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文婉儀過去的脾氣,指不定說出怎麼難聽的話來,按照慧靜師太教的修身養性之法默誦佛號剋制自己,溫婉的朝善寶屈膝施禮:“見過婆婆。”
這話,誰又能說不比罵善寶更讓她難堪呢。
文婉儀續道:“瞧你們母子頑的熱鬧。”
這話,誰又能說不比打祖公略讓他痛呢。
善寶須臾的愣神,隨即淡淡一笑:“文小姐不要這樣稱呼我,沒圓房的,都不算正式夫妻。”
一語雙關,既是說她自己,更是說文婉儀。
但見文婉儀臉色倏忽變了,上下牙咬得錯了位置,咯吱一聲,聽着讓人渾身不舒服,她知道善寶慣於詭辯,一張嘴長着鐵齒銅牙,輕易鬥不過她,忽然想起自己這番來的目的,於是繞開這個話題道:“聽說客院重建了,方纔李姨娘去找我,託我在小娘這裡說說,客院重建少不得個人張羅,她想讓四少爺去領這個差事,舉賢不避親,更何況四少爺成日的悶頭讀書快讀傻了,給他份差事做,換換腦子也好。”
錦瑟雖然瞧不上文婉儀,也顧及她是祖公略的夫人,於是讓阿鈿去搬了把椅子給她,坐下後,她話是對善寶說的,眼睛卻望去祖公略。
祖公略沒有表態,仍舊在看着善寶畫的圖,用手在上面描描抹抹,意思這地方可以去掉那地方可以添加。
讓祖公望領客院重建的差事,善寶是真心不願意的,祖公望陰柔有餘而能力不足,但不答應,勢必一連串得罪李姨娘和文婉儀兩個,也就點了頭。
文婉儀心下歡喜,暗暗罵着善寶,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祖公望早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閒話,祖公略先行去了,說去拜會陵王,隨後文婉儀也去了,說是回去歇息。
庭院裡一時間闃然無聲,善寶呆呆的坐着,婢女們悄悄侍立着,唯聽廊下幾隻做了窩的鳥兒嘰嘰喳喳。
好一會子,咚咚咚,誰都知道是李青昭來了,她進了二門便看見善寶盤腿在藤椅上正爲自己把脈,李青昭哈哈大笑:“表妹,你這是幹啥?”
善寶卻一本正經的:“我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李青昭也嚴肅起來:“你哪不舒服?”
善寶:“心。”
李青昭:“……”
善寶忽而問:“表姐你說,一個人會同時喜歡上兩個人麼?”
李青昭點頭:“我同時喜歡好幾個呢,比如濟南的那個書生,比如公略,比如秋大人。”
善寶沒有再說什麼,仰頭看着那大大的日頭,晃眼,隱隱聽見咯咯的嬌笑聲,她望去含笑問:“誰?”
含笑道:“回大奶奶,上房裡的姑娘們在踢毽子罷,也說不定是在盪鞦韆。”
善寶恍惚中回到了濟南的家裡,那個時候她與李青昭和錦瑟經常的踢毽子盪鞦韆,有次把毽子踢到了鄰居孔老三家,善寶實在不捨阮琅費了幾天工夫做給自己的毽子,所以拉着李青昭登門去索要,誰知孔老三的兒子不肯給,說但凡進了他家的門就是他家的,善寶無果而返,咽不下這口氣,隔日便邀請孔老三的兒子來自己家看鬥蛐蛐,孔老三的兒子不知是計,樂顛顛的進了善家的門,接着就被善寶指使家丁給抓了起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說他進了自己家的門就是自己家的人,孔老三的兒子一瞪眼:“我不做倒插門女婿。”
善寶讓李青昭把一口唾沫徑直吐到那廝臉上,然後令家丁拿着鞭子看着,讓他把家裡所有水缸都挑滿了水,還捎帶掃了庭院刷了李青昭的臭鞋倒了老院公的痰鉢,晚上才把他放走。
孔老三的兒子回家嚎啕大哭,看着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孔老三登門質問,善寶又把他抓了起來……最後善喜出面做了調解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起這些善寶笑了,那個時候年幼頑劣,接着又想起阮琅,他在祖家書肆做了這麼久自己都沒去看望,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當初殺人是爲了自己。
“阮琅來了。”善寶試着對李青昭道。
李青昭先愣了愣,隨即高呼:“真的?”
唬了善寶一跳,撫着心口道:“在祖家書肆做了夥計。”
李青昭又一聲喊:“我們去看看。”
善寶遲疑着,是想起祖公略說的那番話,見了阮琅自己就算知情不報,或許還攤個窩藏兇犯的罪名,只是讓阮琅自己去面對那一切她又於心不忍,於是決定晚上偷偷去看看。
天擦黑李青昭就開始催促,善寶知道這個時辰各房的主子都在用晚飯,好時機,於是帶着李青昭和錦瑟,套了輛車,直奔書肆而來。
於書肆門口下了車,讓車伕候着,又讓錦瑟去叩門。
門開,出來開門的不是福伯而是阮琅,彼此照面,彼此愣住,最後阮琅雙膝一軟跪在門裡,含淚道:“小姐!”
善寶忙讓錦瑟把阮琅扶起,然後進了書肆,此時書肆已經打烊,留在這裡的除了阮琅唯有福伯,善寶瞭解福伯是個好人,也就不避諱他,進到裡面,簡單告訴福伯阮琅是自己走散的家僕,福伯曉得她們主僕見面必然有好多話說,於是去了後面的茶水間。
善寶與阮琅互訴離別之後的事,聽說她如今是祖家大奶奶,阮琅一瞬間傻了似的,接着黯然道:“恭喜小姐了。”
善寶問他爲何這麼久才找到這裡,阮琅說他先是病了,後來又被草寇劫了,九死一生方來到雷公鎮,爲了能夠找到善寶,他不惜冒險用了真名,爲的是引起善寶的注意,沒想到果然好用。
主僕兩個說了很多,也商量起阮琅此後該當如何,阮琅道:“我只想知道小姐你好好的,如今小姐不但好好的,還嫁了祖家大爺,我也就放心了,我準備明日去衙門投案。”
善寶立即道:“不可!”
阮琅登時滿面歡喜,方想說話,卻聽屋頂有瓦片碎裂的聲音,他噗的吹滅了面前的油燈。
善寶不明所以,黑咕隆咚的問他:“吹燈作何?”
阮琅噓了聲:“房頂有人偷聽。”
善寶心裡咯噔一下,因爲她根本沒聽見房頂有人,而江湖小說裡看過,阮琅方纔的舉動儼然就是個功夫高手,這,卻是自己從來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