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
這四個字念起來簡單……但當你真正見到卻又不只是這樣。
當重痕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 她看見的只有羣山碧水。
“夙晗?你醒了?”
重痕勉強的睜開眼,入目的是韓菱紗雖然蒼白卻明豔如故的笑臉。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有些乾澀的開口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嗯嗯, 沒多久。”韓菱紗含糊其詞, 重痕瞄了一眼她裝備整齊的小包淡聲道:“這是哪兒?”
“啊, 這是天河的家。嗯, 夙晗你在這好好休息就行了。”
“嗯, 那你們去哪?”
“我們……我們去給你買點藥啊?”
“我不需要。”重痕不着痕跡的避過了菱紗明顯的謊言,“你們什麼時候打算動身去瓊華?”
“……我們沒打算去啊。”
重痕輕笑:“那麼,紫英和雲天河在哪?我要見他們。”
“……夙晗,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直接?”
重痕非常瞭解慕容紫英,可能比慕容紫英自己還要了解他。在目前的情況下, 他不可能丟下如今的瓊華不聞不問。因而他必然會回瓊華——然而云天河會同樣執着於瓊華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是說, 菱紗被選爲望舒宿主……唯一能救她的可能就是殺了玄霄?”
雲天河沉重的點頭, 重痕嗤笑。
“你們打得贏有羲和的玄霄?”
“……我不想和大哥動手,但爲了菱紗, 至少要奪回望舒。”
“……”重痕沉默,手指輕敲桌面,“沒有其他方法了嗎?除了宗煉的手札,重光和青陽他們有沒有什麼好方法?”
“……”
“怎麼了?”
“師叔,重光長老已然仙去了, 青陽長老也被廢了所有修行……”
“……!!什麼, 誰有那個能力將那兩個老怪——玄霄?”
衆人沉默, 重痕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一點點的墜入冰窖。夙晗, 你的玄霄師兄, 如今難道已然被羲和的陽炎入侵心脈……已然,沒有理智了嗎?
“……我不知道大哥爲什麼對昇仙那麼執着!但除了雙劍的法子, 就沒有其他的了嗎!”雲天河狠狠的一把垂向桌子,“就不能放棄嗎!我陪他去找其他的方法……一年兩年十年,我一定會找到其他的方法!!”
重痕被雲天河的話震在當場,良久後才帶着絲遺憾緩緩道:“雲天河,爲什麼你不早生二十年呢……如果二十年前玄霄身邊有你,那麼這一切的悲劇,都可以避免了啊……”
“只可惜,你晚了二十年。”
“走吧,去瓊華,也許我能幫上你們。”
慕容紫英和披着夙晗皮重痕的關係很微妙,像似師叔師侄,又似姐弟兄妹。
每每當慕容紫英奉掌門之名前來抓偷懶的夙晗時,重痕首先感覺到到的便是寒月玉魄無法遮擋的冷清氣息,一如他的現任主人。
在夙瑤的眼裡,夙晗除了是她倖存的小師妹外,更大的一個作用,是牽制玄霄。夙晗或者說重痕很清楚,她更清楚掌門將自己和慕容紫英放在一塊是爲了什麼。所以在瓊華那麼多年,她一直都安分守己。哪怕是出門,也會和慕容紫英一起,來告訴夙瑤自己沒有任何要入禁地救人的意思。
他們一起長大,一個習慣板着臉叫“師叔”,一個喜歡惹是生非。細水長流,而人類也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情感牽絆住腳步。
當他們回到瓊華的時候,瓊華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幾乎將面前的一切染成了瑩白色。
他們在破損的弟子房發現了手握蟲籠的璇璣,在少女永遠閉上雙眼的那一瞬,重痕才知道當初那名笑着請自己修復香囊的少年早已不在。
“璇璣,這是懷朔送你……願你們下輩子,都不要再去修仙了。”
重痕喃喃着將那枚金絲製成的鏤空香囊小心的掛上了璇璣的衣襬,慕容紫英似是看見有什麼滴落在雪地上,消逝無痕。
“師叔……”
“……走吧,玄霄在捲雲臺。”
玄霄很執着,或者說,在冰中冰封十九年——令瓊華昇仙,也許已經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全部動力。愛人離去,兄弟背叛,孤獨整整十九年!
