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佻審問

“晈晈海中月,交錯無素輝。影舟平潮中,彡瀾了無痕。燦影風中暗,山人行不得。樺楊霜露冷,木枯可逢春。忢思嫣然俏,心恐難相思。日復又一日,一日不再多。元宵柳梢頭,二人不成雙。”

這首出於韋少鐸的詩,連寧無憂也無法理解。楊慎一時大爲不解地看着這首詩,反反覆覆誦讀了幾遍,最後只是困惑地看着木梓衿,說:“姐姐,看這字跡應該是韋兄所作的詩。可我在國子監時,與韋兄切磋過詩作,韋兄的詩向來工整對仗,而且字句清麗雅緻,意境也恬淡悠然,這樣奇奇怪怪不知所云的詩,實在看不懂。”

木梓衿也並沒有覺得失落,問楊慎也不過是碰碰運氣而已,她將那張紙疊好收起來,“你既然說你和韋少鐸經常切磋,想來和他很熟了?”

楊慎眨了眨眼,“並不太熟,只是……只是在文墨上有些交流而已。”

“那……在他去世之前,你和他在一起嗎?可發現他有什麼異常的地方?”木梓衿問,“可知道他在國子監內與誰結過仇怨?”

楊慎蹙眉,眉頭擰着,思慮重重的模樣,“我……我對他不是很瞭解,只不過……他去世前一天,我的確和他在一起的。”他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她,“我和他,只是去吃了一頓飯……”

“吃了一頓飯?吃了什麼?”木梓衿眯了眯眼,韋少鐸是中毒而死,若不是他的屍體已經放在了刑部,她一定會剖開他的胃查看他到底吃了什麼,以查證食物的來源。

楊慎臉色一白,“我……我和韋兄只是去國子監外的一家湯餅店吃了一碗湯餅。”

“什麼時候去吃的?”木梓衿問。

“快到正午時分,那時我們一起聽完先生講課,便約了一起去吃飯。”楊慎說。

木梓衿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若是真的是接近午時去吃飯的話,那韋少鐸和楊慎去吃的湯餅一定沒有問題。因爲牽機藥毒發很快,韋少鐸一定是在回齊身齋之後中的毒,有第一嫌疑的便是與他同寢的兩個人。

木梓衿淡淡的看着楊慎,見他似乎又想到什麼的模樣,微微眯了眯眼,“你還想到了什麼?”

楊慎一驚,擡眼見木梓衿目光炯炯的逼視着他,似乎要將人的心都給看透了般,讓他不敢隱瞞,他支吾了幾聲,“嗯……呃,那天我和韋兄吃完湯餅時候,有個問題想去請教先生,但那時先生據說正在接待宮裡出來的貴客,所以就在外邊等候。可等那宮裡的人出來之時,我見韋兄的臉色很奇怪,他甚至發瘋了一般撲向那宮裡的宦官,讓那宮裡的人給打了回來……”

“宮裡……”木梓衿雙眼一亮,伸手就抓住楊慎的肩膀,“果然和宮裡的人有關!你知不知道是宮裡的什麼人?”

楊慎被她突然驚咋興奮的模樣嚇了一跳,她此時的雙眼發亮,就像一匹餓狼發現了美味的獵物般看着他,他駭得臉色發白,想要躲開,卻聽見木梓衿低聲喝道:“說!告訴我!是宮裡的什麼人?”

木梓衿整個身體都快要壓在他身上,楊慎縮着身體,不斷掙扎着往牀裡躲,越是躲,木梓衿越是壓過去,伸手抓着他的肩膀,狠狠地逼視着!

楊慎渾身微微發抖,顫抖着聲音低聲說道:“王……王爺……”

木梓衿一怔,“王爺!哪個王爺!?是宮裡的哪個王爺!”

“楚……楚王殿下……”楊慎幾乎奄奄一息,驚恐地顫抖着脣!

木梓衿腦中“嗡”的一聲,頓時混沌一片,渾身失去了力氣般,慢慢地站起身來,因爲動作扭曲,險些蹌踉,微微一退之後,忽然感覺自己撞到什麼,恍恍惚惚地回頭,見一人詫異又憤怒地看着她,又怒視着楊慎。

大成京華,士滿天下,卻無人有他這樣的清絕風采,不知要歷史要經過多少的沉澱,才能醞釀出這樣清氣橫絕的靈魂與氣質。

那雙眸沉如深淵,靜靜地看着她。

“王爺……”她喃喃地,目光中含着水般,呆呆地看着她,一瞬眼中掠過無數思緒,複雜糾結。

“楚王殿下……”楊慎突然從牀上跳下來,又惶恐又恭敬地行禮。

木梓衿眨了眨眼,豁然明白了什麼,忽而擡頭看看寧無憂,忽而看看楊慎,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又躲不開寧無憂迫視的眼神,灼灼火熱,像是要將她吞噬了般。

木梓衿一時氣堵,便明白寧無憂是誤會了剛纔她和楊慎親密的動作,她咬牙,狠狠地瞪着楊慎,“你剛纔怎麼不說清楚!害我以爲你說的宮裡人是王爺!”

