時她才發現原來這個人人都誇獎的強勢女子巾幗英雄其實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小女人,丈夫有這樣的事情,她也會哭也會鬧也會罵人。如此,慕氏倒覺得柳雪濤更加可親可近了。畢竟跟個聖女似的高高在上,總是叫人覺得生疏的。

柳明澈一跺腳,說道:“行了妹妹,你今晚別走了,住在這裡。我這就去找盧峻熙聊聊。”說着,他便轉身往外走。

慕雅蘭嚇了一跳,忙跟出去幾步在他背後喊道:“侯爺,你可別衝動!好好地跟盧大人說!”

柳雪濤忙又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把爆到嘴邊的笑給硬生生的捂了回去。

柳明澈這回倒真的是去找盧峻熙了,倆人也拉扯着找了一家酒館兒要了一間僻靜的雅間,關起門來聊了一個晚上。不過他們倆聊得不是有關盧峻熙移情別戀的問題,而是有關朝中某種勢力暗中涌動,身在朝中爲官的他們兩個該如何在這風起雲涌之時洞悉先機,提前站好隊列的問題。

聊完了之後,盧峻熙跟着柳明澈來到柳府,先去見了柳裴元,跟柳裴元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又去哄着柳雪濤開了心,夫妻倆一同告別了柳裴元父子,上了自家的大馬車回家去了。

至此,戶部尚書盧大人爲了一個戲子和夫人鬧翻了臉的事情已經圓滿的畫上了一個句號。市井流言關於這個故事的最終結局當然是盧大人幡然悔悟,明白了野花再香也沒有家花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家和才能萬事興,朝三暮四敗家門......

而另一個流言蜚語的主角京城第一花旦豆蔻此時的日子卻並不好過。

那日她受毒癮的折磨再加上盧峻熙的糖衣炮彈答應爲自己解除毒癮,一生安然無事的情況下,終究還是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說了出來。當時在場的人除了盧峻熙之外,還有白蘇葉和盧家的兩個婆子。

當然,還有窗戶外邊坐着曬太陽的柳雪濤。

之後,盧峻熙讓白蘇葉給她配了兩副湯藥叫人拿去給她煎好喝下去,又命趙仁安排人把這兩個婆子送回紹雲縣交給林謙之看管,此事知道的便只有他們夫婦和白蘇葉了。

白蘇葉祖籍紹雲縣,乃太醫院數一數二的御醫,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再說,他已經給豆蔻診脈施針開了湯藥,自然就和盧峻熙拴到了一條繩上。

湯藥之後,白蘇葉又翻閱醫書典籍,另外替豆蔻配置一種抒解這種寒硃丸的丸藥,雖然丸藥比較麻煩,需要一些時日,但豆蔻卻也從這件事上看到了盧峻熙的誠意。

從盧家回到戲班子之後,豆蔻很是自然而然的‘病倒了’。也正好迎合了外邊的謠言,說盧大人和夫人和好如初,戲子豆蔻耍盡心機攀附盧尚書不成,被送回了原處。

初夏的夜風帶着一種令人煩燥的燻蒸之氣,說熱不是太熱,但卻悶悶的叫人渾身不舒服。

雲老扳投河自盡,讓雲家戲班子的幾十口子人一下子慌了手腳,大家惶恐不安又氣憤不已,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更有人把這件事情賴到幾日不回的豆蔻頭上,說是她得罪了人,人家才把頭兒給逼得投了護城河。

正在戲園子裡扭着腰肢練功的豆蔻被突然出現的兩個黑衣人打斷,倒也算從容的一下一下收回甩出去的水袖,平靜的說道:“這就走麼?”

黑衣人冷聲說道:“主人要見你,你還敢耽擱麼?”

豆蔻面不改色,依然平靜的說道:“那就走吧。”

一個黑衣人右手一抖拿出一條黑色的斗篷劈頭蓋臉的把她裹住,一絲縫隙也不留,然後用一隻手臂把她夾在腋下,和另一個人一起消失在夜色裡。

尚書府,晚飯時分。柳雪濤斜斜的靠在紫檀木隔扇窗前的矮榻上,身後靠着兩三隻湘色繡榴開百子的大引枕,身上是一襲淺櫻色的春衫,因爲懷孕的緣故,所以新作的衣衫都十分的寬鬆,穿在她身上略顯虛大,領口繡着小朵小朵淺緋的花瓣,堆堆簇簇精繡繁巧,彷彿呵口氣,便會是落英繽紛,繁亂如雨零落衣裙。柳雪濤依舊清麗的容顏略有些憔悴,眼皮兒也有些微微的浮腫,神色慵懶,像是沒睡好,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紫燕端着一碗調了蜂蜜的酸梅湯走到近前,低聲回道:“夫人,酸梅湯來了。”

“唔......江上風還沒來麼?”柳雪濤有了幾分精神,身子坐直了些接過那碗酸梅湯。

“來了,在外邊候着呢,夫人這就見他?”

“叫他進來。”柳雪濤喝了一口酸梅湯,又皺眉:“你怎麼加了這許多蜂蜜?我不要這麼甜的。”

紫燕勸道:“夫人午飯沒怎麼用,這會子若用那酸酸的東西,怕是胃裡受不了。還是等飯後再用吧?”

柳雪濤不耐煩的擺擺手,說道:“你如今管的越來越多了。算了,叫人進來吧。”

紫燕福了福身,端着剩下的半盞酸梅湯出去,並帶走了所有的丫頭婆子,叫了江上風進來回話。

請安畢,江上風回道:“回夫人,那戲子昨夜被帶出了戲園子。”

.

“去了哪裡?”

“奴才無能,跟着那兩個人在上京城內轉了大半圈兒,許是他們發現了奴才,所以在朝陽衚衕附近他們忽然二人分開朝着兩個方向走,奴才不慎跟丟了。”

“果然謹慎的很。”柳雪濤的眉頭又微微皺起,問道:“那豆蔻可回來了?”

“回來了,不過像是受了一番酷刑,回來的時候是昏迷的,奴才蹲守在那戲班子裡,他們五更天不到便嚷嚷着尋大夫去了。”

柳雪濤心裡又暗暗地着急,這女人會不會又把這邊給出賣了呢?

江上風見柳雪濤沉默不語,因問:“夫人若不放心,奴才再去打探打探?”

柳雪濤擺擺手,說道:“罷了,不過是個戲子而已,不要管她了。這幾日你要盯緊了胭脂鋪子那邊,若有什麼動靜,要立刻來報。”

江上風忙應道:“是,奴才去了。”

柳雪濤點點頭,又靠在枕頭上陷入了沉思。

盧峻熙從外邊進來的時候,便看見這樣一幅美人沉思圖,暮色沉沉,屋子裡沒有點燈,他看不清楚她是睡着了還是醒着,於是他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她的近前,然後彎着腰輕輕地湊過去,把臉慢慢的湊近了細看時,卻見她明眸流轉,嗔怪的瞪他:“做什麼鬼鬼祟祟的,嚇我一跳!”

“唔......夫人!”盧峻熙長呼一口氣把手中的外袍扔到一旁,擡腿上榻靠過去摟住她的腰身,先在她的臉上蹭了蹭,又一躬身子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微笑着問道:“女兒今天乖不乖?”

“不乖。”柳雪濤擡手推他:“中午吃了飯都吐了,下午剛睡着她又踹我......想吃酸梅湯呢,紫燕又給調上了許多蜂蜜,甜兮兮的不好吃。”

“那個不能吃多了。現在還不是很熱,吃多了傷脾胃。唉!夫人啊,你爲什麼又是想吃酸的?”盧峻熙有些挫敗的直起身子,靠在引枕上反手把她摟在懷裡,不滿的嘟囔:“莫不是你又要給爲夫生個兒子不成?”

柳雪濤也炸毛,誰說不是呢?她也想要個女兒啊,兒子有什麼好,長大了娶了媳婦忘了娘。可生男生女也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吧?雖然這肚子是自己的,可那什麼卻是他的......於是她生氣的哼了一聲,推開他坐直了身子,點着他的鼻子問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知道不?你種的玉米難道還想收高粱?”

“好好好......”盧峻熙見着女人炸毛,忙欠起身來順着她的毛摸,“怪我怪我都怪我......夫人別生氣了,這次若還是兒子,那咱們就爭取下回嘛。反正你我都還年輕,咱們還有的是時間生女兒呢,是不是?急什麼呀,兒子更好,若再生個兒子,咱們家就有三個兒子了!我羨慕死他們,哼——將來這三兄弟長大了,老大當官兒,老二經商,老三麼......就專程陪在我們夫婦跟前承歡膝下,然後替兩個哥哥管教子侄,如何?”

“去去去!美得你......”柳雪濤被盧峻熙那句‘有的是時間生女兒’給弄得心裡老大不爽,差點就開口質問他:你當老孃是生孩子的機器啊?

“夫人啊......”盧峻熙又把她拉到懷裡,手腳並用霸佔住她,嘆息着:“你還有多久才生啊?”

柳雪濤看他一臉鬱悶的模樣,心情大好,擡手揉搓着他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笑嘻嘻的安慰道:“還有五個月呢,這事兒急也急不來的,當爹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再說了,我很辛苦的——你看這孩子越來越大了,我現在走路的時候,腰都挺不起來了......”

“還有五個月啊?”盧峻熙掰着指頭算算這日子,一張臉扭成了苦瓜狀,“這還不到一半兒啊?不行,爲夫受不了了。反正五個月孩子也安全了,不行今晚我們再......嗯?”

“怎麼,受不了了啊?要不,看家裡的哪個丫頭順眼,收了房吧?”

“柳、雪、濤——”盧峻熙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叫她,“你真是皮癢了?”說着,他一雙魔爪已經扯開她的衣衫,探進了柔滑的繭綢中衣裡面去。

273

天氣漸熱,轉眼已經是初夏。京城安靜的如一潭死水,康王在家養傷,多方勢力皆按兵不動。柳雪濤也跟着閒了起來。這幾日除了送泓寧進宮給二皇子做伴讀之外,便沒有什麼大的事情可做。她閒着沒事兒依然是去安慶王府找洛紫堇閒聊,或者大家一起去靜雅閣打發時間。

這些日子若說京城有什麼動靜大點的新鮮事兒,那就是素來以菜品昂貴出名的靜雅閣新推出了一道秘製的糕點:槐花糕。

本朝素來視槐花爲有毒的花,從沒有人會想着去吃它,之前災荒之年倒是有人爲了充飢吃過槐花,但後來腹脹腹瀉,全身浮腫,爲此喪命的也有,所以京城內鮮有人家種槐樹。倒是城西郊外有大片大片的槐樹,想必是農戶們作爲一種木材用樹被種植在城郊城外的農莊子上的,四月末時大片的槐樹開滿了槐花,遠遠望去猶如香雪紛紛。

洛紫堇偶然一次出城看見了槐花,便想起穿越前曾經看過一篇言情小說,裡面提到槐花糕,回來便試着做。她先是命人去城外採摘了幾籃子槐花,試驗了五六遍最後才做成了滿意的糕點,然後拿給柳雪濤吃,柳雪濤一見非常喜歡,便趁着槐花盛開時,命人去城外採了十幾簍子槐花來,叫洛紫堇蒸槐花糕。說是要在靜雅閣開始推行出去。

洛紫堇沒辦法,爲了不浪費這十幾簍子槐花,她只得先命人挑選可用的花,用自制的鍋竈蒸餾出槐花香露來,裝瓶,放在冰裡備用。

恰好那天來了一桌客人是從川蜀一帶來的,許是來京城走訪親戚套關係的,聽聞靜雅閣的飯菜特別,便不惜重金來訂了一桌宴席,宴請的也不知是哪部的貴人。丫頭們給他們推薦了槐花糕,那些人吃過之後讚不絕口。其中一位極通文墨的書生還爲槐花糕提了一首詩:

殘春晝漸長,微雨蕉葉嫩。

槐綠茂如雲,花潔勝雪梅。

素手採玉蕊,蒸露留香醇。

精心烘酥餅,寸香挽寸心。

柳雪濤聽了之後很是喜歡,便命人去跟那文人說,要花重金買他這首詩,叫人寫了裝裱起來,掛在靜雅閣的這間雅間裡。那江南書生聽了之後,淡然一笑。要了筆墨紙張,一揮而就,竟是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他也不要銀子,竟揚長而去。

柳雪濤果然把這張字裝裱了叫人掛在雅間裡,後來有人來用餐,她只管叫人把槐花糕當做小點心上去,等人家吃着好吃問起來時,便把這首詩詞拿出來,編了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說給人家聽。一來二去的,這槐花糕便成了靜雅閣的一道招牌糕點。

只是盧峻熙聽說此事後專程來看過那首詩,很是不以爲然的哼了一聲,說了一句:“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何必當做寶貝似的掛在這裡?”

