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弔詭之處往往令人感到忍俊不禁又不可思議,比如,禿頂正當年的樂色(垃圾)廢材一個的管下我,忽然稀裡糊塗的就穿越回明朝了,那也就算了,還成了當朝二品大員都御史的公子,好似從落魄迷茫單身漢到奴才丫鬟鐘鳴鼎食的轉變只隔着一個公交站的距離。
他第一次甦醒是在一個叫邢雲塔附近的地方,京畿皇家避暑勝地之外最好的天堂,基本上都是當朝大員的山莊、館驛,說簡單點就是私人會所。
而邢雲塔就在此地往北約三裡處,邢雲塔下有一湖名曰毓湖,波清水闊,岸上綠柳垂映,多假山奇石,亭臺樓榭婉轉相連,伴着春色載陽,多是達官貴人修身養性之所,富商巨賈狎暱遊玩之處。只是說來奇怪,我天啓皇帝當朝時,連個說法都沒有,無緣無故就把這個風水寶地給封了,繼而派兵駐守,別說是人,連個飛鳥走獸也想方設法攔下。到得當今聖上,纔沒有那麼嚴防死守,駐兵也減員不少,所以心懷好奇的人不明就離,偏都鬼鬼祟祟,偷偷溜進去想一探究竟。
管都御史的公子管靳也是這個緣故,所以才偷偷帶着小廝安全兒溜進園裡,最後墮入神秘的毓湖,險些丟了小命,待安全兒驚慌錯亂的叫人把他撈起時,他所有的生活信息和人生記憶都清除乾淨,他的軀殼被一個來自未來世界廢材叫管下我所取代,連同他的風華正茂和榮華富貴也做了別人的嫁人。
“掐人中,掐人中,太陽穴、神庭穴上熱酒,揉揉,再揉揉”,
管下我感覺被人託着胸口,哇啦啦吐了一大灘,心想,都告訴自己了,假酒不能喝那麼多了,可是一喝又控制不下來。
“吐了,吐了,吐就好了。”
“老爺吩咐了,從園後面坐馬車回府,前門不能走,怕招致更多非議,老爺子氣死了,說是他爲官幾十年,第一次這麼低三下四去求人的。”
管下我迷迷糊糊,感覺耳畔是電視機開着的聲音,好像又不是。
他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連歷代王朝唐宋元明清順序都搞不清楚、鄭和下西洋是朱元璋還是朱棣當朝都弄不明的歷史白癡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穿越到了大明末世,而這一切的開始,還得從他處理一堆破紙殼開始。
“姐,你就幫我收了那些廢紙皮吧”,管下我哈着腰站在“歡歡可再生資源回收利用有限公司”門口,大雨驟停,但發晴的天空還飄着連線的細雨,管下我錚亮的頭皮像打了蠟,兩根毛髮倔強的耷拉在腦門,像兩個雨刷器。
廢品站老闆娘胸大股肥,看着他一臉滑稽的面容笑道:“你叫我什麼,姐?你頂都禿的沒根毛了,你好意思?”
管下我趕緊貼上笑臉,像個包房的女技師輕柔道:“靚雷(女),你看我都淋成這落湯雞樣了,幫我過過秤唄!”
