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5、玉蓁蓁與葉靈芸（一）
“玉蓁蓁……你身上傷口並未痊癒，還是讓我……”
風花飛的話音未落，葉靈芸陰陽怪調的聲音立即響起，刺得玉蓁蓁耳膜生疼——
“大師兄說的正是了，人可要有自知之明。”
這句話如今再從葉靈芸口中吐出，讓玉蓁蓁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瞬間崩塌；儘管平時關係向來不怎麼樣，儘管葉靈芸曾經三番幾次的陷害她，可同門之誼在先，況且，她真的已經不打算再看到任何人的傷亡了。
玉蓁蓁記得，她和葉靈芸的初見，也是這句話而引出；再如今，若自己真的痛下殺手，那麼這句話，可能也是自己聽到的，在這世上葉靈芸唯一一句對自己說了兩遍的話。
“大師兄說的正是了，人可要有自知之明。”
氣氛正尷尬到極點之時，一個陰陽怪調的女聲打身後響起。玉蓁蓁循聲望去，但見一身量十分嬌小的女子正亦步亦趨的往她們這方過來。這女子俏麗若三春之桃，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說話間頰變梨渦深陷，正着了與程思蕪一般的白蘭嵌花掐腰織錦長袍，外罩玫瑰紫緞子馬甲，盈盈一握的腰身上，楠木葫蘆一上一下的跳躍着。
這樣俏麗可人的女子，如若不是玉蓁蓁親耳聽到，可是如何都想不到，她口中居然說出那般刻薄之言。但瞧她揚頭往風花飛身邊一站，膀子一抱，小嘴一撅，一副與風花飛一唱一和的模樣。可程思蕪瞧見的卻只是兩人身高的差距——風花飛本就長得比常人高了些，而此女子身量矮小，挺直了腰板不過才至風花飛胸口處。程思蕪忍住笑意，對着來者拱拱手，沒什麼誠意的開口道，“見過大師姐。”
這身量嬌小的女子正是破天樓的大師姐，也是凌皓傑口中說過的那個沒腦的葉靈芸。葉靈芸之所以能夠如此驕傲的與凌皓傑站在一塊。皆因爲她是逍遙派掌門風瞿身邊護法弟子玄舒、舜英獨女，在破天樓之中，除了風花飛外，便是她的地位最高了——這兩人也是菩提子都會讓着些的頭號人物。
見這幾人已然聚齊。食堂中其他的破天樓弟子都在不知不覺中偷偷散去，就連食堂做飯的大娘大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會兒打起來噴他們一身血。本就人煙稀少的食堂登時門可羅雀，只餘下這電光火石擦槍走火的五人。
程思蕪自然清楚葉靈芸的那點小心思，見她仰着頭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居然破天荒的沒有生氣，而是笑着一指旁邊的玉芃芃與玉蓁蓁對葉靈芸介紹道，“大師姐，您剛剛那話，可是得收回了。”
“你什麼意思。”葉靈芸白了程思蕪一眼，又無意間靠近了風花飛，絲毫沒注意到風花飛的臉上已現厭惡之色。
“哦，呵呵，先容我與大師姐介紹一下這兩位，”程思蕪繼續一臉極善意的微笑。“這兩位便是北方清虛宮掌門護法弟子玄天與瓊華的女兒，玉芃芃，玉蓁蓁。”
“而這位，”程思蕪又一指葉靈芸，故意對玉芃芃與玉蓁蓁大聲道，“是我逍遙派掌門護法弟子玄舒、舜英之女，我們破天樓的大師姐，葉靈芸葉師姐。”
“見過師姐。”玉芃芃言語間滿是恭敬之意，玉蓁蓁也對着葉靈芸拱拱手。
“哎呀，這樣看來的話。”程思蕪吧嗒吧嗒嘴，嘖嘖了半晌，纔對葉靈芸眨眼道，“大師姐站得的地方。這兩位師妹也不是站不得吧。”
“你！”葉靈芸當即對着程思蕪吹鬍子瞪眼——儘管她並沒有鬍子——那模樣倒是好笑極了。
“丟人現眼。”風花飛冷冷瞥了葉靈芸一眼，留下這樣一句話之後，竟是連午膳都不用，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師兄！”葉靈芸滿是委屈的呼喊一聲，見風花飛頭也不回，便氣勢洶洶的叉腰對程思蕪道。“程思蕪，你給我等着，這事兒沒完！”語畢，一蹬小短腿兒，一出溜的就跟了出去。
