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蔓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有多久,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外面的天都要黑了,屋子裡點了蠟燭,所以亮堂堂的,而屋子當中的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好吃的東西,顧青蔓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頓時便有些餓得慌。
良宴正坐在桌旁,彷彿料定她此時會醒來一般,正氣定神閒地喝着茶。
“你醒了,快點來吃晚餐吧?”
良宴想到她從昨天起就沒有怎麼吃東西了,今天又睡了整整一天,想必是餓壞了,所以特意吩咐掌櫃的端來最好的飯食,不希望委屈了她。
顧青蔓掀開被子走過來,看着一桌子的精緻菜餚,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良宴原本以爲她會情緒紙落得吃不下去,可是,事實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擡手倒了一杯茶給顧青蔓:“你吃慢一點,我又不會和你搶。”
並不是不傷心了,顧青蔓覺得只要自己一醒來,就不得不想起杜一泓對她的背叛,可是,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這樣簡單的道理她還是需要遵從的,既然已經離開了百里山莊,她就要學會努力地遺忘過去,包括杜一泓,包括過往的感情。
所以,她必須努力地裝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顧青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可是,因爲喝得太急了,不由地嗆咳出聲,良宴連忙伸出手,在她背後輕輕地撫拍着:“說了不用着急的!”
他的聲音裡種說不出來的溫柔,顧青蔓真的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我們以後打算怎麼辦?”顧青蔓好不容易纔順過氣來,開始煩惱起來了,她雖然一直都想闖蕩江湖,可是,江湖是什麼樣子的,她完全都不懂,而且這些也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要怎麼生存下去纔對。
良宴卻爲她話裡的那句“我們”而暗喜不已,看樣子,她是已經接受自己與她同行了,“我們”這兩個字聽起來真的很順耳。不過,他還是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搖了搖頭。
“對了,你身上可有盤纏?”這纔是重點,想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銀子了,而自己走的時候太過匆忙,連喜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下來,哪裡會想到以後這些事情。現在睡了一覺,又冷靜下了來,這些現實的問題統統便擺在了她的眼前。
“沒有,我沒帶銀子。”良宴聳了聳肩膀。
“你也沒有銀子?”顧青蔓不敢置信地打量了一下屋子裡豪華的佈置:“那你哪裡來的錢住這麼好的房間?”
良宴裝作無辜的樣子:“你睡着的時候,掌櫃的來催繳房費,我便把你手裡的那粒珍珠抵給他做房費了。”
“什麼?你把那顆珍珠抵去做了房費?你可知道——”顧青蔓急得站了起來,那粒珍珠可是她臨走的時候從地上拾來想留作記念的,一直握在手心裡,可是,卻被眼前這個有眼無珠的傢伙拿去當銀子使了。不過,她剛一站起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既然都已經抵掉了,
她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總不能兩個人一起去喝西北風吧:“算了,沒了就算了吧,反正那個東西對我來說,也已經不重要了。”
看到顧青蔓臉上微妙的變化,良宴突然笑了,拿起碗,爲她盛了一碗湯。
顧青蔓被他的這個笑容深深地震撼了,呆呆地捧着碗。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良宴的微笑,如同枝頭千朵萬朵的花兒齊齊的開放了,美麗得讓人炫目,她呆呆地盯着看:“沒想到你笑起來的樣子竟然這麼美。”
良宴被她這麼一誇,臉上的笑意僵了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你就應該多笑笑纔對嘛,明明生得那麼好看,非得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來嚇人。”顧青蔓一邊吃一邊抱怨着:“你知道這樣很影響人氣的,那些漂亮的姑娘們有心想要上前來與你搭訕都不敢啦!”
被她這樣的言論給逗樂了,良宴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這個小丫頭,她完全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只在意她一個人而已。
吃過晚飯,睡了整整一天的顧青蔓精神奕奕的趴在窗前,遠遠地看着京城繁華的夜市,這裡是如此的熱鬧,就算是夜色降臨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集市裡的燈火匯成了一條長龍,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各種絲絃管樂也奏起來了,聲音低沉婉轉,讓人嚮往。
“想出去看看嗎?”良宴可不想將這大好的光陰浪費在這房間裡,於是提議道:“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不出去逛逛嗎?”
顧青蔓眼睛亮亮地回過頭來:“你也想去嗎?”