那胖老闆娘轉身回門簾走去:“你那紙皮全泡飽了水,沒辦法給你過秤,你是餃子皮包磚頭,淨想往大了賺我。”
管下我摸着溼漉漉的亮的跟大燈似的腦門苦笑道:“來時好好的,哪能想到突然下大雨來。”
門簾裡已經有點昏暗了,這老闆娘也不捨得點燈,他暗道:碰到這麼摳門的娘們,自己那堆廢紙別想賣出好價格了,正想着一個夏雷轟的劈過天幕,一道雷電劃破蒼穹和雲霾,直達人間,店裡突然哇哇響起了孩子的哭聲,胖老闆娘趕緊彎腰抱起熟睡的小童:“妮妮不哭啊,妮妮不哭,媽媽在呢。”
管下我也被驚雷打的退到屋檐裡走,那老闆娘急忙制止道:“別、別,你別進來啊,你看你那一身水…”
他只好縮回身,店門口雨後突然來了一陣涼風,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老闆娘擼起上衣,旁若無人的在給娃娃餵奶,管下我在一片漆黑裡看到老闆娘胸口一對釉亮瓷器般的白色,身體一股暖流從腳跟涌起,跟涼風打來的寒意不期而至,結實的又打起寒顫,打得牙齒都碰得咯咯響。
那老闆娘也約莫揣測出他猥瑣的眼神和歹意,像下了驅逐令:“你走吧靚仔,你也看到了,娃哭鬧的,沒法收你的紙殼。”
那車紙殼管下我五花大綁大捆小捆好不容易拉過來的,況且身上已無分文,怎麼能又給拉回去,只好又拉下臉道:“老闆娘哎,你看吧,該給多少就多少吧,給多少我都要。”
黑暗中老闆娘轉過臉來:“該給多少,又不過秤,我咋知道該給你多少,給你少了你又到外面說我們歡歡廢品店欺負你,我該不來。”
管下我一臉苦喪:“不該,不該,您看着給吧。”
老闆娘卻說:“怎麼說看着給呢,說得好似我們隨便說個斤兩騙你似的。”
管下我一時窘迫,竟然找不出說辭來,風越發刮的打起來,他不禁又打起噴嚏,他張着發青的嘴囁嚅道:“你看,姐,不,老闆娘,你看給我三十塊錢行不?我這一路回去也不好走,拉來就挺費勁的哈!”
那老闆娘道:“三十?你當你賣的是有機貴重金屬,幾捆廢紙皮,不要不要,我說了不要了”,她懷裡的孩子繼續哇啦啦哭鬧起來:“你別煩了好不好,你把孩子都弄哭了,你走啦,煩不煩啊!”
管下我一臉呆滯:“要不…要不給二十也行…”
那老闆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又低了頭旁若無人的給孩子餵奶起來,管下我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突然門口閃進一個人來,披着和雨衣,看不清面孔,對管下我道:“你怎麼回事?”
他看到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說話中氣十足,披着個雨衣,身板魁梧,比自己還高一個頭不止,管下我苦笑道:“大哥,我賣這個紙皮,老闆娘不想要。”
那男人道:“多少錢你賣?”
管下我道:“二十…”
男人道:“二十收了,錢給你,”管下我抖着手從男人手裡接過錢,突然覺得這大哥真痛快真暖心,他朝大哥擠了個笑臉,把錢貼褲袋收了,跟男人連續打了幾個道別,去找陳志雄借給他那輛電動車,身後轉過來老闆娘不停埋怨男人的聲音…
管下我開始倒車往回騎,正想着老闆娘的苛刻和老闆公的直爽,卻發現路上的積水越來越大,寬闊的椰海大道水流像大河漫漶一般傾泄而來。他正想着現在下着大雨,村裡那個女的應該買不了可口便宜又熱氣騰騰的韭菜餅了,買兩個鴨頭十塊,再買點涼拌菜,就買不成兩個250ml的北京二鍋頭,買兩個北京二鍋頭,菜又不夠剔牙,喝一個二鍋頭顯然是不夠的,不疼不癢不上不下的,更何況自己還被大雨打溼了,烈酒祛寒不是嗎,涼菜還是算了吧…要不是口袋空空如也,他也不會爲了幾捆廢買賣在冷風寒雨裡廢那口舌,其實沒拉去廢品站前他自己在住宿門口的公司秤上也過了一把秤,有個四十來斤呢,按一斤一塊算也是四十來塊錢呢,被這小心眼的老闆娘鬧的。說來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他纔剛因爲打遊戲被汽配廠開除,好不容易在廠裡順了點紙皮來賣給廢品站,不想半路卻遇到了傾盆大雨。其實被汽配廠開除也不完全是因爲他在上班玩遊戲,在汽配廠上班玩遊戲的人多了,陳志雄玩遊戲的時候還叼根菸呢。
管下我覺得車間主任故意刁難,把一件在廠裡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無限放大,直接的原因就是他跟阿梅走的太近。阿梅是四川來的打工妹,一臉細皮白裡帶着紅暈,不聽人講任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阿梅已經生了一個三歲半的男孩。又因爲阿梅男人在工地裡出事故丟了性命,打她歪主意的男人特別多,管下我覺得阿梅天然內心裡對自己是有好感的,要不然她有事沒事老往自己身上湊幹嘛,她還纏着他教她打王者呢,每次打王者的時候,阿梅對他都特別的親暱,他隱約可以聞到阿梅的體香,就像貓嗅到一陣陣乳酪的味道一樣。
管下我覺得,他遭到廠裡其他男性的妒忌和異樣的眼神就是從這刻開始的吧,尤其是來自車間主任多振鐸的嫉妒,他明明有了個不錯的老婆,也要橫叉一槓,非要在他和阿梅之間使手段,這不,才玩個遊戲,直接被開除了。而且,廠裡很多人走,大多也有個通融的時日,至少還能在廠裡呆一個星期幾天的,也是爲了保證在沒有找到下份工作時不至於那麼狼狽不堪。他倒好,那個車間主任多振鐸跟人事部的通了氣,限他三日內離開,媽的,H市那麼大,他當真還沒有可以落腳的去處,莫非未來一陣,自己要跟流浪漢一起露宿街頭嗎?