柳雪濤知道他是心中泛酸,所以也沒怎麼理他。只是晚上回去好好地哄他了一回也就罷了。

這日,在靜雅閣訂了宴席的依然是禮部侍郎的大公子鄭少琮,他乃是這裡的常客,跟丫頭們也熟了,因此問着丫頭們:“你們這槐花糕是怎麼做的?怎麼只有槐花的香味,卻不見一點槐花在裡面?”

那小丫頭羞澀一笑,說道:“奴婢只負責端茶遞水,從不進廚房,所以奴婢並不知道,請鄭大公子恕罪。”

旁邊的一個幕僚笑道:“那你就去問問唄,問來了,大公子自然重重有賞。”

那小丫頭一福身,微笑道:“大人恕罪,奴婢問也問不來。不然哪裡還是秘製的?”

衆人轟然而笑。鄭少琮卻嘆道:“我來你們這兒沒有上百回也有幾十回了。總不至於連這麼點面子都沒有吧?我就是納悶兒而已,又不會真的回去自己做。再說,就憑着這麼一道秘製的糕點,我也開不了你們這樣的私房菜館兒啊。麻煩你去幫我問問,要多少銀子盡着你們老闆開口。”

小丫頭爲難的看着在座的衆人,終於經不住鄭大公子的再三要求,轉身去廚房了。

柳雪濤聽了小丫頭的話,忍不住笑道:“這個鄭少琮,整天沒事兒就想着多糟蹋點銀子。敢情他們家的銀子花着不心疼似的。”

洛紫堇笑了笑說道:“他未必就回去真的照着做,不過是要出去顯擺顯擺罷了。就說給他去也無妨。”

柳雪濤笑道:“就算說給他,也要找個嘴巴伶俐的人去。”

洛紫堇點頭,叫過李氏的隨身丫頭青杏,跟她說了一番,叫她去說給鄭少琮。

青杏的確是個嘴巴伶俐的,到了前面雅間裡對着在座的衆人福了一福,微笑着說道:“回各位爺,我們家的主子叫奴婢來跟各位爺說一說這槐花糕的秘製方法。爺請聽好了,我們這槐花糕是我們撿着槐花中半開極嫩者,有一些兒黑點黃斑的都不要,一朵朵揀得乾淨了,方入甄蒸之,滴取其露,用乾淨雪綃紗濾過,澄成槐露,並不摻半滴水,只用這槐露調了槐花蜜再和了雞蛋麪糊,放入各色花樣的小模子裡,然後再放到烤箱裡面烤熟,出爐時再撒上些許槐花蕊,再裝入這翡翠荷葉盤子裡方可呈上來給各位爺享用了。”

衆人聽了,皆咂嘴嘆道:“這得多少槐花才能蒸的一兩二兩的槐花露來?居然用那個和麪,真是難爲你們了,若這樣算,這糕點倒是不算貴,光拿採摘的槐花及功夫,也值了這些銀子了。”

“說的是說的是,恐怕咱們上京城的槐花都弄來,也做不了這麼幾塊糕點。”

“呵呵,來,還有兩塊,咱們把它分了吧......”

“來來來,分了分了,別浪費。”

......

柳雪濤原本也沒把鄭少琮這次光顧靜雅閣的事情放在心上,誰知這位鄭大公子臨走的時候卻拿了一封書信交給丫頭,悄聲說道:“此乃波霍國新任國王遣來的使臣帶來的一封書信,叫本公子千萬要交給你們這裡的廚娘——啊,就是之前一次本公子帶着波霍王子來的時候,爲王子撫琴一曲的那位女子。”

丫頭忙將書信收了,福身謝過鄭少琮,待這一行人離去方拿着書信匆匆進去找柳雪濤。

柳雪濤見了書信一愣,不由得笑道:“這茬兒我都忘了。虧了這位王子還記得我。”

洛紫堇嗤笑道:“還王子呢,這會兒都成了國王了吧?你也真是夠可以的了,好好地彈什麼琴?彈出感情來了吧?這漂洋過海送來的情書,還指不定看得懂看不懂呢。”

柳雪濤笑道:“不怕,當日他們再次相聚時說的話近似於西班牙語,我雖然不是很懂,但大致也還認識幾個詞彙,猜也能猜個差不多。”說着,她打開書信,認真的看了起來。

洛紫堇見她先是微笑,後又笑出聲來,不一會兒又嘆了口氣,看完之後竟然沉思不語。於是推了推她的手臂問道:“到底說什麼啊,你看懂了沒?”

柳雪濤嘆了口氣說道:“你說,我們來的這到底是個什麼年代啊?波霍王子在信中說很喜歡這裡的飯菜,想要我們把菜館兒開到他們國度去。若是允許,我可真想試試啊!你看我們整天都被悶在這狹小的天地裡看着那些人耍陰謀,煩都煩死了。”

洛紫堇笑了笑,問道:“你覺得煩?我怎麼只覺得累呢。”

柳雪濤擡手摸摸洛紫堇的大肚子,笑道:“你累那是因爲你要生了。跟這些破事兒有什麼關係?我就不信憑着你資深宅女的矯情勁兒會把這些小破事兒放在心上?”

洛紫堇搖了搖頭,說道:“剛開始來的時候,天天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又死回去了。可如今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也什麼都不怕了。”

柳雪濤長出一口氣說道:“所以說啊,能出去走走,漂洋過海去傳說中的波霍王國去看看也不錯啊。”

“做夢吧你,就你家盧大人那副臭脾氣,不得你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啊?比你們家宣兒還纏人......”

柳雪濤瞥了洛紫堇一眼,無奈的苦笑:“你還說我,你那個不也是......這裡什麼都好,就是男尊女卑的禮法害死人。”

洛紫堇靠在椅子上,玩弄着自己鮮紅的手指甲,慵懶的嘆道:“唉!想想之前你那副拼命的模樣,還是現在這樣最好。人生有得有失,我們做女人的,最重要的是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只要他可以陪自己慢慢的老去,賺多少錢,握多少權,走多少路,看多少熱鬧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柳雪濤笑了笑,把手裡的那封書信慢慢的摺疊起來放回信封裡,點頭嘆道:“說的也是。你這眼看着就八個月了吧?再過幾天恐怕王爺都不許你出門了。”

洛紫堇的臉立刻垮下來,嘆道:“今兒還說了呢。這天也越來越熱了,我這月子又正好在六月裡,你說可怎麼熬呢?在這裡坐月子一個月不許洗澡洗頭,你說我這身上不得餿了啊?”

柳雪濤也哀嘆一聲:“別說六月裡了,大冬天的身上都能餿了。你呀......只能苦熬了。”

二人正說着,外邊翠濃的聲音回道:“夫人,江上風有事求見。”

柳雪濤一怔,忙道:“這個時候他怎麼來了?快叫他進來說話。”

洛紫堇不知道江上風是誰,因問:“誰啊這是,都能找到這裡來?”

柳雪濤悄聲說道:“我父親的一個老家人,江湖人士,頗有些手段。我叫他盯着青環的姑媽呢。”

洛紫堇一聽也來了精神:“那快叫他進來吧,這會兒估計她們有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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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風進來,見了洛紫堇有些不知所措,柳雪濤說道:“這位是謹王妃,你有話只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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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風方給洛紫堇躬身請安,然後悄聲說道:“夫人,胭脂鋪子裡今兒來了一個快生的女人。聽她們說話的意思,那女人是專門拿人家錢財替人家生孩子的。”

洛紫堇納悶的問道:“專門替人家生孩子?替誰生?”

江上風擡頭看了這個婉約的王妃一眼,心裡暗暗一嘆,說道:“若屬下猜得不錯的話,那女人生下來的孩子會送到王妃府上去。因爲屬下看見那個粱氏——也就是青環的姑媽拿了銀子給了陪在那個大肚子女人身邊的兩個婆子,說務必要讓那女人肚子裡的孩子平安的生下來。”

洛紫堇立刻明白過來,擡手抓住柳雪濤的手腕,說道:“她們要另外弄了孩子送進去,養在青環的名下!”

柳雪濤淡然冷笑,說道:“想得美!老孃盯了她這麼久,她連只蒼蠅也別想送進去。”

洛紫堇心裡的驚詫不安漸漸地散去,只剩下了氣憤。她咬牙道:“這些人爲了富貴權勢,真是無所不能。”

“她們愛算計誰算計誰去,就是不能算計我們。”柳雪濤說着,又忽的笑了,“不知道郡王爺知道這事兒會怎麼想?”

洛紫堇輕笑:“那還不捏死那些人?”

“咱們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江上風,你繼續盯着那邊,看那女人什麼時候生。她生下來了,王府這邊也該有動靜了。我們也準備準備,別讓人家太失望了。”

江上風領命而去。洛紫堇和柳雪濤互相對視着,慢慢的笑了起來。

正是暮春遲遲,窗外風聲簌簌,窗紗是新換的煙霞色貢紗,朦朧透出階下萱蘭芳草,一點綠意盈人映在二人的臉龐上,越發顯得面頰如玉。

天氣越發的悶熱,連續悶熱了三日後,天降大雨。上京城的夜色濃稠如汁,嘩嘩的雨聲激在城樓屋瓦之上,溼而重的寒氣浸潤透過衣裳,倒是叫人心頭忽的一陣爽快。

安慶王府乃上百年的府邸,連綿沉寂的殿宇琉璃在雨水的沖刷映着燈火勾上一道銀亮的邊,上京城內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大雨鋪天蓋地紛爍雜亂,就像天上傾下百斛明珠,在風雨搖曳中朦朧成一片珠海。

青環是個極守規矩的丫頭,雖然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但她每日裡晨昏定省從不少。

這日如此大的雨,她依然叫丫頭撐了雨傘過來伺候洛紫堇用晚飯。

飯後,洛紫堇略坐了一會兒,見大雨沒有停下的意思,便吩咐青環:“這雨下的這麼大,天又黑,路也滑。你身子也越發的重了,就不要回去睡了。叫丫頭把廂房收拾一下,你暫且湊合着睡一晚上,也比這樣的雨夜裡趕着回去好。若是滑一跤,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青環忙福身道:“奴婢謝王妃恩典。王爺,王妃請安歇,奴婢告退了。”

趙玉臻只看了青環一眼,什麼也沒說,擺擺手讓她下去。

明月服侍洛紫堇換衣裳,洛紫堇卻擡手推開了她,說道:“今晚不急着睡,還有重要的事情沒辦完。”

趙玉臻因問:“什麼事兒?”

