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武牢關(十一) 相敬以德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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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武牢關(十一)
“元吉那種人,我怎麼能相信他?”
李世民的聲音把尉遲敬德從追憶往事的思緒中拉回到現實裡來。他定了定神,聽到世民仍是怒氣衝衝的在訴說着:“你該最清楚了,當初你在定楊軍裡,親眼看着他怎麼一仗不接,就放棄了太原這樣一個固若金湯的重鎮,才致河東失陷……”
隨着世民這話,敬德不由得回想起他在定楊軍中,聽到探子報來這一消息時的情景:營內各人最初都驚詫莫名,好一會兒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圍着探子反覆追問了好幾次,纔敢確認這事情竟然是真的。
確實,以李元吉的武藝,倒是不失爲一員驍將猛士,但說到統帥三軍、排兵佈陣,不要說跟眼前這個天才般的年輕統帥完全不可相提並論,就是與當年慧眼識英雄、把他從草莽之中提拔起來的宋金剛相比也是拍馬難追。那就無怪乎世民會對這個偏偏就在他最擅長的事情上最不擅長的弟弟如此打從心底的鄙夷出來了啊。
“……小時候我孃親一生下他來,就已經不喜歡他了,差點沒把他扔掉了不要。大家都覺得孃親未免心太狠,可是孃親的眼光豈同常人?她就是早已知道他不成器,纔會拿出這樣壯士斷腕的氣概。父皇卻死心不息的要讓他進這軍隊來,說什麼他在太原犯的錯都只是因爲他年少沒學過怎麼打仗,我這做兄長的有責任領着他出來把他教會。父皇的聖旨我也沒法說什麼,他說到底又是我弟弟,我也不便像孃親那樣兇巴巴的對他,也就只能學着孃親後來的樣子,對他不聞不問算了。”
平日這種訴說對自己弟弟不屑鄙夷的話,世民就算跟敬德這樣下屬身份的人再怎麼的關係親密,也一定不會說出來。可是這時,他顯然是憂憤過度了,只想把這種情緒發泄出來,都忘記了——或者說是顧不上——要在敬德這外人面前避忌。
世民還在繼續數落着這個讓他瞧不上眼的弟弟,“偏偏這竇建德要來插一腳,害我□乏術,只得把圍困洛陽的事交給別人。本來屈突通老將軍最是老練可靠,可元吉畢竟名義上是副帥,我若直接把兵權交給屈突將軍,他面子上也太過不去了。若他因此懷恨在心,與老將軍搗鬼,老將軍礙於他是皇子的身份,還真沒法管得住他。所以我只好還是把兵權交給了他,讓老將軍輔助他,只盼能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可他到底是扶不起的阿斗,今天終究還是出事了。本來那也罷了,可現在……他……他在那裡,這可怎麼辦?如果今天送來的這份軍函上,寫的陣亡之人是……是他,我……我……”世民的語氣從惱怒轉作了驚惶,到最後顫抖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元帥,你也不需要這樣過於擔心。”敬德連忙安慰道,“盧將軍是行軍總管,自然是要衝殺在最兇險的戰場前線的。可長孫公子只是一介文士,打仗的事情他是沒份的。他留在大營之內,性命受到損傷的機會還是很微的嘛。”
“話是這麼說,但打起仗來,敵軍哪會跟你分什麼營外營內?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變成戰場,像夜襲大營之類的戰術,也所在多是。”世民固執地強調着長孫無忌的安危並沒有絕對的保障。
敬德見他這樣子,只好暗暗嘆了口氣,不便跟他再多作爭辯。
世民又在房中踱起了步來。忽然,世民來到敬德面前停住了腳步,擡頭盯着他的眼睛,道:“敬德,我們的計謀,得提前發動!”
“什麼?”
“不能再等二十天了!現在纔等了二十一天,我軍對洛陽的包圍已經現出不穩。今天王世充沒有親自出戰,他很可能是在試探沒有我親自坐鎮的唐軍的戰鬥力如何。今天這樣的戰果,一定大大地鼓勵了他再作突圍的嘗試。接下來的日子,洛陽城外的戰鬥只怕會更趨頻繁,也更趨激烈。不,我們不能再等二十天了。明天!明天我們就開始實施那個計謀吧。”
“元帥!”敬德着急地叫起來,“請你冷靜一下!你應該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驚慌失措、自亂陣腳。今天齊王畢竟沒有讓鄭軍突圍成功,對不對?長孫公子畢竟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對不對?”