管下我邊騎着毛驢往廠裡返邊想着自己窩心的前程,不知何時身旁衝過來一輛小車,嘩啦啦濺起一陣泥水,劈頭蓋臉就往他全身澆灌。他睜大眼睛,透過高度數眼鏡片和泥水看到一輛黑色寶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在車玻璃緩緩打開的那一刻,他才慢慢發現是車間主任多振鐸帶着金絲眼鏡,悠然儒雅的吊着根香菸朝他道:“哎!我道是誰呢,這不是我們廠裡那個,那個誰,那個小管嗎,你怎麼愣在這裡,不好意思,車子濺到你了,不礙事吧?”
管下我心頭一萬匹草泥馬跑過,真實屋漏偏逢連夜雨,落難偏遇瘋狗咬啊,只見得多振鐸繼續道:“哎!那個小管啊,找到住的地方了嗎,其實我是爲你好的,我都跟人事部通過氣了,讓他們不要管你,讓你想住就先住着,找到工作了再走,奈何現在公司制度變了,諒解諒解。還有就是你跟阿梅的事,阿梅今天跟我說了,你對她有想法,簡直是比癩蛤蟆吃天鵝肉還幼稚可笑,你別不信啊!”
多振鐸使絆開除他廠裡誰不知道,管下我已經被他的話氣的面色鐵青,對阿梅的感情和信任是他離開這個廠之後最後的慰籍和信仰啊,他還打算出去後找個工作穩定下來繼續跟阿梅聯繫呢,誰知道那恬不知恥的傢伙,把自己開除也就算了,還要找機會落井下石,不失時機的來奚落他。此刻聽着多振鐸的話,他的心冰涼又堅硬,像平坦裸露毫無保留的柏油路面,寫滿了失落。
多振鐸繼續道,你不信啊,你不信你過來聽聽,別說我騙你,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了,叫你死死心。管下我怔忡不安,多振鐸拿着手機舉得高高的,示意開語音給他聽呢,他真的想知道阿梅在和多振鐸的聊天裡到底說了他什麼,又害怕又像多振鐸說的一樣,阿梅萬一真的沒有看上他,那之前一切的美好都是他的臆想和一廂情願?但是他還是被一塊磁鐵一般吸引過去。多振鐸說:“阿梅的微信,沒錯吧?我放她和我的語音聊天你聽聽。”
多振鐸點了一下哪條綠槓,果真是阿梅的聲音:“你說那個管下我啊,哈哈,那傻子傻的可愛唄,他可比你們好多了,你們是有毒有害化學物品,他那屬於環保健康低碳低能無害物品,有毒有害的東西呢魅惑妖嬈又吸引人,比如金錢,比如罌粟,環保低能低碳的呢無色無味就像白水,就像踩着破單車,跟他一起不得無聊死啊,還有你說啊,他爲什麼叫管下我啊?好像他真名不叫這個的,這又是什麼典故啊?”