洛紫堇臉色不虞的說道:“妾身跟王爺說前幾日丟了兩樣東西,今日不巧,卻被雪濤的人給送了來,說是有人拿了去柳家的當鋪去當了,雪濤命人暗中查找,今兒當鋪裡的掌櫃的特意送了來。可見我們這院子裡,竟是養了些賊。”

趙玉臻自然是勃然大怒,生氣的說道:“如此甚是可惡。就叫人嚴加盤查,看是誰偷了去,兩樣東西如今只當了一樣,恐怕還有一樣沒出手。”

洛紫堇便對明月丫頭說道:“你去,把二門以內的人都給我叫進來,我有話要問。”

明月的臉色一白,忙福身勸道:“今晚大雨,二門上的人若是都叫進來,怕是沒人當值,會壞了大事兒。”

洛紫堇淡然的笑道:“你去吩咐人就是,難道少了幾個奴才看門,我們王府就要丟東西不成?”

明月聽了,不敢再多說什麼話,忙提着燈籠出去吩咐婆子去二門上傳話,說要讓所有的人都進來,誰也不許留下。

洛紫堇回頭看着趙玉臻,趙玉臻便走到屋門前,厲聲吩咐:“來人!”

外邊立刻有黑衣護衛閃身出現在大雨裡:“屬下在。”

趙玉臻吩咐護衛:“調一百二十名二等護衛把王府各處的角門側門全都守住了,任何人不許隨意走動。凡有擅自走動者,必須嚴格盤查。王妃有一樣要緊的東西丟了,若是再被人私下傳出去,本王必要了爾等性命!”

“是!”護衛沉聲應着,轉身消失在大雨中。

廂房的窗口處,青環從一指寬的縫隙裡看着這番景象,心裡陡然一驚,頓時覺得全身冰冷,如墜冰窖。今晚,可不是自己和姑媽商議好的時間麼?幸好自己手軟,並沒有動手腳害王妃,否則的話真是萬劫不復了。

王府的女人臨產,都是提前兩三個月便找好了穩婆伺候着。洛紫堇身邊此時已經有兩個穩婆,青環身邊也找了一個穩婆來,確保萬一。

洛紫堇身邊的穩婆是安慶老王妃選的,而青環身邊的穩婆則是她姑媽送進來的。爲了這事兒安慶老王妃還說話給洛紫堇聽,說她怎麼可以如此大意,連個穩婆也不給預備。洛紫堇聽了柳雪濤的話,並未辯解,只是依然任憑粱氏的人在青環身邊伺候。外人只當是她心裡頭不痛快,不願意管這樣的收房丫頭,也沒人往心裡去。

今晚青環住在這邊院子裡的廂房裡,她姑媽送進來的穩婆自然也跟過來伺候。這穩婆乃是粱氏夫家的堂姐,孃家姓孫,也算是個頗有名氣的穩婆,四鄰八舍的也都認識她,衆人都叫她孫婆子。

孫婆子見青環一直站在窗戶口上往外看,臉色越來越不好,忙過來勸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又下着雨,還是早些睡吧。”

青環看了看屋子裡沒有別的人,輕聲嘆道:“他們好像發現什麼了,你要跟姑媽通個氣兒纔好。萬不可魯莽行事。免得被他們捉住了把柄,這可是好幾條性命在裡面呢。”

孫婆子笑道:“姑娘放心吧,你姑媽下午的時候已經叫人送來了消息,說外邊那個今晚生不了,估計還要再等兩天。”

青環長出一口氣,說道:“這樣的大雨天,不生也罷。”

孫婆子又偷偷地笑,說道:“姑娘真是年輕不懂事兒,生孩子這事兒哪裡是你說生就生說不生就不生的呢,前後晚個七八天那都是常有的事兒。天色不早了,睡吧。姑娘放寬心就是,凡事有我們。”

青環放心的睡下,那婆子也打了地鋪吹了燈安靜的躺下。

大雨足足的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放晴。

洛紫堇靠在趙玉臻的懷裡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晴,問道:“什麼時辰了?”

趙玉臻一夜沒閤眼,一心等着抓那個送孩子進來的女人,一直等到了五更天方打了個盹兒,此時懷裡的人一動他也醒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說道:“還早,你一個晚上都沒好好睡,再睡一會兒呢。”

洛紫堇睜開眼晴,看着窗紗上淡淡的青光,幽幽一嘆,說道:“她們沒動靜?”

趙玉臻已經無法再睡,擡起手臂換了個姿勢依然摟着她說道:“沒動靜,你的消息是不是不準啊?”

洛紫堇有些急了,一下子坐起來,皺眉說道:“那個江上風分明是說外邊的那個女人要生了,胭脂鋪子的後院忙忙活活,亂成了一鍋粥。我還想昨晚那樣的大雨,正適合她們動手腳,不想卻安然無事?”

趙玉臻翻了個身,把那隻被洛紫堇枕了一夜的胳膊拿到上面來輕輕地活動了兩下,又覺得不夠,於是一下子坐起來,悠然說道:“雪濤手下是藏龍臥虎,可她也不是神仙,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洛紫堇恨恨的說道:“反正她們也已經沉不住氣了。想害我肚子裡的孩子,也只能在這一個月裡。我們就耐着心等着,看她們到底會耍什麼手段。”

趙玉臻不以爲然的搖頭:“依我說,我們何必等他們耍手段?乾脆,咱們給她也耍個手段,如何?不就是人贓俱獲麼?有什麼大不了的?”說着,趙玉臻已經從牀上站起來,把身上皺巴巴的袍子褪下來丟到一邊,又另拿了一件來穿上,說道:“爺我最煩被人家牽着鼻子走,偏生你們兩個女人非要玩,這有什麼好玩兒的?乾脆的把這麻煩解決掉,咱們清清靜靜的過日子不好麼?”

洛紫堇長長的出了口氣,又半靠在牀榻之上,埋怨道:“你總是這樣說,我們也是爲了大家的長期利益做打算,總不能今兒弄走了一個青環,明兒又來了一個銀環吧。”

趙玉臻忙道:“好好好,你們做了這麼多,如今事情都明朗了,可以交給我了吧?我說王妃,你就安心的養胎,乖乖的給我把女兒生下來比什麼都重要。還有啊——從今兒以後你可不許再到處亂跑了,哪兒也不許去,好生呆在家裡,不然的話我就叫母妃出面,把你挪到母妃的院子裡去住。”

“啊——我不要去,你快忙你的去吧,我曉得分寸。”洛紫堇皺眉,一想到老王妃那裡五花八門的補品補湯,這喉嚨裡面就冒了酸水。想自己一個現代杜會的小資女性,居然要去忍受這千年之前的老太太在自己耳邊嘮叨,豈不是生不如死?

婆媳關係不管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都是家庭矛盾中重要且主要的矛盾,永遠不可調和。

如今洛紫堇和老王妃之間做到這個互不相干的份上,已經是付出了八輩子的努力了,她可不想再活回去,天天看那個老人家的臉色。叫她去跟桂枝擺婆婆的譜兒去吧,自己趁着有身孕,才得享受一下安靜的日子呢。

想想這個,洛紫堇忍不住又羨慕起柳雪濤來。

這日清早,柳雪濤也是天不亮就醒了,睜開眼晴第一件事兒不是別的,立刻叫丫頭進來問道:“快去叫人去安慶王府上問問,昨晚上王妃可曾生了?”

盧峻熙尚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這話立刻伸手把已經坐起來的女人又撈到懷裡,摁倒在枕頭上拉過被子裹住,嘟囔道:“人家王府有幾百口子人呢,王妃生不生還輪不到你一大早晨的操心,再陪我睡會兒,當心自己肚子裡的孩子。”

柳雪濤推開他,不滿的說道:“你這人怎麼能忘恩負義?當初我生咱們宣兒時,沒有紫堇,我們娘兩個的命哪個也保不住。如今她快要生了,我關心她一下都不能啊?”

“沒有沒有,夫人誤會了,爲夫不是那個意思。”盧峻熙被這女人給弄得一絲睡意也沒有了,不得不睜開眼晴拉過她的衣衫來給她披上,勸慰道:“我記得郡王妃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才生吧?當初你不是說要到六月裡麼?今兒還不到五月端午,你就這麼緊張起來?”

柳雪濤不耐煩的推開盧峻熙,轉身下牀,說道:“哎呀,你知道什麼呀。這事兒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盧峻熙皺眉:“你們有什麼事兒瞞着我?”

柳雪濤匆匆的蹬上鞋子就往外走,頭也不回的說道:“小事小事。盧大人睡醒了就趕緊的起牀洗刷上朝去吧,朝中許多大事兒都等着你呢,我們女人家這些小事兒就不勞您操心了。”

盧峻熙再喊,她已經披着衣服出門去了,慌慌張張的樣子是盧峻熙從來沒見過的。於是他不得不嘆了口氣,起身穿上衣服吩咐進來伺候的丫頭:“去叫人到前面跟石硯說一聲,叫他打發人去衙門,跟馬大人說我今兒有事兒,不去衙門了,皇上那裡讓他代我請個假。”

小丫頭忙答應着出去,盧峻熙自己穿好了衣裳出門去尋柳雪濤。

柳雪濤站在廊檐下,一邊由着翠濃和香葛兩個丫頭替她收拾衣裙,一邊瞪着階下站着的江上風,生氣的問道:“什麼?沒動靜?這些狗東西居然敢耍老孃?”

一向嚴肅冷麪的戶部尚書盧大人聽了這話差點沒被憋成內傷,這女人什麼時候開始說話這麼沒邊兒來?居然自稱‘老孃’?

江上風顯然沒有那麼高興,卻一臉鬱悶,沉聲沉氣的嘆道:“想必是他們已經發現屬下在盯着他們了,才故意使了個障眼法。實際上他們另有安排也說不定。”

柳雪濤皺眉,不解的問道:“你不是說,那女人快要生了麼?昨晚還折騰成了一鍋粥,一羣人出來進去的端熱水找穩婆的?”

江上風點頭:“昨晚是這樣的。可今天早上卻沒了動靜。那個大肚子的女人依然大着肚子在屋子裡轉悠呢。”

“媽的!敢耍老孃!”柳雪濤又忍不住罵了一句,卻轉頭看見盧峻熙站在自己身後,臉色通紅,像是忍到了極點。於是又皺眉道:“盧大人一大早的這是怎麼了?急着去茅房就趕緊的去,怎麼在這兒憋着?”

“呃......”江上風頓時尷尬的要命,趕緊的轉身飛身上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

香葛和翠濃兩個丫頭伺候柳雪濤日子久了,早就對一些事情有了免疫,二人像是沒聽見夫人說的什麼話一樣,依然有條不紊的替她整理好了衣衫綢帶,方後退兩步,一起福身道:“請夫人示下,現在傳早飯麼?”

柳雪濤哪裡來得及用早飯,只吩咐:“去,叫人備車,我要去王府走一趟。”

盧峻熙擡手把她控在懷裡,吩咐丫頭:“傳飯,把三位少爺都叫來陪夫人用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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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丫頭爲難的擡起頭,求救的看着柳雪濤。柳雪濤回臉不滿的瞪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兒:“添什麼亂呢你?我要去看看紫堇怎麼樣了。回來再用早飯,就當是晨練了。”

盧峻熙卻笑了笑,說道:“夫人,你也有五個月的身孕了,一大早的就往外邊跑,不妥吧?還是先用早飯,至於郡王妃那裡,打發個人去問問不就得了?何必要親自去呢?”

柳雪濤素來對這個死小子的溫言軟語沒有抵抗力,此時又被他抱在懷裡在耳邊輕輕的勸,心想這話也有理。倒是自己如此慌慌張張的去了,反而叫人家生了疑心,於是嘆了口氣說道:“罷了,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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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不止一遍的詛咒那些晃了人一招的狗奴才們,很是氣憤的和盧峻熙一起吃了早飯,然後又十分不滿的在屋子裡轉了幾圈之後,忽然轉身看着悠閒自在的盧峻熙問道:“咦?日理萬機的盧大人今天不去衙門麼?”

