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寧襄心頭一震。)
她就知道他心裡有一道坎兒,沒想到他是因爲忠貞,因爲所謂的血脈聯繫,因爲那個身體擁有的烙印,惦記得那麼深。
明明是個負心漢,爲什麼在她死後,他卻爲她守節自苦到不近任何女色,甚至就連這個田湘兒的身體,他也不曾真正佔有?他真的愛她愛到了作繭自縛的地步?!
她冷靜地道,“既然你那麼愛我,捨不得我,爲何要害得我走火入魔,害得我變成女魔頭?!你敢說,不是你害的我?”
石定峰剛毅的嘴脣顫抖着,看着她敏銳犀利的目光,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說的不錯,當年的確是他害得她走火入魔。
在魔界失衡時,他本應該去救她,卻被謝驪君用一種極爲厲害的媚功拖住。謝驪君還設計讓柳青冥知道了這件事,柳青冥因爲現襄兒是他派來的奸細,認爲襄兒背叛了他,又同情襄兒的遭遇,對他心生仇恨,便施法讓襄兒看到了他和謝驪君在一起的那一幕。襄兒以爲,他之所以沒去救她,是因爲愛上了謝驪君。正好那時襄兒現懷上了他的孩兒,襄兒也知道他和謝驪君之間小時候有婚約,再看到那一幕,可想而知,襄兒遭受了多大的打擊。
柳青冥爲了報復他,爲了得到襄兒,在這件事上和謝驪君擺了他一道。雖然柳青冥也是因爲襄兒的背叛,纔會算計他,但是那個混賬也是促成襄兒入魔的一個主因。他知道如果把這一切真相說出來,且不說襄兒信不信,即便信了,她和他之間仍然有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是因爲得不到他的愛,纔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她入魔後誓,殺盡天下負心漢,所過之處。赤地千里,凌霄花開,讓無數人聞風喪膽。她原本是一個那麼單純笨拙有些傻氣的小女人,因爲愛上他。因爲他的傷害,纔會變成一個滿手血腥,冷酷而殘忍的女魔頭。是他害她變成那樣的人,縱然他有千般理由,萬般藉口。都無法抹去他傷害過她的事實。
如果他告訴她真相,或許可以求得她的諒解,但是,她會瞬間現,柳青冥是一個爲了佔有她,不擇手段,極端陰險的人。從柳青冥爲了復活襄兒,不惜毀掉一身修爲,後來自爆真身,甚至不怕死地奪舍成爲葉欽。那麼低的修爲,居然敢和他叫板,他就知道,那個混賬愛襄兒愛到了什麼地步。
他不怕摧毀她對柳青冥的信任,他只怕她瞭解了柳青冥的過去,再一次受到巨大的傷害。畢竟,這一世她的命,的確是那個混賬用他的命換來的。他現在清楚地知道,這丫頭把柳青冥看得多麼重要。
他同樣也怕,她知道真相後。去找謝驪君尋仇。謝驪君在天極修界的身份地位極高,修爲又在元嬰後期。二十歲的那一年,他本該履行幼時的婚約,卻因爲早已愛上了襄兒。拒絕了謝驪君。謝驪君因此懷恨在心,認爲他拋棄了她,對襄兒恨之入骨,那個女人爲了得到他,心計之深,手段之毒辣。連他也要忌憚三分。如果讓謝驪君現襄兒還活着,不知那個女人又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依襄兒現在的修爲實力,無論哪一樣,都無法跟那個女人對抗,她太弱了。而且柳青冥那個混賬還封印了襄兒的記憶,依照那混賬的個性,是絕對不會恢復襄兒的記憶的。如果襄兒一頭熱地找過去,最後吃虧的是襄兒。更何況,這些復仇的事情,他早就不動聲色地做了。無論是石定江,還是謝驪君,都讓他們嚐盡了苦頭,不需要襄兒插手復仇之事。
如今既然襄兒決定捨棄真身,想要活出一個新的自己,他又何必強迫她去恢復真身?他捨不得襄兒這一世活得那麼辛苦,他想要呵護她,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想看着她一點點成長,成長到足夠強大,如果那時她仍然沒有恢復記憶,他會把那些血肉模糊的真相,逐一攤開給她看。讓她一點點接受他的愛,挽回她的心。
但是現在,他不能說。
短短一剎那的回憶,像是過了一生那麼長。
石定峰像是蒼老了幾十歲,把洪寧襄顫抖的身體擁入懷中,聲音緩慢而低沉。
“你說得對。是我害了你。當年你主動提出去魔界當奸細,幫我打探一個重要的線索。我本該阻止你的,卻爲了完成家族的任務,同意你參與了那個計劃。後來你費盡心思接近柳青冥,得他器重,成了他最得力的下屬。
“你跟了柳青冥十年,征戰魔界南部,幫他一起打江山,從柳青冥那裡探到了那條線索。靠着那條線索,我得以攻下魔宗,打敗柳青冥,成爲新一代領袖。當時,魔界失衡,你被柳青冥帶到了魔界南天宮避險,我應該去救你的,卻爲了攻佔魔宗,沒有顧上你,害得你差點葬身南天宮。那個時候,你知道自己懷了我的孩兒,卻被我拋棄,一瞬走入心魔,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他自嘲地低語,“襄兒,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辜負了你,是我沒有珍惜你。直到你走了之後,我才知道,你在我心裡那麼重要,重要到沒有你,我無法苟活。每活着一天,見不到你,對我來說,都是莫大的煎熬。我那麼辛苦地找你,不過是希望,你回到我身邊,早日和兒子團聚。”
洪寧襄呆呆地聽着。
難怪柳青冥要封印她的記憶,原來她真的被石定峰傷得那麼深。
難怪柳青冥對她那麼好,原來前世她背叛了柳青冥,辜負了柳青冥,柳青冥是想要這一世的她償還欠他的麼?
