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縣刑警大隊下轄六個駐鄉刑警中隊和三個職能中隊。肖斌所在的二中隊組織對重大逃犯、流竄犯的堵截查控工作;以及負責打擊集團犯罪、黑社會姓質組織、全縣禁毒工作。相比一中隊負責特大案件、重大疑難案件的偵破,以及三中隊恐怖組織犯罪、經濟犯罪的專項打擊,二中隊的工作任務繁忙,更涉及到百姓民生,責任更重大。因此二中隊的辦公室最多,人員最多,算上幾間臨時羈押室,一共有八間辦公室。幾乎佔據了整層樓面。
下午一點半,二中隊派出三輛警車,將維嘉茶樓涉賭涉毒相關人員全部帶回中隊進行取證調查。
此時,金楊坐在肖斌的辦公室,等待着隔壁審訊的結果。
相關涉案人員被分成數批錄口供。包括服務人員,茶樓顧客,茶樓老闆。肖斌在四個審訊室間來回協調並不時向金楊彙報審訊進展。
金楊見肖斌緊皺眉頭走了進來,笑着甩了跟煙過去,自己也點燃一支香菸,“怎麼樣,肖大隊長,沒有結果?”
肖斌狠狠吸了一口煙,悶哼道:“他們只承認賭博,一概不承認涉毒,推說不知道壁櫃內藏有毒品,維嘉的周老闆也一口咬定他的茶樓從不涉毒,還說也許是上次的什麼客人遺留在壁櫃等等。”
金楊挑了挑眉頭,“你的意思是要放人?”
“原則上賭博罰款馬上就得放人,涉毒必須有足夠的證據……”
“不能拖幾天?”
“不能。”肖斌很原則的說。
金楊低頭敲了敲桌子,忽然道:“驗他們體內的毒!”
肖斌嘆息道:“上頭有壓力……”
“這是很正常的查毒程序,無所謂誰給的壓力。我不要結果,只要能把齊洪波多關押幾天。”金楊認真道:“吸毒人員一般在吸毒三小時後就能在尿液檢測中發現陽姓反應,如果他們在七十二小時內接觸毒品,檢測率百分之百,如果時間再長點……”
肖斌沉思半晌,用力擰滅菸蒂,“好吧,我就爲你‘犯上’一次。局裡有一種檢測儀器叫‘吸毒人員快速檢測鑑定儀’,可以用來檢測阿片類毒品吸食人員,吸毒間隔時間一天內的檢出率達百分之九十三點九四,三天內檢出率達百分之九十點二,六天內檢出率達八十八……”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可是老同學,你不是爲我。”金楊微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嘉慶二十四年,有個林姓江南道監察御史,接到一封告發信,當時江南道六位御史全部接到此信,但皆壓下不理,而林姓御史則向藩臺遞交了這份報告,告發一串高級官員的違法亂紀行爲,並懇請將報告轉奏皇上。藩臺不能隱瞞不報。可是林御史的揭發實在是讓人側目。揭發信的內容共二十二項,其中最要命的一條,竟是告發欽差大臣接受厚禮。他很是驚愕——不是爲欽差費和使費驚愕,而是爲這位江南道御史‘不上路’‘犯上’而驚愕——連官場共同遵守的‘陋規’都要告發,這位官員未免也太‘生’了點。可監察御史掌管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他即使有心下壓,但保不準這林御史直奏皇上,他豈不也要跟着受牽連?這位藩臺是個老滑的官吏,很懂得官場上的潛規則,也認真遵守這些規矩。他在家苦想了三天,把這分狀紙夾在公文裡呈送上去。四曰後,皇上大發雷霆,不僅懲辦了欽差大臣和一衆官員,連同林御史的幾位同澤也一併懲處。”
金楊語氣感慨道:“嘉慶二十五年七月,林姓御史外任浙江杭嘉湖道。開始展露才華,在官場上青雲直上。道光二年浙江受任江南淮海道,道光三年提任江蘇按察使。道光十年先後任湖北、河南、江寧布政使。—年之中,周曆三省、所至貪墨吏望風解緩……”
肖斌動容道:“林則徐!”
“是的,他就是林則徐。”金楊拍了拍他的肩膀,默然走了出去。
出了辦公室,金楊馬上撥通了韓衛東的電話。
“衛東!楊婧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沒有,人車一直未動。”
“給我盯緊了。”金楊剛走出公安局大門,眼睛忽然一窒,連忙道:“有事及時向我彙報,我先掛電話了。”
掛斷電話,他疾步走到公安局大門處,一個身穿破棉大衣的的獨眼老漢跪在地上給看門的老頭磕頭。
“求求您,讓我進去,我要找組織爲我孫子伸冤……”
看門的老頭年紀不大,一臉不耐煩地甩開老漢的手,“去去去!早告訴你了,你來這裡沒用,要伸冤找政斧,去信訪辦。別在這裡影響公安工作,否則連你也抓起來……”
“求求您,我最後一次,決不再來……”獨眼老漢顫巍巍連連磕頭,鼻涕眼淚灑落在花崗岩石板上。
“常大爺,您這是幹什麼,快,快起來。”金楊衝過去把常大爺拉扯起來,冷冷掃了門房一眼,低聲對常大爺說,“出啥事了,跟我說說。”
常老漢看了一眼金楊,未語淚先流,好半天,他才斷斷續續道出了緣由。原來馬國富被判刑後,常龍的案子也隨之開庭審理,因聚衆鬥毆至死三人、傷二十六人,威脅、勒索、涉黃涉毒等違法犯罪當庭被宣判無期徒刑。
“無期?”金楊倒抽了口涼氣,常龍的確在清遠極惹人恨,但是根據他的瞭解,常龍帶着一幫半大孩子,主要是敲邊鼓的,踩着法律的紅線幹一些無賴行徑,,怎麼可能幹出成年人才能幹的事情?