十九年的遺憾,可恨瓊華……負了他玄霄?
【玄、霄、誓、滅、妖、界!!】
看見玄霄周身幾乎具現化煞氣極重的紅色靈力,聽着玄霄近乎狂妄決然的話語,慕容紫英不得不承認,重痕是對的。
雲天河,他晚了二十年。
“昔日修煉雙劍、苦無進境之時,無人讓我放棄……初有所成、經絡逆變之時,無人讓我放棄……失卻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無人顧我生死……如今,太遲了。”
——太遲了!!
韓菱紗抿脣,玄霄周身翻滾的戾氣讓她十分清楚她們的勝算有多小。神色一暗,她最後眷念的看了一眼雲天河,手指悄無聲息的握上自己的武器。
“韓、菱、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玄霄冰冷譏笑打斷了韓菱紗本欲自盡的舉動,玄霄長袖一揮便將韓菱紗擊倒在地動彈不得。他冷笑道:“你的性命是我的!飛昇最後時刻將你犧牲,纔算死得其所!想要自盡乃是癡心妄想,我不會讓你如願!”
——大約是瘋魔了。
【一生成於修道、亦毀於修道,糾結已深不可解,此種心境,他人怎能體會?!】
正如玄霄所說,沒有人能理解他。但慕容紫英卻無法苟同。
握着懾天的手越縮越緊,最終終是忍不住揮劍而去。懾天的黑色弧度冷得驚人,卻比不過玄霄周身的羲和陽炎。一瞬間黑色的劍芒被紅色的火光吞滅,慕容紫英瞳孔緊縮的看着那把羲和以着一種避無可避的速度朝着自己的面部直襲而來。
“冥頑不靈!!”
紅光似箭,刀劍入骨的聲音一瞬間清晰可見。
“噗——!”
雪地上在瞬間灑滿星點血光,又在瞬間被皚皚白雪吸取只餘淡淡粉色。重痕雙手抓着慕容紫英的肩,嘴角輕扯:
“我可不是在救你,不小心腳滑了而已。”
直到最後,她都是這樣嘴硬的姑娘。也是這樣最容易心軟的一個姑娘。
“……我知道。”最後,重痕聽見抱着自己的傢伙用着發澀微顫的聲音開口,握着自己臂膀的手掌用力的近乎將自己的骨骼捏碎,“我知道。”
“夙晗——!”
“……夙晗!!連你也要背棄我嗎!?”玄霄夾雜着怒火的驚怒聲如九重天雷般,在一瞬間寂靜無聲的雪地裡蔓延。
重痕掙扎着從紫英懷裡站起,脣角勾笑,神色哀婉:
“玄霄師兄……你要殺我第二次嗎?”
“……!!”那一瞬間,玄霄失神,仿若時光一下倒退十九年,當年那名小小的孩子渾身浴血,對着他輕輕的笑。
一如滿山櫻花飛舞。
“阿晗……”
“雲天河,你還在等什麼!!”
眼見着玄霄分神,重痕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大聲道。天河猛然反應過來劈手便去奪夙瑤手中的望舒劍。
——我終究還是個自私的人。
——傷害了你最愛的師兄,對不起,夙晗。可我,也有我必須保護的東西。
重痕淺笑,撫上了慕容紫英的臉:“小紫英……爲自己而活一次吧。”
“這是我最後的話。”
重痕微揚着脣瓣,她欠着的不欠的,終究一併煙消雲散。
“弟弟真不讓人省心,他挑的是什麼宿體啊……”
重痕喃喃着,跌入一個溫暖微顫着的懷抱。那瞬間,黑暗浸染。
“我還沒等到……我的聘禮。”
“你不會,又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