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家她到過幾次,經過客廳穿過迴廊的時候,所有的房門都大開着,只有孟柏的房門緊鎖着。
顧予茗知道,孟柏這種英語沒說幾句美國佬臭毛病倒學了一身的少年放蕩不羈愛自由,是從來沒有鎖門的習慣的。
本來沒做它想,正準備經過,顧予茗卻突然聽到房內傳來了一聲淺笑。
那聲音粗獷不羈,卻讓顧予茗汗毛倒豎——那聲音,不可能來自孟柏。
她一臉尷尬,正準備掩面告辭,卻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說,這個叫顧予茗的,你和她什麼關係?”
顧予茗想,或許是他發現了她邀孟柏見面的短信。
“我和女人能有什麼關係。”聲音細一些的是孟柏:“不過是表哥的女友。”
“那你和你表哥是什麼關係。”男人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這短信上的‘爲了你們兩人的幸福’,你和你表哥又是什麼關係?”
“當然就我是表哥他是表弟咯。”孟柏被男人的詢問弄得有些焦躁,索性坦白:“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和我表哥不可能的啦,他喜歡女孩子。”
房內再無對話聲,卻開始有了些窸窸窣窣的響聲,站在房外的顧予茗卻整個人如遭雷劈,她故作鎮定,強忍着敲了幾下門,然而卻並沒有人迴應。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聽着房中越來越大的動靜,終於抑制不住,一把擰開了門,闖了進去。
房間內的三個人面面相覷,顯然是都愣住了。孟柏和一個男人正在忘情地吻着,不可自拔之時,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擾了;而顧予茗還保持着開門的姿勢,全然不敢相信孟柏剛纔說的話。
什麼叫阿則喜歡女孩子?什麼叫孟柏在幫阿則的忙?
“劈腿都不鎖門的啊!”顧予茗強作鎮定,惡狠狠地盯着孟柏,心中無邊無際的絕望卻開始蔓延。
孟柏身邊的男人嗆聲道:“什麼叫劈腿?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孟柏立時明白了顧予茗話裡的意思,打圓場道:“誤會,都是誤會。”
顧予茗不由分說地拉過那個男人出門,砰的一聲留孟柏一個人在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待在房間內的孟柏才收到顧予茗的短信,讓他到客廳見她。
“你放心,我都和你男友解釋了。”這是顧予茗的第一句話,孟柏望着女孩,臉上的神情莫辯。
“謝謝你。”他忐忑猶豫,只能蹦出這樣蒼白無力的字眼。
“所以,”顧予茗眼眸微垂:“你現在能給我一個解釋嗎?”
孟柏沒有說話,挑顧予茗旁邊的位子坐下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張泰是我高中時候的男友,和我一起去的美國。”
“那阿則…..算什麼?”顧予茗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表哥。”孟柏說得輕描淡寫。
“表哥?”顧予茗啞然失笑,卻仍在自我安慰:“孟柏,今天的事我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只要你以後好好對阿則……”
話沒說完卻被孟柏粗魯地打斷,他輕蔑地盯着顧予茗,言語間居然有了憤怒:“你是真蠢還是裝傻?!”
顧予茗不說話了。
“要我說幾遍,音楠是我高中時候起的男友,高中時期!”孟柏吼:“可是表哥,他和我不一樣。”
顧予茗柳眉皺成一團,艱難地從嘴裡蹦出幾個字:“那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孟柏挑眉:“你有什麼好,我從沒見過表哥爲誰這樣!”
“那高二我撞見你們在草叢,又是在幹什麼?”
孟柏不說話了,他總不可能告訴她,他們當時手中交換的,正是呂氏公司的商業機密。
“那時,我和張泰吵架,只是想氣氣他。”孟柏挑眉,扯了個謊便把禍水往顧予茗身上引:“可表哥對你是實打實的好。”
顧予茗聽此,冷冷地擡眼:“所以你是想讓我感恩戴德?”