“都是殺千刀的馬國豪做的孽呀!他死了,就把全部責任推到我孫子頭上,他還是個孩子,他哪敢殺人……”常大爺抽泣着拉着金楊的胳膊,“同志,我記得你,上次在殯儀館我們說過話,常龍的確不聽話,但他不會壞到殺人放火的地步啊……幫幫我,幫幫常龍,他纔剛滿十六歲,常家就剩下他了……我給您下跪!”
“別,使不得啊常大爺!。”金楊一把拽着他,一邊說道:“大爺您放心,黨和國家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誰,我幫您去問問,您先回去,大冷的天,小心凍壞了身體。”
“真的……那我謝謝您了,您是個好人……”常大爺說着膝蓋一彎,又要下跪磕頭。金楊眼看公安局上班時間到了,進出的人車增多,他攙扶着常大爺離開大門,揮手叫出租車。
好說歹說把常大爺勸上了出租車,送回了他那個堆滿廢品的小屋,然後馬上給宋光明打了個電話,問他有關常龍和無期徒刑的事。
宋光明回答道:“這件事情法院內部也有很大爭議,但……馬家人認爲馬國豪都已經死了,死人頭上再落個什麼罪名更對不起他,於是,大部分罪名由常龍擔了。其實常龍被抓那會真實年齡不超過十六歲,而拖延一段時間上庭時,他剛好十六歲零三天……”
“媽了個巴子!”金楊悶哼一聲,“主觀和主體上常龍都不構成犯罪,馬蟈蟈是想給死人留名譽?馬國豪那個律師叫什麼名?黃……”
“黃勇。”宋光明接口道。
“對,就是他,你馬上把他找到,我要和他談談。”
半小時候後,金楊在宋光明的車上見到了黃勇。這個以前在清遠威名遠揚的大律師,整個人瘦了一圈,精神萎靡,眼如驚兔,看到金楊時,表情卑微地敬菸點火。
金楊不動聲色抽着煙,半靠在座位上,靜靜的望着車玻璃外人來人往。一根菸抽了大半他都沒有開口說話。他並不介意常龍在監獄裡待多少年,但是法律不能將一個無罪的人判爲有罪,更不能用以一個青少年的一生爲代價,去換取一個死人的名譽。哪怕常龍曾經不止一次得罪過他。
他微微收回眸子,凝視着黃勇。
黃勇這段時間沒少遭罪,先是馬家兄弟的案子使得他的律師執照被吊銷,然後又因爲涉案接受了長期的審查,半生的積蓄全部花光,才堪堪脫身出來。而今天金楊異樣的情緒又嚇到了他。也擊退了他骨子裡僅存地一絲勇氣。
“金書記,恭……喜!我聽說您去了紀委,就想爲您擺酒慶賀……”
金楊驀地打斷他的話,“常龍怎麼回事?”
黃勇愣了愣神,隨後忐忑不安道:“被判無期了……”
“我問你,罪名屬實嗎?”
黃勇仔細觀察了金楊的表情,搖頭道:“他還是個孩子,許多事情都是洪哥老魁他們做的,馬國豪是幕後指使人。按常龍的罪行,判嚴點勞教一年兩年,鬆點甚至不夠判刑。”
“可他被判了無期。你卻在外面逍遙。”金楊冷冷笑了起來,一張清秀的側臉在黃勇眼中顯得恐怖而冷漠。
“金書記,這不關我事啊……都是馬蟈蟈那女人的背後搗鬼。”黃勇哭喪着臉,求饒道:“我已經夠慘了,我後悔死了我……”
金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表情儘可能的平靜溫和一些。
“黃律師,我不管你想出什麼方法,你必須讓常龍改判。否則,你就必須進去陪他過下半生。”
“金書記……這……我我,我能想什麼辦法?您這不是爲難我麼,求金書記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我一輩子都記您的大恩……”
金楊淡淡道:“黃勇我問你,我有沒有讓你再進去的條件?”
“進哪?”
“牢房!”
黃勇渾身一顫,結結巴巴道:“您當然有這個能力。”
金楊搖下車窗,把菸蒂仍了出去,回頭道:“我看人極少出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馬國豪的相應犯罪證據,你多少留了點自保。現在到了你要自保的時刻。”
黃勇身體微微一僵,沉默半晌,他苦笑道:“我盡力。”
“那就好。”金楊說着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他,“這是雙國商調公司的號碼,你去雙國選個律師,這場官司就由你來配合打。”
黃勇接過電話號碼,弱弱問道:“金書記爲什麼要幫那個小兔崽子?”
金楊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爲了我能力範圍內的公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