玉蓁蓁可是沒想到，葉靈芸經此一役之後，居然還沒有一小段時間的恢復就直接原地滿血復活了。所以當葉靈芸趾高氣揚的在她面前說着去死亡沼澤尋九尾龍葵的時候，她還處在呆愣的狀態，半天回不過神來。
“喂，玉蓁蓁，你爹孃怎麼教你的，清虛宮的門規又是如何規定，本門大師姐訓話，你可以這般的神遊四海嗎？”
末了，葉靈芸帶了幾分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這才讓玉蓁蓁從失神中迴歸過來。只不過這些話並未激怒她，她只是帶着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對着葉靈芸拱手抱歉，讓葉靈芸抓不到她的一點錯處，只能氣的原地跺腳，冷哼道，“如今給掌門煉丹纔是重中之重，我也不願與你計較，平白降了身份。事不宜遲，你這便與我出發。”
玉蓁蓁點點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葉靈芸身後；可還沒走幾步，葉靈芸回頭之時便發現，凌波和一蹦一跳的默大王也一齊跟着出了來。見葉靈芸如此，玉蓁蓁忙回過頭與凌波和默大王輕聲道，“死亡沼澤那地方，你們還是不要涉足了。我也曾聽程師姐提起過，那裡三步一陷阱，太過危險。”
凌波卻如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的搖頭，如何都要跟着玉蓁蓁一道前往。而默大王在他人面前自是不會開口，只是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心意——他竟一頭鑽入從前最不願進入的玉葫蘆中去。凌波與默大王這般，玉蓁蓁心中自是溫暖，回頭間，又對上葉靈芸那雙被嫉妒燒紅了的眼，玉蓁蓁忙拱手道，“大師姐，凌波與弟子向來是一起的，這也是赤松子上仙的吩咐，不知大師姐可否看在上仙的份兒上，也帶着凌波一起？總歸也是人多力量大。”
凌波。這個不男不女的鯉魚精總是讓風花飛神魂顛倒的，而且一遇到凌波，風花飛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況且，凌波向來是葉靈芸的假想情敵。如今見他自尋死路，葉靈芸也是冷冷一揚嘴角，並未太過刁難。便御劍帶着二人一飛沖天。凌波頭一次這般清醒的御劍上天，自然是嚇壞了，緊緊的摟着玉蓁蓁的腰，差點弄得玉蓁蓁岔了氣。
死亡沼澤在山腳下的一處隱蔽之地。好在葉靈芸的御劍之術極快，也就是半柱香的工夫，玉蓁蓁的雙腳便再度接觸到了地面，而凌波的眼中卻早早的就畫開了蚊香，鬆開玉蓁蓁後。身子便軟趴趴的倒在地上，又幹嘔幾聲，幾乎說不出話來。
玉蓁蓁貼心的幫凌波拍了拍後背，卻被葉靈芸冷嘲熱諷道，“果然水裡的東西就不該妄想一飛沖天，真是活該。”
這樣明顯的一語雙關，玉蓁蓁怎會聽不出。可她信奉的一向是——緩，可以三思；退，可以遠禍；舍，可以養福；靜。可以益壽。所以對於葉靈芸的一再刁難，她都是持忍讓態度的。這一次依舊如此，葉靈芸的嘲諷再度被她當做耳邊風。可這卻讓葉靈芸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就是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玉蓁蓁竟像沒有自尊一般，任她如何招惹都不肯回一句嘴呢？這樣的人當真讓她氣的沒辦法。
“行了，別在臭魚爛蝦的身上耽誤時間了，還不快點找九尾龍葵。”葉靈芸實在找不出玉蓁蓁的錯處，只得這樣惱羞成怒的說了句。
“知道了大師姐。”玉蓁蓁扶起凌波，兩人小心翼翼的在死亡沼澤附近尋起九尾龍葵來。
說到九尾龍葵。玉蓁蓁曾在傅墨軒託凌皓傑帶來的那本《靈草經》上看到過，上面記載着，“九尾龍葵，葉圓。似排風而無毛，花白，實若牛李子，生青熟黑，亦似排風子。靈草中佼佼，生於溼地旁。厭光。”這般看來的話，逍遙派周邊，還唯有死亡沼澤一處可以尋到這九尾龍葵了。