“你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見顧予茗動怒,孟柏軟了下來,想起今後還不知該怎麼向沈亦則解釋,頓時有點頭痛:“顧予茗,這或許是個你可以趁機整理心情的好機會。”
顧予茗愣住了,半晌又嘲諷地笑,安慰孟柏:“你放心,我不會生氣。”
孟柏暗舒一口氣:“那你也別怪表哥,那時是我不懂事,表哥也是實屬無奈。”
顧予茗揪着沙發上的抱枕,沉靜之時,家政阿姨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熱烈地招呼兩人吃飯。
顧予茗很想知道,既然當時誤會了,那爲什麼之後不解釋,又是爲什麼總是像這樣拼盡全力對自己好一面又極力撇清自己,自己體會的擁抱、自己的自以爲是又給阿則心裡帶來了多少幻想和痛苦。
她站起了身:“別告訴阿則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你打算怎麼辦?”孟柏上前阻攔,動作急切,只好彌補道:“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不了。”顧予茗搖頭,像是在喃喃自語:“爲什麼阿則會覺得我會怪他?”
她內心所有都只有滿滿的歉疚。
“那我顧予茗在他心裡,又算什麼?”
孟柏搖了搖頭,他太瞭解表哥,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表哥從小霸氣,遇見相交的每一個人都帶着赤裸裸的功利,所有人都想要從他得到些什麼,包括他的父母,這樣的生命中,卻遇上顧予茗這樣一個偏偏只想要付出的人。
愛情裡面從來沒有大度奉獻的選項,不計回報的付出,無非都只是因爲,你並不在她心裡。
“要是你做不到,就離他遠點。”孟柏送顧予茗出門時,冷冷地叮囑。
顧予茗低頭,她當然知道孟柏口中的‘做不到’是指什麼。
她對阿則的感情太過複雜,在這樣一份不是友情更不是愛情的感情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有時會感到迷茫,卻從沒有懷疑過自己對於阿則的心意,同樣是愛而不得,他們便是這世上最堅定的戰友,互相理解各自的苦衷,明白對方的心意,卻原來,在她什麼都沒意識到之前,她的所作所爲早就跨越了阿則心裡的那根紅線。
“我知道。”她有些嗚咽:“我向你保證。”
“我不會怪他,我根本,捨不得。”
自從上次和阿茗放冷話之後,沈亦則便有些後悔,本來阿茗之前一直體恤他實習辛苦,即使自己課業重也常常趕來看他,可上次他吼了她之後,整整一個學期,她便再也沒有來過了。
思此,沈亦則有些後悔,他就是是這樣,對着阿茗的時候,有時總是莫名其妙失去理智。
渾渾噩噩地捱到了下班時候,沈亦則收了白大褂,正準備離開醫院,剛剛步出門口,卻發現顧予茗正在門口踱步——等他。
“你還知道來?”沈亦則走到顧予茗身邊,佯裝生氣。
顧予茗叉腰:“我想過了,既然你不主動向我道歉,我就跑來你們醫院鬧,說你冷心殘酷,連……”
她一下頓住了,沈亦則挑眉,笑眯眯地問她:“連什麼?”