良宴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根本就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不習慣那樣的喧囂,可是,如果顧青蔓喜歡,無論是去哪裡,他都願意陪着她一起。
“那我們還等什麼,快點去啊!”顧青蔓拉着他的手,臨出門前,看到桌子上放着那把她鮮少離身的佩劍,劍柄上的那隻劍墜還在,閃着幽暗動人的光芒,她開心地執在手裡,沒有想到良宴如此細心,臨走前竟然幫她取了出來。
可是,這麼細心的一個人,怎麼會沒有想到多帶點銀兩出來呢?
這一夜,良宴陪着顧青蔓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看花燈,逛夜市,還去了趟香火鼎盛的觀音廟,顧青蔓很快樂,看到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都要停下腳步駐足一會兒,似乎將那些痛苦與煩惱統統都忘記了。
可是良宴知道,她只是故作開心罷了,她想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忘記杜一泓,她以爲自己這麼沒心沒肺地笑着,就可以證明自己的堅強與豁達。事實上,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就忘記了對另一個人感情呢?她和杜一泓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隨着人流在集市裡繞了好幾圈兒,直到夜半時分,那些商家們都紛紛打烊了,顧青蔓這纔有些戀戀不捨地跟着良宴回到了客棧。
“我累了,想要睡了。”顧青蔓走進房間的時候,拒絕讓良
宴跟自己進屋,而是站在門口,將腦袋伸出來,伸手捂着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也應該早些回去睡了。”
良宴看着她臉上的神情,並無睡意,不由地有些擔心,她已經僞裝了一個晚上了,在自己面前表現出脆弱,就真的那麼難嗎?
一輪明晃晃的月亮高高地掛在樹梢上,照得大地就好像被一層淡淡的銀色塗染過一般,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微風拂過,樹葉發出的細碎的輕響。
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着,世界靜謐得可怕。顧青蔓將自己緊緊地裹在被窩裡,儘管天氣炎熱,她熱得滿頭大汗,可是依舊像是一隻蠶蛹一般緊縮着身體,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桌子上的那朵燭花。
往事一幕一幕,她不想回憶,可是,卻不得不涌上心頭。
她和杜一泓一起讀書練武,她每一次調皮,都是杜一泓替她向先生求情,她每一次不受丁雪薇待見的時候,也都是他出面幫她說話,維護她。夏天的時候,她就躲在高高的樹稍上,摘成熟的杏子,然後和樹下認真溫習的杜一泓躲貓貓玩兒,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露出那種即寵溺又無奈的表情來。
可是現在,那樣溫柔的一雙眼睛,再也不會屬於自己了,丁宛如懷了杜家的孩子,名正言順地成了少主夫人,生生地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幸福,她應該恨杜一泓嗎?恨他做出了這樣荒唐的事情來,背棄了對自己的承諾?可是,她卻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恨又有什麼用?恨就能夠彌補她所缺失的了嗎?
就在她左思右想,夜不能寐的時候,窗外突然隨着清風送來一陣悠揚的蕭聲,那聲音斷斷續續卻清遠動人,奇異地安撫了顧青蔓一顆不安躁動的心。
是誰,這麼晚了還在吹蕭,聽這蕭聲,也是千愁百結,是不是也有着和自己一樣的煩惱與心事呢?顧青蔓緩緩地閉上眼睛,用心凝聽着那動人的旋律,內心的不平靜竟然慢慢地安定下來,如同暴風雨過後平靜的湖面,再不想起一絲波瀾……
慢慢地、慢慢地,她竟然在這樣的蕭聲睡着了,桌子上的那根燭火也燃燒殆盡了,燈花跳了跳,整個屋子裡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蕭聲卻並沒有停止,那支長長的曲調被吹了一遍又一遍。
屋頂上,站着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手裡持着一根黑色的長蕭,聲音正是從這根蕭裡發出來的,美妙而神秘,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涯,直到最後一個音樂慢慢消散在風裡,那白色的衣袂卻依舊在夜風裡招搖。
許久之後,那個白色的身影纔有了動作,像是一隻輕巧的大鳥,飄然落下,腳步輕盈地走進顧青蔓的房間裡,看着睡容不安的她。
沒有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的倔強,沒有他想象中的嚎啕大哭,也沒有一蹶不振,她表現得如此反常,讓他安心,卻也更擔心。
輕輕地將她額前被汗水濡溼的頭髮捋開,良宴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