死亡沼澤的確是不可多見的溼地，這裡潮溼悶熱，偶爾可見溼泥地面上汩汩的冒出些熱氣來。在玉蓁蓁看來，這該是地底有溫泉的過，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奇景出現。在這片沼澤地上，玉蓁蓁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誰也不知道這裡哪一步是地面，哪一步是沼澤。葉靈芸倒是聰明的很，自打到了這裡，除了推玉蓁蓁和凌波下來之外，她倒是一步都沒離開過青霜劍，看來對這裡倒也是忌憚的很。
“小心點，萬一陷入泥潭中，我可是救不了你。”葉靈芸在死亡沼澤之間穿梭，忽的對玉蓁蓁說了這麼一句。
“多謝大師姐關心，弟子會注意的。”玉蓁蓁話音才落，忽的聽到葉靈芸驚喜的叫了一聲，“快看！”
玉蓁蓁朝着葉靈芸的手指方向望了過去，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的確發現了有絲絲的綠意。只不過那綠意埋沒在一灘泥淖之中，並不是很清晰，也就不能確定是否爲九尾龍葵。葉靈芸已經仗劍飛過，玉蓁蓁但瞧葉靈芸身形才落，便對他們振臂大呼道，“快過來，這正是九尾龍葵了！”
事情竟會這樣順利？玉蓁蓁簡直感覺到這次順利的有些詭異了，可既然葉靈芸招呼了，她就不能不過去，也唯有拉着凌波的手，兩人小心翼翼的向那邊邁了去。
從頭到尾，葉靈芸並沒有踏及死亡沼澤一步，她以身子擋住那抹綠意，餘光一直瞥着緩慢前行的玉蓁蓁與凌波，同時心裡開始倒數十個數。大概數到三、二之時，但聽玉蓁蓁一聲驚叫，緊接着，她的左腿便開始不由自主的下陷，帶着一臉的驚恐。
“主人！”凌波連忙上前攙扶，並且用盡全身力氣的想將玉蓁蓁拉上來。可不知是否是玉蓁蓁錯覺，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拉扯她的腿一般，那股力量強大的就連凌波都拗不過。
眼瞧着玉蓁蓁半個身子都斜斜的陷入泥淖中，葉靈芸這才假情假意的御劍而來，用一隻手拉住凌波的肩膀，同樣用力向後拖，口中還道，“玉蓁蓁，你怎麼這麼笨，竟陷入沼澤中！你可知這死亡沼澤中的無數怨靈，就在沼澤深處等着拉替身呢！”
這什麼狗屁理由。玉蓁蓁可不相信這些，沼澤之中的確會產生一些物質，不過卻並非葉靈芸口中的怨靈，而是一些藤蔓樹叢，她被那股強大的力量拽着，約莫就是腳被什麼草根纏上了，所以一直下陷。可眼見着凌波加上葉靈芸兩人的力量都無法將她從泥悼中拉出來，而凌波的身子卻也愈發的接近將要下陷的沼澤，玉蓁蓁忙道，“凌波，快些鬆手，不然你也要陷進來了！”
“我，不鬆手！”凌波卻一個勁兒的搖頭，倔強的如同老牛一般。
而這個時候，葉靈芸卻忽的滑了手，整個人都彈出老遠，好在青霜劍與主人心靈相通，將她又接住了。而凌波身後忽的缺少了一股助力，便也不受控制的向前傾去，很快，便與玉蓁蓁受到了同樣的待遇——在泥悼中越陷越深。
玉蓁蓁好歹知道一些關於沼澤的知識，清楚陷入沼澤中後，絕對不能胡亂掙扎，不然只能越陷越快，越陷越深。可凌波哪裡知道這些，他沒有鬆開玉蓁蓁的手，卻一直拼命的撲騰着，想要拉着玉蓁蓁出去。葉靈芸見狀，也驚恐的御劍而歸，對着玉蓁蓁道，“堅持住，我回去請救兵來！”後便絕塵而去。
而此時，凌波惟獨留了顆頭在外面，而玉蓁蓁的一條腿與半個身子都陷入沼澤之中。她開始有了呼吸困難之感，望着還在努力撲騰的凌波，她笑了笑，後似是自言自語道，“哪怕是最後一刻，有你陪在身邊，總也是好的。”
那之後，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玉蓁蓁絕望的看到凌波整個陷了下去，沼澤上恢復了一片平靜。那隻緊緊交握着的手，也不再那般靈動，一股懾人的絕望之感將玉蓁蓁覆蓋，似乎比死亡更甚。她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苦澀的眼淚打眼角而落，也不知是爲凌波，還是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