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小道邊,是間新搭就的茅草屋。數百支枝葉仍未枯落的青竹枝,錯亂成環型插在屋前地面上,形成了一個簡陋的籬笆,其間還編了個半人高的門,簡單卻雅緻。

初秋的陽光,到了午間依然灼熱逼人,於是那門扉緊緊閉着。間或傳來遠處的一聲犬吠雞鳴,更顯此處僻靜。

雖靜,但卻不是無人。

一青裳男子,單膝跪在那籬前,上身微傾,額上微微見汗,紋絲不動,也不知已跪了多久。

不遠處,大樹下,一輛馬車上,駕位上左右各坐一人,一男一女,車旁還站着個男子,均是十七八的樣子,齊齊看着那青裳男子。

那馬車門簾窗簾均低垂着,這麼大熱天的遮得嚴嚴實實,也不知裝了什麼物件。

不知過了多久,站在馬車邊的男子終於忍耐不住,跳了起來,“這勞什子神醫架子也太大了吧,師傅都跪了三四個時辰了。一聽要醫人居然連門也不開,還說是舊友,友個屁啊!!有這種朋友嗎!!!”

馬車上那對男女對視一眼,都做無奈狀點頭。青裳男子姿勢不改,卻是一聲厲喝:“阿落,閉嘴!”

見另兩人明顯贊同自己,阿落更是張狂起來,“師傅,我看你別跪了,人家也不領這情。我們殺了進去,把那神醫揪出來,一番拷打,叫他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話音未落,卻見眼前一道極細的白光一閃而過。

衆人還不及反應,阿落已捂着嘴大聲叫喚了起來,馬車上的男女忙跳了下來,“阿落!怎麼了?”

“好痛!”阿落把手拉下,卻是下嘴皮上插了根針,入肉頗深,隨着他的口一張一合,微微顫動,很是滑稽。那兩人見狀不由大笑,阿落羞怒,猛的拔出銀針,扔到地上,恨恨踩上了幾腳,衝到師傅身旁,大聲道,“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有種出來單挑。”

屋中仍沒動靜,卻是慕容天擡頭,瞥了他一眼:“這根針就是換了我也擋不住,人家手下留了多少情,你難道不明白,還不快退下。”

阿落還要再爭,慕容天也懶得理他,合拳朗聲道,“慕容管教無方,多謝神醫前輩饒他一命。”阿落悻悻退了回去,免不了被那兩人一番取笑奚落。

良久,才聽那屋中人緩緩道:“慕容天,你身上功力可恢復多少了?”卻是個低沉舒緩的聲音,聽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慕容天道,“七八成。但晚輩求前輩……”

那人道:“我只應允了醫你一個,你進來再用幾服藥,其他人,你提也不要提。”

慕容天低頭,“前輩不用再醫我了,求前輩改醫馬車中之人。”

那人不悅,“醫誰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何況你都醫了一半了,怎麼能半路換人。”

慕容天態度謙卑卻是堅決,“晚輩無德無能,只能壓着身家性命來求前輩,盼前輩能念在之前相處的情分施以援手。或者前輩願意,就毀了我全身武功也行,只求換了醫他。”

只聽屋內人冷笑,“毀了你的功力,也不醫他。”

慕容天倒吸了口涼氣,馬車旁三人不由都怒了,均想這人怎麼這麼不通情理,摩拳擦掌的衝了上來,叫嚷着要殺了進去。

慕容天猛然回頭,怒道,“你們不要動!!”目光極是犀利,劍一般劃過每個人的臉。似乎看到了他們,又似乎沒看到。那三人自見面來,沒見過他這番神情,不約而同都停了喧囂。

慕容天迴轉頭,看向那草屋,停了片刻,雙手及地,深深叩首,每一下都砰然見聲,那三人均呆住了。慕容天拜完方道:“前輩,晚輩此番前來,只有一個請求,求前輩救他一命。”

見他如此行徑,那屋中人的聲音卻仍是波瀾不驚,“不救。”

這句話一出,五人都靜了。

話說到此,已是絕路。

慕容天靜默半晌,緩緩起身,垂手把上劍柄,緊緊握了握,用力,那雪亮的劍鋒一寸寸從鞘內滑了出來。

阿落等人都驚了,齊聲道:“師傅。”

之前慕容天一直對屋中人恭敬不已,且道自己武功遠不及該人,一貫沉穩的師傅,居然也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屋中那人似乎也看到他的舉動,道:“慕容天,你覺得自己打得過我嗎?”

慕容天道,“打不過,即使我武功全復,也抵不過你一百招。”他表情自然,似乎這是最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那三人倒沒想到所求之人武功居然這麼高,不禁咋舌,阿落想到之前自己莽撞,更是有幾分後怕。

“可你卻抽劍?”

慕容天的手腕低沉,劍尖微挑,輕聲道:“人這一生,總有一兩件豁出命來也不得不做的事情,請恕晚輩無禮,還請前輩賜教。”

屋中卻沉默了,隔了片刻,“你爲了他連命也可以不要麼?”

慕容天遲疑片刻,“我不知道……,但他爲了我和我的家人,已經死過一次。恩至於此,怎能不報。”

風蕭蕭而過,他劍指屋門,肅然而立。兩鬢髮梢微亂,偶爾滑了幾根出來,在嘴鼻舞弄,他也不動。遠方連雞鳴狗叫也不見一聲,應景般的悄無聲息。風終於弱了,慢慢停歇下來,直至一切都靜止。

阿落幾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師傅。

只聽那門“吱”的一聲輕響,卻是悄然大開。

門內空空如也,無人出現。

“難得你也犯倔了,有點意思,抱他進來吧。”邪神醫在屋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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