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最後,娃們決定自己掩埋自己的老師。他們拿了鋤頭鐵鍬,在學校旁邊的山地上開始挖墓坑,燦爛的羣星在整個宇宙中靜靜地看着他們。

“天啊!這顆行星上的文明不是3C級,是5B級!!”看着藍84210號艦從一千光年之外發回的檢測報告,參議員驚呼起來。

人類城市的摩天大樓羣的影像在旗艦上方的太空中顯現。

“他們已經開始使用核能,並用化學推進方式進入太空,甚至已登上了他們所在行星的衛星。”

“他們基本特徵是什麼?”艦隊統帥問。

“您想知道哪些方面?” 藍84210號上的值勤軍官問。

“比如,這個行星上生命體記憶遺傳的等級是多少?”

“他們沒有記憶遺傳,所有記憶都是後天取得的。”

“那麼,他們的個體相互之間的信息交流方式是什麼?”

“極其原始,也十分罕見。他們身體內有一種很薄的器官,這種器官在這個行星以氧氮爲主的大氣中振動時可產生聲波,同時把要傳輸的信息調製到聲波之中,接收方也用一種薄膜器官從聲波中接收信息。”

“這種方式信息傳輸的速率是多大?”

“大約每秒1至10比特。”

“什麼?!”旗艦上聽到這話的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真的是每秒1至10比特,我們開始也不相信,但反覆覈實過。”

“上尉,你是個白癡嗎?!”艦隊統帥大怒,“你是想告訴我們,一種沒有記憶遺傳,相互間用聲波進行信息交流,並且是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每秒1至10比特的速率進行交流的物種,能創造出5B級文明?!而且這種文明是在沒有任何外部高級文明培植的情況下自行進化的?!”

“但,閣下,確實如此。”

“但在這種狀態下,這個物種根本不可能在每代之間積累和傳遞知識,而這是文明進化所必需的!”

“他們有一種個體,有一定數量,分佈於這個種羣的各個角落,這類個體充當兩代生命體之間知識傳遞的媒介。”

“聽起來象神話。”

“不,”參議員說:“在銀河文明的太古時代,確實有過這個概念,但即使在那時也極其罕見,除了我們這些星系文明進化史的專業研究者,很少有人知道。”

“你是說那種在兩代生命體之間傳遞知識的個體?”

“他們叫教師。”

“教――――師?”

“一個早已消失的太古文明詞彙,很生僻,在一般的古詞彙數據庫中都查不到。”

這時,從太陽系發回的全息影像焦距拉長,顯示出蔚藍色的地球在太空中緩緩轉動。

最高執政官說:“在銀河系聯邦時代,獨立進化的文明十分罕見,能進化到5B級的更是絕無僅有,我們應該讓這個文明繼續不受干擾地進化下去,對它的觀察和研究,不僅有助於我們對太古文明的研究,對今天的銀河文明也有啓示。”

“那就讓藍84210號艦立刻離開那個行星系吧,並把這顆恆星周圍一百光年的範圍列爲禁航區。”艦隊統帥說。

北半球失眠的人,會看到星空突然微微抖動,那抖動從空中的一點發出,呈圓形向整個星空擴展,彷彿星空是一汪靜水,有人用手指在水中央點了一下似的。

藍84210號艦躍遷時產生的時空激波到達地球時已大大衰減,只使地球上所有的時鐘都快了3秒,但在三維空間中的人類是不可能覺察到這一效應的。

“很遺憾,”最高執政官說,“如果沒有高級文明的培植,他們還要在亞光速和三維時空中被禁錮兩千年,至少還需一千年時間才能掌握和使用湮滅能量,兩千年後才能通過多維時空進行通訊,至於通過超空間躍遷進行宇宙航行,可能是五千年後的事了,至少要一萬年,他們才具備加入銀河系碳基文明大家庭的起碼條件。”

參議員說:“文明的這種孤獨進化,是銀河系太古時代纔有的事。如果那古老的記載正確,我那太古的祖先生活在一個海洋行星的深海中。在那黑暗世界中的無數個王朝後,一個龐大的探險計劃開始了,他們發射了第一個外空飛船,那是一個透明浮力小球,經過漫長的路程浮上海面。當時正是深夜,小球中的先祖第一次看到了星空......你們能夠想象,那對他們是怎樣的壯麗和神秘啊!”

最高執政官說:“那是一個讓人想往的時代,一粒灰塵樣的行星對先祖都是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在那綠色的海洋和紫色的草原上,先祖敬畏地面對羣星......這感覺我們已丟失千萬年了。“

“可我現在又找回了它!”參議員指着地球的影像說,她那藍色的晶瑩球體上浮動着雪白的雲紋,他覺得她真像一種來自他祖先星球海洋中的一種美麗的珍珠,“看這個小小的世界,她上面的生命體在過着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的夢,對我們的存在,對銀河系中的戰爭和毀滅全然不知,宇宙對他們來說,是希望和夢想的無限源泉,這真象一首來自太古時代的歌謠。”

他真的吟唱了起來,他們三人的智能場合爲一體,盪漾着玫瑰色的波紋。那從遙遠得無法想象的太古時代傳下來的歌謠聽起來悠遠、神秘、蒼涼,通過超空間,它傳遍了整個銀河系,在這團由上千億顆恆星組成的星雲中,數不清的生命感到了一種久已消失的溫馨和寧靜。

“宇宙的最不可理解之處在於它是可以理解的。”最高執政官說。

“宇宙的最可理解之處在於它是不可理解的。”參議員說。

當娃們造好那座新墳時,東方已經放亮了。老師是放在從教室拆下來的一塊門板上下葬的,陪他入土的是兩盒粉筆和一套已翻破的小學課本。娃們在那個小小的墳頭上立了一塊石板,上面用粉筆寫着“李老師之墓”。

只要一場雨,石板上那稚拙的字跡就會消失;用不了多長時間,這座墳和長眠在裡面的人就會被外面的世界忘得乾乾淨淨。

太陽從山後露出一角,把一抹金暉投進仍沉睡着的山村;在仍處於陰影中的山谷草地上,露珠在閃着晶瑩的光,可聽到一兩聲怯生生的鳥鳴。

娃們沿着小路向村裡走去,那一羣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谷中淡藍色的晨霧中。

他們將活下去,以在這塊古老貧脊的土地上,收穫雖然微薄、但確實存在的希望。

2000.08.08於娘子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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