盧峻熙笑了笑,把手中的一本賬冊揚了揚,說道:“本大人再日理萬機也不能把夫人累着,今兒我在家裡幫你看這些賬冊。眼看着要秋狩了,你跟依仗司的生意如今做得怎麼樣啊?可別到時候皇上帶着皇子和后妃們出塞圍獵,你爲皇上製造的新龍輦鳳輦以及車轎等都準備停妥了沒有?”盧峻熙說着,把那些賬冊翻開來看時,卻漸漸地皺緊了眉頭,指着賬冊上的那些蝌蚪一樣的數字不解的問道:“你這是什麼帳?怎麼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符號?”

柳雪濤回頭看見盧峻熙拿的是她自己平日裡記錄的一本總賬,裡面的數字並非華夏文字而是些阿拉伯數字,忍不住笑道:“那是天書,你也看得?”

盧峻熙搖搖頭,嘆道:“你就是喜歡省事兒!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符號曾經教過修遠,修遠小時候還跟我爭論過,說這是‘一’這是‘二’,對不對?”

柳雪濤走過去靠着他,笑嘻嘻的說道:“您這不都認識麼?”

“我認識這些蝌蚪文,並不代表我能看得懂你記得這亂七八糟的賬,你這都什麼呀?這一排排的橫看豎看都是蝌蚪,看得人頭暈眼花的。”

柳雪濤心想不說你自己看不懂新式的賬本,倒說我這個是糊塗賬,於是她清了清嗓子拿過那本賬冊,指着上面的蝌蚪文三言五語把這橫豎表格的功能跟盧峻熙說了說,盧峻熙的眼晴便瞪得牛一樣的大,他拉着柳雪濤連聲說道:“夫人夫人,再跟爲夫說說,這個,這個是什麼意思?還有這個,這裡......”

柳雪濤充分發揮了一次‘誨人不倦’的優良傳統,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給盧峻熙徹頭徹尾的講了一遍她根據上一輩子用財務軟件管理數據的經驗而演化來的這個簡易的財務表格的各種好處。盧峻熙越聽越高興,聽完後便摟着柳雪濤高興地發狂,連聲說道:“夫人啊夫人,你怎麼不早告訴爲夫還有這麼美妙的法子?你知不知道爲夫快爲戶部那些賬目給累死了!”

柳雪濤這才猛然想起來原來戶部最累的工作就是查看那些繁雜的賬目。而這個年代的賬本簡直累贅的要死,怪不得盧峻熙每日都有那麼多公務,公務,公務!於是她又把自己記錄的這份簡單的賬本丟開,另外把自己的那本盧家田產地畝及外莊生意的總賬拿出來遞給盧峻熙:“諾,看看這個,或許對你更有幫助哦。”

盧峻熙接過來翻看時,不由得再次驚歎:“夫人啊,你真是我命中的福星!你這可幫了爲夫一個大忙了!”

柳雪濤輕笑:“喲,盧大人才知道人家是福星啊?”

盧峻熙忙轉身摟住她豐滿的腰身,笑道:“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就是沒想到我家夫人還有這樣的才華。這就像是——爲夫原本以爲雪濤是一個銀庫,如今卻發現原來雪濤竟是個寶藏,嘿嘿......”

柳雪濤擡手推開他,略帶幾分鄙夷的笑道:“傻樣!”說着,她便起身要往外走。

“你做什麼去?”盧峻熙緊張的把她拉住,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樣。

“盧大人你在家裡好生研究這些賬冊,妾身去瞧瞧紫堇去。”

“我跟你一起去。”盧峻熙趕忙把賬本放到一邊,也跟着站起身來。

“你不是很忙麼?跟着我一個女人家出去,不是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盧峻熙笑了笑,上前去把心愛的女人略微歪斜的衣襟正了正,笑道:“天大的事兒也沒有夫人重要,公務是辦不完的,就算是今天的辦完了,還有明天的後天的。就算是辦完了戶部的,皇上還會把其他的事情壓給我。總不能爲了這些,冷落了我的夫人吧?夫人如今挺着個大肚子,每天處理這麼多家務事,還要出去走動,真是辛苦。今天爲夫一定要陪着夫人,免得我們的女兒出世後怪她的爹爹冷落了她和她孃親。”

柳雪濤嘴巴微微一撇,心想這小男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花言巧語了?倒是哄得人心裡酸酸的。

盧峻熙看她這模樣,越發的得意,擡手捏了捏她俏麗的小鼻子,笑道:“別哭哦?否則我會認爲你是感動的。”

“呸!”柳雪濤撅嘴,“你一年到頭的難得有空兒,誰會被你感動?”

“哦?那說明我做的還不夠嘛,連自己的夫人都沒哄好?”盧峻熙難得調皮的笑着,拉着柳雪濤的手往外走。柳雪濤眉眼彎彎的跟在他身後,腳步故意放慢,似是不情願的被他拉着走,實則眼角眉梢的笑意卻如洋溢的花香一樣無處不在。

四匹駿馬兩前兩後慢跑在雨後的大街上,青石街面上的積水偶爾被馬蹄踩得四下裡濺開,如玉如珠的水滴映着明媚的陽光,折射出七彩的顏色。

盧峻熙陪着柳雪濤坐在馬車裡,一邊笑着一邊說着有些白癡的家常往安慶王府西府去看洛紫堇。

洛紫堇因頭一天晚上沒睡好,早晨又起的早了些,吃過了早飯便說頭暈,趙玉臻叫丫頭扶着她進去再睡,自己也不出門,只去老王爺和王妃跟前點了個卯又回來陪她。

巳時剛過,丫頭進來回說:“盧大人和夫人一起來探望王妃。”

趙玉臻忙道:“快請進來。”

柳雪濤雖然只有五個月的身孕,但肚子卻很明顯了,走路時一手扶着腰越發有些笨拙。盧峻熙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另一隻手也搭在她的腰上,二人慢慢的進來,看得趙玉臻都有些妒忌了。趙玉臻少有的迎出門外,站在玉階上微微的笑着:“二位賢伉儷一大早的過來,真是讓我這兒蓬蓽生輝啊!”

盧峻熙瞥了趙玉臻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跟柳雪濤說道:“慢點,他這臺階上的雨水都沒擦,滑得很呢。”

趙玉臻嗤笑一聲,立刻斥責旁邊的丫頭:“去!把這臺階上的雨水擦乾淨,再去庫房找了毯子來鋪上,切不可滑倒了雪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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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丫頭含笑答應着下去安排,盧峻熙已經扶着柳雪濤到了屋門口。柳雪濤看了看屋裡面沒有洛紫堇的身影,便問道:“王妃呢?這早晚了還沒起牀?”

趙玉臻笑道:“起來了,吃了早飯又睡了。”

說話間三人進了屋子裡分賓主落座,丫頭們奉上香茶,趙玉臻問着盧峻熙:“盧大人一向是大忙人,今兒怎麼有時間陪着夫人登我們家的門?不怕皇上明兒問你?”

盧峻熙笑了笑,說道:“天大地大,沒有老婆孩子大。我這一天到晚的瞎忙活,冷落了雪濤。今兒特地空閒一天陪她。”

男人之間交流,素來只有眼神足夠。趙玉臻從盧峻熙的眼神中讀出了點特別的的意思,於是瞭然一笑,二人便不再打啞謎。

柳雪濤懶得管他們,把手中茶盞放到一旁,說道:“我進去瞧瞧王妃。”

趙玉臻點頭,她便起身往臥房走去。

外邊,盧峻熙看看左右的丫頭都退下去了,方問:“那麼點兒屁事兒,王爺怎麼遲遲不肯動手?讓她們挺着個大肚子來回的晃悠,你也能放心?”

趙玉臻嘆道:“如今我跟你一樣,都成了怕老婆的主兒了。紫堇不讓我插手,我若是不聽她的,回頭又耍小脾氣。我說——這都怪你,你的女人沒降服住,她們兩個天天在一起合計,倒把我也給拉進來了。唉......”趙玉臻說着,還擡手指了指盧峻熙的腦門,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盧峻熙不以爲意的瞥了趙玉臻一眼,一臉的不屑:“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你被王妃拿下馬,怪別人做什麼?”說着,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搖頭道:“話又說回來了,這次的事情不能任憑她們倆折騰了。”

趙玉臻頗有同感的點點頭,說道:“嗯,不能等了。”說着,又回頭看了一眼內室的珠簾,略一沉思,即吩咐外邊的人:“來人!去小廚房吩咐預備酒菜,盧大人乃是稀客,今日本王也陪大人好好地喝一杯。”

廊檐下的丫頭聽了吩咐,立刻應聲去廚房吩咐。

臥室裡柳雪濤坐在洛紫堇身邊的牀側,看着她淺睡的樣子忍不住輕輕嘆息。這女人懷孕後就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瘦瘦的,眼皮帶着幾分浮腫,叫人看着便覺得可憐。女人啊——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總是容易受傷害的那一類。

洛紫堇小睡一會兒,便覺得身邊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於是朦朧的睜開眼晴便看見柳雪濤沉靜的面容,似是前世的疲憊又有今生的落寞,於是心頭倏然一酸,便有些淚眼朦朧的意思。柳雪濤卻忽的微笑了,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問道:“怎麼一睜開眼睛看見我就哭啊?我長得有那麼難看麼?”

“咦?真的是你啊?”洛紫堇擡手揉了揉眼睛,微微欠起身來看着眼前的柳雪濤,無奈的笑了笑:“我還以爲是夢裡呢。”

“夢裡都是我?”柳雪濤受寵若驚的拍拍胸口,笑嘻嘻的說道:“郡王爺若是聽見這話,恐怕得把我大卸八塊。昨晚沒睡好?”

洛紫堇嘆了口氣坐起來,說道:“可不是呢,昨晚我還一心等着她出招呢。卻想不到是個煙霧彈!”

柳雪濤咬牙:“的確,他孃的!害得我一大早的還罵了一頓髒話呢。”

洛紫堇輕笑:“盧大人又該埋怨是我帶壞了你。”

“切!理他!”柳雪濤開心的笑,“接下來怎麼辦呢?他們似乎是覺察到我們的人在盯着,這下打草驚蛇了。”

“沒事兒,打草驚蛇也未必是壞事兒。”洛紫堇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慰。

正說着,珠簾嘩啦啦輕響,彩霞從外邊進來回道:“王妃,夫人,王爺和盧大人已經在後面的牡丹園擺了宴席,吩咐奴婢來瞧瞧,若是王妃醒了,就請過去呢。”

洛紫堇點點頭,說道:“好,進來服侍我梳妝。”

彩霞忙進來扶着洛紫堇起身,又有丫頭進來打開櫥櫃找了一套寬幅蘇繡海棠紅的衣裙來替她穿上,彩霞又揭開鏡袱打開梳頭匣子,調好了幾樣簪環首飾,旁邊洛紫堇已經洗了臉,小丫頭替她整理好了衣衫裙帶,扶着她慢慢的坐過來。

柳雪濤靠在牀上慵懶的看着她,笑道:“王妃都八個月的身孕了,依然是風韻綽約,迷人的緊。”

洛紫堇回頭啐道:“少胡說,你不一樣把你們家盧大人迷得七葷八素的?”

旁邊的丫頭不敢放肆的笑.只極力的憋着,服侍洛紫堇梳了頭,又拿了一件胭脂紫色的棉綾披風來給她披上,二人方出了臥房從後門裡去後面的小花園子去尋趙玉臻和盧峻熙。

剛拐過一道假山石子,柳雪濤擡頭便看見那邊牡丹叢中的趙玉臻和盧峻熙相對而坐,旁邊執着酒壺站着的女子大肚翩翩,可不是那個有了七個月‘身孕’的青環?

看見青環的時候柳雪濤的腳步驀然一頓,和她牽手而行的洛紫堇原本沒看見前面的景象,被她輕輕一拉,急忙擡頭也看見了青環,於是下意識的嘆了一聲:“呀!他還是沉不住氣了。”

柳雪濤看着端坐在那裡看着青環給自己倒酒的盧峻熙,生氣的低斥了一聲:“盧峻熙居然也跟着湊熱鬧,真是可惡!”

