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小姐，下水吧。”他將我帶至白府的偏僻池塘，下顎對着黑漆漆的池子那邊揚了揚，示意我下去。
有的時候我願意謙虛的承認，我的腦子的確轉不過來。明明是他要示範給我看，何時竟成了我要下水？
即便他是蕭大俠，我尊敬又崇拜的偶像。但是我真的剋制不了內心的恐懼。大小腿一起戰慄着，小步小步的往後退，每後退一步就讓我安心不少。
“朵朵小姐，你想吃烤魚嗎？”我不明白他又爲何扯離了話題。
燒烤的香氣和魚兒的香味霎時在我口舌上泛開，剛剛吃得東西只能填塞我肚子一角，我忍着口水強裝冷淡道：“蕭大俠，你爲何要誘惑我？引誘人是不對的。”我義正言辭的指責，潛臺詞就是：大俠你若好心，就快快把美味兒給我吧。我保證我定把它們放進肚子裡好好疼愛。
“非也非也，朵朵小姐，此話未免錯怪在下了。”他不急不緩的爲自己辯駁。“在下不過是正好爲你準備了果腹的烤魚而已。小姐你餓了三天定是要把這些日子的食物都給補上的。江湖人士從來不會餓着自己。”
“所以蕭大俠的意思是，江湖人士都是腦滿腸肥的？”
喲！那我到了江湖上豈不成了翩翩美少年，風流佳公子？！我悄悄的竊喜，自我崇拜之情再次迅猛膨脹。從前，是我襯托別人，現在，終於可以等到別人來襯托我了。感謝大俠告訴我這一寶貴的消息。現在，我對大俠是江湖人士這一認知更加深信無疑。
“江湖中每人在出道之前必定會接受這樣一向訓練，穿過池塘，能到對岸吃到香噴噴的烤魚者，便跨出了踏進江湖的第一步。”蕭默離說者無意，風輕雲淡。聽者有意，我牢牢的把此內容記在了心上。若干年後，當我以此法訓練我兒子時，兒子一面哭天搶地，一面大聲告訴着：“爹爹，孃親瘋了，孃親瘋了……”
但是我很好奇：“大俠，小生有一個疑問，爲什麼要接受如此訓練？”百思不得其解，萬一俠士還未成名先溺死河塘可怎麼辦啊？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樣福大命大的。
“小姐說的可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那也是他們沒這福分，怨不得別人了。”大俠說的不以爲意，卻不道其中的艱辛。
“大俠不必說了，小生必定是那沒福分的人。”沮喪的轉身欲往回走。烤魚，不好意思，今天吃不到你了。
“小姐請留步。”蕭默離一時情急，拽住了我的手腕，道，“小姐難道不相信在下麼？在下起誓今日定保小姐周全。”他的模樣有些急切，一掃風輕雲淡。
我耷拉着頭，心中已是百轉千回，心中進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戰。一方面有大俠信誓旦旦的惦念着對岸魚香的誘惑，又一方面顧忌着池水的威力。進退兩難。
蕭默離似看清我臉上的矛盾，問：“朵朵小姐可否告知在下，爲何你如此怕水？”
“大俠有所不知，水中有妖，掉下去的人都沒有上來過。”我小聲附在蕭默離的耳邊，輕輕吐氣，就怕一個大聲驚動水中不可得罪的東西后，會吃不了兜着走！小時候母親常常告誡我，不可在水邊玩耍，怕一個不慎就會被水中妖怪叼走。
不想，蕭默離竟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小姐多慮了。所有的妖獸都是畏懼人的，但是人們不知，反而瑟瑟發抖，妖獸纔會將他們吃掉。只要你能夠氣定神閒，在水中勻暢的吐氣納吸。水妖可不敢過來侵犯你。”
大俠的話與母親告訴我的內容相悖，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取信誰了，都是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實在很難取捨。
正當我矛盾之際，蕭默離已經側環住我的腰蹦進了水裡。我大駭，倒吸一口冷氣就這樣憋着。等我回神要吐氣時，已經到了對岸。瞪着身後的水池，我的嘴巴張成了O型。
就這麼過來了？除了溼嗒嗒的衣裳可以證明，我真的很難想像我就這麼過來了。
“朵朵小姐感覺如何？”蕭默離將我拉近火遍，好讓身子快些烘乾。
