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拂曉時分,從朱雀街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硬是將琉京上百隻雄雞報曉壓了下去。
朱雀街,墨雲樓七層。
少女通紅着臉蛋,緊捂小嘴,對面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迷茫的看向她,彷彿不認識了一般。
樓內一片寂靜,針落亦可聞之,少年少女大眼瞪小眼。
過了許久,安伯塵方纔反應過來,剛想開口,只感覺下腹似有異常。低頭看去,就見一個從未見過的玩意兒高高挺立,水溼衣袂,輪廓清晰。安伯塵陡然一怔,想到先前少女進來時所看到的場景,面龐“唰”地變得赤紅,“撲通”一聲摔落澡盆。
這一摔,將安伯塵盜得天機尋覓到的那絲千載難逢的機緣徹底打碎,不單如此,連胎息之法也丟得乾乾淨淨,在澡盆裡撲騰了三四下,嗆了五六口水,安伯塵這才掙扎着伸出腦袋。
可也只敢露出頭而已,身體縮在澡盆中,安伯塵面紅耳赤,目光遊離。
晨風拂過檐角掛着的風鈴,“嘩啦啦”作響,除此以外,七層高樓上闃寂無聲。
少年人蜷縮在澡盆中,看向窗外流雲翩躚,冷水淋頭,他的神志也漸漸清晰起來。
夢裡的場景掠過眼簾,可安伯塵卻知道,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夢,分明就是體內水火之爭。神仙府裡嘆神仙,不知己身是仙府,在那些經絡穴位所構成的山河間,時辰似乎比現實中要長很多,霍國公的白火是昨夜注入,那白髮老者卻說是去年來襲,劉大家的精火是昨日中午留存,道於精姓老頭口中,卻是五年前,而無形之水是自己四年前服食丹藥所得,那美豔的水神君卻說她來了已有一萬五前多年......
粗粗一算,安伯塵便了然,現實中一個時辰,對應着體內山河一年的時光。
深吸口氣,安伯塵散去腦中的恍惚,不由自主回想起今日所遭遇的一切。看似是自己的大運氣,成功獲得踏足修行之路的契機——先天之火,和戲裡那些奇遇橋段沒什麼兩樣,可實則卻是步步驚險。
若無劉大家殘留於神闕穴的精火,自己又怎會在霍國公的手中保住神闕穴。若無霍國公意圖毀去自己神闕穴的白火,又怎能和無形之水抗衡,將自己帶入那個到現在都不明所以的感悟。可若沒有離公子想要將自己煉成人丹吞食,悄悄植入無形之水,昨日在朱雀武館中,又怎能留下那兩絲精火。
一切的一切看似毫不相干,偏偏又環環相扣,只要少上一節,別說生出先天之火,便連小命也難保。
想着想着,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後怕,目光閃爍,眸中隱隱閃過火光。。
安伯塵和往日裡一樣發着呆,孰不知落入對面的少女眼中,卻讓她心緒跌蕩起伏,久久難以平息。
適才那個場面,即便已過去了半柱香工夫,可“紅拂女”依舊無法從腦海裡抹去。令她震驚的自然不是少年挺起的那物,而是少年輕如無物般浮於水面,眸射*精光時,令她窒息的錯覺。
那一刻,紅拂女清晰的看見晨曦的光華鋪灑在少年身上,彷彿要將他和這個世界隔離開,而少年頭頂三尺處,似乎有什麼在顫抖搖晃着,就像古書中記載的那般——“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安伯塵不懂這一切,可出身吳國第一世家的“紅拂女”卻知道,像安伯塵先前那樣的場景,只會在最頂尖的天品修士身上發生,比如自家那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
老祖宗曾對她說過,世間或許有無數條通向神師路徑,可只有兩條成功過。
一條,便是像她那樣,循序漸進,拼盡畢生心血謀求。而另一條,老祖宗並沒詳說,只說那是一條險而又險的捷徑,短則朝夕,長也不過數十載,可卻無時無刻有着生命危險,且被大匡五大神師所禁,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怔怔地看向安伯塵,紅拂女心情複雜,她隱約感覺到,倘若不是她那麼一叫喚,就在今朝,眼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僕僮或許真能打破三尺神明,成就神師。雖然有些不可思議,可是那一刻充滿無窮玄妙的感覺,卻令她不得不相信。
自己隨手撿來的小僕僮,竟在短短五天之內差點成就神師......莫非自己真有當紅拂女的命?
搖頭一笑,少女將這個莫名的念頭拋諸腦後,轉眼望向窗外的晨曦,神色淡然。
沉默。
少年少女又開始想着各自的心思,誰也沒再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沉默終於被打破。
“你沒事做跑來喝我的洗澡水乾嘛?”
“你昨晚跑哪去了?”
兩人擡頭,不約而同的問向對方,隨後都是臉色一紅。
“你還好意思說,本姑娘之前都和你說了,讓你別來藏玉廳。哼,一大早回來,居然看見你在喝本姑娘的洗澡水,真是丟人......”
“紅拂女”像往常一樣,半真半假的開着玩笑道,可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爲什麼要離開?”