274-3

洛紫堇反手握了握柳雪濤的手,笑道:“罷了,反正我也有些倦了,就此揭開這謎底也沒什麼不好。”

柳雪濤瞥了她一眼,悄聲說道:“沒出息,這就被趙玉臻給拿下馬了?”

洛紫堇嗔怪的笑:“那你們家盧大人今兒怎麼沒去戶部,跑我們家來吃酒作甚?”

兩個女人相視而笑,又幽幽一嘆,同聲說道:“走了。”

看見她們兩個攜手而來,牡丹花叢裡淡然飲酒的兩個男人都忍不住目光一緊,盧峻熙先慢慢的站起身來,衝着洛紫堇躬身行禮:“下官參見王妃。”

洛紫堇淡淡的笑道:“盧大人請起,自家人,無須多禮。大人請坐。”

盧峻熙直起身子,擡手挽住柳雪濤的手臂扶着她先坐下來後,方在原位上坐下。洛紫堇也坐在趙玉臻身側,看了一眼旁邊穿了一件杏黃色絲綢衫子的青環,笑道:“王爺真是的,家裡那麼多人還不夠你使喚,怎麼把個有身孕的人給弄了來倒酒?”

趙玉臻含笑不答,盧峻熙卻只顧給柳雪濤挑了桌上那道腰果蝦仁裡面的炸腰果給柳雪濤吃。

洛紫堇看了青環一眼,吩咐道:“青環,把酒壺給明月吧。”

明月福身,上前來接青環的酒壺。青環順從的把酒壺給她,自己則站在一旁,並不敢離開。

柳雪濤滿意的吃着腰果,不經意的笑道:“人家又沒犯什麼錯,怎麼挺着個大肚子站在這裡?總該爲她肚子裡的孩子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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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便道:“那就賜坐吧,可別委屈了王爺的孩子。”

青環忙福身謝坐,只側着身子半坐在一旁的繡墩兒上。正襟危坐,沉默不語。

盧峻熙邊笑道:“既然是家宴,何必如此拘謹?”

趙玉臻便吩咐青環:“盧大人夫婦不是外人,你也不必那麼多規矩。”

青環忙應了個‘是’,整個人更加侷促不安。她摸不清這四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按照規矩,她是萬萬不可能跟這幾個人坐在一起的,他們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王妃,一個是二品大員,一個是誥命夫人,自己不過是個卑賤的侍妾,怎麼可能在他們這些人面前坐下?實際上,這樣的賜坐比讓她站着還難受。

趙玉臻和盧峻熙倒不覺的怎樣,好像這個叫青環的丫頭坐在旁邊和他們一起吃酒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幾個人邊吃邊聊,邊說邊笑。幾杯酒下去,漸漸地盧峻熙和趙玉臻的玩笑話更多起來。

盧峻熙因嘆道:“唉,這花好,酒好,就是少了些樂趣。不知王府上可有能歌善舞者?”

趙玉臻笑着搖頭,很不給面子的說道:“沒有。”

盧峻熙忍不住又嘆,一邊給柳雪濤撿菜,一邊打趣:“堂堂郡王府,怎麼會連個歌姬都沒有?”

趙玉臻笑道:“原來有的,如今都被王妃給打發了。說是怕耽誤了人家大好青春。想想也是,那些女孩子們在府上唱幾年歌跳幾年舞,等到沒了顏色再放出去,索性連個好人家也找不到了。”

柳雪濤點頭:“說的是。歌姬舞姬也是人麼。”

盧峻熙笑笑,說道:“就知道你在這種事情上和王妃的想法出奇的相似。”

柳雪濤看了看洛紫堇,頗有些自豪的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嘛。連生活習慣都是一樣的。”

盧峻熙挑了挑眉毛,同趙玉臻說道:“她們果然是金蘭姐妹,倒把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給擠到一邊去了。既然府上沒有歌姬舞姬的,那就來點簡單的也行,不知這位青環姑娘會不會歌舞,簡單的唱幾句給我們解解悶兒也好。”

青環聽了這話,便有些忐忑的站起身來,看着趙玉臻的臉色。

趙玉臻笑了笑,說道:“這我可真不知道,青環,你若是會唱,就唱一個給我們解解悶兒吧。省的叫盧大人回頭離了我們府上再說我們這裡簡陋的很,吃頓飯竟連個歌舞也沒有。”

青環原本是從小到大都在王府裡服侍的家生奴才,父母雖然在外莊上做事,可她卻是從九歲上就選進來當差的,於歌舞之事根本不能。於是便有些憋紅了臉,低着頭,小聲說道:“奴婢笨拙,並不會唱曲兒,請王爺和大人恕罪。”

洛紫堇無所謂的笑了笑,說道:“不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雪濤很會唱,叫雪濤唱一個我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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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立刻不滿:“我們是來做客的,怎麼能唱曲兒?”

趙玉臻卻像是逮住了機會:“是你要說聽曲子的,別人唱的再好,在你心裡也不如雪濤唱得好。雪濤,你那好曲子也唱給哥哥聽聽,別隻便宜了盧峻熙這小子。”

趙玉臻這話都說出來了,盧峻熙自然不好再怎麼樣。只好看着柳雪濤說道:“簡單唱兩句也就罷了。”

旁邊服侍的丫頭們一聽這話,皆紛紛退下。誥命夫人唱曲兒也只能是王爺王妃在側聽,奴才們哪敢放肆?青環見機,也要福身退下。

趙玉臻卻說道:“都走了,誰倒酒?青環留下吧。”

柳雪濤便站起身來,往一側走了兩步,站在一株牡丹花前,沉思片刻,開口唱了一曲《牡丹亭》。然她唱的不是崑曲,詞也不是戲曲裡面的那些唱詞。詞曲都另有一番風味:

美影紗窗,人豔花香。玉似嬌娘,剛好模樣。人間幾風雨,歲月繞人涼。傾國難傾愛,美玉永流芳。

他年他月她又在何方,他山他水他不在身旁。一曲相思明月照故鄉,似水流年春來春水長......

這是洛紫堇最喜歡的一首歌,前一世裡她閒來無事總喜歡聽這樣的歌,如今在靜雅閣裡做菜的時候,她也會偶爾哼唱兩句。實際上柳雪濤的這首歌還是跟她學來的。趙玉臻自然是聽過的,這會兒聽柳雪濤也會唱,便忍不住側臉看了看身邊的洛紫堇,笑意更深。

青環一個人忐忑的面對這兩對恩愛夫妻,心裡是說不出的難過滋味。

因見趙玉臻的酒杯空了,她便拾起酒壺來去給他斟酒。恰好趙玉臻不知因何卻站起身來.不經意的一擡手臂,卻一把推在了青環的手上。青環手上的酒壺一轉,卻把那酒灑在了洛紫堇的身上。

洛紫堇原在用心的聽柳雪濤唱曲,不料手上被微涼的酒一撒,卻是嚇了一跳,不自覺的“哎呀”一聲。青環便嚇了一跳,想着放下酒壺去擦洛紫堇衣衫和手臂上的酒,卻不料腳下一滑,站立不穩趔趄着倒在地上。

在倒下去的那一剎那,青環的心思忽然清明起來,她手腕一用力一把抓住洛紫堇的衣袖,然後猛力的一拉,並伴着一聲驚叫:“啊——”

盧峻熙早就跳起來護住柳雪濤。

趙玉臻則早有防備的攬住了洛紫堇。

刺啦一聲裂帛的脆響,洛紫堇胭脂色的貢緞衣袖被撕裂了一片,青環也跟着咕嚕嚕滾到地上去。

旁邊一株盛開的稀有珍品牡丹‘玉版白’被她的身子一撞,紛紛揚揚的灑下片片白玉般的花瓣。

青環身上的衣帶很是意外的散開,赭黃色的裙帶也不知被誰踩了一腳,裙帶扣兒散開後,裙衫皆敞開,竟然露出了她衣衫內一角猩紅的錦緞。

柳雪濤好奇的湊上前去,伸手拉了拉,居然扯出了一塊填滿了棉絮的小包裹。於是提在手中奇怪的問道:“咦?這是什麼呀?你怎麼揣在懷裡?”

青環的臉色頓時蒼白,嘴脣也毫無血色,全身顫抖如風中秋葉,一邊往牡丹花下縮着身子,一邊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是......是奴婢怕冷着腹中胎兒,所以......才特意做得......這個......”

“啊!”柳雪濤大驚:“胎兒!快,快請穩婆來啊!青環姑娘肚子裡還有七個月大的孩子呀!”

經柳雪濤一提醒,青環終於才明白過來,此時她身懷七個月的身孕,如此一摔,只有一個後果,那就是:早產!可是她卻想不明白,剛剛她明明用了最大的力氣去拉扯王妃的衣袖,爲何她卻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縱然衣袖被撕裂也沒動一下?

趙玉臻已經鐵青了臉,冷冷的看着她,問道:“青環,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事兒吧?”

青環囁嚅着,低聲說道:“王爺......恕罪......奴......奴婢......疼啊......”

柳雪濤一愣,再低頭看去時,果然見青環那一幅雪白的裙子已經浸染了一點猩紅。花香中,有一股血腥味漸漸地散開,她忍不住一轉身,捂着嘴巴乾嘔起來。

盧峻熙和趙玉臻的臉色一樣的鐵青着,慌張的上前去摟住她,並回頭喊道:“王爺,還不快請穩婆來?!”

洛紫堇大聲叫道:“來人!來人——”

趙玉臻的心裡忐忑不安,緊緊地攥着洛紫堇的手勸道:“堇兒,莫怕,沒事兒的......”

洛紫堇此時也迷茫了——都說青環沒有懷孕,都說她是假的,穩婆還說她是處子,可那些血是怎麼回事兒?一個沒懷孕的人這樣摔倒了,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躲在不遠處的丫頭們聞聲趕來,大家都以爲是王妃發生了什麼事兒,卻不想趕來後卻只見青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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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服侍青環的穩婆見狀,嚇得大叫一聲:“哎呀!我的姑娘.這是怎麼了呀?孩子......孩子啊!”

趙玉臻卻不死心,厲聲喝道:“來人!封鎖大門,角門,不許任何人隨意走動!若有違令者,立刻綁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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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臻一面命人封鎖大門,角門,不許家中任何人隨意走動,一面命亂成一團的丫頭婆子:“取了帳幔屏風,擡了藤屜子來!叫穩婆就在這裡換接生,不許挪動。”

此言一出,一直守着青環的穩婆孫婆子頓時就慌了,急忙轉過身來跪在趙玉臻面前求道:“王爺,此處風大,若是在這裡生,不但大人容易中風,對孩子也不好啊。王爺,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兒,求您開恩,還是把姑娘挪到屋子裡去吧。”

趙玉臻領冷 聲喝道:“你好生照顧你們家姑娘生孩子要緊。”說着,又吩咐彩霞:“立刻取厚厚的氈子來把這裡圍三層,我不信還有風!此一時,誰要說挪動之言,立刻趕出去!”