“很好很神速。”腦海裡只餘這五個字了，再也沒有了其他想法。
“還怕水麼？”蕭默離剝去烤魚外頭一層焦掉的荷葉，再將鱗刮開，頓時香飄四溢。我的饞蟲又被勾了出來。鬧着我的五臟廟，強烈呼籲着快吃啊快吃……
我伸手就去抓那根魚，被蕭默離快速一閃，失了準方向。“朵朵，回答我的問題。”我一貫覺得大俠是溫文爾雅的人，此刻他語氣裡卻充滿着不容置喙的霸氣，不知是否是我的感覺出了問題。
“我要吃魚！”我用極其哀求的語氣，衝他……撒嬌？
蕭默離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逼出個答案來不可：“魚也是水裡的動物，在陸路上你吃它，在水裡就是它啃你。被一條魚啃，你不覺得丟臉嗎？”
“嗯嗯，極其丟臉！”我光想象我就覺得非常可恥！完全不能接受平常被我啃食的魚兒把我吞進肚子。恐怕我的小腳趾也塞不進它嘴裡吧？！
“所以，爲了不被魚吃掉，你最好學習水性！”他兀自給我下了任務，沒有商量餘地。
“……”大俠，可不可以把烤魚先給我吃了……
“從明天開始，每晚來這裡，我教你游水，可好？”終於是商量的口吻了。
“可以！”順便抓一條魚來烤！
“嗯，給你。”他終於把我渴盼了許久，散發着誘人香味的食物給了我。
“大俠，你不吃？”我問。嚥了咽口水，不敢獨吞。我不是自私的人，自私不是我的作風。
“你先吃。”我看着我笑得溫和。
大俠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去了河鯽魚的腥味，非常好吃。不過，我奇怪着一件事情，看看地上貌似已經有了好幾根魚骨頭，這是爲何？
*
我遵守與大俠的約定，夜夜來池塘邊等候。
每夜每夜！
持續了兩個月！
但是，蕭默離，失約了！
直到最後……我等的心灰意冷！
情緒低落，提不起精神。他的失約對我是一次很大的打擊。我一直覺得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可是大俠，我崇敬的大俠……
可是轉而一想，大俠怎麼可能是言而無信的人呢？於是，我又時常擔憂蕭默離是不是又像上回受傷了一樣，倒在誰家草堆裡汩汩流着鮮血。很是蒼白！然後，是否會被某家小姐救起。他會跟她同牀共枕嗎？會不會晚上爲她蓋被子，會不會親手烤魚給她？
一系列的疑問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讓我情緒一直處在低谷。他不會是怕我因爲怕水而對我失望了吧？我都答應要學了，就不會失言的呀。大俠啊大俠，爲什麼你要恁得行蹤神秘呢？
我不是沒有到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找過他，只是繞到了正門，發現是安王府！我的大俠纔不是宮廷中人呢，跟朝堂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如是忖着，心中着實堵得慌。
“小妹，封家公子又來找你了。”大姐婀娜靠近，坐在我身旁溫柔的撫着我的發，“最近怎麼總是心事重重的呢？我的小妹不是最開心快樂的嗎？有什麼事情困擾你，不妨說出來，大姐幫你分擔分擔。”
大姐總是那麼貼心。靠進大姐的懷中，我悶悶的撇了撇嘴：“食言的人都會變成大胖子！”
“小妹對成語真是熱情了得啊！”大姐柔和輕笑，“那麼，究竟是誰食言了，讓白家三小姐如此氣惱？”
“是……”我嬌聲向二姐抱怨，卻不願道出他的姓名！自私的只願將那個名字藏在心裡，不與人分享。爲什麼總是白白地讓人家開心，到頭來就一場空。我討厭這樣的感覺，忽遠忽近，忽喜忽憂。掌控不住，好心情隨時可能偷偷溜走。
“小妹有中意的對象了？”大姐微微揚了聲音，平淡中顯詫異。
中意對象？哪能啊！
我無語，不知如何接話！
“白嶽兩家這幾日正在商討你與嶽公子成婚細節。打算選個良辰吉日讓你們把婚事辦了。也好了卻一樁心事。”大姐陳述着這幾日爹孃操忙的事情，完全轉移了剛纔的事情。
“我纔不要跟做作的人成婚呢。”賭氣的離開大姐散發清香的懷抱，坐到亭子的另一頭，兀自繳着手指頭。