聞言,少女陡然一愣,隨後沉默了起來。
安伯塵的問話中透着幾絲怒意和懷疑,這在前幾日幾乎未曾有過,誠然,安伯塵是有過疑惑,疑惑少女的身世,疑惑她的目的,可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毫不留情的質疑。原先那個憨厚老實的小僕僮再看不到半點影子,晨光下,少年雖坐於水中,可目光有神,彷彿埋藏了十幾年後一朝出鉀的寶劍般鋒利,看得少女有些不舒服。
只一瞬間,少女頓時索然無味,換做別的女子見着安伯塵這番變化,或許會心生好奇,繼而生出好感,可她永遠不會。
“就當我錯了。”
少女面無表情的說道,神色冷漠,悄悄將手中的那物藏於腰帶中,隨後淡淡一笑。
“不過也無所謂啦,從今日起,你也算正式踏上修行之路。走吧,取出你的千兩黃金,再把仙人秘籍交給我,這齣戲也算演罷。我們就此別過。”
少女的笑聲一如既往的柔和,可內中的隔閡與冷漠卻讓安伯塵一愣,臉上的憤慨也隨之消褪,又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小僕僮。
安伯塵性情溫和,一場誤打誤撞的胎息後,變得愈發不爭起來,然而見着一大早才歸來的紅拂女,他心頭忍不住一陣惱火,也不知是因爲被她看了個精光,還是因爲修煉出了炎火,抑或因爲昨晚那場幾乎讓他絕望的生死大劫。
可眼下見着少女生疏的目光,以及難以掩飾的冷漠,安伯塵一下子悵然若失起來。
自己在煩什麼?
已經踏上修行之路,千兩黃金也將到手,一切都是那麼美妙.......難道是,捨不得她?
原來自己剛纔生氣是因爲她昨夜的不辭而別......
嘴角泛起苦澀,安伯塵猶豫着,並沒開口解釋,昨晚那場驚險無比的遭遇也被他硬生生咽回肚中。
本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是高飛的鴻鵠,我是河邊的田蛙,用爹爹的話來講,嘿嘿,永遠別讓自個和那些達官貴人扯上關係,他們給你一張餅,你也消受不了。
爹爹的話雖然樸實,卻飽含至理。
我能遇到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還要再奢求什麼。
“我這就帶你去找仙人秘籍。”
撫平心緒,淡若止水,安伯塵低聲說道。
一頭紅髮的少女點了點頭,沒再開口,只是盯着窗櫺上三寸長的孔洞,蹙了蹙眉。
那個孔洞是安伯塵甦醒時候,張口吐出的白氣所致。
藏玉廳足有二十來丈寬長,安伯塵離窗口也有十來丈遠,隨口呼出的白氣竟將堅實的鐵窗擊穿個孔洞,且沒生出裂痕,足以說明那道白氣速度極快,力道實足,就算天品修士也望塵莫及。
可讓安伯塵再做一遍,卻幾乎無法實現,他不知道的是,那條白氣穿透窗櫺後,並未就此消散。
大秦都城,法華寺。
萬僧齊敲木魚,口喧佛號,聲勢壯大。
秦國位於大匡西北,古時逐水草而居,男子善騎好鬥,身形高大,體格健碩。定都咸陽後,卻突然大興佛法,在匡朝諸國中素有“一城一殿三百寺”之稱。
法華寺羣僧辯法,熱鬧非凡,香客們摩肩接踵,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唯獨後院寥寥冷清。在寺廟後院,有一座小佛堂,佛堂中坐着一名老僧,平平無奇,貌不驚人。
“琉國有變。”
許久,他開口道。
“莫非那位霍國公大人又玩起什麼花招來了?”
老僧對首坐着個少年僧人,一身雪白的僧袍,翩躚出塵,卓爾不羣,配上他俊美面龐上若有若無的笑意,更顯風流倜儻。
對於秦國世家的千金小姐們來說,平生第一憾事便是這個獨坐佛前,終日笑顏唸經的少年。
佛前苦行僧,前世負卿恩,若得朝顏許,青絲侯白首。
“非也,霍國公雖強勢,可老邁不堪,難有作爲。就在剛剛,琉國有神師誕生。”
老僧如是道,少年僧人笑顏依舊。
“於是,師父想讓我前去一探?”
“正是,權當你第一次試煉。”
“守佛守了十六載,終於讓徒兒出廟試煉,莫非這天下將要大亂。”
一語推三步,佛子心思,神慧天成,可盤坐着的老僧卻面色如常,彷彿早已習慣了一般。
“去吧,勿犯殺戒。阿彌陀佛......”
“好。”
少年僧人起身,袍袂揚起,將厚厚一摞塵埃抖落。
前腳剛要邁出門檻,忽地止住,轉過身,他擡頭看向老僧背後的那尊十丈金佛。
金佛低頭俯視,雙眼似開似闔,百丈金光如天裟。
陡然間,從少年僧人額心裂開一道縫隙,彷彿睜開的眼皮般,露出一隻豎目,直視大佛。
“好吧,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