如此,丫頭婆子們纔算是不再那麼慌亂,各自都有了各自的事情,各自忙得團團轉了起來。

落紫堇被趙玉臻的幾句話提醒,心裡的惶恐也稍微平復了些。再看那邊柳雪濤已經被盧峻熙摟在懷裡,慢慢的轉過牡丹花從尋着清淨的地方去歇息了。於是她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對身邊的趙玉臻說道:“王爺且不必擔心妾身,還是那邊生產的大人和孩子要緊。”

趙玉臻很是不高興的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去找柳雪濤和盧峻熙去了。

盧峻熙扶着柳雪濤在牡丹園之外的楊柳樹底下站住腳步,左右看着並無可作的地方,只有樹下的碧草茵茵,軟軟的猶如一張綠毯,於是扶着她走過去,擡手把自己身上的一件湖青色貢緞衣脫下來撲在草地上,說道:“現在這兒坐一會兒。”

柳雪濤點頭,慢慢的在草地上坐下,剛要說什麼,回頭看見趙玉臻扶着洛紫堇過來了,於是笑道:“我正要說叫人去尋你們呢,你們就跟了來。快來這裡坐一坐,怎麼忽然亂起來,那氣味弄得我頭暈。”

盧峻熙站起身來,看着趙玉臻扶着洛紫堇也挨着柳雪濤做下來後,方跟趙玉臻說道:“雖然這生孩子的事情咱們男人幫不上什麼忙,但王妃在這裡就請王爺放心,盧峻熙保住王妃萬無一失。其他的事情,還得王爺自己多費心了。”

趙玉臻笑了笑說道:“這會兒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既然有你照顧,我就去忙我的去了。”說着,又看了看洛紫堇,說道:“堇兒,你在這裡和雪濤及盧大人坐一會兒。等我料理完了那邊的事情再過來看你。”

洛紫堇看着兩個男人擺明了不讓自己管閒事兒了,浴室墊點頭說道:“好啊,王爺快去吧,我們在這兒曬曬太陽也挺好的。”說着,便一拉柳雪濤,竟然悠閒自得的躺了下去。

趙玉臻見狀,雖然有些不高興她躺在人家的衣服上,但此時卻也不顧不得許多,剛要轉身走時忽然又想起身來了,便擡手也把自己那件紫紅色的衣脫下來竟然一揮手蓋在了那兩個女人的身上,然後方覺得和盧峻熙扯平了似的,匆匆離去。

盧峻熙看着他這番好笑的舉動,忍不住笑着搖頭,轉身看了看自家丫頭翠濃和香葛遠遠地跟了來,便擡手喊道:“你們兩個——去弄些點心茶水來!最好再搬張小矮桌來,戰盟就可以幕天席地地吃茶聊天了。”

洛紫堇卻在柳雪濤的而變悄聲問道:“唉——今兒我們使喚使喚你家的小屁孩兒怎麼樣?”

柳雪濤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說道:“你家裡那麼多奴才,還少人使喚?別打我家的注意啊,就郡王爺那小氣樣兒,恐怕我還沒怎麼樣呢,他就先來揭了你的皮呢!”柳雪濤說着,擡手掀了掀身上的氅衣,又皺眉:“這麼大熱的天兒,他竟然還能想着給我們蓋衣裳,真是......幼稚。”

洛紫堇皺眉:“說誰幼稚呢?嗯?”

柳雪濤輕笑,扭過臉閉上眼睛不理那個將要炸毛的女人。

翠濃和香葛果然尋了好幾樣乾果點心來,卻沒有小矮桌,只得將幾樣乾果擺在鋪在地上的衣衫上,兩個丫頭又說去尋茶水來。

盧峻熙點點頭說道:“去吧去吧,吃的喝的最好都找整齊了,那邊生孩子還不知忙到什麼時候呢,可不能委屈了這邊兩個大肚子女人。”

兩個丫頭一言又去找人要東西,躺在地上的洛紫堇卻嘆了口氣坐起身來,看着那邊坐在草地上的盧峻熙說道:“盧大人,勞煩你把那疊松子給我端過來。”

盧峻熙忙應了一聲,欠身把那放着松子的白瓷碟子遞給洛紫堇。洛紫堇卻只抓了幾顆松子,並不接着那盤子。盧峻熙只好又把盤子搬回去。

只是洛紫堇低着頭弄了半天也捏不開一棵松子,還白白的把自己留了好久蔥管兒似的指甲給弄斷了,心疼的不得了,一疊聲的嘆息。

盧峻熙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得起身坐過來,捏了那松子,順着半開的縫隙剝去了松子殼兒,剝了幾顆又唸了松子瓢皮兒,仔細的吹乾淨了遞過去,說道:“王妃,給。”

盧峻熙笑道:“王妃何必客氣。”說着,見洛紫堇吃的高興,他只得繼續去剝。

躺在旁邊的柳雪濤聽了,把手暗暗地伸到洛紫堇的腰裡,輕輕地捏了一把。洛紫堇‘哎呀’一聲咯咯地笑着回頭,看着柳雪濤問道:“雪濤,你也要吃麼?來來,盧大人剝了好多呢,給你,給你......”

柳雪濤暗恨的咬牙,但爲了不讓着女人使勁奴役自家小男人,還是滿臉堆着笑搖頭說道:“我不愛吃那個,太油膩了,小心長胖。”

偏生盧峻熙聽了這話忙着接上了一句:“胖什麼胖?你看看你們兩個人除了肚子之外,哪裡還有一點孕婦的樣子?都瘦成肉乾了。雪濤,你也起來吃一點。剛纔只顧着說話了,都沒吃什麼東西。”

洛紫堇回頭看着柳雪濤偷笑。柳雪濤哼了一聲,說道:“盧大人之前沒有那麼多話呀?怎麼——今兒這麼不尋常呢?”

盧峻熙笑:“郡王爺都去接生了,我多說幾句話能算什麼不尋常?”

此言一出,兩個女人都笑得前仰後翻。

卻說趙玉臻安置好了洛紫堇後,轉回去青環生孩子的牡丹從中,卻見厚厚的氈子已經圍了三層,只在向陽背風處留了個小小的出口,讓丫頭們進出。

而那個孫婆子也公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竟能真的把丫頭們指使得團團轉,熱水紗布的來回折騰,裡面的青環也果然一聲聲的慘叫,好像疼的真的受不住了似的。

趙玉臻剛過來站了沒一會兒,便有管事的婆子悄然來回:“王爺,外邊青環姑娘的姑媽來了,還帶着一些東西,說是給孩子的小衣服小錦被什麼的,還有給青環姑娘養月子的東西。”

“人呢?”

“在二門上,被護衛攔住了。因王爺有吩咐,任何人不許私自出入,所以奴才的男人叫奴才快些進來回王爺,請王爺示下,這人是叫進來還是趕出去?”

趙玉臻不動聲色的沉思片刻,方道:“好歹也是一片心,如何能幹出去?”

那婆子忙應道:“唉,奴才叫她進來吧?”說着,她便要轉身去傳話。

趙玉臻卻一擺手吩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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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見狀,又忐忑的轉過身來,看着趙玉臻,囁嚅道:“王爺的意思是......”

趙玉臻淡然一笑,說道:“本王親自去看看,人在哪裡,你給我帶路。”

那婆子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慌亂,有些乾澀的笑了笑,勸道:“王爺,她不過是送幾件小衣裳來,縱然是一份情誼難得,可以不敢勞駕王爺親自去接,這不是叫她一個做奴才的折壽麼?”

趙玉臻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婆子,半晌方嘆道:“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安心要折她的壽一樣。”說着,便只顧着往前走,不在理論那婆子倉皇的神色。

而門上,王府護衛果然攔着梁氏不許她動。那梁氏倒是穿一身乾淨的青布衣裙,頭上裹着一塊雪青色的緞子手帕,臉上對着笑,正在那裡跟護衛說好話,無奈那護衛乃是趙玉臻平日裡調教出來的人,根本不理會她說什麼。

趙玉臻慢條斯理的走過去,上下打量了一下樑氏,問道:“你是青環的姑媽?”

護衛忙鞠躬行禮:“屬下參見王爺。這婆子說是青環姑娘的姑媽,非要進去送東西。”

梁氏一件謹郡王親自出來了,早就嚇得腿肚子轉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道:“奴才給王爺請安......”

梁氏忙吧手臂上的大籃子往前送了一下,說道:“奴才也沒有什麼金貴的東西,不過是平日裡做的一些小衣裳,還有小被褥,小孩子剛生下來,總是用得着的。”

趙玉臻點頭,說道:“難爲你費心,。來人!”

趙玉臻玩味的看着梁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淡淡的說道:“接了這位女眷的東西。”

“是。”護衛應聲,上前去提樑氏的籃子。

梁氏卻下意識的往自己懷裡一帶,哆嗦地說着:“王爺,這......”

趙玉臻皺眉:“怎麼,你這東西還有什麼蹊蹺不成,不許別人動?”

梁氏忙着搖頭:“沒......沒什麼......只是這些東西怎敢勞動大人們動手,讓奴才送進去就是了、反正......青環這會兒也定然想着漸漸奴才......女人家生孩子的時候最想見的就是孃家人了......”

趙玉臻若有所思的看着梁氏:“此話當真?”

梁氏忙點頭:“是啊是啊,女人嘛,總是脆弱的很......”

“唔......”趙玉臻點點頭,“倒也有些道理。來人——”

又有護衛應聲:“屬下在。”

趙玉臻憋了一眼梁氏,吩咐道:“派個人去鋪子裡,把青環的爹媽都叫過來,說青環要生了,孃家人撿來伺候。”

梁氏聞言。臉上輕鬆了許多,又挽着那隻大大地籃子陪着笑問道:“王爺奴才可以進去了吧?”

趙玉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不算娘嫁人吧?”

“呃......這......”梁氏被趙玉臻這話噎個半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趙玉臻又道:“看在你來送東西的份上。就去賬房上領寫賞錢吧,東西交給我就行了。”說着,趙玉臻給旁邊那個傳話的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忙上前去接梁氏手臂上的籃子。

梁氏似乎放了心,忙躬身笑道:“奴才謝王爺恩典。”

趙玉臻見她忽然間鎮定了下來,心中疑團徒然又起,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報信的婆子一眼。此時她已經接過了那籃子,臉上的緊張惶恐比剛纔那梁氏更甚。

這些狗奴才!

趙玉臻從心裡面狠狠地罵了一句,轉身往回走,並冷聲吩咐:“還不把東西給我拿進來?”

那婆子到底是做了虧心事兒的緣故,下得了個冷戰趕緊跟着進去。

熟料趙玉臻往裡走了幾步卻猛然轉身,看了一眼而門外尚未離去的梁氏正在對着跟進來的婆子使眼色。於是猛然喝道:“狗奴才!在本王面前還敢耍花招?!”

那婆子又嚇得跪在地上,連勝分辨:“奴才總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再王爺面前耍花招。”

趙玉臻冷笑:“那你把這籃子的東西給我一樣一樣拿出來,本王要親自檢查一番。”

“啊?這.....”那婆子原是因爲趙玉臻剛纔在門口沒有堅持要查看裡面的東西,便以爲這一關算是過了。卻不想自己剛接過這籃子來沒走了十幾步,王爺又忽然叫檢查起來,一時間她慌了神,渾然忘了事情原本還沒露餡,便已經磕頭如搗蒜,連聲求饒起來:“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才不知道......奴才什麼也不知道......”

趙玉臻一擺手,立刻有人上前來,一把扭住那婆子拉到一邊,另有人彎腰把那籃子上的包袱揭開去,把裡面的小被褥拿走後,有幾件小孩子穿的小襖,肚兜兒之類的東西,皆是展開平放在籃子裡的,彷彿是爲了遮蓋什麼東西似的。再把衣服都拿開,卻見一個竹編織的罩子扣在籃子裡,掀開罩子,裡面赫然躺着一個熟睡的嬰兒,一看便知是剛出生不久,小小的腦袋只有蘋果大小,紅彤彤的睡的正香。

趙玉臻的臉便如鍋底一樣鐵黑起來。他目光如火,怒聲喝道:“來人!把剛纔送東西的那個賤婦給我綁了來!”

早有護衛虎視眈眈的站在那裡等着這句話,聞言立刻上前去,扭了梁氏的胳膊結結實實的捆綁起來,然後丟糉子一樣的丟到趙玉臻的腳下。

梁氏哀嚎一聲被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額頭上搶起來一塊肉皮,火燒火燎的疼痛也顧不得,只連聲求饒:“王爺饒命,是奴才一時糊塗,求王爺饒命啊......”