“岳家公子哪裡不好了？性子溫和，態度謙讓，又儀表堂堂，小妹爲何不滿意他？”大姐笑話我的小孩氣。“照你的話說來，溫和無脾氣的人都做作，豈不是也把大姐歸爲這一類人了？在小妹心中，大姐有如此差勁麼？看來我這姐姐真不合格呢。”大姐自嘲着，頗顯得哀傷。
“怎麼會？大姐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我又快速回到大姐身邊，摟緊她的腰肢，不願讓她如此說自己的壞話。
“可有比你心目中的理想對象還好？”大姐抓準了話機揶揄。
“嗯？”我一愣，發覺大姐話中的意思，頓時羞紅了臉，嬌嗔，“大姐說什麼呢？小妹完全不懂。”
“真的不懂？”大姐故意問我。非得逼出我的話不可。
我端正了小臉，不搖頭也不點頭！拒絕回答！
“呵呵。”大姐以手絹掩嘴輕笑。
“小白又鬧笑話了嗎？讓大小姐笑得如此開懷？”話音未落，封亦晨已然踏進了假山上的亭子。禮節性的行了行禮，落座。
“二虎子！”我開心的撲到他旁邊，“你給我帶糖捏人了嗎？”
“當然。”他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紙包的保存的完美無缺的糖捏人。遞到我面前。
我開心的接過，伸出舌頭舔了舔，道：“好甜。”
“是嗎？那下回還去那家買。”他撥開散在我額前的碎髮。
親暱的動作讓我怔了一下。停下了吃糖的動作，直覺道出了近期一直苦惱的問題：“我不想成婚，怎麼辦？”
“逃婚啊，很簡單。”封亦晨說的一派坦然，絲毫不見唆使人幹壞事的心虛。
卻見大姐蹙起了眉頭：“封公子，身爲嶽公子的朋友，小朵的……呃，兄弟。此等慫恿人不爲善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呢。”大姐略帶薄責，卻沒深究。
封亦晨像大姐坦然一笑，也不多做解釋，一味的催促我道：“小白快些吃吧。”
“哦。”我木訥的應承着。舔着一向最愛的捏糖人，卻失去了原有的甘甜，有些食不知味。
“小朵，我看封公子有好些話要同你講，大姐正好有事，就先不陪同你們聊了。”白小蕊摸了摸我的臉，又轉向封亦晨，道，“封公子，小妹就交與你照顧了。她大病未愈，煩勞你操心一會兒了。”
“大小姐儘可放心。”封亦晨瞭然的朝她點頭，視線又轉回我身上。“小白，據說教授你的課業先生告老還家了？”
“嗯，先生說，他將一生的光陰都奉獻給了教書育人上。都沒有時間留給自己。活了這麼多年，也該是他回去享受天倫的時候了。”說到先生走一事，不免有些傷悲。
封亦晨問：“那……白丞相的意思是再給你請個教書先生？”
我搖了搖頭：“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三姐妹個個從小識得詩文，街頭巷尾已有流言。況我三人年歲漸長，怕是已經沒望再請個教書先生了。”只怕到時候請來的不是教書育人的先生，而是叫你三從四德的嬤嬤，這才鬱悶呢。
封亦晨略略一想：“也對。白大小姐的才名冠絕京城，恐來得先生也會畏懼呢。畢竟是相府的千金，教好了自是好事，教不好就是先生的責任。到時候難辭其咎了。”他望着我一嘆，接着道，“小白，尤其是你……”
他說話只說半句，讓人云裡霧裡：“我怎麼了？”我自認爲悟性還是挺高的，也沒犯事兒讓先生爲難。二虎子爲何要如此說我？
“小白，還有件事情想問問你的意思，”封亦晨索性轉了話題，“同宮承成婚，你可是自願的？”
“娘說，兒女的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白嶽兩家已經商討婚事進行的如火如荼，小生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你是白府三小姐，白丞相的掌上明珠，最疼愛的幺女。你的意見，白家長輩自然採納。”隨着話音剛落，另一個男主角也現身在了小小的亭子，此人正是嶽宮承，“白三小姐，不知嫁與我，您有什麼不滿意呢？”嶽宮承的笑意溫和無害，從他的口氣聽來，他貌似並不在意這門婚事。
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