“那又怎麼樣?”世民也高聲地叫嚷了回去,“難道要等到鄭軍成功突圍了,還有……他……性命受損了,難道要等到這些可怕的事情都變成了現實之後,我纔來後悔不成?”
“世民,世民……”敬德不禁又脫口叫出了這親暱的稱謂,伸出手去,按住了世民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恐懼而有如在蕭殺的秋風之中的枯葉那樣索索抖動的雙肩,“求你了,我求你了,再等一下,好不好?現在一個月都還沒到,竇建德不可能相信我們這裡那麼快就缺糧的。連他這十萬大軍,自帶糧草,無城可據的,都還沒缺糧;我們區區一萬兵馬,還有這麼大一座關城作爲糧倉,我們反倒已經缺糧了?你這謊不是撒得太大了嗎?我還是那句話,與其馬上就打一場必敗無疑的仗,不如耐心等待着過一段時間再打一場有機會取勝的仗,這樣才能真正的打敗夏軍,纔是真正的……對長孫公子好!”
世民雙腳一軟,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敬德隨之也蹲跪了下來,雙手自然而然地改爲攙扶在世民腋下。若非如此,世民的身子軟如棉絮,似乎連坐着的姿勢都支撐不住了。
“真的……會沒事嗎?”世民喘息着,眼神紛亂而脆弱,“敬德,你告訴我,真的會沒事的。你能擔保嗎?你能嗎?”
“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擔保,我以我的性命……來擔保。”敬德終於忍不住又將世民深深地摟入懷中。
世民這次也沒有抗拒,反而比第一次更迅速更積極地反手抱住了他。敬德甚至能感到他手上的指甲在用力地掐進自己後背的肌肉,似乎他覺得做着這種用力地抓着什麼東西的動作,才能真的把那個人的性命牢靠在抓在他自己手裡。於是,儘管是被他的十指掐得後背生痛了,敬德也不忍推開。只是,背上的痛,遠遠不及那心頭上的……無形的疼痛。
敬德垂首看向懷下的世民,只見他這時緊緊閉上了雙眼,臉色一如那次自己把他從單雄信手中救下後嘔吐時的慘白,甚至……連那咬着下脣的動作都那麼的相似。
害怕,是害怕……是那種害怕的心情,是那種害怕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心情,是那種害怕來不及向他說完一些話、做完一些事就再也見不到他的心情……
二人就這樣默默的相擁着,時間好像靜止了,世界好像停頓了,只有他們二人存在着、擁抱着,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嗎?
如果真的能這樣,倒是不錯,那就好了……
然而,一切終是幻覺,一切終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
懷中的人兒,終於又再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此時那眸子中已經沒有了慌亂與迷惘,又恢復了平日的鎮定自若與森然堅決。
“敬德,你剛纔說,連夏軍都還沒有缺糧麼?好,那我,就要他們缺糧!”
敬德驚異地看着身子仍軟綿綿地靠在他懷中的世民,聽到他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的,卻是足以讓他的敵人聞之膽顫心驚——不,應該是膽裂心寒——的話語:“明天,派右武衛將軍王君廓率一千輕騎出關,繞到夏軍大營之後,抄其糧運。你跟王將軍傳令,我不許再有一粒米能進入夏營!如果他辦不到,就提着他自己的腦袋來向我覆命吧!”
“末將,遵命!”
敬德一邊朗聲答應着,一邊暗暗地明白了一件事:唐夏兩軍的對峙,很快就會有最後的結果出來了。世民這樣狠辣凌厲地斷絕夏軍十萬之衆的糧草供應,竇建德若非選擇自行後撤退兵,就必然要急於與唐軍來一場一決雌雄的……生死之搏!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1、諾諾看完這章的初稿時說,上一章世民還冷靜得像塊冰,這一章就急亂得像熱鍋裡的螞蟻,反差真是好大啊~~~~呃,那是因爲上一章的世民對將軍信心十足,這一章的世民對元吉卻是毫無信心啦~~~~當然對無忌的“關心則亂”也是主因嘍~~~
2、王君廓~~~~後來發現這個人物很了得,跟侯君集頗爲相似,是個很有才幹的無賴,卻很得世民的信任。若非世民才一登基他就犯事死掉,凌煙閣功臣裡鐵定會有他一個位置的吧~~~~幾乎想寫個番外以他爲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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