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韺。”嘯風伸出手, 停在了苗韺的鼻尖附近。
苗韺沒有反應。
其餘幾人卻是嚇得屏住了呼吸。整個草坪安靜的只剩下了嘯風的呼喚與苗韺的呼吸聲。
“苗韺。”嘯風的手又向前伸了伸,就快要碰到苗韺的鼻子了,“是我, 嘯風。”
巨虎的嘴動了動, 幾個人不忍地撇過頭閉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鐵鏽味並沒有傳來。
嘯風的手成功地碰到了苗韺的鼻子。
也是在鼻子上觸覺傳來的同時, 苗韺眼中的血色猛地褪去, 閉上嘴垂下了頭。然後四肢一彎趴在地上, 用爪子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你們自己下來吧,”閉上眼的三人聽見了苗韺的聲音,“下來後回營地拿東西, 下山。”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苗韺……”
“走!”苗韺吼了出來,下意識就張開了嘴。
可下一秒, 她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 目光一僵, 再次頭一低,將腦袋藏了起來, “我等會兒就去找你們。”聲音小到嘯風差點就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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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紮營的地方來到草坪時,是無比漫長與遙遠的亡命奔波,可當幾人從草坪回到營地時,卻發現兩地其實相聚沒多遠。也就是說,當時的他們其實沒跑幾步, 就被包圍了。
回到營地後, 幾人沒有急着收拾東西, 而是各自找了個角落攤着休息了起來。看着這青山綠水, 聞着這朝露的淡香, 之前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被狼羣追捕,坐在巨虎的背上逃過一劫?要不是身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着, 論誰都是無法相信這些的吧?
從驚心動魄後的虛脫中緩過來後,魯依依從揹包裡找出了急救箱,將秦運扯到了面前處理他肩膀上嚇人的傷口。而嘯風則想了一下,順了些酒精、針線、紗布,將昏迷着的貝海茵拎了過來,幹起了獸醫的活兒。
嘯風、秦運、魯依依各有了各忙乎的事,一旁的胡樂歆就顯得突兀了起來。她左看看,又看看,然後視線聽到了正在嘯風旁邊閉目養神的淘氣身上,猛地想起了些什麼:“所以,苗韺就是救了我們的那隻巨虎?那嘯風你養的另一隻貓呢?也是她?”提起了每個人都想問卻都找不找時機開口的一壺。
嘯風手下一頓,咬住嘴脣,點了一下頭。
“另一隻貓?之前你從街上救的,然後又領養了的那隻?”魯依依猛地擡起了頭,胡樂歆的提問與嘯風的回答,使得一個故事在她腦海中完整了起來。
嘯風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卻默認了。
看到嘯風的表情,魯依依苦笑了笑,本來想在說些什麼,可當對上身旁秦運那因失血過多有些渙散的目光後,將話生吞回去了。
“我們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真的好嗎?”胡樂歆用很小的聲音問了一句。
“……”
將苗韺一人扔在那兒,嘯風是百般不願的。因爲她爲了救人受了那麼多的傷,現在落單了,很可能遇到些什麼。可他卻也知道苗韺選擇讓他們先離開的原因,她在爲當時短暫的失控自責,她不想讓別人再看到渾身浴血的、猛獸形態的她。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那樣的她,這是個讓嘯風無法反對的理由。因爲儘管在場的幾人都沒有再提起當時苗韺的失控,但嘯風清楚,且不論同爲妖的秦運,至少胡樂歆和魯依依以後是再也不會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對待苗韺了,她們會源於本能地害怕她、忌憚她、排斥她,哪怕是她救了她們的命。嘯風清楚,苗韺更清楚。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那樣的她,這卻也是讓嘯風心絞痛的理由。因爲這個“任何人”,也包括着嘯風。而對於那一幕所將帶來的一切,他嘯風什麼都做不了。人類苗韺殞命,他什麼都不知道。魂魄苗韺成妖,他更是毫不知情。而現在,虎妖苗韺孤零零地留在了草坪,可他別說陪着她了,就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甚至在回想起苗韺當時那捕獵者的目光時,身體還會下意識地顫抖。
他一直都是這麼膽小無力,卻又眼高手低,一直都是。就他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
“喵——”身旁的淘氣突然站了起來,對着樹林叫了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隨後,一隻渾身溼透的美短虎斑就從林子裡走了出來。
貓形?剛剛那一戰是將她的妖力耗費的只夠維持貓的形態了嗎?她是跳到河裡洗澡去了嗎?爲了把血跡洗掉。嘯風下意識地想道。
苗韺一出來,在任何人反應過來之前,淘氣就率先叫着衝了過去。可苗韺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恰巧在淘氣近身的時候,抖着全身甩起了水。這一甩,將生來怕水的淘氣弄得一溜煙嚇跑了。
畢竟,小命比大腿重要。這是淘氣的貓生座右銘之一。
苗韺這甩水本來只是動物的本能,除開時機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也沒想別的。結果,這一劇烈甩動,就一下子將她身上的傷口都給扯着了,剛洗乾淨的血,又一次染紅了她的毛。
入眼的紅色讓嘯風的眼睛一陣刺痛。他什麼都沒來得及想,直接健步上前,將苗韺抱了起來,還順口責備道:“你這樣跳河裡,把傷口感染了怎麼辦?”
