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子已然陳舊,可見保存得有些年頭了。無憂並不理會張掌櫃,慢慢翻看起看診本,從建國六年開始,一直到現在,只這一個郡縣、一間藥鋪,便已有兩百餘次病例。
藥鋪一向都是密不聲張、極少人知道其看病的,若是再加上一些病而不治的人,數量定然翻倍。
生病的大都是孩童與年老者,大都是風寒之症,實在駭人聽聞。
“這本子是最好的證據,本宮要帶走。”說着,無憂掏出了千夜公主的令牌,“本宮要廢除國規,並不是要遏止爲人治病,而是要大力倡導,你儘管放心。”
原先千夜公主的盛名,只有京城裡的人知道,只是傳唱千夜頗受恩寵。
直到龍千墨爲了治無憂的病,高價買了炭盆和暖爐,千夜備受寵愛的事,才傳至金國大街小巷。
大夥兒都私下議論:皇上可以爲了千夜公主無視國規,那麼只要千夜公主開口,也可以讓皇上爲了百姓無視國規吧?
讓千夜公主開口,必要先見到她。她貴爲公主,哪裡是尋常百姓見得到的?
在世人眼中,能讓男人瘋狂的女人,大都是紅顏禍水。既是如此,即便見了,估計也不會爲百姓說話吧?
張掌櫃做夢都沒想到能見到千夜,現下看見千夜的令牌,還是懷疑自己眼花了,細細打量了一番無憂和令牌,才語無倫次道,“公公公......草民給公主......叩見公主......”
本以爲紅顏禍水不會爲民做主,竟也能放下架子,親自訪問民情!張掌櫃激動得熱淚盈眶,“公主果真要廢除國規麼?”
無憂堅定一笑,“就算是拼上這條命,也要讓大夥兒過得好好的!”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心懷天下的話,玉玲瓏爲之一驚,從前怎就沒發現她這個優點?若是這次她真能幫着龍千墨治理好金國,前途定然是不可預知的光明!而這樣的大女人,註定是沒人配得上她的!
雖龍千墨立下國規,可還對國內郎中甚不信任,常派人下鄉調查,一經查到有郎中看病,一律殺無赦。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郎中們也就多了一個心眼,即便無憂說要廢除國規,也不能排除她是皇宮派來的探子。
張掌櫃細細想着,若無憂真是探子,那他必然是在劫難逃了,必要拉上幾個墊背的,死了也有人陪!可若無憂不是探子,他拉了幾個“墊背”便成了大功勞。前後兩者,皆無害於己身,弄不好便就鹹魚翻身了,何樂而不爲呢?
見無憂要走,張掌櫃忙喊住了她,“千夜公主留步,草民還知道幾處爲人治病的藥鋪。既然公主要廢除國規,草民等定然全心配合!”
說罷,將幾名郎中的姓名和住址,一一寫於白紙之上,就連所放賬目的位置都備註得十分詳盡,看來他們之間頗有交流。
無憂二人如獲至寶,遂拿着那張紙,往指定方向而去,果然收貨非常。
回宮之時,已然是戌時了。
這一整天裝病着,可把玉玲瓏累壞了,一回來便躺在了軟榻上,無憂卻是
精力飽滿,坐在案邊,藉着燭光統計着今天的成果。
次日,便有武官求見。
來金國已近一月,倒是第一次有武官要見無憂,也不好回絕,便於崇敬殿見之。
婉夷與汀怡雖久居深宮,卻也認得來者何人,乃是龍千墨最看重的朝臣——太尉秦國忠。
金國採用的是“三公九卿”制,三公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其中,太尉是最高的軍事官員,手握重兵。
汀怡攙着無憂到崇敬殿時,秦國忠已然坐定,奉茶侍婢也已經敬了茶。
“公主到!”通報的太監喊了一聲,很快引起了秦國忠的注意,緩緩起了身,向無憂行禮道,“臣秦國忠參見千夜公主。”
秦國忠的語氣滿是不屑,行的也不是拜禮,只是意思意思地鞠了個躬,像是遵了宮中禮節,卻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畢竟是龍千墨最看重的武官,難免驕傲,無憂並不與之計較,只莞爾道,“秦太尉平身吧。”
無憂剛走到座位邊上,尚還沒落座,秦國忠便先一步坐了下來,自顧自地喝起了茶,還不忘“誇讚”一句,“重華宮名不虛傳,果真是溫暖如春呀!暖得都不像金國了!”
見他如此,無憂並沒有發作,只是大度地笑着,柔聲問道,“初次見面,太尉何必變着法地諷刺本宮?不知千夜何處錯了,還請太尉指教。”
“微臣不敢,”秦國忠的語氣極其傲慢,正如一位被父母寵壞的紈絝子弟,正對着底下人耀武揚威,“公主風姿卓越、貌比貂蟬,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呀!”
