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竟然輸了……”
上一刻還氣度不凡的松下建一,此時卻滿臉頹敗,痛苦的把自己的頭髮都抓的四散,跪在地上像厲鬼般不斷哀嚎的模樣,反倒嚇住了一衆大儒們。
這是怎麼了啊?只是輸了次論經,不至於吧?
正手足無措的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兩句,又怕被當成炫耀更刺激了人家,大儒們進退兩難,心中無端生出一股仗勢欺人的羞愧來。
“哈!我還當扶桑的松下大師有多能耐呢,竟然連拾慧館的僕役都能輕易敗你,也不知道在驛館的時候耀武揚威個什麼勁?”
一直看熱鬧的高麗人操着一口帶着點兒東北味兒的大乾官話,袖手譏笑起來,完全沒有一點有學之士的氣度。
雖然看不順眼,但江淺夏卻奇怪的發現,無論是她身後想抓她回去繼續抄書的靜石先生,還是外邊兒給她當槍手的大儒,竟然都有種習以爲常的冷淡。
看出她的疑惑,靜石先生面無表情的淡淡道:“高麗,蠻夷小國,如此粗魯無禮也屬應當。”
“……你們高興就好。”
原來扶桑雖然有些囂張讓先生們不喜,但好歹在他們眼裡算一號人物,而一直跟着湊熱鬧的高麗人……那就不算文明人!不能多強求!
這種十分古怪的包容和諒解,要是被高麗人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怒了……
雖然拾慧館見多識廣的先生們沒把高麗人當同類看,但扶桑已經受到重創的學者們,卻分外的在意高麗人對他們的看法。
北川用一種近乎忍受胯下之辱的悲壯神色,先餓狼似的紅着雙眼瞪住了高麗人接下來的嘲諷,然後踉蹌着腳步,慢慢走到已經狀似瘋癲的松下建一面前。
“松下老師!”
被他厲聲呼喊,松下建一眼神清明瞭點,慢慢擡頭,露出一絲慘笑。
“是老師無能,不能保住江川大師一脈的學派地位。”
北川悽慘的閉上雙目,兩行淚水滑落臉頰。
是啊,這次他們萬里迢迢,在海上歷經艱辛纔來到大乾,就是破釜沉舟的,想打出名聲來。
只要他們能在大乾的儒生圈子裡獲得一定的讚譽和肯定,帶着宗主國的賞賜返回扶桑後,已經式微的江川一脈,就能重放光芒!
可他們太急了,他們走錯了。
擔心挑戰一般的大儒沒什麼效果,他們便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想來試試大乾最近風頭最勁的拾慧館館主。
她只是個不滿二十的女子,還是個貪圖銀錢的商賈,雖然名氣最響亮,但學識肯定一般,贏了她,他們就能獲得極大的名聲!
爲了這次論經,他們在驛館裡不眠不休的準備了許久,還收集了她的許多傳聞——財神、女夜叉、殺人不眨眼、醫術高明、備受恩寵……
光環多的數不清,可卻沒人說她學識有多好,可見此戰本該可以一試!
即使敗了!
對,他們也做好了戰敗的準備,要是拾慧館的館主確實博學有見地,那他們舌戰一番,惜敗後傳出去也算一番美談!
可偏偏,他們連拾慧館館主的面都沒見到,還被一羣最普通的僕役給打的丟盔棄甲,敗的如此慘烈,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更讓北川難以接受的,是把他從地獄裡拉出來,讓他全心全意敬仰、奉獻、侍奉的老師,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他把他視做信仰,現在信仰坍塌了,神靈失去了光環,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叱嚶——”
小臂長的短刀緩緩抽出,北川的目光透着死寂和無盡的冷酷。
“松下老師,作爲江川一脈的罪人,只有您的鮮血,才能洗淨這份恥辱。”
“臥槽?!他們準備幹嘛?怎麼就拔刀了?這是說不過要來硬的了?”
沒聽清北川的話,只看見他拔刀的江淺夏驚詫的捂住嘴,空閒的手十分自然的把腰間的手槍掏了出來,瞄準精神狀態不穩的北川。
看着她這自然的動作,靜石先生冷漠的臉龐上,也閃過一絲溫和的笑意——他們這個院長雖然學識差了點,但保護他們的心,卻是最難得不過的。
“鮮血?北川,你,你想做什麼!”
松下建一沒時間哀悼自己悲慘的遭遇了,他現在後背發涼,汗毛全豎了起來——他從自己最器重的學生眼裡,看到了殺意!
他想殺了他,殺了他這個把他從貧民窟裡收留回家的恩人,殺了他這個把他當做親兒子教導,毫無保留的傳授了自己所有學識的先生?!
“老師,不要再掙扎了,真的好難看……我,不想看到你這狼狽的模樣啊!”
北川已經完全癲狂了,淚水狼狽的糊了滿臉,看得出他心裡有多痛苦。
但一邊用死了爹孃的悲壯步步逼近,一邊還神經質的露出一副“我是爲你好”的神情,說着讓松下建一自殺來挽回名聲,挽回他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的話……
簡直是在看神經病人發病現場啊!
接下來的一幕,才更讓人震驚的難以接受。
被北川拿着刀逼迫自殺的松下建一再也承受不住死亡帶來的壓力,不斷的爬開,眼見要躲不開時,猛的一腳踹在北川的心窩上,趁着他退開的空當,竟然兔子似的從地上翻身爬去,飛快竄了出去,貌似是想逃跑!
被踹了一腳的北川,看着松下建一倉皇逃跑的身影,似悲似怒的嚎叫一嗓子,提着刀就追在後邊兒。
畢竟一年老一壯年,松下建一很快就被北川追到,重新跌倒在地。
“老師……不,你已經不是我的老師了,我的老師是神明般的存在,怎麼會像你一樣逃避洗刷自己恥辱的機會,怎麼會如此狼狽懦弱!”
北川憤怒的嘶吼質問,只換來了松下建一崩潰的磕頭求饒。
然後,北川哭嚎着,把松下建一的頭給砍下來了……下來了……
“嘶——”
倒吸一口涼氣的江淺夏,瑟瑟發抖的回頭瞪向同樣看傻眼了的靜石先生。
“前車之鑑啊前車之鑑!你們和學院裡的學生,不會也有這種對我瘋狂崇拜,覺得我無所不能,簡直要上天和太陽肩並肩,然後等哪天發現我沒這麼偉光正時,就想把我一刀砍了的人吧!”
靜石先生琢磨了一下,覺得她對外面發生的慘案總結的很好,很到位。
但是……
“院長,你想多了。你還記得嗎,你是先生們授課時,公用的反面教材。等你把不學無術的脾氣改掉,再來擔心這個問題吧。”
同樣的面無表情中夾雜的複雜和嫌棄……臥槽!這老石頭不嘲諷她真的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