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道迴廊,上了兩層樓梯,從側旁的一道短廊走去,眠月閣便到了。
遠花樓是仙鄉最大的青樓,樓裡當紅的姑娘都會分配到一座單獨的小樓,清淨、雅緻,當然身價也因之更高。
眠月閣就是其中的一間。它的主人芸香,今年十九,相貌出衆,才情過人,也算得上是遠花樓最紅的頭牌之一。
眠月閣名字稱爲閣,其實是一座清淨的小院落,院落裡有座二層小樓。一樓是待客的小廳,二樓是宿眠之地。
豆蔻帶着晉凌推開虛掩的院門,進入了院落。一樓小廳的門也是虛掩着的。從樓上傳來陣陣男子的劇烈喘息和女子動情的低吟之聲。
聽了這聲音,豆蔻的臉倏地紅了,暗中啐了一口,又偷眼去瞧晉凌。少年人眉頭皺得更深。
“真是的,郭媽媽不知道到哪裡偷懶去了。這樣,若是屋裡來了賊人,也無人能夠發現。”豆蔻低聲道,小心地看着晉凌,“爵爺,要不,我們先出去,等會再來?”
“等會?爲什麼要等會?”晉凌臉色難看,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表兄,約自己前來會面之時,竟然還不忘風流快活。
“因爲......”豆蔻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剛剛說了因爲兩個字,就聽見晉凌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咳!”
哥哥啊,這是咳嗽嘛?還使用上了仙力,這就像是打了個雷,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響。
不過也着實有效。樓上的男子的劇烈喘息之聲和女子動情的低吟之聲驟然消散,一片安靜。接着,便是人慌亂的腳步聲和低語聲。
一會兒,只聽得腳步聲近,衣衫不整的晉懷從樓上探下頭來。見是晉凌,臉上露出一陣尷尬之聲:“你來了?我原來還想着,你還要過一會兒纔來哪。”
“與別人約定事情,我喜歡早到。早到就可以避免意外失約,也可以避免讓人久等。”少年人淡淡地說。
不知爲何,晉懷彷彿從少年人的臉上察覺到了一陣失落、失望之色。他自己竟然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衣衫,想想這少年人的氣度,竟然有些自慚形穢:“你稍等我一會,我換件衣服就下來。”
他換衣服去了。
一個老媽子聽了聲音,慌慌地走了進來:“豆蔻你可趕得巧,我不過上個茅房的功夫,你們就來了。你們這聲......沒打擾樓上那位少爺的好事吧......”
“郭媽媽,我吩咐過的好酒好菜可以送來了!”晉懷的聲音遠遠從樓上傳下來。
“好的,晉懷少爺,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郭媽媽顧不得說別的,匆匆準備酒菜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晉懷和一名眉眼妖媚的少女一前一後地走了下來,少女的臉上仍殘留着些許激情後的潮紅,看來這就是這眠月閣的主人芸香了。
“我與這位晉凌晉爵爺有事要談,你自己到別的姐妹屋裡呆一會,完事了再叫你。”晉懷輕佻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芸香向晉凌,微施一禮,紅着臉退去了。
眠月閣裡,只餘下晉凌與晉懷二人,氣氛更加尷尬起來。
晉懷想着應該怎樣稱呼對方,思來想去,良久才說道:“表弟。”
晉凌拱拱手,算是認下了這個稱呼,回道:“表兄。”
這麼互相一稱呼,二人間剛剛的尷尬氣氛纔算有所緩解。
“坐。”晉懷指着小廳中的椅子邀請少年人坐下。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可真是讓我又驚又喜。”晉懷從桌子底下抱出一個裝飾精美的白瓷酒罈出來,打開酒封,取出兩個酒碗來倒上,“我萬萬沒有想到,我一心要拉攏的晉園少主晉凌,竟然就是我王叔、晉王晉南山那不知下落的獨子,我的表弟晉城。當年,我彷彿只見過你一面,那時你我都小,現在完全變了模樣,根本都認不出來。”
晉凌苦笑一聲:“我本來也不想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是形勢使然,到了那個份上,有難得的機會可以使我爲王國萬萬千千的晉姓百姓爭取平等之權利,有難得的機會可以使商晉兩姓和解換天下太平,我還是決定公開身份。”
“我知道,你們晉氏遺族仍然視商氏爲最大的仇敵。我在商氏王朝裡做官,爲商王治病,你們必然不理解,極難理解。可是,我確實有我自己的考慮。”
“確實難以理解。”聽到這話,晉懷非常憤懣地說道,“你可是晉王的獨子啊,是我們晉氏王朝最後的希望,可是,可是,你竟然完全倒向了商氏......家仇國恨,你竟然全都拋到了一邊,忘之腦後。你這樣,不是認賊作父嗎?你這樣,九泉之下的晉王夫婦,和萬千死於商氏手中的晉姓之人,能閉眼嗎?”
說到這裡,他不禁嗟起了牙花。
晉凌無法回答這樣的質問,他的心裡對這個問題同樣是千頭萬緒,複雜紛亂,痛苦糾纏。他拿起靠近自己的酒碗,大口將那碗酒一飲而盡。
灑出的酒水沾溼了他的前襟。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仰頭喝酒的時候,晉懷的眼睛裡散放着一種別有意味的光芒。
“你的真實身份,整個遺族的人都知道了。”晉懷說道,“那些人之中,不乏有許多人是王叔生前的兄弟、朋友、親戚、臣屬。其中有五個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包括一個你的堂兄,當場痛哭之後,自戕而死。”
晉凌手一抖,空酒杯拿捏不住,咣的掉落地上。
“你父親有三個兄弟,他們中兩人還在世。聽聞消息,一個三天沒有吃飯,另一個用腦袋撞樹,把自己撞得滿頭鮮血,樹也撞得碎成木片。他們大罵你是晉氏王族最不屑的子孫,丟盡了晉氏王族數千年來無數祖宗的臉面,爲晉氏萬千子民後代蒙羞蒙恥。”
晉凌只覺額上、身上冷汗涔涔而下,手腳冰涼。
他知道自己那些舉動的後果,可是如今聽晉懷說來,仍是覺得錐心刺骨,痛入心扉。
自己,難道真的是做錯了嗎?
其實他也想過,投靠國仇家恨之敵這樣的舉動,在這片大陸之上,這個時代,其實真的是離經叛道,不能夠被自己的家族所原諒的。之所以做出那樣的舉動,只怕還是受了那夢中世界一些思想的影響。
在夢中的世界裡,大多數人的利益,百姓的利益,是永遠被軍人們視爲至高無上的準則的。爲了百姓的利益,軍人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以及家族的一切,舍小家而爲大家。
這樣的思維,也導致了他一直認爲,只要百姓能夠和解安樂,那麼不管誰坐上王座,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或許,他少小離別,對晉氏的感情也沒那麼深刻。
但是,這樣的思維,在望仙大陸這樣的修仙大陸上,在大陸上的國家多以家天下模式管治子民的體制裡,就顯得格外刺眼。
以往數千年來,晉氏也有叛者。
可是那些叛者中,沒有一個人的身份,像他晉凌這樣尊貴。
而且,他們的下場,無不異樣悽慘。
如,吳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