知道對方的陰謀是一回事兒,事實表明擺在眼前又是一回事兒。

趙玉臻不生氣那是假的,只是此時他已經被這些混賬東西給氣的反而冷靜下來。只冷冷的看了那籃子裡熟睡的嬰兒一眼,吩咐家人:“帶上這個孩子和着兩個賤婦去前廳。傳管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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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跟隨趙玉臻的幾個護衛家人立刻分頭行動,帶人的帶人,傳話的傳話,不多時衆人便齊聚前廳,更有喜歡傳話的人悄悄地跑去回了老王妃,等安慶老王妃帶着人匆匆趕過來時,趙玉臻已經把梁氏和那個傳話的牌子各自打了二十大板,二人正哼哼唧唧的趴在那裡會趙玉臻的話呢。

“這麼回事兒啊這是!難道都要分了不成?”安慶老王妃拉着龍頭沉香楠木柺杖進門,臉上的表情是又怒又恨。這一路走來,她已經把事情聽了個大概,無非是青環的姑媽想趁着青環今日生產之時,送個孩子近王妃,而且送的是個男孩,齊心死不明說也能猜透幾分。

這些奴才們的心思,想想真是可怕啊!

老王妃一路走來,眼前都是自己頭一個兒子莫名其妙的病重以致命的往事,越想心裡越是生氣,越想便對這些一心想要奪嫡奪爵的奴才們恨之入骨。待到她這一路走到兒子住的西府前廳時,那股怒氣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進門口龍門拐杖種種的杵着青石板的地面,恨恨的罵道:“你們想要造反,老身成全了你們!”

趙玉臻見母親來了,便起身從前廳裡迎出來,躬身行禮道:“母妃,您怎麼來了?莫要爲了這些事情氣壞了身子。等兒子處置這些膽大作死的奴才就是了。”

老王妃看着自己這個費勁了心思才養到二十多歲的兒子也被氣得臉上沒了顏色,便忍不住嘆道:“都是我這做孃的糊塗,還一直以爲青環丫頭是個省事兒的,前兒還埋怨你媳婦待她不細心,不想他們卻是存了這些心思的!”

趙玉臻忙勸:“母妃犯不着爲這些事情氣壞了身子。兒子已經文的差不多了。母妃請坐,待兒子再問他們是受了何人指使纔想出這裡應外合的法子來瞞哄我們一家人。”說着,他又回頭吩咐管家媳婦,“去後面的花園子瞧瞧,青環生的怎麼樣了?若是還沒生下來,你就把府上給王妃準備的穩婆郊區,再把那個孫婆子給我綁了來!”

老王妃聞言,忙拉着趙玉臻說道:“那青環果真要生了?”

趙玉臻淡然一笑:“恐怕是生不下來了。母妃別急,等會兒就明白了。”

果然,伺候洛紫堇的穩婆一去換下了那個孫婆子,青環便一口氣喘不上來給嚇得昏死過去。

孫婆子被帶到前面來還沒有問話,後面便有人進來回道:“回王妃,郡王爺——那青環並......並沒有懷孕,也......也不是要生孩子......”

“啊?!”老王妃這下子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樣問道:“你們這是胡說的什麼呀?沒懷孕?沒懷孕她折騰個什麼勁兒啊?!”

趙玉臻卻冷聲吩咐:“把梁氏和瞬時兩個給我吊起來,那藤條沾了辣椒水狠狠地抽!”

家人答應着要去把人吊起來,梁氏和孫氏二人哪裡守得住這樣的打?孫氏先喊了起來:“王爺饒命!是姓樑的這個女人她給了奴才二百兩銀子叫奴才纔來做這樣的事情的!奴才不過是接生的婆子,沒有什麼來錢的進項,一時糊塗便答應了她......求王爺饒命啊!”

趙玉臻一擺手,叫人把孫氏放下來,安慶王妃剛指着她問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說說你這滿手的鮮血是怎麼回事兒?”

孫氏忙道:“這不是人的血,這是雞血......這些日子,奴才每日裡都要宰雞給青環燉補湯,便把那雞血存起來,用油紙袋裝了,放在青環的衣服裡,以防備她臨時摔倒了要生孩子......做手腳......”

“混賬!”安慶老王妃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鬧劇。一時被氣得兩眼發黑差點沒背過氣去。

趙玉臻氣極反笑,看了一眼梁氏,說道:“你們也算是查費心機了。但有一樣你們是做不到的——之前青環剛剛懷孕時,那脈象連太醫院的白老先生都險些騙過去,這又是怎麼回事兒?你們從哪裡弄來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物,又是如何送進來給青環吃了的?再不如實招來,看我不把你們送去刑部,讓你們嚐嚐刑部大牢裡一百零白種刑具的滋味!”

梁氏已經被打了一頓,眼見着這回是逃不過去了,她尋了個機會便朝着一旁的錯金大銅鼎撞去。衆人嚇得驚叫醫生忙上去攔住,卻是一旁的一個侍衛手疾眼快一腳踢了梁氏的腰上,把她踢得往一旁一歪,頭險些的錯開了銅鼎,撞倒了一個丫頭的腿上,把那丫頭撞得咕咚一聲坐到地上,而梁氏自己倒沒什麼大礙。

趙玉臻氣極,指着梁氏說道:“她想尋死,這倒容易。就把他打得皮開肉綻後,吊起來在太陽地下面,我要把她慢慢的曬死,一直曬成肉乾!”

下人聽了,便要拉着梁氏出去打。

恰在這時,兩個穩婆帶着幾個婆子推着青環從後面進來,青環一條白綾裙子已經污穢不堪,整個人活像是剛剛遭受一場大劫一樣,髮髻散亂,衣衫污穢,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人樣子。婆子推她進來把她摁倒在地,放跪下回道:“回老王妃,郡王爺,這賤婦根本沒懷孕,不過是弄了一些雞血打得障眼法而已。”

老王妃在這裡做了一會兒,心裡的怒氣雖然越積越濃,擔心神卻穩定下來,聽了這話便冷聲說道:“好啊!這就是我們家生的奴才!真是好......她老子娘呢?現在在哪裡當差?給我速度傳來!”

趙玉臻早就分夫人去傳青環的爹孃了,護衛們辦事素來講究效率,青環的爹孃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今兒一早還在鋪子裡差點存貨,對賬庫存,還說要跟郡王爺說說,這有改進新貨了呢。卻不想王爺的近身侍衛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帶了二人便走。

此時老王妃一問,外邊的侍衛便把青環的爹孃給推了進來,回道:“回王妃,人已經奉郡王爺之命帶進來了。”

老王妃看着青環這一對老實的爹孃,沉聲嘆道:“你們看看你們養的好女兒!你們兩個幾日有什麼好說的,只管說出來,若是沒有說的,便統統送去刑部吧!我們王府不是尋常人家,趙氏血統豈容你們這些人混淆?皇家顏面何存,祖宗社稷又如何永固?這事兒縱然我說要饒了你們,恐怕皇上都不會饒了你們。臻兒——送他們去刑部”

趙玉臻自然也有心思送這些人去刑部,只是如今刑部侍郎乃是孔德昊,刑部尚書卻是康王的人,若這些人送去了刑部,他們給來個殺人滅口豈不是讓那些幕後之人逃脫了干係?於是他忙勸道:“母妃先不要着急。這些奴才們雖然做出此等無法無天的事情來,但總是我們發現的早大錯尚未鑄成。若他們能說出幕後指使之人,我們便給他們一條生路罷了。”

老王妃被兒子提醒,也明白此時最關鍵的是幕後之人。於是便嘆了口氣,說道:“就依着你吧,你父親不在家,家中之事自然是你做主。只是你媳婦還懷着孩子,你不能在這院子裡面把人弄得鬼哭狼嚎的,嚇得我的小孫子我可不饒你。把這喜人弄出去隨便你審——怎麼着老半天也沒見着紫堇?她又出門去了?”

趙玉臻忙回道:“不是,兒子是怕她見了這事兒生氣,請了峻熙夫婦在後面花園子裡陪她說話兒呢。”

老王妃點頭,說道:“那就行了。你快些叫人把這些人弄走吧,我這兒瞧這人把這屋子收拾利索了也就得了。”

趙玉臻領命,回神吩咐護衛:“把人都給我綁了,壓到後面藏酒的地窖裡去!”

家人應聲上前,兩個人一組,提着孫婆子,梁氏還有青環的父母退了出去。

老王妃又拉着趙玉臻的手,嘆道:“兒啊,你說要幕後之人。爲娘只是怕縱然你查明白了是誰搗的鬼,此時也不能動他啊!”

後花園裡,花香鳥語,綠柳濃蔭。

洛紫堇想着法的折騰盧峻熙,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柳雪濤每每瞪她一眼,盧峻熙就會討好的轉過身來再同樣地服侍自家夫人一回。如此變成了兩個女人齊上陣,卻把個戶部侍郎大人累的滿頭大汗。

柳雪濤皺眉,便俯身道洛紫堇的耳邊,悄聲說道:“你確定就這樣折騰我們家的?”

洛紫堇故作驚訝的笑着。悄聲問:“這叫折騰麼?”

柳雪濤點點頭,似笑非笑的說道:“行,我的好姐姐今兒我先緊着你折騰,等過了今兒,咱們再細細的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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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深知柳雪濤秋後算賬的本事,於是呵呵的笑着回頭看盧峻熙那狼狽樣兒,說道:“唉!累了,不如我們就在這兒睡一會兒吧?”說着,便自顧拉了趙玉臻的衣裳蓋在臉上,不再說話。

柳雪濤再回頭看盧峻熙,卻見他正端着一杯熱茶輕輕地吹,吹了幾下後覺得可以了,放轉過身來遞給柳雪濤:“夫人,喝茶。”

“累壞了吧?”柳雪濤拿了帕子遞給他,接過了茶來喝了一口又遞到了他的嘴邊,“你也喝。”

盧峻熙笑了笑,接過那茶來一口喝完,有一邊擦汗一邊笑:“伺候兩個孕婦總比伺候生孩子的人要輕鬆些吧,呵呵......”

嘴上雖然笑着,可他心裡卻暗暗地罵道:丫頭們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回頭這些小蹄子們出來一定要好好地懲治她們一回才行。

洛紫堇終究是沒辦法睡,聽見他們夫妻相互體貼的說話,便忍不住呼啦一下把臉上的衣服拉開,不屑的看着他們,說道:“你說那個豆蔻也真是的,怎麼就不堅持到底呢?看盧大人這人品相貌,她怎麼捨得呢?”

柳雪濤回頭瞪眼:“王妃什麼意思啊?小心您家裡其他姑娘們趕明兒一個個都懷孕了,看你還有沒有閒心管人家的事情。”

洛紫堇見他們兩個終於分開,而且柳雪濤也頗有寫齜牙咧嘴的樣子了,才呵呵的笑着坐起身來,問道:“說真的,你們就那麼放心把那個戲子放回去啊?”

柳雪濤嘆道:“不放她回去,還要怎麼樣?難道還真的留下家裡等她生孩子不成?”

此言一出,盧峻熙忙拿了一顆杏仁放到柳雪濤的嘴裡,低聲說道:“這杏仁好吃,一點也不苦。”

柳雪濤推開他的手,說道:“想讓我閉嘴就直接說,我不愛吃杏仁。”

盧峻熙笑了笑,又拿了一塊山藥糕給她:“那吃這個吧,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

柳雪濤撇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接過那糕點來狠狠地咬了一口,惹得洛紫堇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鬧夠了,三個人便起身來去近處的樓閣裡歇息,柳雪濤要睡覺,洛紫堇便和她一起尋了個涼快通風且安靜的地方,倆人面對面的躺着睡覺。盧峻熙則在外面隨便翻了一本閒書來看。

安慶老王妃尋來的時候,裡面兩個孕婦都已經睡的香甜,外間的盧峻熙卻正站在書案前,饒有興致的畫着一幅清池風荷圖。翠色的濃墨重重疊疊的鋪就一尺荷葉,其中寥落極多百合迎風飛舞,似是被風雨吹得飄搖欲落。但終究是頑強的開在枝頭。嫩黃的蕊,淺翠的蓮蓬都透着無限的生機。

老王妃點頭嘆息,輕聲說道:“盧大人這幅筆墨氣勢滂破,寓意深厚,令人深思無限啊!”