管下我聽完這個,腦袋好像轟隆隆跑過幾個響雷,頓時一片發白,他看到手機裡多振鐸回給阿梅的表情包跟他現在得意的笑臉一樣唯妙唯俏,寫滿了意得志滿和嘲笑。管下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吸溜了一口老痰,“啊吐”就朝着多振鐸噴去,多振鐸正在得意,不想那孬種慣了的傢伙竟敢朝自己吐痰,那口老痰把他那架珍貴的金絲眼鏡都給矇住了:“日尼瑪呀!”
管下我早就擰死了油門往前開,多振鐸也轟起油門追了過來,沒跑多遠,突然聽到路旁有人朝他哇哇大叫,張牙舞爪的,他正一時納悶,不想車頭一栽,車龍頭都抓不穩了,又聽到有人不停大喊:“不好了,有人掉井裡去了,後面那小車,別跟着了,有人掉井裡了…”
又有人說:“怕什麼,市政公路的井口那麼小,他騎着電驢呢,掉不進去,卡住了的。”
那第一個喊的人道:“你知道個屁啊,那不是普通的市政道路的井口,那井口是H市網絡電纜和光伏的井口,大着呢,前幾天才施工,井蓋都沒有,平時都是能看到不得靠近的標識的,今天大雨掩蓋了。媽呀,那人不見了,井底應該斷電了吧,不然他淹不死,也給電死了…”
管下我光聽到那半句“電死了”,後面就聽不到了,他感覺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猛然的不可抗拒的把他往一個黑洞般的世界裡吸,喧鬧的人聲越來越微弱和模糊,他腦門和眉骨磕到了井壁,一陣鑽心的疼幾乎讓他失去了知覺,他覺得心都不在胸口了,腦門一片凜冽:“完了,莫非要遭了……”
接着,H市直播的記者還有管下我的朋友陳志雄跟着公安局的人在這個井洞和坑道摸排了三天三夜,翻在井口處多振鐸的寶馬車已經被拉走,卻並未能找到管下我和多振鐸,連着他借給管下我的電動車也和管下我一樣在坑道里不翼而飛,繼而各種流言和猜測喧囂塵上。
“你說,你的那個朋友,叫管下我的,他在H市還有親人或朋友嗎?”陳志雄面對着記者朋友舉在面前的“芋頭”麥克風陷入百感交集:這小子當真是個衰仔啊,誰挨誰倒黴啊,自己丟工作害得他跟着被記過,說不願意借車給他的,只動了那麼一點惻隱之心,現在搞得自己新買的電動車也跟着他一起失蹤了…
看着他一直髮愣,H市直播的記者在他面前又晃了晃“芋頭”,公安局的人也看着他,陳志雄回過神來,他說:“其實管下我真名叫做管迪應啦,一個蠻潮的名計(字)啦,雞道(知道)管姓麼,管姓從武王滅商紂到分封其弟叔鮮于管地到建立管國,再到管仲管夷吾助齊桓公成爲春秋五霸,還有啦,辣過(那個)句名(著名)作家莫言真名就叫管謨業滴啦…”
記者的人被弄的苦笑不得,公安局的打斷他道:“問你他真實姓名呢,我們好儘快通知他家人報失蹤,你從夏商周講到春秋賤果(戰國),沒得意西(意思)的啦!”
這話一說出來,便引得大家鬨堂大笑,所以,現在便由我來給大家講講這個“管下我”的由來。所謂“管下我”,無非就是大家出去吃飯喝酒的時候,記得呼應呼應“管下我”,酒過三巡半酣告罄可不行,他沒喝夠呢,繼續得“管下我”,面紅耳赤他聊興上來了,你們卻意興闌珊想溜,不行,得聽聽他嘮嘮,扯山南,侃海北,還得“管下我”……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便給他起了這個渾號,他也不生氣,只要有吃有喝叫他,拿他一頓奚落和玩笑,他也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會因爲祖上的無上榮耀,跟你爭執,有時候也爲了一頓吃食,低伏得沒有個骨頭樣,畢竟,爲了一口酒不至於灑落,他曾伏在案上用舌頭舔撒在桌面的酒水,這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