楊慎很是委屈,擡眼弱弱的看了看木梓衿,只是將禮行得更端正恭敬了。

寧無憂既無奈又啼笑皆非,伸手敲了木梓衿一個爆慄,木梓衿理虧地摸了摸頭,默默地站在他身邊。寧無憂嘴角噙着笑,廣袖之下偷偷地拉住她的手,依舊神色自若地看着楊慎,輕聲問道:“傷勢如何?”

楊慎崇敬地看着他,“多謝王爺關心,我並無大礙。”

寧無憂走到一旁坐下,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聽說你做了不少善事,今日冒着危險去救那小女孩兒,也是爲了行善?”

“是。”楊慎依舊端正的行着禮。

寧無憂見狀立即擡了擡手,示意楊慎免禮,楊慎這才端端正正地站好,“前段時日去了薦福寺,爲我孃親祈福,薦福寺的高僧告訴我,若是每日行善,當善事積累到一定的數量,未能爲所祈的家人積到福澤。”

“難爲你一片孝心。”寧無憂點頭,又問道:“你們剛纔在做什麼?”

楊慎臉色一白,擡頭快速地看了木梓衿一眼,又是一紅,連忙低下頭。

木梓衿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將剛纔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寧無憂輕輕挑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楊慎身上,“你可還記得那日找你們祭酒大人的是什麼人?”

楊慎搖頭,茫然又有些恍然,“我只聽說是宮裡的人,卻不知道是什麼人,我……我也不知道。”

寧無憂清然一笑,“難爲你知道那是宮裡的人了。”他修長的指尖輕輕地摩挲着廣袖繡着銀色暗紋的袖口,輕聲道:“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麼?比如,謝長琳這個人,你對他有什麼看法?”

“謝長琳?”楊慎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才斟酌謹慎地說道:“謝兄文采出衆,我們國子監的人私底下都討論過,此次秋闈,若是韋兄和謝兄能夠入圍,那麼他們二人,定是三甲之名。只是,以他們的水平,要說誰更勝一籌,恐怕難以判定。”他帶着幾分崇拜說道:“韋兄注重文采,可謝兄思辨策論出衆,兩人各有所長,我覺得他們不相上下,若是真的比試,還難以較出高下來。”

木梓衿聽着楊慎略帶着些文縐縐的語氣,不由得蹙眉,忽然又問道:“既然他們兩個人難分高下,那平時他們怎麼評價對方?難道彼此之間就不相互嫉妒?要知道,既生瑜何生亮,有人就是嫉恨比自己好那麼一點點的。”

楊慎一愣,立即搖頭,“我不知道,同樣都是同窗,相互切磋就好,爲什麼要相互嫉妒?”

“這可難說。”木梓衿不以爲意。

楊慎微微沉默,忽然又想起什麼,立即看了木梓衿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到什麼?告訴我!”木梓衿說道,“這說不定能夠成爲破解韋少鐸被害之案的線索。”

楊慎沒有猶豫,便說道:“我好幾次,撞見謝兄出國子監,發現他總是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你難道跟蹤他?”木梓衿微微眯了眯眼。

“不是!我沒有!”楊慎立刻激動的否認,“我只是去薦福寺的時候碰到過他幾次。我看他每次都去一個尚在修繕的府邸。”

“是皇城內的府邸嗎?”寧無憂問道。

“是。”楊慎點頭,“我有時候看見他故意繞彎子,但是每次都進去了。”

木梓衿一時困惑,又一時覺得抓住了什麼線索。謝長琳去皇城,皇城之中有皇宮。但是皇城那麼大,各個中央機構官府以及皇家貴胄的府邸以及御林軍各衛都在裡面,要說他進皇城幹什麼見了誰,還真的難以確定。

寧無憂起身,“你先好生休息,若是沒有大礙了想回國子監去也可以。”

木梓衿與寧無憂兩人回到懿德堂,木梓衿依舊若有所思,只微微低頭,跟着寧無憂的步伐。秋雨潺潺,瓦當之中匯成珠簾,蕭蕭秋雨纏綿霏霏。淅瀝瀝的雨聲嘈嘈切切,浸潤滿城。

“過來。”寧無憂見她還在神思,不由得微微蹙眉,向她伸手,說道。

木梓衿一愣,才覺得這懿德堂暖意融融,微風輕拂,略帶着幾分秋意的涼爽,又有些溫暖。她見房中點着一個小小的暖爐,暖爐雖小,可氤氳出的暖意徜徉連綿。她微微踟躕了片刻,走向寧無憂,將手放在他手心裡。

寧無憂輕輕捏了捏,微微一帶,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王爺這就要點爐取暖了嗎?”木梓衿將手放在他的手中,並不覺得他手心寒冷,反而溫暖乾燥,很是舒適。

寧無憂隨意地把玩着她的手指,聽出她口吻之中的關心之意,不由得揚眉輕笑,“只是除溼而已,若是現在就開始圍着炭火取暖,那冬天還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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