“連女朋友都不管不顧的,根本不配做一個醫生!”顧予茗心下一橫,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沈亦則的星眸笑得燦爛,顧予茗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撒嬌道:“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鐵公雞居然也拔毛了!”他望着顧予茗,她今天穿了平時幾乎不怎麼穿的高跟鞋:“看在你今天這麼漂亮的份上,答應你好了。”
藏龍雲海餐廳。
這是家西南菜餐廳,整個裝潢粗獷樸實,連二樓的樓梯也刻意修的簡陋,爲的就是營造西南原生態的原汁原味。
“這不年不節的,你錢多得不夠花啊?”坐在餐廳裡,沈亦則有些疑惑,阿茗一直節省,這家餐廳的菜價可並不便宜。
“你很囉嗦哎,我喜歡吃行不行!”顧予茗嘩啦啦地翻着菜單,看着價目表,內心卻在滴血。
點好了菜,顧予茗便起身去二樓的洗手間,沈亦則正無聊地刷着微博,突然聽見一陣不小的聲動,他沒有多管閒事看熱鬧的習慣,卻還是在‘這裡有醫生嗎?’的詢問中挺身而出。
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看到顧予茗的那一瞬間,沈亦則的腦子嗡的一下炸開了,他不知道平時只穿平底鞋的阿茗爲什麼會今天穿了一雙高跟鞋,更不知道她究竟是撞到了哪裡弄得現在渾身上下都是血。
顧予茗忍着腳上的痛,然後看見了自己最不想看見的一幕。
孟柏說的都是假的,明明就是孟柏劈腿,明明就是他揹着阿則出軌,卻還把所有罪責都加到她身上。
可是眼前的沈亦則卻一下子衝了過來,她其實只是擦破了皮,之所以現在鮮血淋淋,也不過只是人造血的功勞。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沈亦則的臉漲成一團,抱住她的身子,一向潔癖的他被弄了一身腥污卻惘然不顧,只一心檢查她的傷勢。
顧予茗死死地攥住她的裙子,推拒着:“疼!”
沈亦則強迫自己恢復理智,看着鮮血就會頭暈的症狀和阿茗傷到的事實相比起來,對此時此刻的他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他們沒在說話,沈亦則一心一意檢查着她的傷勢,顧予茗卻哭了。
是真的很痛。
“阿則,原來我可以治好你的暈血症。”顧予茗冷冷地出了聲,她該怎麼接受這個事實,這個原來她在他心裡這麼重要的事實。
沈亦則愣神,盯着自己髒兮兮的雙手,才反應過來:“顧予茗,你耍我?”
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不對,就算從樓梯上滾落下來,也應該是淤青烏紫這類的內傷,除非碰到動脈,是不會出現像現在這麼恐怖的場景的。
顧予茗迅速抹了自己的眼淚,她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已經證明了些什麼,接下來她要做的,就只有實現她對孟柏的保證。
“女孩子的皮膚可是很矜貴的,沒想到你這麼好騙!”顧予茗故作懵懂,從血泊之中若無其事地爬了起來。
沈亦則暴怒,想起他剛纔失控的樣子,轟地一下子起了身:“顧予茗,你就這麼想要報復我嗎?”
顧予茗立刻討好地上前:“阿則,我錯了,可是我也捨不得爲你無緣無故流血啊,這樣很醜哎,我以後的老公會不高興的。”
本來打算數落她幾句的沈亦則聽了顧予茗這句話只覺全身血液都凝滯了,他看着顧予茗,原來他在無意之間,就明白了她的答案。
自始自終,他都沒有能夠走近她的心。
原來,他從來都只是個、都還是個——外人。
沈亦則垂了手,顧予茗卻渾然不覺地在一旁依舊對着他噓寒問暖,他看着她挽着他的手臂,曾幾何時他還多感謝他們之間這樣的親密接觸,曾幾何時,他居然還妄想着他們就這可以順理成章地一直挽手走下去,曾幾何時,他還有些可憐的自信,自信阿茗只是還沒有意識自己對他的情感。
“我實驗室還有事,既然你沒事,我就先走了,我很忙,以後也可能沒什麼空見你。”他匆匆丟了這句完全不像告別的話,走了出去。
顧予茗卻還保持這蹲坐在血泊之中的姿勢,飯店的圍觀人羣對她投以同情的眼神,她望着自己身上髒兮兮的樣子,一瘸一拐地站起了身,卻恍惚間覺得,淋漓的不是鮮血,而是刺骨的真相。
抱歉,她真的做不到,這樣的阿則,只會讓她覺得沉重。
所以就只能讓自己,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