這話說得十分有諷刺的味道,似乎在說無憂是紅顏禍水搬,聽着有些不是滋味。
貂蟬的故事,無憂從小便耳熟能詳,秦國忠借貂蟬喻她,怕是有深意在了。
無憂還沒說話,秦國忠便又開口,像是在羅列她的罪名一般,一字一句說得滿是威脅的意味,“微臣聽說皇上爲了迎合公主,高價引進了炭盆與暖爐,還賜了公主一位郎中。甚至因公主一句話,便視國規於無物,破格封賞了罪婢!”
明明是重病在牀,才請了郎中,怎麼到了他口裡便成了迎合呢?無憂也不細想其中原因,心裡微有不平,表面卻依舊莞爾,語氣也開始有些得理不饒人,“太尉消息靈通,怪不得皇兄視您爲肱骨大臣。”
雖是粗人,他卻也聽出了無憂話中之意,隨即呵呵一笑,“微臣一向都是有什麼說什麼,皇上便是欣賞這點直率,還請公主不要見怪。皇上寵愛公主,公主就更應該安分守己。自古紅顏多禍水,公主並不希望淪爲禍水吧?”
“這個自然。”無憂的神色冷了幾分,語氣仍然平緩,“本宮才疏學淺,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太尉?”
秦國忠輕點了點頭,無憂才問道,“假設由太尉負責率領的軍隊,皇兄正在軍營。前方有十萬敵軍,攻下便可奪一城池。可強攻並非十拿九穩,且有反被包圍的威脅。此時太尉是選擇奪城,還是選擇留守保護皇兄?”
“自然是留守!”秦國忠說得十分堅定,暗暗開始揣
度無憂發問的深意。
無憂淡淡一笑,“哪怕只有一點點反被包圍的威脅,太尉也不去攻城麼?”
實在想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秦國忠便不再想,如實答道,“城池再多,哪及聖上的安危重要?即便是皇上下令、聖命難違,我也是堅決不攻城的!”
說着,雙眼緊緊盯着無憂,不忘警告了一句,“若有人敢做一些危害聖上的事,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將之碎屍萬段!”
“太尉忠心,本宮亦如。”無憂臉上也顯出幾分傲氣,“太尉方纔說,自古紅顏多禍水,本宮十分贊同。只是本宮有一疑問,太尉可曾娶妻納妾?”
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秦國忠傲然揚頭,“微臣娶的是賢妻、納的是良妾,皆不是紅顏禍水。”
早料到他會這麼說,無憂哂笑,“婚前男女雙方皆不認識,太尉並不知其是賢妻或是良妾,怎麼就冒險娶之?萬一是禍水呢?太尉方纔還說,哪怕是一點點威脅,亦是不‘攻城’的。前後之言,反差甚大,本宮實在疑惑。”
無憂蔑視一眼秦國忠,“太尉若是後方處理不當,前朝必生禍端。自古紅顏多禍水呀,可見娶妻納妾威脅甚大。如此大的威脅,太尉竟也敢冒險麼?”
“方纔是軍事之事,且有皇上在營,我纔不得不按兵不動。”秦國忠說得頭頭是道,“若換了平時,即便只有一成勝算,我爲國奪城,亦是赴湯蹈火、才所不辭的!我乃粗人,素愛冒險,娶妻納妾又有何妨?”
“哈哈哈,”無憂只覺好笑,“太尉乃是皇兄的肱骨大臣,伴君左右,正如皇兄在營。本該盡力護之纔是,哪有盲目冒險之理?莫非太尉無視皇兄,所以才如平時一般莽撞冒險?”
口齒倒是凌厲!
秦國忠冷哼一聲,話鋒一轉,“對於外來人,我們金國是從來不歡迎的!自古女子不許參政,公主不會不懂吧?竟敢妄想廢除國規、私自探訪民間!現下皇上不在朝中,便是我等三公代理監國,我是絕不允許僭越的!”
他的消息果然靈通!她纔剛剛行動,竟就被發現了!
真是可惡!她敬他是太尉,本想禮讓三分,他竟如此無禮!
無憂面上依舊是和善的笑意,嘴上卻是含了一分冷意,“本宮確然是外來人,所以並不懂金國的規矩。本宮只知道代理監國,乃是一國表率。不過太尉似乎十分不懂宮裡的規矩,那麼金國便是無禮之邦了?本宮算是明白了!這也難怪本宮僭越了,入鄉隨俗嘛!”
秦國忠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忠國忠君,因此龍千墨才放心把重兵交由他管理。
平日裡,他是一句僭越的話都聽不得的,更何況無憂說了侮辱金國的話,他更是怒不可遏,隨即拍案而起,“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有什麼資格侮辱我大金國?!”
見他怒了,無憂還是一副平聲靜氣的樣子,“本宮是皇兄親封的千夜公主,秦太尉沒有資格對本宮大吼大叫。除非太尉背道逆君.....”
這一下,就給秦國忠安了兩個罪名:無視君上、背道逆君!
(本章完)