盧峻熙微微一笑:“多謝王妃誇獎。既然王妃喜歡,峻熙便雙手奉上。”

老王妃忙笑:“如此就多謝盧大人了。”

......

趙玉臻果然把梁氏,青環,孫婆子及青環的父母全部交給了刑部審訊。刑部尚書親自料理的此案,當時便說因此事乃安慶王府的醜聞,傳出去了王府的名聲不好聽,所以並不曾對外聲張,只把幾個人送進了大牢裡,說關一段時間也不用動刑,讓這幾個人受一受大牢裡的苦頭他們自然就招供了。

當日,盧峻熙和盧峻熙依偎在馬車裡,輕聲嘆道:“這樣的糟心事兒,難道就此算是勾去了不成?”

盧峻熙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笑道:“怎麼可能呢,趙玉臻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把後面的人掘出來他是不會罷休的。我們且等着看着好戲吧。”

果然,幾日後柳雪濤的馬車偶然從安慶王府的門口路過,卻發現王府的門口守門的奴才多了一倍多,裡面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回家來還來不及差人去打聽,敲好盧峻熙從衙門裡回來,一進門便喊柳雪濤。

柳雪濤正在看着泓宣吃飯,聽見他喊立刻起身迎了出去。盧峻熙便拉着她的手近臥室,並連聲嘆道:“這些好了!終於可以出一口惡氣了!”

柳雪濤忙問:“出什麼惡氣?”

盧峻熙神秘的趴到她耳邊,悄聲笑道:“皇上終於要動康王了!”

柳雪濤驚訝的問道:“當真麼?”

盧峻熙邪氣的笑了笑,說道:“康王爺沉不出氣,居然安排人去刑部大牢裡去害人。你說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柳雪濤也猛然驚喜:“果然是康王的人?”

盧峻熙點頭:“而且,派去該人的人被孔德昊當場拿住,那人藉着探視別人的時候把有毒的饅頭扔進了孫氏和梁氏的那件牢房。經過一頓拷打,那人變招了是受康王的世子的指使去害人的,當堂呈供畫押,着暗害刑部侵犯的罪名他們自然是逃不過了,而且這案子本就懸在那裡,當時郡王爺也沒說這幾個女反對到底犯了什麼罪。今日索性便把事情晾了出來,趙玉臻趁此機會把刑部尚書和康王世子一同告了。事情鬧到了皇上那裡。正好問他們一個謀人家傳混淆皇室血統以圖謀亂之罪。那個刑部尚書恐怕是逃不過了。”

柳雪濤皺眉:“他也不至於這麼笨吧?鬥了這麼多年,在這樣的小事上栽跟頭?”

盧峻熙嘆了口氣。摟着柳雪濤去一旁的榻上坐下,說道:“我的夫人!難道你還不明白?皇上想動他,憑他什麼小事都成了天大的事情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管家是別人的一顆棋子,可現在是那顆棋子的主人捉摸透了皇上的心思,則又能怪誰?”

柳雪濤忽了一口氣,嘆道:“我說呢,如此說來他也是被人家算計了?”

盧峻熙又似乎不經意的說了一聲:“前幾日早朝,大殿上康王爺又提議皇上裡皇長子爲太子。你說他這不是明擺着要逼着那一位動手麼?他這一提議不要緊,朝中居然有三成的大臣附議,這就很可怕了。皇上能不起疑心麼?皇上起了疑心,便給人可利用的機會了。如此一來堇郡王的那點事兒又正好成了一個順水人請了,只是這招借刀殺人玩的真是爐火純青啊!”

柳雪濤不禁白這些煩擾的關係給弄得有些頭疼,又想起今日安慶王府門口的狀況,忍不住問:“難道安慶王府還有別的奸細不成?怎麼今兒從我那邊路過,瞧見府門口堆了那麼多人?”

柳雪濤忍不住驚訝:“如此,豈不是要翻天了?”

雖然說沒有翻天,但也差不了幾分。

幾日後,皇上連下數道旨意。現實徹查康王府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罪;接着又撇了刑部尚書之職,令孔德昊咱領刑部事物,徹查大皇子以靨勝詛咒之術暗害二皇子三皇子的事情。半月之後,皇上又下旨,削去康王爵位,並將其一家人大小百餘口人叫宗人府拘押,有刑部議罪。三日後,又下旨將大皇子趙雲鯤貶爲庶人,流放江州,永不許回京。

康王被拘禁,大皇子被貶出京城,一股強大的勢力被清除朝堂,更有其門生嫡系十幾名官員遭受牽連,各種謀逆、造反、私通、結黨、暗殺、營私等罪名都羅列到一起,每一條都能置人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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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風雲突變,果然是呼啦啦如大廈傾。殘垣斷瓦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惡人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也不知砸死了多少無辜之人。而王丞相則在皇后的示意下,更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往日但凡又跟康王和大皇子有些許來往的人,邊都被網羅其中,議罪。拘禁。流放。甚至滿門抄斬。

這個夏天,皇上沒有去西長京避暑,而是因病留在宮中,坐鎮上京。整個京城從廟堂到各級衙門,大小的官員們全部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百姓們更是不知哪一天便有大禍臨頭,惶惶不可終日。皇上更是每日都要召見盧峻熙,趙玉臻,孔德昊等 朝中極爲年輕新貴,有時整夜都在御書房議事,不放幾人回府。

洛紫堇眼看到了臨盆之時,因王府的奴才被老王爺徹底的清除了一遍,剩下的人更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閃失。柳雪濤每日裡過來陪她,兩個穩婆更是時時刻刻都做浩劫生的準備。

唯一不着急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算算日子已經到了生的時候。可他卻遲遲沒有動靜,把趙玉臻洛紫堇還有柳雪濤和老王妃的耐性都快磨盡了。

這日一早,太陽還沒升起來,熱辣辣的氣息便烘烤的上京城猶如蒸籠。柳雪濤扶着自己的大肚子疲憊的睜開眼睛,看着身邊空蕩蕩的枕蓆,嘆了口氣。

翠濃忙進來伺候,柳雪濤因問:“你們老爺又是一夜未歸?”

翠濃回道:“是,老爺昨晚派人回來說皇上要跟幾位大臣商議山西,治理幾處黃河決口還有山東一帶大旱欠收的事情,知道此時還未回來。”

柳雪濤擡手揉了揉微微發癢的眼睛,嘆道:“這麼忙啊!”

翠濃忙勸:“夫人,您眼睛還有些腫呢。像是昨天又沒睡好吧?奴婢拿了白老先生配的眼藥水給您洗洗吧,別這樣揉搓,怕是對眼睛不好。”

柳雪濤點點頭,果然不再揉搓。自從懷孕六個月後她的身上開始浮腫,這第三個孩子比前面兩個都辛苦,這些日子盧峻熙經常徹夜不歸,她一個人晚上睡不好,又難受,好像五臟六腑都錯位了一樣,每天早晨醒來她的眼睛都是紅腫的,臉色也越來越差。尤其是那一雙腿,往日的鞋子都穿不進去了,值得叫人新作了幾雙,纔不到半月,新鞋子也穿不上去了,如今她索性只穿着襪子在家裡來回的走動。幸好是夏天,地上也鋪着厚厚的地毯,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香葛和翠濃兩個丫頭帶着新選上來的小丫頭瓔珞和琥珀伺候他洗了臉,綰了發,褪下月白繭綢睡衣,穿上寶藍色提花蘇繡夏衫,收拾聽脫了丫頭們方問:“夫人,傳飯吧?”

柳雪濤嘆息:“不餓,先出去走走再來。”

香葛想要勸,被柳雪濤擡手止住:“剛睡醒了就吃,早晚都會成豬的。我要先去走走,散散步,回來再吃。”

正說着,泓寧和泓安進來給她請早安,柳雪濤便道:“正好,你們兩個隨我出去走走吧,叫丫頭們把屋子收拾一下。”

泓安和泓寧忙着躬身答應着,泓寧上前攙扶着自己母親的手臂,泓安隨後跟着,三人出了房門從穿山遊廊往後走,柳雪濤拉着鞋子一步三搖,泓安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好像他這位嬸孃一不小心就要摔倒在地上似的,於是他想了想,還是上前去另一側扶住她的手臂。

泓寧勸道:“母親,眼看着您着身子越來越重了,進進出出的可不能少了人服侍。”

柳雪濤心中一動,看着身邊自己的大兒子不過還是個孩子,雖然他因從小被柳雪濤按照科學營養的方式餵養的比同齡的孩子要高出半個頭來,那俊俏的五官越來越像他爹,可以染是稚氣未脫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她的眼眶有些溼漉漉的,像是有霧氣侵染了眸子。

着感人肺腑的親情啊!讓她兩世爲人都無法拜託其中的酸澀和甜蜜。

泓寧聽母親不說話,忙擡頭笑道:“母親,兒子也是了您好,您肚子裡的小妹妹可是父親的寶貝呢。”

柳雪濤輕笑:“那你呢?那喜歡小妹妹麼?”

泓寧開心地笑:“當然,我們家就少個漂亮可愛的妹妹嘛,哥哥弟弟孩兒都有了,姐姐嘛,是不會有了,所以只盼着母親給我們生個妹妹了。”

泓安也笑:“嬸孃生的妹妹肯定聰明無比,且豔冠天下。”

柳雪濤悠悠的嘆了口氣,說道:“嬸孃並不希望她能豔冠天下,嬸孃只希望她和你們一樣,能夠開心快樂的一天天長大,將來能擁有一份平安幸福的生活。什麼富甲天下,什麼權傾朝野,什麼傾國傾城,什麼絕世無雙......這些都不是嬸孃喜歡的東西。嬸孃只希望你們這些孩子們永遠都幸福,快樂......”

泓安聽了這話,便跟着輕嘆一聲,不再言語。

泓寧卻問:“母親,沒有那些,又如何能夠幸福快樂?幸福和快樂不就是因爲擁有天下財富和至高的權勢麼?”

柳雪濤搖搖頭,側臉看着自己這個年僅八歲的兒子,說道:“修遠啊,人生最快樂的事情,不是擁有天下的財富和至高的權勢。而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的窮日子,抑或是風口浪尖上的險惡生涯,在個人來說,都是甜蜜無比的。”

泓安點點頭,問道:“嬸孃說的可是嬸孃和叔父這樣的日子麼?”

柳雪濤微笑點頭:“是啊!泓安長大了,已經可以明白嬸孃的話了。修遠還小,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

兩個孩子不管懂還是不懂,都一致的點頭。

這日,泓安沒有去國子監,泓寧也沒有進宮,兩個盧家的男孩都告了假,陪着柳雪濤說話解悶兒,或在園子裡散步,或坐在水邊垂釣,知道下去盧峻熙從外邊回來方各自回房。

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這日白日裡晴朗萬里,晚上卻忽然陰了起來。兩風乍起,帶着濃濃的溼氣。盧峻熙忙起身管了窗子,說道:“好歹下場雨吧,京城周邊的土地都乾裂的怕人,那些夏苗都淹了半月了。”

柳雪濤剛要說什麼,翠濃忽然進來回道:“夫人,老爺,郡王爺派人來說王妃要生了,請老爺和夫人趕緊的過去呢。”

盧峻熙皺眉:“王妃要生不請穩婆,叫我們過去做什麼?”

柳雪濤嘆道:“恐怕是不怎麼順利,快快備車,我們這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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