她捂住了眼睛,眼淚從指縫流淌而出,止也止不住,不知是在心疼前世的自己,還是在心疼柳青冥。
石定峰靜靜看着她。
洪寧襄拿起他的袖子使勁擦着眼睛,氣憤地罵道:“混蛋!混蛋!爲什麼要告訴我?!爲什麼要說這麼多?”
石定峰大手撫着她的眼角,就讓他承擔這所有的過錯,只要她心裡舒服一些就好。)
他抵着她的額頭。“襄兒,從今往後,如果你不願回想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提。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兒子一天天長大,你不可能一直這麼瞞着他,你不願恢復真身,那麼,遲早要用田湘兒的身份。向他坦白。我不知道,兒子現你騙了他,受不受得住。”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怎樣才能不傷害到鳴兒……”洪寧襄越想心裡越難受,雙手抱住了腦袋。
“襄兒,襄兒!”石定峰心疼地吻着她的眼角,“我不逼你,我不逼你!我等你,我和兒子都等你。”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爲你,我會變成那麼可怕的人嗎?這一世,如果你不來找我,不來惹我,我會活得這麼辛苦嗎?”洪寧襄毫不客氣地捶打他的背。
石定峰抓着她的手,“用拳頭打,用力些,最好帶上法術,太輕了像撓癢。”
洪寧襄看到他扯開了衣衫,露出結實的胸膛。
那麼冷硬傲氣的一個男人竟然低聲下氣地哄她。
她氣極反笑。毫不客氣地捶他,“混蛋!混蛋!混蛋!”
石定峰眸子深沉地看着她。
這纔是從前那個愛哭愛笑的小女人,明明溫柔又笨拙,卻總是逞強。爲了配得上他,爲了追上他的步伐,爲了有資格得到他的愛,爲了成爲他的賢內助,爲了和他比肩,敢去魔界當奸細的傻姑娘。
她所有的防備。所有的倔強,在他看來,全都是僞裝。
只遺憾當年在石府裡時,爲什麼沒有對她坦白自己的感情。
爲什麼白白蹉跎那麼多好時光?
洪寧襄察覺他的眼神變得異樣,飛快擦掉眼淚,“本來我沒有想那麼遠的。現在既然你已經幫我找到了金剛淨魔鏈,還可以給琉璃佩戴十年。那麼,不如這樣,我們以十年爲期好了。十年後,琉璃長大了,我把琉璃還給冥哥哥,給鳴兒一個完整的家!那個時候,鳴兒也長大了,找個合適的時機,我再和鳴兒相認,儘量減輕對他的傷害。你覺得怎麼樣?”
石定峰摟着她說:“關於琉璃的安排,你可以這樣轉告柳青冥,看他同不同意,依我對他的瞭解,估計有點懸,不過,也由不得他了。至於石鳴,等他二十歲時,心性成熟,對於還魂復活這樣的事情能夠接受,我們再和兒子說,兒子也許會怪你,不過我會跟兒子好好談談,讓他理解你的處境。畢竟你有很多事情都記不得。”
洪寧襄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好半天,輕聲說,“九爺,我害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又連累你因爲魔獄的事不得不回魔界。你不但沒有計較我的過錯,還幫我對抗聯盟的討伐,還幫我創立門派,幫琉璃找到金剛淨魔鏈。宸哥哥說的沒錯,我很任性,我很自私,我如此對你,你爲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這丫頭哪裡糊塗,哪裡冷血無情了,她其實什麼都記在心裡。
石定峰把臉埋進她的絲,嗓音低沉而沙啞:“傻丫頭,是我害了你,當然要補償你。這些不算什麼,都是我欠你的。我不求別的,只希望你不要再離開我,不要再逃走。怎麼,你覺得愧疚?”
