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淡漠一笑。
他轉過身，看向頭頂的月亮，靜靜回想起當年在仙界長河裡意氣風發之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講什麼因果？
怕什麼天譴？
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罷了。
“方丈，你誤會了。”
“我這人，向來不怕天道束縛，想做什麼事便去做，想走什麼路便去走，想看更好的風景便去看。”
“只要是我之所想，便從來無人可以阻攔。”
“哪怕有，我都會一一踩碎。”
“至於你說的因果……”
“我自無敵，何懼因果？”
我自無敵，何懼因果？
這八字從唐玄嘴裡說出來時，老和尚彷彿在他背後，看到了一位手握星辰日月，腳踩通天界域的偉岸身影。
這一刻，活了將近八百多年，自以爲早已悟道的老和尚，竟然有一種在唐玄面前，極爲渺小的感覺。
何嘗不是呢？
倘若他知曉，唐玄前世曾是那仙界中獨一檔的最強仙帝，是那唯一看見了輪迴大道，走遍了荒土茫界的“聖者”，又會作何感想？
不知怎的，老和尚突然問道：“敢問施主，又如何看待執念一事？”
唐玄笑道：“方丈是在向我請教？”
老和尚點點頭，眸光很是誠懇，彷彿想從唐玄身上，得到一個關鍵的答案。
唐玄倒是沒有拒絕，他這人不擅長講道，更不擅長教人，但這個問題對上一世活了數萬載的他來說，很容易解答。
他擡起拳頭，對準頭頂的月亮，輕輕一揮，又一抓：“望得見卻抓不住的，從來都不是執念。”
“而是遺憾。”
“一切的遺憾，都是當事人能力不足，所帶來的後果。”
“若有通天修爲，若不懼天道懲罰，若甘願和天作對，這世上又有什麼執念，什麼遺憾可言？”
老和尚又問：“再強，如何強過經年歲月？”
唐玄哈哈一笑：“問得好！”
“但我剛纔已經回答過方丈你了！”
“這世上一切，眼前一切，只要想做便去做，問心無愧，縱死何妨，又何來執念一言？”
“憂慮太多，算計太多，有何意義？”
“只要將眼前一切，都當做是活着的最後一日，做完這些事情便開始下一生，哪來的執念可言？”
“哪來的不甘可言？”
聽到這話，老和尚渾身一顫，彷彿回到了八百年前，他被人污衊成小偷，而師父幫他說話的那一天。
“小娃娃，你給此人跪下作甚？”
“他人說你有錯，你便是有錯了？”
“只要你問心無愧，這世上便沒人敢說你是錯的！”
“哪怕你所行其道，所走之路，所遇之人，所做之事，只要你沒有錯，那便是對！”
老和尚喃喃笑着，彷彿解開了無人得知的心結：“問心無愧，縱死何妨，問心無愧，縱死何妨……”
說着說着，身上的袈裟竟然冒起了熊熊烈火，將他的肉身包裹了起來。
而他，非但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反而端坐在地，雙手合十，成了一副老僧垂眸的模樣。
唐玄皺起眉頭，望着這一幕，擡手就想牽引一旁的靈泉水，將這股火焰澆滅。
以他的本事，那就只是一個念頭的事。
但這時，老和尚平靜的聲音卻傳來：“施主，且慢，任由老衲去吧。”
“此火，爲老衲的業火，老衲的罪孽太重，苟活了如此多年，也是時候該去往無間地獄了。”
唐玄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
老和尚伸出手，從火中扔出了一個白色的瓷碗，上面已經有了一道明顯的裂紋：“施主，你爲老衲臨死前解惑，老衲自當報答於你。”
“此法器乃八百年前一位道號名爲‘道濟’的濟公所留，只要往裡面裝滿水，它便能望見自身和他人的因果罪孽。”
“不過上回大戰時，我私自將它帶入孽緣中，導致它裂開了一條縫，恐怕再也無法望見罪孽。”
“但它還有一個作用，便是容納方寸之物。”
“還望施主善加利用。”
老和尚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身上的袈裟已經焚燒殆盡，血肉也變得焦黑模糊，雙手合十的動作卻仍然保持。
這時，小沙彌察覺到動靜，從一旁衝了過來。
見到昔日最喜歡的主持身起業火，他嚎啕大哭：“師父，師父，這是作甚，這是作甚……”
說着就要衝上去。
但唐玄卻一把扯住他的肩膀，按住了他。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小和尚滿臉淚光，不停地掙扎，竟然一下爆發了勢大力沉的力道，硬生生從唐玄手中掙脫了出去。
他微露驚訝。
這小和尚的力氣怎麼如此之大？
“定！”
眼看他就要衝向老和尚，唐玄隨手揮出劍指，施了一道定身術，小和尚便定在原地不得動彈了。
“師父……師父……”
小和尚一邊大哭，一邊伸手想抓住什麼。
老和尚卻是朝着他微微一笑，十幾秒鐘過後，化爲了一堆骨灰，中間多了幾顆舍利子。
得道高僧坐化時，方纔會有舍利子誕生。
唐玄深知這一點，見業火消失，他便擡手一揮，小和尚立馬恢復行動，撲通一聲跪在坐化的老和尚身前。
他一邊哭，一邊將舍利子捧起：“師父……”
唐玄看了一眼手中瓷碗，上前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小和尚應該就是老和尚選定的繼承人了，唐玄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佛性。
這東西，很玄妙。
就如同修煉途中的那些“大道”一樣，伸出手去是根本抓不住的，唯有到了那個節點，方纔能明悟。
回到隱山居的途中，唐玄拿着手中的瓷碗端倪了很久。
老和尚既然說這東西能容納方寸之物，那不就跟仙界中的儲物戒指相差不多了？
他想了想，隨手拿出袖子裡放着的飛劍瓊樓，往瓷碗中扔了進去。
眨眼間，飛劍便迅速縮小，化爲了一粒粉塵大小的模樣，掉進了這瓷碗之中，不管唐玄如何倒轉翻轉，都毫不動彈。
“好東西！”
唐玄面色驚喜。
他本身沒有儲物戒指傍身，但有了這東西之後，就方便太多了，只是不知道容量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