苗韺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恰恰是這“沒說話”,讓嘯風徹底確定了苗韺的不對勁。因爲要是平時,別說自己開口責備她了,就連現在自己這個抱着她的舉動,就能過讓她來個嘴炮三聯兼無敵貓爪。
她還在爲剛纔的事難受嗎?
嘯風猜到了理由,卻仍舊將安慰的話說不出口。
“我給你處理傷口。”畢竟,現在他能做的,也就這個了。
“隨你。”苗韺開口了,吸引去了在場所有生物的目光。
“嗯。”嘯風應了一聲後,檢查起了苗韺的傷。
苗韺的傷口大都集中在四肢和肚皮上。嘯風發現,當她從巨虎變成“小虎”後,羣狼撕咬下的傷,也按照比例變小了。可這些傷口雖然小,卻足夠密、足夠深,弄得四隻貓腿上基本沒有完膚。
嘯風也算是個見慣了動物身上各是傷口的獸醫了。在這個虐待動物現象屢見不鮮的年代,其中比現在“小虎”傷勢重的,也不少。可當這些傷所在身體的主人叫做“苗韺”時,嘯風卻無法忍受了。
他不受控制地就想象起了苗韺變成人形後,這些傷的模樣。一個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卻因爲他和他的同伴,滿胳膊滿腿都是這種被剜去了肉的傷……
嘯風拿着酒精的手顫抖了起來,將酒精瓶捏出了一個凹陷。
“你要是帕金森了,就別麻煩了。”他聽見了苗韺那熟悉的語氣,可這語氣中卻少了些平時的氣勢,多了些疲倦。
嘯風沒有接話,而是深吸一口氣,穩定了雙手。
“我得把你的毛剪掉一些,可以嗎?”
“不可以。”
“……”
“但我可以自己把需要的地方變禿。”
還有這操作?並沒見過苗韺獸人模樣的嘯風,不由地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你這些傷口得縫一下,”咬住了嘴脣,“縫線會不會影響你變形?”
“會。”
“……”
“但你可以用我的毛當線。它們會隨着變形一起變尺寸。”
嘯風本來想反駁一句“毛有細菌”的,但想了想現在這怎麼都算不上“無菌”的環境,硬生生忍住了。
可畢竟話到嘴邊嘴已經張開了,不說些什麼顯得很奇怪,所以嘯風就又來了句:“我現在沒伊麗莎白圈,在徹底癒合前,你忍住別舔傷口哈。”
“……”
“那我開始了?沒有麻藥,你忍着些。”不怕被咬似的,又說,“要不要找個東西給你咬着?”
你的手?苗韺本來想開這個玩笑,可玩笑一到嘴邊,她就說不出口了。嘴裡似乎又出現了那鐵鏽味,那既讓她興奮,又讓她絕望的鐵鏽味。
準備好道具,將苗韺的身體擺放到一個適合手術的姿勢,嘯風接着習慣性地就想叫上同事魯依依打下手,好險在聲音出口前打住了。
改爲了:“胡樂歆,你方便來幫個忙嗎?”
胡樂歆愣了一下,走過來了。
嘯風縫線的手法很熟練,在熟練的同時,他也很清楚怎樣能夠減少不必要的疼痛。可即便是這樣,術前消毒和針頭穿過的時候,苗韺還是疼的整個身子都縮了一下。
她很痛,可她卻沒有用聲音將痛表達出來,她甚至在努力地放鬆四肢,爲了不給小手術造成任何困擾。
每個人、每個動物根據平生經歷的不同,對疼痛的耐受性以及面對疼痛時的反應也不同。而此時此刻苗韺的反應,看在嘯風這個半人醫半獸醫的眼裡,就像是……就像是慢性疼痛的患者,又或者說,就像是曾經歷過長期的疼痛折磨的人一樣。
長期的疼痛折磨。
苗韺在高中畢業後的這十年間,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她來山南真的是因爲“微笑山莊”的傳言?到底是什麼害了她?會是今天的狼魔羣嗎?她……從鬼魂變成妖之前,又到底遭遇了些什麼?
嘯風不敢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