洪寧襄撇嘴:“我纔沒有!既然是你欠我的,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還有,這十年之期,我會照顧琉璃,不許你再嫌棄琉璃!我知道琉璃身負魔性,力量很強,可是他本性不壞的,那麼可愛的孩子,不許你欺負他!不許再把他關起來,不許傷害他!不然,我不會輕饒你。”
石定峰心底一痛,“琉璃是柳青冥創造的,說來說去,還是因爲你在乎柳青冥,所以纔會那麼在乎琉璃。”
洪寧襄道:“當然了,如果沒有冥哥哥,就沒有今天的我。”
石定峰緊盯着她,“那我呢?襄兒,你可有想過我?用我半條命,用我五十年的修爲,換一次和你重來的機會,可不可以?”
洪寧襄輕哼:“我不是說了,和你在一起的麼?!”這男人又開始得寸進尺了!
這丫頭是遲鈍還是裝糊塗?!石定峰把手放在她的心口:“我要你的心!”
在她的前世,他不曾說過一句“我愛你”。
在她的今生,他想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不想再錯過她。
洪寧襄仍是不看他。
石定峰把她的臉扭過來,“襄兒!”
抵着她的額頭,“我愛你。”
洪寧襄渾身一震。
石定峰眼神熾熱如火,等她的反應。
洪寧襄像一隻鴕鳥,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渾身冰涼,失去力氣。
石定峰擡起她的下巴,“不要躲,不要藏。我要你相信我,我要你重新愛我,可不可以?”
洪寧襄垂着眼,“九爺,別這樣。我不再是以前的我,我們……已經錯過了,回不去了。”
石定峰把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襄兒,摸到了嗎?感受到了嗎?”
洪寧襄感覺手掌下的心臟,怦怦跳着,快而劇烈。
石定峰凝視她的眸子,“重新愛我,可以嗎?”
洪寧襄清醒地搖頭,“九爺,別逼我。”
石定峰緩緩鬆開了她。
他沉默了許久,猛然抓住她的肩膀,眸子裡戾氣竄動,“那你說,你現在回到我身邊,不肯接受我的愛,也不肯愛我,你把我當什麼了?”
洪寧襄想了一下,平靜地擡眼。
“親人。”
她摟着他的脖子,眼眸清澈明亮,好像那個單純清白的田湘兒又回來了。
她輕輕地說,“我們撇開前世不談,只說今生。你是孩兒的爹,是我的親人。和柳青冥一樣,都是我的親人。他是我哥哥,琉璃是我養大的孩兒。你們四個,都是我的親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只是親人?”
“那不然呢?”
石定峰覺得五臟六腑蔓延着劇烈的痛楚,像是被鋒利的刀割碎,一塊一塊地,血肉模糊,撕心裂肺。
他伸手摸索着忘憂煙,卻現煙盒空了。
“九爺,你怎麼了?”
石定峰把洪寧襄放下來,腳步凌亂地走回書桌邊,因爲強烈的心絞痛差點跌倒。他強力撐住身體,有氣無力地揮手,“我沒事。襄兒,你出去吧,我還有些文書要處理。”
“好吧!”洪寧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叫我。我去練功房了。”
石定峰轉過身,“出去吧。”
洪寧襄看着他孤獨的背影,緩慢地關上門,走出書房。
她往水閣外的樹林走,剛開始步伐很慢。
走着走着,她眼裡涌出了淚水,腳步也有些凌亂,一路飛奔進了樹林裡。
她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對不起,九爺,對不起!我忘不了那個夢境,忘不了那些刻骨的恨意,我再也不要變成那麼可怕的人!錯過了就是錯過.,叫我如何再回頭?我不敢愛你,也不能愛你,我怕再一次失去自己。這一世,我再也不要被任何人傷害!不管是你,還是柳青冥,我都愛不起,我也輸不起。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們從未認識我……”
夜幕降臨,海水漲潮。
一望無際的東遙海波濤洶涌,彷彿向天嘶吼着什麼。
洪寧襄看着廣袤深藍的夜空,心情從未有過的平靜。
爲了兒子,她會堅強地走下去。
(第二卷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